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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读者眼中有两个刘瑜——作为文艺女青年的刘瑜,和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刘瑜。早在时评文集《民主的细节》出版前,刘瑜就已经被称为“传奇网络才女”。她在留学生论坛上连载发生在纽约的爱情小说,被读者拿来和亦舒、李碧华比较。专栏作家黄佟佟甚至在2006年时就做出如下判断:刘瑜奇特的写作风格与华丽的意象让人难以忘记,这异于常人的才华,如果没有意外,必然令她成为未来五年最出色的女性小说家。这句话她只说对了一半。
采写 | 新京报特约记者 阿布
小说书写:从开始到结束
3年后,刘瑜凭借对政治话题的专业剖析和生动解读,成为着名的公共知识分子。但是她没有再写小说,甚至拒绝小说集《余欢》的再版和电影改编。“说得难听点,就是个小女孩无病呻吟的东西,没有太大的价值。当然对我个人来说是有历史价值的,但不太合乎我现在的状态和心情。”刘瑜如是说。
《余欢》中的第一篇小说叫《孤独得像一颗星球》,是关于三个女孩的爱情故事,让人联想到美剧《欲望都市》。文笔活泼幽默,充满调侃。比如描述三位主人公——她们有过的男朋友分别是3个、2个和0个。她们平均每哭一场的间隔分别是3天、5天和4天,但平均一天微笑的次数是29次、15次和138次。她们的政治立场分别是“自由主义”、“什么他妈的政治观”和“我希望熊猫永远不灭绝”。她们的理想分别是“一个悄悄在夜总会唱歌的着名学者”、“MaxStudio总裁的情妇”和“12个孩子的奶奶——这12个孩子的头发要有各种颜色。”
当时的刘瑜,把写小说当作是学术生活的一种暂时出离,“写小说对我来说是一个兴趣和爱好,从来没有一个成为职业作家的人生规划。当时有一些空闲时间,在网上看到别人写,觉得我也能写,就这样开始了。”
《余欢》里的两篇小说,语言风格截然不同。《孤独得像一颗星球》,完全是短句,语调灰暗,读起来有种在巷道里迷路的感觉。《那么,爱呢》,长句多,而且语言浓度高,是子弹笔直向前飞行的感觉,读起来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刘瑜认为,这和自己的个性有关,“说得好听点,是丰富;难听点,是分裂。我觉得精神分裂让我获得了更多的精神自由,我是个对自由很贪婪的人。”而正是这种对自由的追求,让刘瑜的写作方向在偶然中再一次转向。
专栏写作:从启蒙他人到自我启蒙
因为朋友的约稿,当时还在美国念政治学博士的刘瑜开始为国内的杂志撰写专栏。她的题目大都是有感而发,出于一个异乡人在近距离观察美国社会时的新鲜感。她对美国的电视节目天天在骂总统感到奇异、对美国的前司法部长跑去给萨达姆做辩护律师感到奇异、对一些老百姓自发掏钱买偏贵的咖啡以支持巴西的咖啡农感到奇异、对美国首富巴菲特抱怨自己的收入税交得太少了还是感到奇异。她试图在政治体制的框架下来理解这些“奇异”,于是这些小故事成为了民主社会的脚注和观察窗口。
《南方周末》在2008年把刘瑜评为年度专栏作者,在致敬语中称赞:“在专栏精英化的时代,深刻并不稀缺,深刻且好看才更为难得。刘瑜润物细无声的写作无疑已达此境界。”相比于其他论述民主体制的作品,刘瑜的文字更生活化,注重从细节、从权利的实际运行出发去谈论“民主”这些大话题,而非从意识形态出发去做判断、论是非、发感慨。谈到个人写作风格的形成,刘瑜表示,“当时并不是抱着写一本书的目的,就是生活中观察到的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故事,编辑也没有任何要求,写着写着才觉得有可能变成一本书。”
这些“零碎”的故事在2009年结集出版,成为《民主的细节》。在几乎没有任何营销活动的情况下,半年内加印8次,成为年度畅销书。还在国外的刘瑜被贴上了公共知识分子的标签,成为很多人眼中的启蒙者和“民主女神”。2010年夏天,刘瑜在北京做了第一次读者见面会,场面的火爆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刘瑜的写作速度并没有加快,只是在4年之后推出了另一本专栏作品结集《观念的水位》,并在后记中表示,自己将暂停专栏写作。
对于很多公共知识分子来说,微博、专栏是个人观点传播的重要渠道,刘瑜却选择将其一一关闭,“所谓的启迪民智,这并不是我写作的主要想法。我也不认为任何人需要背负对公共议题发声的义务。如果说写作真要有一个目的的话,那还是自我启蒙。写《民主的细节》和《观念的水位》,让我自己学到很多东西,对一些事情的运转逻辑有了新的发现,这是一个很愉快的过程。但是目前,专栏这个形式对于我想表达的东西有一定的束缚,而学术论文是个更适合的文体。
“业余”作家:从“偷情”到偷心
从哥伦比亚大学到哈佛,再到剑桥,刘瑜一直走在一条正统的学术路线上。她说自己对于写作没有规划也没有野心,更多的是出于文学青年的爱好和自娱自乐,这让她写得很自由。
在一个公共论坛上,刘瑜谈到女性写作,认为在社会化的过程中,女性在生命的某一个阶段都是恋爱专业户,这种对自己精神世界的特别关注,让女性作者在起步的时候倾向于写作爱情故事,写的东西或多或少有一些自传性质,“当一个人有写作的兴趣但又没受到很好的文学训练的情况下,从自己写起是一个比较好的状态,虽然对我来说是一个弯路。”
在早期出版的小说中,刘瑜曾在后记写道,“异乡的冬日,似乎仅此一点,就足以成为写作的理由。更何况我对自己进展缓慢的毕业论文,开始感到厌倦,需要为自己的无所事事找一个更高级的形式,所以想到了写东西。开始写的时候,只想写个短小精悍的东西解闷,后来写着写着,竟然拉长了,成了一个中篇。”
正是接踵而至的意想不到,让刘瑜跳出了网络写手drunkpiano(醉钢琴)的身份,跳出了那个名为“情书”的博客,跳入了公共写作的舞台,用政治学掀起一阵民主启蒙的旋风。起先,刘瑜还认为自己是一个“具有文学特色的愤青”,“到底文学是我的正房、政治学是我的二奶,还是相反,这个事情,她俩还在头破血流地掐着,难见分晓……”。但现在,文青的身份已经彻底冬眠,专栏化的公共写作也无法继续承载思想的重量,刘瑜给自己的作家生涯划定了学术写作的新路线。刘瑜曾说,写作从来都不是她的正业。只是为生活所烦躁时,就跑过来透透气,像是偷情。但偷了这么多年,偷到了坚贞的境界,也算是有点真心。这真是一个作家最分裂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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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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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学术作品像侦探小说
新京报:你最近暂停了专栏写作,出于怎样的考虑?
刘瑜:专栏这个形式对于我想表达的东西有一定的束缚,所以就停掉了。我最近在写论文,主题是第三波民主化。关于民主化的动力和发生方式很多人在谈,但是关于民主化的后果和绩效,谈的人比较少。我觉得这个题材不是你一拍脑袋,或者基于个人的价值判断,就能得到一个有说服力的、客观性的看法,需要做一些研究,所以学术论文是一个更好的写作形式。
新京报:但是这可能意味着阅读门槛的提高,很多人对于公共知识分子会有一个启蒙大众的期待,你怎么看待公知这个身份?
刘瑜:这是别人贴给我的标签,我不会主动去追求,但是别人贴给我,我也不会特别奋力地去抵抗,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了。对我来说,只在乎把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搞清楚。不管是公共知识分子,学者还是文艺青年,这些身份都不重要。而且我觉得“启蒙”,或者说对读者有所启发,这不是写作人的目的,这只是一个效果。说服人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我只是想要把事情说清楚。
新京报:大家通常会觉得学术论文比较枯燥,你如何避免这个状况?
刘瑜:论文也可以写得非常好看,像弗朗西斯·福山的《政治秩序的起源》。好的学术作品像侦探小说,在某种意义上原理是一样的——作者提出悬念,抛出线索,诱导读者深入,然后又用新出现的论据给它打上问号,直到最后的解释浮出水面。我不会刻意追求某种写作风格,重要的是把一个事情说清楚。
新京报:但是学术写作的一些特殊要求和规范天然就会拒绝很多读者。
刘瑜:不是所有写作都以受众最广为目的。有人会把学术规范理解为对阅读造成障碍,但我认为正是这些规范提高交流的效率。如果看非学术着作,一些作者表面上在谈同一个概念,但其实他们对这个概念的理解是不一样的,甚至是鸡同鸭讲。但是在学术写作中,当谈到民主的时候,作者会给出定义。也许我不同意你的定义,但是我知道你的出发点在哪里。反而是这些啰嗦和规范,让交流更有效。
新京报:你现在的写作状态是怎样的?看你之前的文章,写专栏的时候好像很焦虑?
刘瑜:任何作家如果对自己有一个比较高的要求,在写作中都会焦虑,但也有充满乐趣的一面。能够不断地对自己好奇的东西有新的发现,这是写作能带来的最大乐趣。这也是一个自我启蒙的过程,比如写《民主的细节》,我自己学到很多东西。
未来想写政治小说
新京报:你最近写了一个小说《哦,乖》,讲一个秘书为了升迁挣扎的故事,这是怎样的契机?
刘瑜:彻底忘了为什么要写。好像是哺乳期,当时写不了任何学术性的东西,专栏也都停掉了,闲得无聊,就读了不少小说。读的过程中觉得自己也可以写一个,就动笔了。
新京报:听上去小说写作像是学术生活的一个调剂?
刘瑜:调剂这个词不太严肃,只能说写小说的这个自我现在处在一个休眠状态。写小说需要达到一个作家的状态,要在生活中不断地观察,具备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我现在每天都在阅读学术文章,没有这个写作状态。但以后肯定还会写,不过没有具体的日程安排。
新京报:如果再写小说,主题会是什么?
刘瑜:可能会写政治小说吧,这是我目前的一个想法。这和我的专业兴趣有关,我眼里的世界很难摆脱政治这个维度。我希望能写一本反乌托邦政治小说。或许等到某个阶段,60岁以后,再写一本关于私生活的,纯感受型的小说,也有这个可能。
新京报:很多读者喜欢《余欢》,你还会再写类似的爱情小说吗?
刘瑜:其实对于《余欢》的出版,我有些后悔。我回国以后,不断有出版社找我重新出版,都被我拒绝了。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小女孩无病呻吟的东西,没有太大的价值。当然对我个人来说,是一些感受的总结,有一定的历史价值。但是不太合乎我现在的状态和心情。女孩在年轻的时候,喜欢写作爱情题材很正常。但是现在爱情故事完全不在我的写作兴趣范围之中。
好的作家是中性的
新京报:你觉得有没有所谓的女性视角,或者女性作家在写作中有什么特点?
刘瑜:我没有特别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觉得人性的视角比女性的视角重要。比如依法治国有没有落实,言论权利的边界何在,女性看或者男性看会有什么不同吗?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对错的判断不会因为性别就有所区别。
新京报:但是有些人会觉得女性写作可能更加感性,而男性更加理性,这是一种偏见吗?
刘瑜:我觉得好的作家是中性的。性别在生理上是一个二分的概念,一个人不是男的就是女的。但是在心理和精神的角度,我认为性别是一个连续谱,没有一个人是纯粹的女人或纯粹的男人。一个好的作家应当把男性和女性的维度都表现出来。像是特别直觉性的,感受性的,有怜悯心的,对细节的观察,这是在女性身上看到的优点。而男性维度,倾向于更理性,更有逻辑,更抽象,这些不同的维度其实可以结合在同一个作家身上。
新京报:相较于男性作家,人们可能对女性作家的私生活更加关注,你有过这样的困扰吗?
刘瑜:是,不过目前我不喜欢那样的状态,以至于对《送你一颗子弹》这本书的出版都有些后悔。那是我2004-2008年左右博客文章的结集,当时博客写作就是讲私生活的嘛,我今天吃了什么,看了什么电影,去哪儿旅游,都是一些个人的琐事和感触。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出版成书了。我没有想到之后会有那么多人读,甚至喜欢。现在看来,其实不过是个人生活的痕迹,没什么意思。所以2010年以后,当我有了所谓的名气之后,对于把自己私生活的一面发布到任何公共平台上就越来越谨慎了。
来源:12月6日新京报书评周刊B02-03版,转载请标明出处。
新京报书评周刊 2015-08-23 08:4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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