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诗志•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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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一,号蝙蝠居士,60年代人,籍贯贵州纳雍。出版有诗集《梦见蝙蝠》。 现居深圳。



被一只虱子隐喻


一束微弱的光线向我探照而来

它来源于我少年时代的脏衣服——在翻卷的裆襟

——白色虮子之间——在一只坐禅的虱子

——黑色的脊背上

迷魂而甜美的血腥味已然消失在空中

从箅子到书本,从瓷碗到石桥,到果树到白塔

到低空悬浮的云,被一一照亮


这只入定的虱子正完美进入我的寂静

它的身体打通了时空隧道的入口

在这阴消阳长的霜降时节

象征万物:在报道生命的消息


蔑视、自卑、甚至杀戮是可耻且不可饶恕的

追逐命运抑或躲避命运多么滑稽、可笑

人性必须革命!人这器皿还太粗糙

与你我一样,这只虱子,只有一次

只一次,就转瞬即逝,永不再来

它卑微的皮囊里,也有十万火急的命令

它细微的心脏,有着不可思议的承受力


人总是一直被物象所欺骗

童年和老年,美艳和凋敝,诞生和死亡

这一切都是虚空的,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只有物与事的关系,只有我们之间

那不可见、不可摸,永不现身的天地之气


它一直游荡在空间,在草木、在虱子的体内

在语言、在雕塑、在数学和音乐里

没有谁能够抓住,没有谁能够拿起来

只能穿越,忠实地做它的情人、或者配偶

不可怨尤、言说,无须歌唱和赞美

只能用心,默默倾听


恰如现在,我俯身在一粒尘土的最低处

被这只虱子完全打开,与它互为隐喻

与不远处的木匠和斧头、农妇与种子互为隐喻

出入于祭祀、婚礼,知日月,明善恶

浑然不觉自己,是鸟粪,是蝇卵,或者确实是人



大 地


大地就是人

我这样说,是要劝慰在黑夜无端恐惧与哭泣的女人

一万年来,竹子还是竹子,一枝一叶也没有改变

一花一草都是人的眼睛和身子骨

山羊是人的淫欲;蛇喷吐人的毒素;狗尾摇摆人的奴性

坐在丛林高处的老虎,不捕食虎犊

它从来不讲仁义


大地从来就不是人,而是人的结构

它由伟业丰功、荣耀和镜子的反光构成。它的内部

有征服者挥舞刀斧掠夺他人的女人和黄金

也有铜标铁柱从不下跪,战马悲鸣、为骑手马革裹尸

有无数铠甲和刀剑饮血止渴,把史诗浸淫


大地从来就不是人,而是天之盗贼,人的导师

辽阔的大地,至尊而无我,"损不足以奉有余"

但是人是坏孩子,师法大地而反盗之

盗取万物、盗取他人,甚至自盗


人,发明自我,高比北斗,小他人,自囚为奴

人,发明国家,鼎为神器,伐畜生与他人的头颅为祭品

发明圣贤、美色和爱情,使人无知、淫邪而乱世

使生命的美妙和自由背离人德,隐匿或逃亡


辽阔的大地,它由人类和动物、植物的尸体腐烂而成

我是吃了祖先的血肉在大地上狂乱奔走的子孙

我是黄色种族的容器,说着难懂的汉语

我否认自己是暴徒、卑鄙小人,做肮脏龌龊的事

凡我所见到的,都是好人

凡你所听到的,都是美妙的言辞


人就是大地!我是从云天之外回头看见的

你也可以穿越大风烈火,你也能够看见

但现在我要说:人不是大地,大地也不是人



蝙蝠居装修记


居一,号蝙蝠先生,种桃李于南粤

身微,衣禄甚薄。逐利荣而不可得

居宝安十余载而无一住所。逾五十

心境日渐苍老,房价指数日益虚高

举目四望,大地竟无一处可以出入

再注目,竟发现贵阳金朱路段有一

钢筋混凝洞窟。遂按揭为养老之用


置三年,装修之意渐浓,骚扰电话

恰倒好处,即于癸巳年申月至筑城

装修公司如云。设计师们武艺高强

高谈后现代时尚、纵横中欧式格调

他们精于尺寸、色彩、材料、空间

最善于打折做套餐,视客户如盲者

他们步步为营,手持胡萝卜加大棒


夜深静坐,仰望星空,先生喟叹

"夫天地者,生命之大寓所,肉体,乃小寓所

噫嘻悲哉!人啊!比草木,比蝼蚁,比兽族!"

先生看见,时间正剥蚀着万物之色彩、结构和形态

人,则逆时间而行,喜于物,醉于物,亦毁于物


在携夫人建材市场十日游之后

先生删除了所有设计师和夸张的材料

回到木质状态:他只喜欢木工,泥工和水电工


"穷困者之游戏;燧人氏还是难以离开的。"

蝙蝠夫人自嘲;居一则自语:

"既然庸俗得如此不完美,就不要再反向用力

蝙蝠居,乃我的躯体。当与我同格、同气、同质

岂能让他人借尸还魂,制造敌意!"



在南海平沙岛互动催眠


一群病患者,夜落平沙岛

平沙岛被忘川阻隔。过了渡口,不识归路

岛上有奶牛和跑马场,香蕉、木瓜和走地鸡是前世的老朋友

环岛堤岸的草丛里有母蛇亲啄破壳小蛇出世

平沙岛没有交通警察,没有时间和方向

万物都在梦游。螳螂和夕阳互为催眠师


平沙岛的女主人问我贵姓我回答

我回答,"阿萍,我还知道你叫居一。"

她笑而不说,带我经过一株大榕树

(名曰"教育培训基地")

让一滴鸟鸣从树冠自由落体,砸中我的脑袋


野花香满路。最先入眠的是跑步者

他背负泰山,神闲而气不定,看沿江奔跑的餐厅

睁开好客的眼睛,一头扎入江水

深呼吸于孕妇腹内,要再诞生一次

草鱼则主动下地狱:刀俎、水火、牙齿

素食者满目是尸体与骨头,执迷于色空、善恶

他前世是鸡肋卡死的可怜虫和野鬼,前程远大

不能再犹疑,不能被随便打发,必须大块朵颐


有催眠师在远处发出指令,病友们全抬起头来

大家都看见叩头拜月的黄鼠狼和五百年后自己的脚印

几个人便立即骑上自行车前去追逐

网络少年最是急先锋,迷茫者不知所措

只好顺应惯性,瞻前而不顾后


秋风顺势一拐弯,靠近江边的猪舍

拍照,拍照,然后与猪对话

"哈啰,你是谁?从哪儿来?家族为何如此兴旺?"

"先生,你眼里尚有愤怒和淫色,脸上有神迹

病在家国隐秘和酒;太在乎去处和大师风采

不如我,虽猪形,实佛相。"


唯有一头猪不理不睬,独自大笑

却原来是牙签在舌尖上惬意舞蹈

它貌似失聪,很像傻逼,而非智者

却最懂睡眠的哲学和生存之道

见爷们指指点点,误认为是听到了猪的声音

素食者面对秋风,目扫猪圈和周围腐朽的败叶

"兄弟,酒足饭饱,赶紧走路吧

此地只可梦游,不宜久留,弄出大病来!"



松山湖之恋


湖在山上,呈男人抱捧女人之象

万物没有动机,总在相互感应、契合、阴阳流转


灌木丛中腐朽的骨殖和羽毛在滋养无名的植株

人不以禽兽、木石的方式放弃和接纳


山光水色的幻影颠来倒去

我丧失了真面目


被大地之气在加速度!踩滑板的少男少女争先而恐后

桃花妖艳至极,不知生命的前头是无限的悬崖和虚空


我感觉到骨头在风化,肌肉分解枯朽

飞鸟、鱼虾是我的前生和来世一定不是虚构


山风吹进心的缝隙;地穴深处的湖水贯通宇宙

我与生活了二十年的女人一起,游荡在松山湖


夕阳是按摩导师。我的颈椎上有雌天鹅长颈的柔韧

她说,"你也长出了雄天鹅的尖啄!"


一阵天鹅的鸣叫自我的胸腔飞出,扩展为无限天空

辽阔、湛蓝,笼罩整个大地


"这儿适合私守,有粗茶淡饭,有搀扶即可。"

"这儿适合读经,采药,在云水中修持。"


"不可能了!那讥讽或赞美人的建筑、典籍、酒色

那有救世主和恶棍出没的大街小巷,才是最好的道场!"


"是否没有名声,忘记自己是人,就把恐惧消除?"

"瞧你这头熊,一定能喝干这小小的松山湖!"



车过怀集


一辆牌号为居一的老雪铁龙,疾驰在两广高速

你无法想象它会打瞌睡,愤怒,是一个醉汉

视其它车辆为障碍、对手


车过怀集。贺州新开通的高速有如顿悟

让人怀念国道的老旧,曲折和缓慢

怀想毛泽东时代,民国,李氏盛唐,刘氏两汉


这一切已经过去,似乎应该忘记

为了快速抵达,它选择了广深沿江高速

可GPS导航制造了一场闹剧——从四会到三水

下高速,上高速,再下又上,绕了几圈

3.0时代,竟然没有升级原始的版本系统

(佛教、基督、儒学亦乎如是)


但公路不可能自己高速飞驰,汽车也一样

人车合一实在是难有造化之境

这样说吧:车,代步工具;人,亦舟亦楫

生命的真意大概如此


车到服务站。加油,稍事休息

有服务生悯人似隐者大德,以眼神询问

"居一,你这是去哪儿?"

(真怀疑是六祖在上爱岭禅定出窍)

我微笑不语。仰天,俯地,回他以注目礼


老雪铁龙很明白,自己不是谁

不在哪儿,无任何去处

于是决定,不用着急, 就这样吧——

不看时间,不预设目的地,也没有紧要事

就这样,随意的行走,到哪儿是哪儿




楚尘文化 2015-08-23 08:3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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