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文化的“后现代主义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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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亚·勃洛克成功地意识到并天才地表述过一个思想:文化、生活和政治——是 三个不同的、甚至对立的实体,因为政治不是“生活”,而是对现实生活的试验,即属 于特种“艺术”。然而对真正的艺术和文化整体而言,如同对生活一样,政治并不是本 质的,因为政治是施予生活和文化的暴力。但是,抽象地舍弃这三个不相容现象的比邻 关系,舍弃它们冲突性的相互作用,同样也是不行的,政治总是追求改造生活并指挥艺 术,艺术环顾政治和生活,并与之争论;生活则否决艺术、否决政治,因为后两者分别 是对现实的歪曲,远离存在的理想。由此可见三个现象的“不可分割性和不可融合性” (这是俄罗斯神学家通常用来确定“三位一体”性质的表述)。在当代的俄罗斯文化中, 也在发生类似的现象:具有历史性和冲突性的种种因素既不可分割,又不可融合。
  俄罗斯文化当今正处于“混乱时代”。类似的时期在俄罗斯历史上只是周期性重现的 现象。但承认这一点并不能给我们什么安慰,因为俄罗斯历史上的“混乱时代”有时延 续好几十年都找不到出路(当然,历史总能找到出路,但往往是不管文化和违反文化)。 能给我们安慰的是另一点:我国文化史上任何一个或多或少“清晰的时代”,对于创造 而言都并非特别光辉和富有成效;思想的和社会历史的“清晰性”并没有催生出新的文 化珍品和文化思想。20世纪,文化上相对“混乱”的时期有:“白银时代”、20年代、 “解冻”和“改革”。至于说到“清晰性”,那是在“战时共产主义”时期,斯大林极 权主义盛行时期,伟大卫国战争时期以及勃列日涅夫“停滞”时期才出现。伴随“清晰 性”出现的是意识形态的单一性,政治的稳定,生活的所有领域(包括文化)的集中化, 所有价值标准的规定性甚至残酷性,题材、体裁和风格等等的程式化。显然,当代社会 文化的状态并不向往这种“清晰性”。在某种意义上当代在各个方面的过渡状态,对于 文化是注定要造成混乱、充满矛盾和艰难的,但这种状况完全不排除一种可能:像历史 上类似的时代那样,会创造出成为我们民族骄傲与光荣的杰出的文化珍品,而且并不像 “清晰”的时代那样,仅仅是统一的灰色背景上的个别例外,而是恰恰会大量地涌现, 作为整个文化时代的创造力喷发。
  当代的状态特征,首先是深深植根于俄罗斯文化历史中两种始源——极权主义和反极 权主义——的对抗。问题甚至不仅仅在于“民主主义者”(带引号和不带引号的)跟“新 共产主义者”以及各种意义上的民族主义者之间的政治对立。这里还涉及到习惯:创造 的自由与非自由,积极性与消极性,复制与破坏文化模式、文化陈规的创造探索。今天 ,每个文化工作者都尖锐地面临选择问题:要么走危险的陌生之路,那儿充满了艰苦和 未知的曲折;要么按惯性、按习惯的俄国和苏联的标准行动,即指靠获得万能的国家( 属于东方独裁型)的赞赏,这种国家可以替我们决定一切,保护一切(如果值得国家关注 的话)并严惩一切(如果违反国家目标的话)。
  在当代文化中,一些无法结合的价值取向却以难以置信的方式处于共轭状态:集体主 义和个体主义;激烈的政治倾向和明显的不问政治倾向;反西方的孤立主义心态和跟“ 世界文明”(该理解为西方文明,欧美文明)接轨的追求;生活与文化各领域的世俗化和 非世俗化,国家中心主义、“强国梦”和摆脱政党国家聘用的无政府主义自由……在当 今俄罗斯文化的价值与思想空间中,事实上“一律平等地”共存着:苏联的名人、作品 与典范;重新获得的俄罗斯侨民的文化珍品;20世纪文化人的“回归遗产”;重新认识 的“古典遗产”——这些现象不仅互不关联,而且互相排斥。
  在意义和渊源上互不相容的文化现象都作为价值共存于我们的意识之中。以这种方式 正在构建的“图景”,直观地体现出“后现代主义话语”的模式。极权主义之后的俄罗 斯文化还没有形成范式,只是在形成之中。每次我们在文化现状的“断面”上看到的东 西,都不是具有实际功能的文化,而只是文化的反射映象。文化现实本身,据我们猜测 ,要比我们关于文化的思考和想象复杂得多。因为当代文化的许多重要因素,我们还看 不见,所以也就无法考虑。
  难怪近年以来,在大众媒体、学校和各种研讨会上会出现对高尔基、马雅可夫斯基、 肖洛霍夫、阿·托尔斯泰、法捷耶夫和尼·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截然对立的阐释与评价, 旨在贬低或者恢复这个或那个作家的声誉。与此同时,无论是对上述文化活动家的贬低 者还是赞扬者,都无意对扎米亚京、布尔加科夫、左琴科、普拉东诺夫、阿赫玛托娃等 等施予同样对立的评价(今天只有曼德尔施塔姆、帕斯捷尔纳克、瓦·格罗斯曼和布罗 茨基有时会继续遭到排斥,遭受“爱国主义力量”代表者在思想和艺术方面的指责,但 实际的起因是这些作家的民族出身,而不是他们创作或政治信念的某种社会文化特点) 。
  这种争论的尖锐性对于文化及其历史既没有效用也没有意义,它只能证明:极权主义 和“持不同政见”的意识惯性至今依然强大,在文化现象和文化过程中的意识形态仇恨 和阶级仇恨还没有退“烧”,“历史的公正”和对20世纪的文化学评判的客观性,还将 长久地不会占上风。
  还有更有趣的现象,比方说,对待本国的经典。在极权主义时代,一切都是清晰的: 列·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极其糟糕的”;十 二月党人、赫尔岑和革命民主主义者“唤醒了”列宁和其他布尔什维克;普希金——是 “我们的一切”;费特——没有思想的“纯艺术”;罗扎诺夫——“新时期”的犹杜什 卡·果洛廖夫;帕斯捷尔纳克和曼德尔施塔姆经历了“复杂的道路”,犯了“严重错误 ”,为此受到惩罚;伊·布罗茨基——出名的寄生虫……现在却一切变了。一切,又非 一切!确实,普希金、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我们的一切”;但费特、罗 扎诺夫、帕斯捷尔纳克和布罗茨基——也是“我们的一切”……就像果戈理笔下的诺兹 德烈夫所言:地界这边的一切——是我的,地界那边的一切——也是我的!
  这种从不同的、往往对立的观点对同一文化现象作“复调”的阐释、判断与评价,可 以看成是某种“圆桌座谈”。但是很明显,座谈者决不会进行任何“对话”,这只是一 个“集市”——各自都想用喊声盖过对方,都想贴上某种“标签”。众所周知,任何多 元主义(政治的、社会的、文化的、宗教的)总意味着冲突、不和与斗争。在俄罗斯文化 的“白银时代”、20年代的“文化耐普”时期以及斯大林之后的“解冻”时期均是如此 。然而目前的状况是,对抗各方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尖锐性和偏执性。已成为大众性的 多元主义之所以复杂化,一方面是由于广泛扩散的大众性偏执(原教旨主义派),另一方 面又是由于“一切都可以干”的思想。我甚至想说,这是个真正悲剧性的无法解开、没 有出路的症结,社会由此不仅会盛行腐败和恐怖主义,还会出现相应的理论和哲学,为 各方面的无法无天与“犯罪”作辩护。
  不管如何难以置信,近年来俄罗斯社会中却正在出现一个解救的“中立区”。对冲突 、揭露和权利之争的厌倦;对政治的冷漠;生活与文化层面上的消费主义;神秘主义和 通灵术的时兴;大众文化(娱乐节目、游戏程序、彩票等等)的强势——这一切造成的氛 围正在削弱社会文化爆炸的危险性。极权主义与民主的二律背反正在被自发的“嬉皮士 ”氛围“冲毁”,而且社会上几乎近三分之一的人(特别在青年人中间)都在吸食这种特 殊的“折中文化”(它在各种极端化趋势之间充当“缓冲器”角色)。当代俄罗斯社会中 正在形成的这个“中立区”,以“事不关己”的形式储蓄改革时期积累的所有期望与失 望,今天正是它在封锁俄罗斯所特有的对抗与分裂的过程。
  在社会与意识形态“清晰”的时代,这种潮流被叫作“小市民习气”、庸人的自发势 力、小资产阶级的“精神空虚”。但今天却不得不谨慎看待;也许这是另样的精神,是 精神的某种“另样存在”,是“第三种文化”的萌芽;在反射之前的无定形中,极权主 义和自由主义的极端性“正在解除”,右的和左的激进主义、极端主义正在消失,生活 及其相适应的文化的新规范正在渐渐成形。在这里,无论是怀念“过去美好的苏联时代 ”,还是向往“市场”能自动使我们贴近欧洲的社会文化标准及最佳的文化政治决策— —都同样属于“旧”规范,都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不起作用”,不被实践所认可。当代 一些极受尊敬的作家和学者们在起草《文化权宣言》时,真诚地追求找到摆脱席卷我们 文化生活的危机。但是就实质而言,所有这些建议——只是希望回归国家的文化家长制 。各种创作协会(作家协会、美术协会、戏剧协会、电影协会等等)和科学院也不止一次 呼吁渴望获得国家的保护与财政支援。
  俄罗斯知识分子历来都幻想国家能帮助他们、支持和奖励他们,向他们讨教,关注他 们,但代之而来的是……根本就不需要他们!俄罗斯历史上的三个时代本可以提醒这些 幻想家:没有这种便宜事。随着对文化的拨款就会出现对文化的计划,接着是社会订货 ,再接着便是登记和监督,而那边已经冒出了报刊保密检查总局、“便衣艺术理论家” 、来自中央委员会和契卡的意识形态监督员、挡开跟我们相异的文化现象的“铁幕”等 等等等。除此而外,俄罗斯国家,也许从伊凡雷帝开始(他第一个制造了官方文化,如 《治家格言》或《百条宗教决议》,用以抗衡非官方文化),总会找到许多比文化优先 获得拨款的目标与项目(战争,国防工业,安全措施,加强官僚国家机构,农业,援助 外国朋友,实行世界革命和征服宇宙):从来都轮不上文化,历代对待文化都采取“剩 余原则”。因此幻想和期望国家会改变、会开明和人文主义化、会召唤知识分子去协助 ——这在20世纪末就显得天真之极。
  话又说回来。文化有需要“挽救”和“保护”吗?文化本身就能找到自救之道,找到依 靠何种手段与资源得以生存。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只要你不躺在炕炉上幻想天上会掉 下馅饼来……我们的时代还不是那么暗无天日:文化还有探索与“对策”的余地。在当 前大量的拙劣书籍中间,依然在出版相当好的书——艺术和哲学书籍、艺术理论和科技 书籍、教科书和百科辞典。即使在电视屏幕上也不尽是“伪劣品”泛滥,时而也有电影 经典露面,跟侦探片、暴力片和“色情片”一起的还有“不媚俗的影片”。
  回顾我国多灾多难的历史,我们能感受到历史的乐观主义。所有那些可怕的时代,却 依旧有自己的文化成果,而且非同凡响!甚至在充满镇压、政治和意识形态迫害、社会 和经济大动荡的最可怕的时期,文化依旧能在自身和周围环境中找到不可思议的潜力, 以求得自身的复兴和确立、生存和自卫。事实上在文化中犹如牛顿的力学:作用力与反 作用力相等。这一点同样适用于许多真假爱国主义者担心当代俄罗斯文化遭受“西方影 响”的问题。关于丧失民族自我认同的这类危险,俄罗斯在10世纪、17世纪彼得大帝改 革时期、19世纪斯拉夫派与西欧派之争、农奴制改革和俄国革命时期都面临过。然而这 种看上去的危险却没有变为现实,即使在20世纪末也对俄罗斯构不成威胁。充斥我们“ 文化市场”的劣质大众文化,不仅不会导致俄罗斯被西方殖民化,只会刺激并强化我国 文化中催生创造热情的过程,当然,这种热情将始于跟渗透进我国的西欧文明的二流产 品(这算好的,坏的是垃圾)进行论战和竞争,最后摆脱它们。
  无论是极权主义的回归“遗产”还是西方大众文化的“并吞”——对于俄罗斯文化都 是虚假的威胁。这类或那类现象在今天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要么作为论战性排斥的背景 和对创造探索的刺激物,要么作为今后趋同发展的“熔炼材料”和“矿石”。多半是两 种作用兼而有之:在今后的俄罗斯文化历史中必定会发生对“文化物体”的克服和利用 。而当代的“后现代主义”正在教会我们把相反的现象看作一个集合体,但绝不是为了 要“调和不可调和的现象”,而是要我们把“所有这一切”仅仅当作文化历史创造的原 始材料。
  
  
  
俄罗斯文艺京34~36J4外国文学研究伊·孔达科夫20022002本文摘译自伊·孔达科夫所着《俄罗斯文化史导论》(1997)第十四章第五节。陆肇明 作者:俄罗斯文艺京34~36J4外国文学研究伊·孔达科夫20022002本文摘译自伊·孔达科夫所着《俄罗斯文化史导论》(1997)第十四章第五节。

网载 2013-09-10 20:5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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