爱因斯坦传 [美] 沃尔特·艾萨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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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名: Einstein: His Life and Universe

沃尔特·艾萨克森(Walter Isaacson)

阿斯彭研究所(Aspen Institute)执行总裁,曾任有线新闻电视网(CNN)主席和《时代》(Time)周刊总编。他的着作有《史蒂夫·乔布斯传》《富兰克林传》《基辛格传》等。

致谢

主要人物

第一章 光束骑士

第二章 童年,1879~1896

第三章 苏黎世联邦工学院,1896~1900

第四章 恋人,1900~1904

第五章 奇迹年:量子和分子,1905

第六章 狭义相对论,1905

第七章 最幸福的思想,1906~1909

第八章 奔波的教授,1909~1914

第九章 广义相对论,1911~1915

第十章 离婚,1916~1919

第十一章 爱因斯坦的宇宙,1916~1919

第十二章 名声,1919

第十三章 四处奔走的犹太复国主义者,1920~1921

第十四章 诺贝尔奖获得者,1921~1927

第十五章 统一场论,1923~1931

第十六章 知命之年,1929~1931

第十七章 爱因斯坦的上帝

第十八章 流亡者,1932~1933

第十九章 美国,1933~1939

第二十章 量子纠缠,1935

第二十一章 原子弹,1939~1945

第二十二章 世界公民,1945~1948

第二十三章 里程碑,1948~1953

第二十四章 红色恐惧,1951~1954

第二十五章 最后的时光,1955

尾声爱因斯坦的大脑和心灵

参考书目

人名译名对照表

索引

译后记

刚刚过去的一个世纪将会因其力图打破与古典传统的联系而为历史铭记,而下一个时代将会着力培养创造性,这是科学创新所不可或缺的。每当我们回想和展望这一切时,我们这个时代最引人注目的偶像便会突显出来:这是一个从压迫中挣脱出来的流亡者,和蔼而亲切。其散乱的头发,闪烁的目光,迷人的个性,超凡的才智,所有这些都使他的面孔成为一个象征,名字成为天才的同义语。阿尔伯特 • 爱因斯坦,这位富有非凡想象力的探索者,对自然所蕴含的和谐笃信不疑。他迷人的经历可以清楚地证明创造性与自由息息相关,亦可折射出现时代的胜利和喧嚣。引自 第一章 光荣骑士

这是第一次我读一本传记读到眼眶湿润,不止因为他科学成就的伟大,更因为他心灵的可爱和单纯。闪耀的不止是他的头脑,更是那些人类最优秀的品质-专注、乐观、自由、激情、独立和美好的情怀。书中记录了爱因斯坦科学、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那些闪光的品质成就了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对科学的激情;乐观而又有富于勇气;不墨守成规、敢于怀疑权威的独立思想;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那么多有趣的思想实验;崇尚自由;多次受挫之后的坚韧不拔;懂得选择和其后的坚守与专注。那些闪耀的成就背后是所有这些优秀的品质。

爱因斯坦与宗教

  “当我还是一个相当早熟的少年的时候,我就已经深切地意识到,大多数人终生无休止地追逐的那些希望和努力是毫无价值的。而且,我不久就发现了这种追逐的残酷,这在当年较之今天是更加精心地用伪善和漂亮的字句掩饰着的。每个人只是因为有个胃,就注定要参与这种追逐。而且,由于参与这种追逐,他的胃是有可能得到满足的;但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却不能由此而得到满足。”

    这当然不是浅薄的自我标榜,甚至不是对芸芸众生的精神开导,他只会永远按自己的个性以及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去评判一切。所以,他并非因想鹤立鸡群而显得孤独,而是他从来就无法理解,更无法去效法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就像一群人在黑暗中摸索出路时,所有的人朝一个方向前进,而爱因斯坦独自一人走向另一个方向,他坚信自己选择的正确性。信念的坚定使得爱因斯坦从不惧怕孤独的痛苦,他只想以自己的成功告诉人们:看,这才是正确的出路。

    “音乐和物理学领域中的研究工作在起源上是不同的,可是被共同的目标联系着,这就是对表达未知的东西的企求。它们的反应是不同的,可是它们互相补充着。至于艺术上和科学上的创造,那么,在这里我完全同意叔本华的意见,认为摆脱日常生活的单调乏味,和在这个充满着由我们创造的形象的世界中寻找避难所的愿望,才是它们的最强有力的动机。这个世界可以由音乐的音符组成,也可以由数据的公式组成。我们试图创造合理的世界图像,使我们在那里面就像感到在家里一样,并且可以获得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能达到的安定。”

    爱因斯坦不仅仅属于科学,科学也并不是与艺术毫不相干。对于伟大的科学发现来说,抽象的逻辑思维倒总是验证非凡想象力的工具。所以,爱因斯坦始终没有成为数学公式的奴隶,“我相信直觉和灵感。……有时我感到是在正确的道路上,可是不能说明自己的信心。当1919年日蚀证明了我的推测时,我一点也不惊奇。要是这件事没有发生,我倒会非常惊讶。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着世界上的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严格地说,想象力是科学研究中的实在因素。”科学和艺术的互补性与统一性,使音乐成为爱因斯坦的“第二职业”。不管旅行到哪里,他总是身不离提琴,甚至参加柏林科学院的会议,也要随身带着琴盒,以便会后拜访普朗克、玻尔时,能在一起拉拉弹弹。在紧张思索光量子假说或广义相对论的日子里,爱因斯坦一旦遇到困难,思索陷入困顿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放下笔,拿起琴弓。那优美、和谐、充满想象力的旋律,会在无形中开启他对物理学的思路,引导他在数学王国作自由、创造性的遐想。音乐往往催化出爱因斯坦的科学创见和思维火花。在音乐的自由流淌中,深奥的理论物理学有了美妙的旋律。

    在柏林科学院,爱因斯坦同普朗克一起演奏贝多芬的作品,也是人们广为流传的美谈。弹钢琴者是量子论创始人普朗克,演奏小提琴者,则是相对论创始人爱因斯坦。量子论和相对论共同构成了本世纪物理科学两大支柱。在科学上,他们共同描绘了物理学的一幅优美和壮丽的图景,在音乐艺术上,他们同样能奏出扣人心弦的乐曲。在这两位理论物理学大师的心目中,科学的美和艺术的美是相通的而且互补的,是精神世界最高最美的两个侧面。只有科学的美,没有艺术的美,是残缺的;只有艺术的美,没有科学的美,同样是残缺的。

    应该得出的答案是,从童年就钟情于音乐的爱因斯坦早就视音乐为灵魂的安息地,它就是和谐,就是完美。和谐、完美是真实的基础,是人生的目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爱因斯坦在物理学领域中的划时代发现,竟建立在一个古亦有之的美学原则之上。

    1979年2月,当代着名的物理学大师狄拉克在美国普林斯顿纪念爱因斯坦大会上发表了题为《我们为什么信仰爱因斯坦理论》的长篇演说。狄拉克说:“爱因斯坦推崇这种思想:凡是在数学上是美的,在描述基本物理学方面就很可能是有价值的。这实在是比以前任何思想都要更加根本的思想。描述基本物理理论的数学方程中必须有美,我认为这首先应当归功于爱因斯坦而不是别人。”在谈到狭义相对论时,狄拉克说:“我们为什么相信狭义相对论,理由是因为它显出这些在数学上是美的洛伦兹变换之重要意义。对此当然没有任何一般的哲学根据,而且我们也不能说它得到实验的支持。”在谈到广义相对论时,狄拉克说:“自从爱因斯坦第一次提出广义相对论以来,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的观测。每次观察结果都确证了爱因斯坦理论,它一直是顺利地通过了所有的检验。”

    “我深信,这个理论的基础比起我们仅仅从实验数据所能得到的支持更要有力得多。真实的基础来自这个理论伟大的美。这些基础起源于这个事实,即爱因斯坦引进的新的空间思想是非常激动人心的,非常优美的,不论将来我们会面临什么情况,这些思想一定会永垂不朽。”狄拉克甚至说:“我认为,信仰这个理论的真正理由就在于这个理论本质上的美。这个美必定统治着物理学的整个未来。即使将来出现了与实验不一致的地方,它也是破坏不了的。”

    爱因斯坦把音乐与理论物理学视为美与真的化身,他对音乐的执着追求,对物理学的孜孜以求,既非娱乐消遣可解说,亦非一般的事业心可衡量,这两者在于他已是精神生命的需要,也就是他的人生观、世界观的具体再现。他的独立人格也由之具象化为音乐天地中的独自品尝,物理学领域中的孤军奋战。

    爱因斯坦是幸运的,他在音乐和物理学中找到了自己的灵魂根基,他确信自己生活方式的理想性。所以,每当他的独立人格与外在世界发生冲突时,他不是大声疾呼,无畏地评判世人世心,就是无言地坚守自己的“孤独”,从来没有半点动摇。对此,爱因斯坦在《我的世界观》一文中作出了强烈的表白:

    “要追究一个人自己或是一切生物生存的意义或目的,从客观的观点看来,我总觉得是愚蠢可笑的。可是每个人都有一定的理想,这种理想决定着他的努力和判断的方向。就在这个意义上,我从来不把安逸和享乐看作是生活目的本身——这种伦理基础,我叫它猪栏的理想。照亮我的道路,并且不断地给我新的勇气去愉快地正视生活的理想,是善、美和真。要是没有志同道合者之间的亲切感情,要不是全神贯注于客观世界——那个在艺术和科学工作领域里永远达不到的对象,那么在我看来,生活就会是空虚的。人们所努力追求的庸俗的目标——财产、虚荣、奢侈的生活——我总觉得都是可鄙的。

    我对社会正义和社会责任的强烈感觉,同我显然的对别人和社会直接接触的淡漠,两者总是形成古怪的对照。我实在是一个‘孤独的旅客’,我未曾全心全意地属于我的国家,我的家庭,我的朋友,甚至我最接近的亲人;在所有这些关系面前,我总是感觉到有一定距离并且需要保持孤独——而这种感受正与年俱增。人们会清楚地发觉,同别人的相互了解和协调一致是有限度的,但这不足惋惜。这样的人无疑有点失去他的天真无邪和无忧无虑的心境;但另一方面,他却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不为别人的意见、习惯和判断所左右,并且能够不受诱惑要去把他的内心平衡建立在这样一些不可靠的基

    蓬勃发展的自然科学为年轻的爱因斯坦展现出自然界的神奇和规律,童年时代由音乐孕育出来的和谐美景如今又与宇宙、自然的和谐图景产生了谐振。相比之下,音乐的和谐只能感受,而宇宙、大自然的和谐却可以通过人的思维去研究、把握,并用数学方式表现出来,这一种饱含人类思维结晶的和谐图景,并不是简单的感觉对象,而是高级的理性活动与宇宙、大自然的沟通,是人类精神的杰出代表与宇宙、大自然对话的成果。由此,爱因斯坦那超凡的独立人格在理论物理学中获得了深刻的文化内涵,他献身于科学的远大抱负也就从一开始便打上了理想人格的印记。不弄清这一点,我们就很难理解爱因斯坦为什么在成为一代物理学大师的时候又同时成为文明社会楷模。

    “这种信仰在我12岁那年就突然中止了。由于读了通俗的科学书籍,我很快就相信,《圣经》里的故事有许多不可能是真实的。其结果就是一种真正狂热的自由思想,并且交织着这样一种印象:国家是故意用谎言来欺骗年青人的;这是一种令人目瞪口呆的印象。这种经验引起我对所有权威的怀疑,对任何社会环境里都会存在的信念完全抱一种怀疑态度,这种态度再也没有离开过我,即使在后来,由于更好地搞清楚了因果关系,它已失去了原有的尖锐性时也是如此。

    我很清楚,少年时代的宗教天堂就这样失去了,这是使我自己从‘仅仅作为个人’的桎梏中,从那种被愿望、希望和原始感情所支配的生活中解放出来的第一个尝试。在我们之外有一个巨大的世界,它离开我们人类而独立存在,它在我们面前就像一个伟大而永恒的谜,然而至少部分地是我们的观察和思维所能及的。对这个世界的凝视深思,就像得到解放一样吸引着我们,而且我不久就注意到,许多我所尊敬和钦佩的人,在专心从事这项事业中,找到了内心的自由和安宁。在向我们提供的一切可能范围内,从思想上掌握这个在个人以外的世界,总是作为一个最高目标而有意无意地浮现在我的心目中。有类似想法的古今人物,以及他们已经达到的真知灼见,都是我的不可失去的朋友。通向这个天堂的道路,并不像通向天堂的道路那样舒坦和诱人;但是,它已证明是可以信赖的,而且我从来也没有为选择了这条道路而后悔过。”

    爱因斯坦以科学家的眼光向世俗宗教提出了疑问和批判,又以科学家的逻辑讲述着新的“上帝”的故事。1929年4月24日,纽约犹太教堂牧师哥耳德斯坦从纽约发出一份海底电报到柏林,问爱因斯坦:“您信仰上帝吗?回电费已付。请至多用五十个字回答。”爱因斯坦在接到电报的当天,就发了回电:“我信仰斯宾诺莎的那个在存在事物的有秩序的和谐中显示出来的上帝,而不信仰那个同人类的命运和行为有牵累的上帝。”这里所说的“那个同人类命运和行动有牵累的上帝”,当然是指教会所推崇的、被千万虔诚教徒所礼拜的那个“世俗”的上帝,但什么又是斯宾诺莎的“那个在存在事物的有秩序的和谐中显示出来的上帝”呢?

    斯宾诺莎是十七世纪着名的荷兰籍犹太哲学家。23岁时,由于坚持泛神论被教会放逐,长期蛰居乡间,靠磨光学玻璃片糊口,终生过着极其淡泊、孤寂的生活。斯宾诺莎把近代西方泛神论发展到了完美的阶段。他认为,上帝和大自然是同一回事:“上帝并不是站在自然秩序以外作为第一推动者的形而上学或准科学的假设。上帝就是自然秩序。”他还认为,如果我们把“上帝”与他所创造的“自然”区别开来,那么上帝就不可能是无限的和全能的,因为在“上帝”之外还存在某物,而此物具有上帝所不具有的属性,因此,这就必然限制了上帝的能力和完善性。这样的上帝他认为是难以想象的。按照马克思的解释,斯宾诺莎的上帝就是“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脱离人的自然”。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费尔巴哈说“斯宾诺莎是现代无神论者和唯物者的摩西”。爱因斯坦把斯宾诺莎的“对神的理智的爱”,即求得对自然界和谐的理解,奉为自己生活的最高目标。他明白地指出:“我的见解接近于斯宾诺莎的见解:‘赞美秩序与和谐的美,相信其中存在的逻辑简单性’,这种秩序与和谐我们能谦恭地而且只能是不完全地去领会。”“同深挚的感情结合在一起的对经验世界中所显示出来的高超的理性和坚定信仰,这就是我的上帝的概念。”

    爱因斯坦的助手霍夫曼在一篇回忆爱因斯坦的文章中写道:“每当他判断一个科学理论,他自己的或是别人的,他都会问自己,如果他是上帝的话,是否会像那样地创造世界。这个差别乍看起来似乎很接近于神秘主义,而不接近于一般的科学思想,可是它表明爱因斯坦信仰宇宙中有一种最终的简单性和美。只有一个在宗教上和艺术上具有一种深挚信念的人,他相信美,等待去发现,才会构造出这样的理论……。”

    爱因斯坦既要抛弃那全知全能的上帝,又无比眷念纯洁、深挚的宗教感情。科学理智与宗教情感的奇特混合,是爱因斯坦人格精神的奇妙外观,也是他打破旧物理学大厦的动机之一。所以,在爱因斯坦成为一代物理学大师之后,科学与宗教仍是他不断提及的话题。

    1918年4月,柏林物理学会为麦克斯;普朗克举行了60岁生日庆祝会。在庆祝会上,爱因斯坦以“探索的动机”为题发表了讲话。他认为真正的科学家都是一些“相当怪癖、沉默寡言和孤独的人”,他们为什么会步入科学殿堂呢?了解爱因斯坦童年时代性格怪癖、沉默和突然一下子痴迷科学的人不得不想到,这个设问正是绝好的自我解剖。爱因斯坦说:

    “首先我同意叔本华所说的,把人们引向艺术和科学的最强烈的动机之一,是要逃避日常生活中令人厌恶的粗俗和使人绝望的沉闷,是要摆脱人们自己反复无常的欲望的桎梏。一个修养有素的人总是渴望逃避个人生活而进入客观知觉和思维的世界;这种愿望好比城市里的人渴望逃避喧嚣拥挤的环境,而到高山上去享受幽静的生活,在那里,透过清寂而纯洁的空气,可以自由地眺望,陶醉于那似乎是为永恒而设计的宁静景色。

    除了这种消极的动机以外,还有一种积极的动机。人们总想以最适当的方式来画出一幅简化的和易领悟的世界图象;于是他就试图用他的这种世界体系①来代替经验的世界,并来征服它。这就是画家、诗人、思辩哲学家和自然科学家所做的,他们都按自己的方式去做。各人都把世界体系及其构成作为他的感情生活的支点,以便由此找到他在个人经验的狭小范围里所不能找到的宁静和安定。”

    从这些话可以清楚地看出,超越现实、超越感官世界,是爱因斯坦所归纳的科学探索的动机,也是爱因斯坦人生道路的写照。这种动机骨子里依然包含着宗教感情。爱因斯坦并不讳言这一点,他说:

    “促使人们去做这种工作的精神状态是同信仰宗教的人或谈恋爱的人的精神状态相类似的;他们每天的努力并非来自深思熟虑的意向或计划,而是直接来自激情。”

    确实如此,渴望心灵的解脱,“渴望看到这种先定的和谐,是无穷的毅力和耐心的源泉”。一个12岁的孩子,一步一步登上物理学的高峰,靠的是什么?就是那团永不熄灭的圣火,那股殉道的激情。远古时代人们在愚昧中塑造出的上帝在理智跃进的光辉中注定要消隐了,但人们渴望和谐的理想和激情却是永恒的。在写于1930年的《宗教与科学》中,爱因斯坦仍在如此说:“人类所做和所想的一切都关系到要满足迫切的需要和减轻苦痛。如果人们想要了解精神活动和它的发展,就要经常记住这一点。感情和愿望是人类一切努力和创造背后的动力,不管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这种努力和创造外表上多么高超。”“我认为宇宙宗教感情是科学研究的最强有力、最高尚的动机。只有那些作了巨大努力,尤其是表现出热忱献身——要是没有这种热忱,就不能在理论科学的开辟性工作中取得成就——的人,才会理解这样一种感情的力量,唯有这种力量,才能作出那种确实是远离直接现实生活的工作。”

    科学是献身者的事业,科学的理性需要坚韧的情感去支撑。爱因斯坦对宗教的解说,与他那超凡脱俗的人格一样,充满智慧,其关注的对象没有丝毫荒唐无聊的琐碎欲望,所以他才说“你很难在造诣较深的科学家中间找到一个没有自己的宗教感情的人。但是这种宗教感情同普通人的不一样”。科学家的“宗教感情所采取的形式是对自然规律的和谐所感到的狂喜的惊奇,因为这种和谐显示出这样一种高超的理性,同它相比,人类一切有系统的思想和行动都只是它的一种微不足道的反映。只要他能够从自私欲望的束缚中摆脱出来,这种感情就成了他生活和工作的指导原则。这样的感情同那种使自古以来一切宗教天才着迷的感情无疑非常相像的。”

    《圣经》中有一段这样的故事:亚伯兰照看着羊群,夜晚常同牧人一起围坐在篝火旁。夜很凉;宁静的夜,发人幽思,导人遐想。亚伯兰几小时几小时地观察星辰,研究星星运行的路线,更加深刻地领悟到了世界的广袤无垠和它的宏伟、美丽与和谐。他心中感到惶悚不安:因为他对月亮神的信念愈来愈动摇了。于是,有一天,他突然有了个想法,认为只有全宇宙——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创造者,才是唯一的神。这神威力无穷,无所不在,但又无形无影。亚伯兰并不隐瞒他的新信仰,他公开宣讲教义了。

    爱因斯坦的“宇宙宗教感”不正来于此吗?亚伯兰凝神仰望的星空宇宙,在慕尼黑的郊外,同样激起爱因斯坦类似亚伯兰的感受。不同的是:亚伯兰发现了一个统治整个宇宙的“神”,爱因斯坦发现的则是宏伟、美丽与和谐的自然规律。他们也有相同之处,即对宇宙宏伟、美丽与和谐的惊愕、敬畏。

    新弗洛伊德主义代表人物弗洛姆在《精神分析与宗教》一书的第三章《宗教经验若干类型的分析》中,把人类的宗教感看成是对一种强有力的权威的皈依,人通过这种皈依和依附,才能免遭孤独感的折磨,从有涯到无涯,从有限到无限。在弗洛姆看来,上帝是人的较高自身的表象,“上帝不是统治人的力量的象征,而是人自身力量的象征。”真正宗教的神秘基础不是恐惧和顶礼膜拜的迷信,而是爱,是人自身力量的表述。

    正因为如此,西方许多着名自然科学家对宇宙结构的对称性、美和秩序,才觉得那么亲切,又令人仰视。像爱因斯坦一样,这种科学家们共有的宇宙宗教感,就是人对绝对的追求和心向往之;就是人把自己的精神同宇宙永恒的精神融合在一起的企图;同时也是人对宇宙秩序井然表示一种无限的敬畏和赞叹,以及人对其自身理性力量的表述和信赖。这样的自然科学家可以开列出一个长长的名单:开普勒、牛顿、莱布尼茨、康托尔、法拉第、萨巴第、卢瑟福、康普顿、玻恩、泡利、海森伯等等。这些泛神论者在科学的立场上,在各自的科学研究中,都像爱因斯坦一样,把上帝、自然已融合为一个统一的伟大观念,即上帝——自然(Gott-Natur)。科学家们并没有向远古神秘的宗教缴械投降,相反,他们只是以宗教般的虔诚与献身精神,用理性的语言揭开了人类万世景仰的自然奥秘。当人依靠理性发现并欣赏到宇宙的完美,宗教千百年来的内在企盼就与近代以来的科学睿智并肩而立。

    我们曾幼稚地误解过这些伟大的科学家,包括误解爱因斯坦。

    今天,我们还会误解吗?

    让我们再次听听两位理论物理学大师的发自内心的自白:

    普朗克说:“在追问一个至高无上的、统摄世界的伟力的存在和本质的时候,宗教同自然科学便相会在一起了。它们各自给出的回答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加以比较的。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它们不仅不矛盾,而且还是协调一致的;首先,双方都承认有一种独立于人而存在的、理性的世界秩序,其次,双方都承认这种世界秩序的本质永远也不能被直接认识,而只能被间接认识,或者说只能被臆测到。为此,宗教需要用上它那独特的象征,精确自然科学则用的是以感觉为基础的测量。所以,任何东西也不能阻止我们(同时我们对一个统一的世界观的求知冲动也促使我们)把这两种无处不在起作用和神秘莫测的伟力等同起来,这两种力就是自然科学的世界秩序和宗教的上帝。”

    爱因斯坦说:“这里提出的对宗教的解释,意味着科学对宗教态度的一种依存关系,在我们这个物欲主义占优势的年代,这种关系真是太容易被忽视了。固然科学的结果是同宗教的或者道德的考虑完全无关的,但是那些我们认为在科学上有伟大创造成就的人,全都浸染着真正的宗教的信念,他们相信我们这个宇宙是完美的,并且是能够使追求知识的理性努力有所感受的。如果这种信念不是一种有强烈感情的信念,如果那些寻求知识的人未曾受过斯宾诺莎的对神的理智的爱的激励,那么他们就很难会有那种不屈不挠的献身精神,而只有这种精神才能使人达到他的最高的成就。”

    宗教,曾是科学的敌人,它无情迫害过哥白尼和布鲁诺。如今,科学却从宗教的愚昧中看到一种潜藏的价值。从宗教情感到科学理智,再到两者的融合,这是爱因斯坦思想发展的轨迹,也是理论物理学的发展引申出来的一个新课题。爱因斯坦为之探索了一生,他的后继者们,也还得继续探索下去。


2023-06-16 18: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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