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文学五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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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1997年8月9日
  地点:吉隆坡联邦酒店
  人物:王蒙 雷达 杨匡汉 古远清 马相武
  王蒙:华语华文具备国际性,有强大的亲和性,不但能与马来文化亲和,也和欧洲文化等其他文化交流共存,互相学习,互相吸收。这样才使得中华文化能一直流传下去。
  杨匡汉:华文和华人文化难以剥离,华文是华人文化的重要的、基本的载体,同时也是传播媒体。它的重要地位是历史确定的,也是随海水漂流的华人建立的。华人文化的传播和承传,靠着天然的血缘、族缘、地缘关系,还有物缘和业缘关系。华人在多少年来,在多少地方,都保持着重视文化、重视教育的传统,这在东南亚尤其突出。这也体现了华人特有的价值观念,一种优秀的传统美德,即永远保持着坚忍的精神,在任何情况下,都努力承传中华文化。而文化和文学的发展,其根本的保障就是教育。华人聚居区域,特别是东南亚国家,其发展的关键就是民族之间的和谐相处,这本身也是符合华人的根本利益以及当地友族的根本利益,并且符合华人文化尊崇“和合”的特性。华文文学是以历史悠久的、功能扩展的华文来传达文化信息的很好工具。
  雷达:马来西亚华文文学在东南亚华文文学中很有代表性。它受到中华文学乃至中华文化的影响,但是具体文化传统和人文环境还是并不完全属于中华文化体系。正是在相互有所分别的情况下,无论是中国文学,还是马华文学,都各自在相互交流联系中探索更适于自己的发展方向。马华文学应该具备思想上、文化上的解放精神,加深独特的创作意识。这样,马华文学乃至世华文学,才有新的、远大的文化前景。
  王蒙:华语华文,是中华文化的基石。一个民族能保留自己的语言文字,就是保留着民族的精神,民族就不会灭亡。中华文化经过种种考验和冲击,已是现在的强势文化。尤其是汉字可用各种途径输入电脑,而现在电脑汉字输入法,就好像是处在春秋时代,多姿多彩,有着无限可能性,这也是华语华文充满活力生机的表现。华文写作正是在交流吸收中展现其前途,我对华文写作前景还是很乐观的。另一方面,在海外,有华人用英文写作,有外国人用英语对白拍摄中国末代皇帝的故事,这也反映了对中华文化的兴趣,语言的变换有时反能促进文化的交流和传播。当然,中华文化的汉语汉字造成优势,也会成为障碍困难,外国人很难体会汉字的韵味,翻译也难还原出其原汁原味。《红楼梦》的翻译就不如《西游记》和《三国演义》那样成功。但也因此更说明华文写作的前途在未来。
  马相武:我比较赞同马来西亚华人文化界和政界中的有识之士对于多元文化发展方向的强调和坚持,因为这符合他们的社会和文化的“国情”。这样一种文化倾向,似乎在东南亚(所谓亚细安)各国情况不同地出现了。他们往往强调自己是多元种族、多元文化的国家,华人作为其中的一个大族群和文化一元,拥有奉行与发扬华人文化的权利。他们主张华人文学是华人作者实践这项基本权利的精神成果,以反映本地本国社会的风土人情以及当地人民的思想感情。在这方面,他们很自觉、很坚定,因为这已经过历史争论,也有现实合理性。尤其在信息时代、交往密切的条件下,文化的多元化倾向十分显着。在这方面,马来西亚的态度最为开放;作为倾向,东南亚的新加坡、泰国等,也比较明显。在这方面,即便走在前面的马来西亚,也在继续向前走。其他国家,似乎也有跟进的迹象。
  古远清:这次马华文学国际研讨会,规模盛大、涵盖周全。特点是从纵深度与横剖面的双向视野,探讨近八十年来马华文学发展与变迁的具体风貌,总结近八十年来马华文学的历史意义,从而为马华文学提供一个继往开来的新起点。事实上,马华文学是东南亚华文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和重要代表。
  雷达:反思与探讨华人文学,其意义不仅在于总结文学经验,推动文学交流,而且在于将本世纪以来华人所遭遇的巨变,以及他们的心路历程,进行一次完整而深刻的回顾、反思和总结。华人也由此而将开辟新的时代。
  古远清:华人作家的创作,充分反映了中华文化和文学传统的丰沃性与多样性,我们也要同时关注承传和变异的两种形态。在不同的时空环境、不同的现实条件,华人以自己远离炎黄母土的生命经验和独特感受,创造出了新的文学,也加强了中国文学在世界上的影响。
  马相武:中华文化在未来世纪的影响,以及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是全世界的华人共同创造的。海外华人包括华人作家,功不可没。但是,近年有海内外学者提出华人文化“多中心”,认为大陆、台湾和东南亚是三个中心。这值得商榷。华人文化在台港澳和东南亚,以及欧洲和北美等,都可看作是“板块”。台湾的中华文化,除大陆以外,它算是相对发达的,但还算不上什么中心。东南亚华人文化相对特殊些,有明显的本土化倾向,这是它本身相对独立的表现。从文化本源上讲,还是历史形成的特别以黄河、长江等流域为发源地的中华文化,是始终占据中心地位的、确立强势文化高度的本源文化。华人文学当然也不可能自外于华人文化。海外华人文化有其鲜明的本土性,但它是本土化的华人文化。它不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但它是华人文化的一部分,虽然独立性很强。我本人基本同意这样一种宏观描述:海外华文文学分为东南两大板块,东方大板块以东南亚华文文学为主体,包含东亚,具有浓郁的东方色彩,是多元文化的融合,并已与当地认同。西方大板块以美华为主体,包含南北美洲和欧洲地区,由于东西方的文化差异,其传统文化价值在异己文化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因而在文化性质上并没有从中国文学中疏离或分化出去。有人曾从海外华文文学的“双重传统”和“多元文学中心”两大观念出发,探讨世界华人文学的形成及其一般规律,并预言以语言和种族建立起来的围墙,在21世纪恐怕会拆除。这种文化趋势,在马华文学中已经显露。
  80年代中期以来,马华文学明显出现振兴势头。在多元开放意识的引导下有了新的发展。马华文学从文化精神上偏重文化融合。90年代,马华文学的本土意识在总体表现形态上,可以这样总结:以中华文化的优秀特质来丰富和发展马来西亚的文化传统,积极建设具有马来西亚特色的华文文学,努力推动华文文学成为“国家文学”的组成部分。这也是很有希望实现的文化目标。近年来的马华文学,虽然大大加强了同中国文学的交流与联系,但是,自觉突出当地社会的本土特征,体现出了更加强烈的本土意识,从而要求参与国家文学和国家文化的建设。由于马来西亚近年的文化气候有利于形成兼容性强的文化土壤,马华文学的某些看来矛盾的特性和追求却能够共存。马华文学已成为多元文化的载体,而不仅为中华文化之载体。马来西亚文化包含着当地文化与中华文化和西方文化的融合。因此,这种文化融合在本土化的同时,又是开放化的。而马华文学又经历着从“侨民文学”的回归意识向华文文学的世界意识的转变。当然,本土化、多元化的文化趋势,也需要有现实条件。这主要是指政治认同与文化认同要区分开来,对政治认同和文化认同要采取双重标准。马来西亚乃至东南亚一些国家有幸在当今时代享有这一现实条件。
  杨匡汉:各地区不同语言加入华语本身,应当看作华语本身的一种扩张,因为活的语言是会变化的。马华诗歌是一个突出的例证。马华诗歌中,那种纯粹的、中国古典式的华语已不复存在,当今因时代、区域和多元种族多元文化融汇而加入许多活性因素,原典意义上的华语变得“混杂”。这是华语的一种扩张,一种成长。马华诗歌语言具有生存地域的特质与特征,一方面,它在多元种族多元文化的历史语境中生长,必然融汇他语,渗入马来语、印度语或达雅语的活性因素,而展现马华诗歌语言的鲜活和包容力。此外,它在总体呈扩张的情境里,华语自身也受到波动,其固有的弹性、空灵、张力、隐喻、悟性、意境、神韵等等的审美潜能和能指特质,也应当并且可以更充分地发挥出来。马华诗人的精神投向和种种艺术上的努力,不仅以汗水、心血和智慧贡献给本土,而且为世界华文诗歌增添了独异的一页。生存者呼唤至深者,在为土地而歌吟,变血泪为墨迹的苦痛、焦虑和渴望中,让生存和生命得到有力的质询,灵魂状态被展示,语言深渊被举起,人类被现实强度刺激所夺走的内在精神活力再度唤回,这既是马华诗歌,也是世界华文文学面临的共同课题。当今马华诗人,在国家走向开放经济、政治、文化架构中,时代意识和诗歌意识也从单一走向多元,从狭窄走向宽阔。他们在多重空间运思,多种向度交织互补,呈现融合重叠的诗歌景观。
  雷达:华人在海外那么看重文学,这很值得深思。马华文学乃至整个东南亚华文文学,历经坎坷而曲折的道路,从事这项事业的华人投入的心血与得到的酬报不相符合,甚至相去甚远,但是依然努力奋斗,辛勤耕耘。他们是怀着崇高精神,投身于文学和文化事业的,在当今经济价值为重的环境中,这尤其令人感佩不已。
  我将马华女作家和中国女作家作一番比较,看看她们的共同点和相异处。文化的力量真是无所不在,被化万物,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是炎黄子孙,只要有文化血缘的根系,他们的道德准则,生活态度,家庭观念,人际交往,终极关怀,就极为相近,他们看生活,看人生,看幸福,看性爱,看生死,看事物的眼光也就大体趋同,以至有时我们分不清某些马华女作家与中国女作家有多大区别。汉语言文字的发明、成熟以至灿烂,不仅提供一种交流工具,而且是一种文化传统和思维方式,它运载着中国华民族的性格模式,儒道互补的中华传统文化,潜在地支配着这地球上所有华人的思想情感,谁也无力摆脱与生俱来的传统的浮力。于是,仁爱,中和,自强不息,格物致知,重身轻物,天人合一之类的观念,深深扎根在华人内心深处,如同遗传基因。比如说,我就看到有些马华女作家的创作中,贞操观念是很顽强的,对孝悌、忠恕、宗亲、良知的珍重,也很突出,决没有人们猜想的商业社会中人的目迷五色,荡检无行,妖冶放纵。事实上,一些马华女作家的传统观念比之当今中国女作家还要顽固。若论市场经济,马来社会走在中国的前头,若论观念的新异与开放,倒是当今的中国作家比马华作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是语言、思维,道统,人生准则,行为规范,这些漫漫历史中形成的超稳定因素,决定了马华女作家与中国女作家在审美意识上的共同性,也可说她们共同表现着东方美学的风韵。但是,必须看到,由于两国女作家成长的时代环境不同,人生阅历和生活道路不同,文化语境不同,意识形态不同,现实的价值观念不尽相同,具体的文化背景不同,一句话,各自的成长史和所面对的社会环境不同,使她们的作品又有非常明显的区别。现在中国的女作家,仍有社会历史意识浓厚的,还有女权意识很强的,更有书写个人体验的“个人化”写作,风格不一而足,不是简单的分类可以说清的。而马华女作家,处身于工商社会,她们的创作主题,趣味,情调,风尚自然不同。在适应工商社会读者的问题上,在表现商品社会物质与精神,灵与肉,金钱与良知的冲突上,我认为马华和港台女作家比中国女作家先行了一步。这也是大陆一度有港台文学热的原因。
  古远清:谈华文文学,也应该谈华文文学研究,我以马华文学在中国的研究状况为例。总的来说,中国学者研究大陆以外的华文文学,最先的目标是台港,后来才扩大到海外华文文学。从历次有关会议的论文可以看出:中国大陆关注马华文学,把马华文学纳入海外华文文学国际研讨会的视野,是在90年代之后。比起对新加坡、泰国华文文学研究来,它的研究声势不够大,论文数量也较少。也就是说,马华文学研究从90年代开始起步。马华文学从一般东南亚华文文学或从新马华文文学独立出来,进入中国大陆学界严肃文学的研究层次,说明马华文学的价值已得到中国学者的认可和重视。其实,在90年代以前,马华文学的研究一直是潜在的热点。只不过由于中马两国文化交流受到限制,往来不够频繁,再加上马华作家的作品在中国大陆流传不广,因而使不少华文文学研究者望而却步,后来这种局面逐步有了改变,主要是因为三个因素。首先是1990年9月, 马来西亚政府废除了本国人民来中国大陆旅游的禁令。尤其是马中建交,两国作家加强了交流。第二,从80年代初开始,研究台港文学的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界,在撰写了各种各样的台港文学研究论着后,认识到要把台港文学研究向前推进一步,必须研究海外华文文学。而只有将海外华文文学重要组成之一的马华文学纳入世界华文文学的总体格局中,才能在文化关联和参照中,把握住马华文学在世华文学中的地位。这就要求中国学者既注意到马华文学与华人文学的共同性,又重视它的特殊性。第三,不能忽略马华作家对马华文学论述给中国学者的影响。他们的研究、介绍,有力地帮助中国学者弄清了十分陌生的马华文学的发展脉络,对加深中国学者对马华文学的宏观把握,起了重要的作用。马华文学史方面,马来西亚研究者的一些开拓之作,从香港等地,流传到中国,成了中国学者研究马华文学案头必备的参考书。中国的改革开放为马华文学研究提供了一个机缘。马华文学被纳入中国学者视野,使中国的海外华文文学的研究迈上了一个新台阶。
  近十年来,马华文学研究在中国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即:介绍作家作品;作家作品研究;对马华文学史的初步梳理和研究专着的出现。此外,广东、上海、北京等地出版了不少马华作家作品。有了这近十年的研究成果作为基础,特别是通过这次马华文学国际研讨会,我相信中国对马华文学的研究会更上一层楼。
  
  
  
南方文坛南宁54~56J3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马相武19981998马相武整理 作者:南方文坛南宁54~56J3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马相武19981998

网载 2013-09-10 21:4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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