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杂说》潘旭澜 同路的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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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路的猛将

  太平军前期,罗大纲是屡为先锋特别着名的战将。

  张德坚的情报汇集《贼情汇纂》卷二说:“罗大纲剽悍机警,贼中号为能者”。卷四谈论太平军将帅能力时,又将罗大纲与杨秀清、冯云山并列,说他们“于行阵机宜,山川形势,颇能谙习”。陈徽言的《武昌纪事》说,罗大纲能战,远在韦昌辉、秦日纲之上。谢介鹤在《癸甲摭谈》里说,罗大纲“极亡命,最猖獗,凡战穷蹙时,皆以大纲往”。直到他死后多年,洪仁玕在《开朝精忠军师千王宝制》中说,“东王、西、南、翼王、罗大纲等所以屡战屡胜者”如何如何。将地位远远低于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石达开的罗大纲,与诸王相提并论,在前期将领中突出他一人。当然不会没有根据。

  罗大纲原名亚旺,广东揭阳人。早年参加天地会,后到广西活动。“素为海中剧盗,掳掠商贾”,还曾贩运过鸦片。太平军公开造反时,与其堂兄罗琼树率众参加,任左二军军帅。因能攻坚,善速战速决,屡为先锋。攻永安,从永安突围,破全州,克武昌,占九江,破安庆,直至首先从水西门攻入南京。因而。在太平军中声名卓着,在清朝军队、政府官员眼中也像个瘟神。随后,又攻占镇江,并设防固守。在镇江期间,还与一些外国人打交道,可算是太平军中极少数办理“涉外”事务人物之一。1854年春。奉命随胡以晃转战浙皖,尽力筹集粮草解回南京。同年冬,率部驻湖口、九江间之梅花洲。1855年2月,参与大败湘军水师,从而帮助了林启容固守九江。但被随即调驻安庆,不久之后战死。

  对于太平军,罗大纲的功劳远在秦日纲、胡以晃之上。可是,他死时的官职只是冬官正丞相。而秦日纲则于1854年由顶天侯升为燕王,胡以晃也在同年由护天侯晋为豫王。《贼情汇纂》说,他“因非粤西老贼,功在秦日纲上而不封侯王,心甚怏怏”。他被压低,功大而未有封爵是明摆着的。以致1864年,他已死了近十年,曾国藩在审问李秀成时,特别问到:罗大纲“何以未追王爵?”孝秀成答说:“其事甚乱,无可说处。”事实上,罗大纲在1863年,洪秀全王爵大甩卖时,是被追封为奋王的。只是,他生前有功不赏,给曾国藩的印象太深了,想知道个究竟。李秀成是知道情况的,才会说“其事甚乱”;但又不愿说,或者觉得不是几句话说得清楚的。故以“无可说处”搪塞过去。

  罗大纲做海盗头子多年,自由散漫成性,野史说他“好色纵酒”,当不是捕风捉影。有人向杨秀清举发即打小报告,杨“赏其勇,悉置不问”。将小报告压下来,不去追究,不当一回事,实际上也就没有事了。历代帝王或统帅,对于特别善战的将领,往往不计较“生活作风问题”,不因这方面的缺点而影响使用。况且,杨既将小报告压下,没有上报洪秀全,洪在封王封侯时应当想到罗大纲的。然而,却没有。可见,利用和奖赏是两回事。

  根本原因,《贼情汇纂》说“非粤西老贼”,即不是广西最早入伙者,不能算错,但没说到要害处。要害是什么呢?因为他是天地会来入伙的,只能算是可以利用的同路人。

  太平军的首领,对待手下将官,是很讲帮派的。内内外外,亲亲疏疏,爱爱怨怨,清清楚楚,绝不含混。帮派有好几个层次。最基本的一个区分在于,是自己人或同路人。自己人是一开始就接受拜上帝会的一套,不曾参加别的会党的。无论这种接受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只要被列为自已人,看着顺眼,用着放心。有功自然要加官晋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总归要照顾到的。别的会党、帮派来入伙或归顺的呢?那就不是自己人,需要时当然可以尽量利用,但毕竟非我族类,不能信任,什么都得卡,什么都得压,什么都得防。即使你很有用。确实少不了你,也得让你比我的人矮一大截。洪秀全在1856年最高层内讧之前,虽然还没有后来那样绝对任人唯亲,但他没有多少实际领导能力。要当稳天王,必须凭借拜上帝会教主身份。很讲会党、帮派是不用说的。杨秀清虽然不那么僵硬死板,往往从实用的角度对待部下,但一心要攫取大权,又是以“天父附身”作为王牌,自然也是用原来是否拜上帝会的人来划线的。所以他们俩人,在这一方面基本上是一致的。不是广西老兄弟,不是拜上帝会的人,当然要“另眼看待”。洪秀全在吸收洪大全入伙之时,为吸引争取更多天地会的人,对他客气之至。但太平军人马多了,就不像原先那么在乎他的影响。况且,他不会冲锋陷阵,并非非要不可之人。养着备用或咨询咨询,也都可以。可他偏要说三道四。提许多逆耳意见,乃至“不直杨秀清”。这就不客气了,高帽子摘掉不算,还让带着刑具行军,实际上是送给清朝杀掉。你罗大纲不同,并没有犯上。又很需要你打先锋,当然留着发挥作用,让你来代替拜上帝会的老兄弟去同“清妖”打消耗。至于封赏掌权,你不仅要靠边点,还要知足。

  除了不是自己人,罗大纲爱发表不同意见,也是重要原因。洪、杨已决心定都南京,他却唱了很刺耳的反调:“天下未定,乃欲安居此都,其能久乎?吾属无类矣!”这反调唱得有道理,能引起军中的附和或共鸣。弄得需要出动一批笔杆子每人写一篇《建都金陵论》,将罗大纲这反对意见压下去。说到要不要北伐的问题,他又完全不揣摩上头的意向。直陈自己的见解:“欲图北必先定豫,车驾驻汴,军乃渡河。否则,先定南(方)九省,无后顾忧。然后三路出师……会猎燕都。若悬军深入,犯险无后援,臣不敢奉诏。”居然明说不采纳他意见就不接受命令。这是什么态度?!洪、杨结果坚持既定方针,派林凤祥、李开芳孤军北伐(一说,林凤祥、李开芳原先也是天地会首领)。这种公然顶撞最高权威,而且以掼乌纱帽相要挟,就够得上批判治罪。后来事实证明,他的意见是对的。那就是说你比最高领导人高明,这比意见不对更加要不得。幸好他识相不再旧事重提,免得洪、杨恼羞成怒。但是这些前事,不能不给洪、杨留下深刻印象。不但不能论功行赏地封侯封王,还要将你调来调去,不但无法休整,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在疲于奔命之中将能量消耗掉,直至死在清军之手。

  这么些复杂微妙的关系,李秀成实在不好说。即使有时间有心思来说清楚,也不愿在曾国藩面前将这样的隐秘揭破,给太平军和洪、杨“抹黑”。用“其事甚乱,无可说处”,留给以后的人们去寻味和解读。


潘旭澜 2013-08-20 16:4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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