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艺术不高于生活:答小说家朋友们的问∣《文学青年》孙智正专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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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网读书频道“文学青年”第八期:孙智正专号


我希望以后有一种文体叫“句群”


孙智正答小说家赵志明问


问:在《青少年》《句群》中,尤其是《南方》中,人物、场景、对话和事件都极其真实,似乎这些都存在于记忆中,你只是信手拈来。记忆(抑或是想象)和写作有渊源吗?关系有多深?


答:《青少年》和《南方》里面所有的信息,几乎都来自我的记忆。小时候我相信记忆都是真的,当然现在我觉得记忆都是“假”的,已经经过了我的无意识地筛选。另外,这些记忆用语言表达出来之后,那就更加“假”了,变成了语言的记忆。而《句群》几乎就是我当下的感触,即使是回忆,那也只是几天前的回忆。


问:每一个人和小说的初次相逢,到成其为小说家,都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会发生很多故事。你是怎么决定走上小说创作之路的,做这个决定时,发生了什么?


答:1.我小时候很喜欢看武侠小说,大概五六年级的时候决定写一部武侠小说,村里有个一起玩的伙伴说,他爸爸认识印厂的人可以帮我印出来,那我就放心去写了。我把作业本那些空白页撕下来订在一起,还拿了本当时正在看的温瑞安的《闯荡江湖》作为范本,写了个开头,一个庄院被人灭门,就最小的那个孩子正在大便,他躲进粪缸里活了下来。写了一章就写不下去了,怕家里人看到不好意思,我把这个本子扔到床下了,后来这个本子也找不到了,可能当引火纸烧了。


2.高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两个当时挺热爱文学的同学。


3.在大学里没事干,对周围的同学也比较失望,一个人闷着看了些书。


4.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发现什么工作都不想做,想了想,只想在家里写点东西赚点稿费活过去。但我还是只好去上班了,很巧的是,杭州有个网站,每周评两次贴,评上的有钱拿,诗歌30块一首小说散文50块一篇,因为有钱,我就去发得很积极,几乎每周都有一两篇评上,我就辞职到了北京,先住在一个朋友家里,我觉得这点稿费够我生活就可以了。


5.2003年的时候,我才开始长时间地上网,看到了当代主流之外的非常好的诗和小说,非常吸引我,我一边看一边开始写,我觉得这个时候我慢慢开窍了,是真正写作的开始。很幸运的是,我写的东西大家说还可以,这让我很满意,另外,我心里始终有一种要通过写作生活的想法。我写过一个小说叫《书呆子》,网上可搜到,里面把过程说得比较清楚。


问:在《南方》中,出现了很多浙江地区方言(嵊县话),我看到很吃惊。有些字虽然生僻,但很形象,完全可以望文生义。写《南方》的这个过程,想必很辛苦,也很享受,是不是?你认为用方言写作,可以给小说文本注入什么?


答:从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就想写《南方》,十来年时间里,先后写过好几稿,用过《家乡》《逝者如斯夫》这些名字,一直觉得不太对劲,刚开始也用了一些方言。用方言是个很自然的几乎是本能的选择,因为我写的是家乡小时候的事情。当我写好《青少年》之后,我有意搜集了一下,发现在一些明清小说或者古语里,可以发现不少我们家乡的方言,比如我发现夹菜的“搛”字,甘肃那边的方言也这么用,也许它就是在方言里保存下来的古语。当你发现你的家乡话可以用某个字眼表达出来,这是有快感的。用方言写作不是我的目的,描摹风土人情也不是我的目的,不过如果有人愿意用“方言小说”“地域小说”“乡土小说”这种帽子去套,我也不反对。


问:你有一次说过(大意),你希望用词语来思考,而不是用句子。这个想法挺有意思的,这跟你平时的思维,以及你的写作风格有怎样的关系吗?


答:说得极端一点,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所有的想法都已经被我们的语言规定了,这些语言是前人和别人用过的,里面饱含着他们的想法。语言已经“信息污染”,但你又不可能脱离语言去思索和言说。词语和字眼也许是更小的思维单位,如果我们这用些更小的构件,去形成自己的句子、去想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更好一点?这大概会比用别人的一整个句子、一整段话或一整片文章去思考会好点?


问:在很多文学评论家眼中,存在一个文学坐标或者谱系,便于他们将作家对号入座。你的写作风格和历史中的哪些作家相近,区别又在哪里?

答:这个我自己不太好说,我有很多喜欢的作家,也知道一些很看不上的作家,也许他们都在影响我。我自己的出发点是,我要发现新的方法,比如《青少年》是没有任何剪裁的直线般的流水账等,《南方》我希望几十件事同时在一个页面里呈现等,《句群》是片段式的,还有我希望以后有一种文体叫“句群”。


关于赵志明

70后,南京人,小说家,坏蛋文学独立出版发起人,小饭局局主。喜欢踢足球,打台球,看NBA;喝酒,吹牛,做白日梦。出版书籍《我亲爱的精神病患者》、《1997年,我们买了螺蛳,却没有牙签》。



我一直在寻找新的语言方式


孙智正答小说家芬雷问


问:《句群》系列的写作看似是一种日记体,却更像是反日记体,甚至有种取消时间的感觉。因为日记是记录一天的梗概,或者记录有意义的事情,类似古人绳结记事,日记的作用在于给时间打结,而《句群》让时间变得没有头绪,所以也就无结可打。这是《句群》给我的一个印象,就是你对时间的敏感近乎仇恨,为什么会这样?


答:对时间的态度,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后天各种条件偶合的结果。初中暑假的时候我很为难,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我经常会问同学们是怎么度过暑假的,有时我还会偷偷经过他们家门口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大部分时候我看到他们在看电视,或者在干家务什么的。然后等暑假度过了,我又有无限惋惜之情。我记得小学暑假是没有这种矛盾和焦灼的,可能时间意识也是自我意识开始出现的表现之一。所以我非常期待永生,我觉得永生可以解决我们现在"暂存"时的一切问题,无论它是人生问题还是哲学问题,当然我不是说永生之后就没有问题了,我是说可能会没有目前的问题。永生不是那种听上去很迷信很荒诞的说法,科技会让我们到达这一天,事实上人的寿命在不断延长,我们正在逼近这一天,想想克隆技术,想想"意识下载",想想把你的精神上传到网上,想想"电子灵魂",等等。


问:《青少年》,我没有读完,感觉永远也读不完,包括最近的《南方》。但是从大致的面貌来看,《青少年》的文字散漫一些,这一点和你的一些短篇小说又不太一样。《青少年》,随意,自由,散漫,像一阵风,而《南方》呢,节制、精炼、轻盈,像一场雪。从《青少年》到《南方》,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吧?它们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答:你知道的,《青少年》和《南方》都不需要读完。它俩表达了我的"语言观""3",其实概述的话,几句话就可以说完。但是它俩还是需要有这样的体量,首先我的直觉是这样的,还有就像一片树林,五六十棵树是一片树林,一百棵树是树林,一万棵树也是树林,一百万棵还是树林,但我们看到一片五六十棵的树林和一百万棵树的树林感觉不一样,一百万棵树的树林是"--",然后它可能其实更应该叫森林里,这片森林会自己长出一些植物和动物。


还有我第一次看的小说就是长篇小说,我对长篇有点情之所钟。《南方》其实写得更早,大学时写过一稿,毕业时写过一次,08年写完《青少年》之后又写了一稿。其实当时写完《青少年》之后我想,至少我要等五年之后再写下一个长篇,因为那样才能时间储备"能量",才可能出现新写法,但我没忍住,写了五六万字我不满意就没再写了,直到2013年又重新写,这次写完了。我觉得写东西就像写字,当你回过头去看,不同时间段的笔迹会差好多。所以我觉得《青少年》和《南方》的不同是时间造成的,其间我做的只是在不断地写《句群》,它就像一个练书法的不断写字,直到有一天他又写成了一个帖子。也许是这样,东西它是""出来的,更加是""出来的,写一稿,有时只是写个开头,感觉不满意就放弃,下次再开头写,直到你发现:出现了一种新写法。


问:《南方》让我想到普鲁斯特,这种联想很无厘头。我认真想过为什么会有这种联想,得出的结论是,普鲁斯特在给语言做加法和乘法,而你对语言做减法和除法。当然,这不是绝对的,只是一个权益的比较,尤其值得撇开任何一种文学的、修辞学的、哲学的、精神分析学的主张来看待这种语言的现象。《南方》的语言,减少近乎零,除又除不尽,蕴含极大的力量,好像它是这个世界永恒的剩余。能不能谈下你对写作中的语言的理解?从《青少年》到《南方》,你想从语言这个东西里面挖掘什么?


答:我一直在寻找新的语言方式,有两个基本感觉是,它是简单的,同时又是新鲜的。我希望我用的词语每个字都是常用字的,但同时又用得有新意。我喜欢去刷新它,当然我也喜欢简单地重复它。我觉得我在不断地想,其实更在不断地"",我不知道最终会得到什么,比如在《南方》里我得到了什么,是要大家告诉我的,比如你的说法就更让我认清了我的"语言"。我期待下一次我又能""到什么。


关于芬雷

"泼先生"发起人之一。"泼先生"是一个青年学术团体,成立于2007年,致力于歧异情境之中的写作实践、学术思考和艺术行动。



我要用写作复制我的一生


孙智正答小说家司屠问


问:作为当代最好的作家之一,一个作家中的作家,你如何看待你和同时代其他优秀的作家的关系。


答:他们曾经是我的“作者”我的“师傅”,现在他们大都是我的熟人和朋友,哈哈,我很高兴。我经常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相信他们从我身上也是这样的,哈哈。他们让我觉得亲切和高兴,让我不那么孤单,一起说说话的时候挺开心的,看他们写的东西的时候也高兴。不过大家好像生活得一般都有点惨,如果我们生活在美国,可能会变好一点,如果我们生活在朝鲜,就会更惨一点,啊,这有点像废话。


问:请谈谈写作和永生。


答:我有个想法是要用写作复制我的一生,选择我自己是因为我对我这个人最熟悉。我要一秒不差地从有记忆开始复制到我的一生。《青少年》和《南方》其实就在这样一个大罩子下的两个结果,《青少年》好像实现得更好一点。这也许也是试图永生的方式之一。只是有点笨拙。我相信人类以后必然会永生,科技必然会让人永生。你看人类的寿命在不断延长,现在的技术手段也几乎可以实现永生,比如身体的克隆意识的复制等等。可能好多人会说,我为什么要永生,永生很枯燥。可能他们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可能他们觉得自己不要永生很有思想,但事实上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原始社会的人平均年龄只有二三十岁,你告诉他以后人的寿命可以到七八十岁,他会说啊,那可能吗,那没意思啊,我活这么久干嘛。但事实上,我们确实已经活到七八十岁了,人寿命的延长在科学上可能是个很简单的话题。永生是人类的趋势,永生的车轮滚滚向前,裹挟着人们一起前行,你愿不愿意都无法避免,哈哈,怎么感觉有点像在传播永生教这个邪教。


问:我认为当代小说写作是一种艺术,而不应该是文学,作为文学的写作已经过时了,虽然我们周边的写作大都仍然是一种文学的写作,这也真是让我觉得从事写作这一行当的人好土非常的土,你对此是什么看法?


答:我只好十分同意你的观点,不然我也变得非常土。事实上我确实也同意。


关于司屠

写作者,艺术家,着有小说集《同行》、《走----Green和张早故事集》,微信订阅号“野餐”创始人。



小说艺术不高于生活


孙智正答小说家彭建斌问


问:作为一个小说家,你认为怎样的生活才是最理想的?


答:在家写东西,写自己想写的东西,通过这些东西让自己和家人过上还可以的生活,有几个住得不太远的朋友,不时地聚聚,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打打牌打打球打打游戏。


问:当你写到一些实际上让人很难过的事情的时候,会呈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视角,就像你面对一个痛苦的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在现实中,你会直视一双痛苦的眼睛吗?或者说当你打量一个人的痛苦时,你在打量什么?


答:不敢直视哎,我怕我会哭。当我看到一个人很痛苦时,我希望他不要痛苦,希望我能帮到他,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唉,这……


问:小说艺术高于生活吗?


答:不高于。我来用点比喻,如果说生活像大海,那小说就是一瓢,生活像冰山,小说真的是一角。那种认为小说能“概括”“指导”“升华”生活的小说观,要么也许有其他意思或用心,要么是有点狂妄的平庸。


问:选择与填空:当代中国作家最让你(A.反感B.遗憾C.期待D.不以为然)的是——


答:还让不让我跟他们玩耍了,虽然绝大多数人我都不想跟他们玩耍,但我是个好人你知道的。反正ABD的很多很多,C也有很多,每次我发现有这么好的作者没有冒出来,那些又差又笨的人在招摇,我就有点愤怒。


关于彭建斌

彭剑斌:1982年生,湖南郴州人,着有短篇小说集《我去钱德勒威尔参加舞会》。



我不讨厌更多人喜欢我


孙智正答小说家魏思孝问


问:孙老师前段时间在微博上说要写玄幻小说,是真有如此打算还是开玩笑?


答:半真半假啦。因为小时候我很喜欢看武侠小说,那其实写玄幻小说也不错嘛。但是我看了一下,这个工程实在太浩大,也许我要投入四五年时间才能摸到一些门路。但那个时候可能我已经积重难返了。有个朋友说,你不是那边的人。有道理的。虽然我有很贪心的想法,左手写玄幻,右手写我现在写的,或者说就像电脑一样装两个系统,但这实在是不太可能。当我很冲动地说要去写玄幻了,这是真的,当我真的要开写时,我发现它就变成假的了。


问:你儿子看过你写的文字吗,他作何感想?


答:我儿子才四岁,自己的名字还不太认识。他看到纸一般都想撕掉。


问:你最近写的乱力怪神系列比如《龙》很受读者欢迎,相比你之前的句群等文本,它们可能更小说和满足读者对故事性的渴求。针对我以上说的,你随便说两句吧!


答:是的,我就是想试一下,如果我写一篇一般读者也看得懂也会喜欢的小说会怎么样,我试了三四篇,效果还可以,尤其是《龙》。这下我自己比较满意了,发现我可以做到,但我以后可能不会太这么去写了,写这样的东西,到底不是我要干的事,干得不愉快,还不如去打牌看电视。但是我真的又不讨厌更多人喜欢我……


关于魏思孝

魏思孝:山东淄博人,86年生,写小说。磨铁中文网签约作家,都市悬疑类小说作家。已出版《不明物》等悬疑小说。




(本作品由孙智正授权《文学青年》发表,转来请注明出处)


凤凰读书 2015-08-23 08:4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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