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华横溢、不畏权贵的清初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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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万历年间,苏州乐桥附近住着一家姓金的老塾师。丙午年三月三日,塾师的夫人临盆前,梦见紫衣老人抱着小儿送进她的怀中,惊醒后生下一个男孩。这天正好是文昌帝君的诞辰,左邻右舍纷纷议论,说这孩子是文昌帝君下凡,将来一定是才子。
  也有人说:恐怕不一定。即使有才也是歪才。因为听说孩子出生那天晚上,老塾师从外面回来,忽地听见堂上供奉的孔子像长叹一声,就给新生儿取名金圣叹。圣人因他出世都要叹气,不是歪才是什么?
  清朝顺治初年,金圣叹贫病交迫,生计难以维持,靠人周济度日。多年来评选古文,未能出版,仍然终日兀坐窗前笔耕不息,此时已经心血耗尽,白发星星了。这一天圣叹回忆起童年初读《西厢》时,看到了“他不瞅人待怎生”一句,曾悄然废书而卧者三四日,不茶不饭,不言不语。想到此处,圣叹长叹一声道:“此七字真有勾魂摄魄之力。可谓活人于此可死,死人于此可活;悟人于此又迷,迷人于此又悟者也。不知我当日是死、是活、是迷、是悟?”
  正当此时,有几位诗朋酒友来访圣叹,约他同去虎丘瞻仰石观音像。金圣叹正觉烦闷,便欣然同往。他们在虎丘后山饮酒赋诗,直至炊烟四起,才从七里山塘,缓步回城。行至半塘,不料一个少年口喊:“爷爷饶恕,爷爷饶恕……”逃了过来,与金圣叹撞个满怀。后面一个古稀老人,左手拿着一本破旧不堪的书,右手举着拐杖追上来,对准少年没头没脑地痛打。少年滚倒在地,连呼救命。金圣叹和众友人劝住老汉,问他因何责打少年?老汉怒气冲冲说道:“列位莫要阻拦,我这孙子不成器,今天要打死这畜生!”圣叹追问:“你的孙子怎样的不成器?”老汉将左手的书一举:“居然偷看淫书!”
  圣叹接过那本书一看,原来就是自己曾为之“死、活、迷、悟”的《西厢》。老汉接着数落道:“这书通篇无一字不淫,无一句不秽,全写苟且之事。这等下流的书,其害甚于洪水猛兽,怎么能看?”几位朋友知道圣叹平时推崇备至的书,除了《水浒》,便是《西厢》。这老儿竟当面诋毁此书,圣叹恐怕要动怒了。金圣叹却强压胸中怒火,对老汉冷笑道:“怎么,此书竟比洪水猛兽还厉害,晚生倒要请教了。”“世兄不信,让小老儿随便拣出一段来给你看。”说着翻开书:“你看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唉,淫词艳曲,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金圣叹见老汉从满脸皱纹里泛出红晕来,不禁哈哈大笑道:“《西厢记》断断不是淫书,断断是妙文。文学是一件事,淫秽又是一件事。文人看《西厢》欣赏其文学,淫者看《西厢》只见其淫秽。像你这样一位道学家,又怎么只见淫秽,独不见文学呢?再说你刚才指给我看的那一节,从盘古至今,哪年哪月哪天无此事?何处何地何人家中无此事?你老人家家中无此事吗?设若你不做此事,何来令郎?令郎遵照你的教诲,也避此事如洪水猛兽,又何来偷看《西厢》的孙儿?如此府上早已绝种!你何以言行相悖到这种程度?你何以迂腐虚伪到这般地步?”
  金圣叹回过头去对诸位友人说:“看来真有批《西厢》的必要。”又对老汉道:“你总也读过《国风》吧?十五《国风》,淫污居半。难道不知道《西厢》所写之事,便全是《国风》所写之事。其实《西厢》写事,正如《国风》一样,无一笔不雅驯。所以《西厢》全为锦绣才子而写,又岂是凡夫俗子所能领略其神理?既然你不懂此书,免得玷污了它,就送给我吧!”说完取过老儿手中的《西厢》,扬长而去。“且慢,且慢!”老汉急着追了几步,未能追上,叫道:“这书千万不能拿去。流传开来,怎生得了。这人怎么这般行径,是何等样人。”金圣叹的一个朋友告诉老汉:“老丈,你若问此人,非是等闲之辈,乃是大名鼎鼎的金圣叹!”“什么?他,他就是点评《水浒》的金圣叹。《水浒》诲盗,经他一批,不胫而走。《西厢》诲淫,他再一评,岂不又将乱了天下?像这样的士林败类,天理不容!”从这天晚上开始,金圣叹足不出户,呕心沥血评起了《西厢》。
  权臣鳌拜当政时,贪污成风。学官卖学,习以为常。对此事负有监察责任的御史不闻不问,江苏大吏也置之不理,苏州府、州、县三学诸生上告无门,激起公愤,成群结队议论纷纷从金圣叹门前经过。金圣叹正站在门口闲眺,问道:“你们干什么去?”有人告诉他:“主司、孝廉,既然不论文才只认钱财,明天是祭圣大典,读书人还要祭什么孔子,吾等去孔庙,将至圣先师孔夫子的牌位搬到财神庙,再将财神赵玄坛的塑像搬进大成殿。何不同往?”金圣叹一听更是义愤填膺,欣然加入这一次孔子和财神的“换房”活动。
  次日照例由最高地方官主祭,苏州文武百官与祭,士子也都前来观礼。凡参加这种盛典的人,个人谨言慎行,都知道祭圣时有失礼仪,官员将为此革职,士子将为此获罪。这次祭典进行时,却一反往日的鸦雀无声,突然无数生员同声号啕痛哭。主祭、陪祭与司礼大惊失色,抬头只见大家跪拜的却是财神爷。将赵公元帅当成至圣先师来祭真是滔天大罪。此时诸生为孔子被财神篡位,鸣冤叫屈,直哭得惊天动地。
  讽刺学官贪污的闹剧,颇具幽默,人人津津乐道,很快由各省流传到京城。这件“大不敬”的哭庙案为首诸生均在被搜捕之列。中丞饬役缉拿,诸生纷纷越墙逃走,独有金圣叹徘徊于阶庑之间,等待拘捕。待隶人一到,又说:“公急不如私急”,要公差守候,等待他上了厕所再走。出厕所对差役说:“此人谓公人。”江南人称如厕为“出恭”,借“公”、“恭”谐音,辱骂隶人。
  考据史实,金圣叹被牵连在内的“哭庙案”,其实是顺治十八年江南奏销案的一部分。那是清代江南酷吏和官绅士子短兵相接的一次斗争,也是清初统治者集体屠杀知识分子的一桩惨案。金圣叹曾因写《祭庙文》被捕后,为减轻他人的罪名,自认为首,被投入大牢。苏州“哭庙案”的十八名士子同关押在金陵。金圣叹仍谈笑如常。有一位姓白的狱卒,对他们甚表同情,饮食起居,尽力维护。对金圣叹特别优待。白姓狱卒调走之前,主动为这十八名无辜书生传递家书。按例狱卒将秀才的家书交给狱吏检查。其他人信中写的无非是“所望惟皇恩大赦”之类的话,当狱吏拆开金圣叹的信一看,写的却是:“吾儿拆阅:花生米就豆腐干下酒,有火腿滋味。此法切勿令南货店知晓。”狱吏看完知道上当,说:“金先生死到临头,还要开玩笑。”
  临刑前数天,圣叹的儿子金雍探监。圣叹经过堂审,被夹杖三十,掌二十,打得遍体鳞伤,见了爱子,知是诀别的最后一面,忍住伤痛,强作笑颜,谈吐不改往日的风趣。金雍悲痛欲绝,圣叹却出上联“莲(怜)子心中苦”,命他对下联,金雍懂得父亲的意思是连累妻、儿,还不知要受怎样的厄运而心感不安,此时泣不成声,哪里还对得出下联?金圣叹笑道:“吾儿憨厚,这有什么可悲的呢?对不出,为父代你对了吧。”于是对下联“梨(离)儿腹内酸”。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出此联,仍是游戏人间口吻,无限旷达,但闻者为此充满至情的对联,无不欷觑涕下。
  直到临刑前,金雍送来莲子、黄梨,父子抱头痛哭。其子泣道:“不久便是中秋。这是父亲八月中秋爱吃的东西……”圣叹哭声突然止住,问道:“你说的是何日?”“八月中秋。”他欣喜道:“对上了,对上了!”金雍问:“父亲,什么对上了?”金圣叹向他叙述了一段往事:
  一次他借住某庙攻读经史至半夜,回忆过去评点过许多天下名着,唯独佛经尚未评点。便去拜见该寺住持,说明借阅佛经,意欲评点之事。老和尚听后不胜惊愕,暗思:“佛经乃佛门释典,其经、律、论三藏中均为佛祖教义,神圣不可亵渎,岂能容你任意评点?未免太狂妄了。”当时不动声色,笑对圣叹道:“你要评点佛经容易办到。想你既具有评点佛经的高才,我这里有一上联,如能对出,对得工稳,老衲立即奉献佛经,任你评点。如何?”圣叹应声答道:“吟诗作对,雕虫小技,易如反掌。请教师父上联。”和尚问:“现在什么时辰?”“半夜二更时分。”“好,就以之作上联。这上联是:‘半夜二更半’。请对!”圣叹一时瞠目结舌,被老憎窘住。因这上联首尾两字相同,中间嵌一数字,又须适时合景,委实难对,只得败兴回房,打消评点佛经的念头。
  此时金圣叹兴奋地说:“‘半夜二更半’对‘中秋八月中’。”嘱咐儿子速将下联去告诉老僧。金圣叹被斩于江宁之三山街,临刑见刽子手抱鬼头大砍刀,怒目而立,问:“你这把刀快不快?”刽子手不答。圣叹见是时秋季竟雨雪纷飞,因口占七绝一首:
  天公丧母地丁忧,万里江山尽白头。
  明日太阳来吊孝,家家檐下泪珠流。
  吟罢饮酒自若,边饮边说:“杀头,痛事也;饮酒,快事也。杀头而先饮酒,痛快,痛快!”说完一笑受刑,而其尸不倒。刽子手复腰斩一刀,圣叹以手挖土成“惨!惨!惨!”三字。金圣叹家同时被抄,其妻与子流放边远的辽东。
  传说圣叹死后托梦给朱眉方,说他已成为邓尉山神。邓尉山在苏州西南七十里,又名万峰山,前瞰太湖,风景极佳。邓尉山多梅树,花开时一望如雪,如颂圣叹人品之高洁。
  金圣叹是着名的文学批评家,在批点完《水浒传》、《西厢记》三年后,他因冒犯皇帝受哭庙案牵连被朝廷处以极刑。在刑场上,他泰然自若,并向监斩官索酒畅饮,饮罢大笑,说:“割头,痛事也;饮酒,快事也;割头而先饮酒,痛快痛快!”
  他想起一天夜里他留宿报国寺,由于睡不着觉,便去向方丈借佛经。老方丈说:“我有一条件,如果你能对出我出的上联,我便借你佛经。”当时正是午夜,老方丈随口说出上联:“半夜二更半。”金圣叹冥思苦想,彻夜未眠,仍未对出下联,只得抱憾而归。今日死在当前,可能此事要成为永远的遗憾了。此时其子赶到刑场,痛哭不已,金圣叹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儿子答道:“八月十五,中秋!”他听得中秋二字,忽然仰天大笑,说:“有了,有了。中秋八月中。”笑罢,他让儿子马上去报国寺告诉方丈,他已对出了下联。
  当儿子赶回来时已是行刑在即,儿子更是悲痛万分,金圣叹安慰儿子说:“哭是没有用的。来,我出个上联你对对看,上联是‘莲子心中苦’。”儿子跪在地上肝胆欲裂,哪有心思想对联。金圣叹稍思索一下说:“起来吧,别哭了,我替你对下联。下联可对‘梨儿腹内酸’。”旁听者无不唏嘘,上联的“莲”与“怜”谐音,意为看到儿子悲戚之状深感可怜;下联的“梨”与“离”谐音,意为与儿子永别心中酸楚万分。
  那年雪早,行刑前下起雪来,金圣叹高声吟了一首诗:“天悲悼我地亦忧,万里河山带白头。明日太阳来吊唁,家家户户泪长流。”吟罢刀光一闪,一代才华横溢、不畏权贵的文坛巨星陨落了。只留下那字字珠玑情真意切的对联和诗,让人读罢悠然神飞,涌起深深的怀念之情。

网载 2013-09-10 21:2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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