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作者:张正隆 十、塔山!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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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塔山!塔山


  锦州南18公里处有座松山。明末清兵攻锦州,屯重兵於松山。明朝总兵洪承畴、洪承德率军13万,与清兵战於松山,败走杏山。这就是决定明亡清兴关键战役的着名的松山大战。清高宗诗云:“承德承畴皆背主,山松山杏尽连营。”
  锦州西南30公里处有座塔山。清太宗崇德4年,睿亲王多尔衮曾率兵战於塔山。可在锦州这块旌旗变幻,鼓角不绝,遍地白骨埋刀枪的古战场上,这一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黑土地上的最後决战,把塔山打成中国战争史上的名山。
  第28章  "拚命仗"
  红领巾时代,就听说“林彪有3只虎”。这是不大确实的,起码在黑土地是不确实的。
  在黑土地上,林彪有5只虎:1纵、2纵、3纵、4纵、6纵。
  原来在塔山一线据守的是11纵、热河独4师、独6师和炮兵旅。10月4日,林彪把4纵这只虎,又放到了塔山。
  《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中,这样评价4纵:
  战斗作风勇敢,不太讲究战术,过去战役中叁加进攻及攻坚战斗较少,担任阻击、打援、防御之艰苦的战斗任务较多,叁战次数最多,干部战士伤亡很大,部队作战决心很顽强,不怕伤亡不叫苦,执行命令坚决,善於打阵地战,也能打运动战,在防御战斗中有顽强的战斗力。⑴辽沈战役中。打得最激烈,也最惨烈的,是塔山。打得最顽强,最硬朗,功劳也最大的,是4纵这只“塔山虎”。
  “街亭虽小,关系重大”锦州是关东的门户。
  塔山是锦州的门户。
  一星期内外能否攻克锦州,关键在於一星期内外能否守住塔山。
  林彪说:丢了塔山,要你脑袋!
  塔山防线,东起渤海,西止虹螺山,约60馀里。从海浜到白台山20馀里,为4纵防栈。塔山村左右15馀里,为防御重点。
  东面临海,为海军侧翼支援、掩护,提供了天然便利。南面大小东山和影壁山,为国民党占据,居高临下。守军阵地完全在陆海炮火射程之内,且阵地只是中等起伏,无险可守。但西边有虹螺山,攻方无法迂回,只能从塔山正面一孔之道通过,不能展开很大兵力。守军兵力火力则可以集中,并能组织强大预备队实施反冲锋。
  3年前准备在这一带打大仗时,林彪站在虹螺山上,是不可能想到这场恶战的。但这里的地形,想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磨磨叽叽不想南下,车到山前又要敲退堂鼓,他最担心的就是怕塔山堵不住。
  塔山被突破,侯镜加的东进兵团,半天就能拥到锦州。侯镜如东进成功,廖耀湘西进可能就不再犹豫。两面夹攻,内外夹攻,整个局势就不一样了。
  诸葛亮出祁山,失了街亭,罗贯中给摆个“空城计”,使他的逃跑成为千古绝唱。林彪要是去了没有塔的塔山。可没有空城计摆唱,弄不好只有拚命突围了。
  毛泽东关注辽沈。
  10月10日9时,毛泽东在给“林罗刘”电报中说:
  从你们攻击锦州之日起,一个时期内是你们战局紧张期间,望你们每两日或三日以敌情(锦州守敌之抵抗能力,葫芦岛,锦西援敌和沈阳援敌之进度、长春敌军之动态)、我情(攻城进度、攻城和阻援之伤亡程度)电告我们一次。⑵林彪关注塔山。
  10月5日,“林罗刘”在给4纵的电报中说:
  你们必须利用东自海边西至虹螺山下一线约二十馀里的地区,作英勇顽强的攻势防御,利用工事大量杀伤敌人,使敌人在我阵地前横尸遍野……而使我军创造震动全国的光荣的防御战。⑶开头,12师在百户左右的塔山村放一个连,村後一个小山头上放两个连。纵队领导又看遍林彪电报,上面明确指出要防守白台山、塔山村、打鱼山岛和西海口一线。第二天又去看地形,发现塔山村虽然处在敌人火力之下,但与敌隔条30米宽的小河,便於发扬火力。而且控制着从村中通过的公路,并可直接威胁铁路,就像整个防线上的门闩一样。如果主要经营村後那个孤立的小山头,塔山村失守,敌人就会从小山头旁边绕过去,真可能当了那个失街亭的马谡。
  “锦州之战有很大可能发展为敌我两军主力的大决战”,在塔山则要“使我军创造震动全国的光荣的防御战”。宏观上,林彪高屋建瓴,一语中的。微观上,做为战役指挥员,千头万绪中竟能看准塔山村这个“门闩”,对塔山重视可见一斑一一浓眉下那双不大的眼睛,也真够“毒”的了。
  从10月10日凌晨开始,塔山恶战六昼夜。林彪主动询问和4纵主动报告的不算,仅一个12师,每天就要向林彪报告四次。
  ——守住塔山,胜利就抓住一半。告诉你:塔山必须守住!拿不下锦州,军委要找的脑袋;守不住塔山,我要你的脑袋!
  据说,这样的话,林彪讲过不止一次。
  一字一句,不紧不慢,不高不低,与平常没甚麽两样,好像完全用不看“!”。
  沉默寡言的婆婆嘴,这一刻倒真有点“一句顶一万句”的味道。
  其实,果真要用脑袋担保的话,林衫的脑袋首先是用塔出来保的。
  蒋介石说:攻不下塔山,军法从事!
  塔山一步走通,黑土地即便不活动起来,也能松动一下。
  蒋介石挺有信心:兵力优势,装备优势,海空优势,弹丸之地的塔山,炮弹也砸平了。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一是这些优势从来都是他的,战局却每况愈下。二是“街亭虽小,干系重大”塔山实在非同小可。
  於是,“重庆号”乘风破浪,蒋介石两到葫芦岛。
  10月13日。又下了死命令,限於明日黄昏前攻下塔山,否则以军法从事。
  黄埔校长蒋介石可不像它的学生林彪,“军法从事”是经常挂在嘴上的。也真杀。抗战期间,从集团军总司令到军长、师长。被他“军法从事”不下10个。这次内战,也屡开杀戒。2月27日,49军79师师长文礼丢了沈渖阳南郊的白塔堡,蒋介石一封电报就没了命。
  这回,蒋介石更狠上了。
  只是他能杀谁呢?
  东进兵团是真打的。
  17兵团司令候镜如末到之前,由s4军军长阙汉赛指挥。这位曾率军强渡怒江,为中华民族抗战史,也为自己军旅生涯写下光辉一页的黄埔系将军,冒看炮火,亲自上塔山村对面的鸡笼山指挥战斗。总统府华北战地督察组长罗奇,也几次上阵督战。它是独立95师老师长,召集全席排以上军官讲传统,鼓励士气。几次攻击失利。他又决定以500万金元券一人的赏价⑷,组织“奋勇队”。
  豁出钱了,也豁出命了。
  陆地,空中,海上,炮弹、炸弹把塔山炸成一片火海。在整个辽沈战役中,塔山的炮火是最密集的。
  炮击刚停,就成连成营成团往上冲,连长营长团长带头冲。
  团长带头冲锋陷阵,在共产党中也不多见。号称“赵子龙师”的独立95师,更是不同寻常。一个冲锋队上来。全端着冲锋枪。再一个冲锋队上来,全是机关枪。一些头戴大盖帽的军官,像练就了刀枪不入的“金钟罩”和“铁布衫”,远远地冲在最前面,手中自动火器刮风般扫射。前面倒下後边上,一梯队垮了二梯队上,二梯队垮了三梯队上。
  剩下几个人冲不动了,就把尸体垒成活动工事,钉在那儿,硬是不退。
  4纵一些老人说,在东北还末见过国民党有这种劲头。
  10月15日,即锦州城破这一天。侯镜如同时展开五个师兵力,拂晓时分摸到阵地前,漫山遍野发起集团冲击。在鸡笼山上督战的罗奇,见独立95师冲进村头,乐得挥舞马鞭子大叫:突破了!突破了!
  所有攻击部队都被打残了。能攻善守,据说在华北从未吃过败仗,连一挺机枪都末丢过的“赵子龙师”,临走时,三个团只能凑成三个营了——也算闯了次关东。
  54军、62军和独立95师,都先後突破过前沿阵地。後续部队跟不上,一个反击,不是被赶出来,就是被吃掉。除去指挥不当外,兵力末占绝对优势也是个原因。而塔山正需增兵之际,从烟台火急运到的39军,却因风浪太大进不了港。天老爷好歹开恩了,塔山之战高潮已经过去了。
  不是将不用命,士兵不拚命,实在是国民党“气数”已尽。
  虎啸塔山
    ——东野名将录之十
  总叁谋长迟浩田任济南军区司令员时,在山东临驹听一位老翁唱了首抗战歌谣:
  胡奇才,真勇敢,
  带领八路打冶源,
  打死鬼子三十三,
  活捉一个翻译官。
  原军委工程兵副司令员胡奇才,正在家中撰写塔山阻击战的回忆录。老人说,若不是迟总长把这首歌谣抄录给他,他都记不得了。
  别人可都记得。很多老人谈到胡奇才的死打硬拚的狠劲儿。有人说抗战时在山东打小张庄,连攻几次末下,胡奇才火了,组织起党员和干部,集中全团号兵(有人说是找了帮吹鼓手)猛吹冲锋号,亲自率队往上冲。
  有的老人说:谁要是叫胡奇才狠上了,不死也得扒层皮。
  林彪把有准备的死打称之为“拚命仗”。塔山阻击战,就是一场举足轻重的典型的“拚命仗”,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死打硬拚的狠劲儿。
  塔山恶战六昼夜,4纵副司令员胡奇才,一直在前线坐镇。
  一些老人说:胡奇才往那儿一坐,不用吭气儿,那威势就来了。
  甚麽不用想,许进不许退,你就往死里打吧。
  老人中上个头,宽肩硕背,方面阔额,粗旷豪放。一顶蓝呢帽戴在鬓发斑白的头上,步履带看明显的老态。自然法则却掩盖不住久经沙场磨砺的英武和威凛,使人想见当年的雄姿英彩。话语简洁果断,语声浑厚有力。
  虎老雄风在。
  胡奇才先在10师,後到12师,都是主要防御方向的师。
  10日拂晓,打鱼山岛失守,西海口和塔山村侧後受到威胁。如果敌人从西海口登陆,不经过塔山,绕过高桥,就可直抵锦州。情况十分紧急。林彪打来电话。命令立即收回。正在10师的胡奇才,协同指挥,坚决反击,夺回了打鱼山岛。
  11日,“林罗刘谭”电令胡奇才,到扼守塔山村的12师去。
  师指挥所设在村後一个山坡上。在12倍望远镜里,葫芦岛码头上的兵舰,从兵舰上下来的部队上火车,火车冒着白烟正往这边开。渤海湾里的“重庆号”巡洋舰上,“重庆”两个字都能看见。舰上152毫米口径大炮炮口火光一闪,顷刻间,塔山地动山摇。
  旁边沟里是炮阵地。炮阵地自然是炮击目标。出膛的炮弹,落地的炮弹,日夜轰响。不时有炮弹在附近爆炸,气浪阵阵扑拥进来。
  面前,脚下,是一片火海。火海之中,双方进退腾跃,扑打厮杀。除了火光,就是炮声。後来,炮声好像也被火光吞没了。
  不管甚麽时候,老人一想起塔山,眼前就会现出那片火海。
  後来几次去塔山,他总觉得像置身火海之中,红光耀眼,热浪灼人。
  胡奇才和师长江变元、政委潘寿才,站在火海之上观察敌情,分析敌我攻防重点和薄弱部位,组织部队顽强防御,适时反击。前沿几次被突破,援兵上不去,反击不及时,防线就可能被冲开。一点儿也疏忽不得。
  炮火硝烟中甚麽不觉得,打完仗就不行了。送去医院,医生说再晚点就危险了——急性阑尾炎,差点儿穿孔了。
  瘦削精悍的江变元,也是员虎将。
  部队战前动员。他指着指挥所说:我看着你们。你们看着我。是死是活咱们在一起,是死是活就在这里,是死是活也要守住阵地!
  他是个“烧锅”。军中多豪饮,4纵豪饮多。敌人上来了,他向警卫员一伸手,警卫员赶紧把酒壶递过去。敌人下去了,咕咚咕咚再灌几口。走到那里。警卫员忘了背枪,不能忘了酒壶。好汉武松喝十分酒就有十分气力,师长江变元喝十分酒就有十分猛勇。
  今天也喝,是兑了水的茅台。他不干。医生说:兑水是保护身体,今天少喝是为了明天多喝。
  攻锦州和塔山打援,无疑是共产党人威武雄壮的史剧。但是,要在这两个舞台上展示某位将军的雄才大略,却是困难的。因为一切都基本由毛泽东和林彪导演好了,各个方面军只要按照导演的意图。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衍了。
  大练兵中,4纵练的是攻坚,让这只虎镇守塔山,只是因为它当时距塔山较近,调动方便。而纵队副司令员到担负主要任务的师去,像副连长打仗带尖刀排一样,是惯例。没有命令,胡奇才也会这样做的。但“林罗刘译”一道命令,无疑是加重了此举的份量。
  古人云:“地之险易因人而险。”
  调来一只虎,再调一员虎将。无险可守的塔山之险,立刻就出来了。
  “与阵地共存亡”
  B-29简直是随心所欲,有时壕叫若俯冲轰炸,有时像表演杂技似的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地倾泻炸弹。隐蔽在鸡笼山背後的炮群,密如蝗虫的炮弹带着骇人的啸音,呼拥而来,把半边天空都遮得昏暗了。从“重庆号”上发射的大口径炮弹,一发就打掉一个排。
  整整六昼夜,不下10万发炮弹和难以计数的子弹。在弹丸之地的塔山穿织、飞迸、碰撞。
  血火之中的血肉防线。
  强中自有强中手
  赵斌老人当时是营长,带领全营坚守白台山5号阵地老人说:我们上去就抢修工事。都是晚上挖,白天不能动。敌人炮火猛,见人就打。一夜修好,白天就打平了,晚上再修。大庙柱子拆下来,门板上去就摘,大树也砍。老百姓不让。政府说别管他们,砍。地方政府就在那儿办公,全力支援。
  一天下来,一个连个把排就没有了。伤亡再大的。就撤下去休整。
  我们那儿不是主要的,打得最凶的是塔山村和铁路桥头堡。我们在山坡上看得清清楚楚。敌人羊群似地往上攻,前边倒下也不理会。
  後来组织敢死队,真它妈的敢死,10月天光着膀子往上冲,比小鬼子的“武士道”还凶,胆小点还真叫他们唬住了。战场上看不出孬种。
  打得最激烈时,上边传下话,说毛主席说:4纵在,塔山在!这下子,大家更来劲儿了!
  (1984年收复老山,攻打某高地,其部2连几次攻击末下。指导员说:同志们,党中央来电报了,说咱们2连是好样的,一定能把这个山拿下来!全连士气大振,一个冲锋上去了。)守塔山村的是12师34团。
  12师是最早进入阵地的。工事未上顶盖,前沿未设置障碍,敌人就上来了,操家什就打。
  第一次炮击,前沿工事就全被摧毁了。血肉随着钢轨、枕木和土石甚麽的,一次次飞上天去,平地犁松几尺土。
  34团打了两天,将塔山村以东阵地交给10师28团。
  张继磺老人说:13日打得最激烈。天未亮,那个“赵子龙师”就摸上来。铁路旁的高梁地帮了忙,哗哗响。当天就打光了,连根完整的高梁桔也没有了。抓两个俘虏,说今天无论如何要拿下塔山。向师里报告,师长说明天总攻锦州,今天战争一定很残酷,就看你们28团的了。我说,别说“赵子龙师”,就是把关羽、张飞都搬来,也没他们的便宜。
  7点多钟全线攻击。双方不下500门大炮对轰,敌人打我们前沿,我们打他们纵深。硝烟末散,黄乎乎一片就土来了。放到50米左右,轻重机枪和小炮一齐开火,一枪能打俩。打得差不多了,河那边黄乎乎一片又上来了。晚上不打了,赶紧修工事,拖尸体。不拖不行,人多了,影响射击。
  下午4点多钟。高家滩差点儿去了。那里一个连快打光了。我和团长鞠文义,带看4连、5连两个英雄连和一个警卫排去增援。我们的炮弹从头上飞过去拦阻敌人,敌人的炮弹在我们人群中光光炸,跑着跑着人就飞起来了。不到500米距离,倒下200多人。
  高家滩里边是我们人,外边是敌人,我们在外边又把敌人包围起来。一场好打,双方团长都上去打。
  那天,全团伤亡700多人。师政冶部主任何英(後来曾任外交部副部长)打电话问伤亡情况。我怕让我们下去,就说200多吧。他说不对,冲那下子就有200多。我说不管剩多少,反正我们不下去,有烟酒给点就衍了。话音刚落,烟酒已经到了。
  我们几个团干部都是“烧锅”,我是“烧锅”加”烟鬼“。打仗不能没弹药,我们还少不了烟酒烟酒添豪气,从未醉过。1958年在武汉集体转业,三个人喝了6斤8两。退出车界了,再打仗不用我们了,不大是心思。那也没醉。现在可完蛋了,烟也戒了,酒也戒了,半两下肚就有点胡说八道。我们接收阵地时,34团3营不交。那个营长脸红脖子粗和他们师长吵:10师是主力,就拿”主力”牌子压人哪?主力算个甚麽?“主力”叫他们一辈子包下啦?
  我们分配任务时也吵。1营、3营联合起来对付2营:连都是英雄连,还想打个英雄营呀?都成你们的了!
  4纵这只猛虎,在塔山吼叫扑打。
  1纵这只猛虎,在高桥虎视忱忱蹲着。
  l纵几次要上,4纵坚决不让。
  上来两只虎,功劳算谁的?
  4纵老人说:四平那一仗,1纵打得有点不大行了,所以叫他们在後边蹲着。
  l纵老人说:我们是东北第一纵,是从平型关下来的。有我们在後边蹲着,4纵和11纵胆气就壮了,敌人就害怕,硬不起来了。好钢要用刀刃上。这“东北第一虎”,不到关键时刻,怎能随便放出去了?
  一种强者均见仁、见智、自豪、自信和幽默。
  军功章与金元券
  10日黄昏,炮声隆隆中,28团在8号阵地上召开士兵代表会,各连代表宣誓:
  坚决响应林司令员号召,寸土不丢,寸土必争,打垮敌人数十次的冲锋,让敌人在阵地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创造英勇模范守备战例。⑸。
  35团2营教导员许英牺牲後,6连2排在给团里的信中写道:我们全体同志把悲痛牺牲的教导员,五、六班长及烈士同志们的热泪一擦乾,放在剌刀尖和手榴弹上,变成千古不能忘的仇恨、刻在我们脑海里的教导员在临光荣牺牲前所说的:“六连守住,坚决打垮敌人!”的话,我们永远记住,坚决给他们报仇雪恨,不怕流血牺牲,到战场死打硬拚!报不上仇,至死不甘心。
  因此我们全排向团首长要求艰巨的战斗任务!我们要剌刀见红,手榴弹开花,报仇立功夺奖状。戴毛泽东奖章。⑹。
  30团4连2班长青永安说:我是富农成份,我要党在战斗中考验我,改变我的成份,吸收我入党I34团警卫连战士姜泽玉是地主成份。战前决心争取火线入党。他立一大功,入党了。
  14日晚上,敌人攻击塔山村。坚守在前沿阵地的34团警卫连,已经四天没怎麽合眼了。指导员史升起对3班长说:你是共产党员,快带3班冲出去,给你记功!打退敌人冲锋,史升起头和胸部负伤,见排长左手负伤,趴在战壕里,就说:你是好干部。党这时需要你。快回去掌握部队,我给你记大功。战士孙保林负伤跑下来,史升起认为他还能战斗,就说:小孙,你不是要求入党吗?这正是党考验你的时候,你是英雄。你就回去!
  普普通通,实实在在的政冶思想工作。
  很多老人都说,那时共产党的模范带头作用,都是看得见,摸得看的。冲锋在前,退却在後,第一条是不怕死。平时,行军多背一支枪,到宿营地烧火做饭,给大家打洗脚水。饿了把乾粮让给别人,冷了把自己的衣服或被子披在别人身上。
  老人们都把这句话挂在嘴上:那时候那党员哪……!
  谈到理想教育,有的老人说他只在入党宣誓时,讲过一句“为共产主义奋斗到底”。讲得多的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再就是“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好像苏联已经实现了共产主义似的。很多老人都谈到夜行军时,远远地看到城市灯火通明,都指点着,赞叹着,说一定要打进去看看。
  看得见,摸得着的形象和理想,鼓舞看人们去流血、奋斗,成为勇士、英雄。
  战後,12师34团被授予“塔山英雄团”称号,36团被授予“塔山守备英雄团”称号。10师28团被授予“塔山守备英雄团”称号,纵队炮兵团被授予“威震敌胆”称号。仅12师就有2026人荣立战功。
  在辽沈战役中。4纵被授予荣誉称号和荣立战功的集体和个人,从数量到质量,都为各纵之冠。
  战火密度与英雄密度成正比。
  塔山阻击战中最响的名字,是28团1营2连指导员程远茂。
  中等个头的山东汉子,粗扩标悍,一天书没念。战士不听话就“娘卖x的”骂,急眼了就动手打。领导批评他,他说打是亲,骂是爱,反正都是为他好,不然我吃饱了撑的呀?行军给战士背枪背背包,打仗豁出命也不丢伤员,战士对他像亲哥一样。转业到山东某县法院当院长,枪毙人让他签字,他说:枪毙他个X养的,签甚麽字?
  “文化大革命”中批斗他,他和造反派对骂。受不了了,跑回当年的4纵。一报姓名,哨兵瞪圆眼睛瞅他谁不知道“程远茂”呀I可部队也不能总“窝藏走资派”呀。造反派觅到踪迹来揪他。临走,老战友都来送行。军长呀,师长呀,最小的是团长,吉普、轿子车一大溜,好像欢庄一位国家元首,把造反派唬得够呛。
  程远茂带一个加强排,守卫铁路桥头堡。
  桥头堡一直是重点攻击目标。14日这天,锦州大战,塔山大打,桥头堡也打得最凶。
  “重庆号”上的大口径炮弹,大都落在桥头堡一带。工事都毁了。
  炸上天的不用说了,埋在工事里拱不出来的,也都那麽的了。活着的,一个个满面焦黑。身上泥呀血呀火呀,眼睛红得喷火冒烟。
  程远茂吼着,叫着,打着,来回跑着。不能用语言指挥了,他就拍肩膀比划。该反击了,他端着刺刀冲出去,大家见了都跟着往上冲。
  有人说他有勇无谋,想必是有根据的。给他一顶“法院院长”的乌纱帽,让他去做古装戏中七品县太爷的本职工作,那是乱点“鸳驾谱”。但在这一刻,有谋首先需得有勇。没有勇气,不敢上,堆了架,或是冲动得红了眼,满脑子只剩下个“冲”和”杀“,即便长着个诸葛亮的脑袋,也守不住桥头堡的。不知打退多少次冲锋,弹药不多了,50多人的加强排就剩7个人了,撤下阵地後,7个人还能走能打,能吃能睡,就是甚麽也听不见,聋了,木呆呆,傻呵呵的。若不是另一条也是指导员的山东汉子迟久慕,带领4连冲上来,这样的7个人也没有了。如今,”塔山阻击战纪念馆”里,陈列若两枚手枪子弹,弹体裹着厚厚的绿色铜锈。那是程远茂准备留给自已用的。
  後来,敌人的劲头就不行了。
  15日下午,敌人攻击松山阵地。攻不动,趴在那儿不动弹。守在最前面的36团2连之班战士曾国考,灵机一动,喊起来:跑了!跑了!
  敌人以为後边的真跑了,回头就跑,乱成一团。
  很多老人都谈到国民党的督战队。4纵有的老人,还看到冲锋前敌军官在队前训话,手里挥舞着金元券。讲甚麽听不见,那意思是谁都明白的。
  冲上去是金钱,退下来是枪弹。流血的政治到了这份儿,也算一丝不挂到家了。
  共产党用的是军功章,是士兵家中分得的土地,是在土地上生长的人心。
  士气是不能用怆口胁迫,也不能用金钱堆垒的。重赏之下的勇夫,勇气是不能持久的。因为冥冥中的那个世界用不着金元券。而我们後来把政治视为万能,“政治统帅一切”,“一通百通”,又能从当年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历史现象中,得出甚麽样的联想呢?
  老人们当年打土豪时,还有种革命行动“打菩萨”。这和後来红卫兵“打四旧”砸文物,似乎不能混为一谈,可能说一点联系也没有吗?”
  任何社会现象都能在历史上看到影子,有时简直就是重复历史,或是变相重复历史。
  第29章   西南有条河
  塔山村西南有条河,河宽30米左右。当年睿亲王多尔衮在这里饮过马,得名“饮马河”。
  以河为界,国共恶战六昼夜,更名“胜利河”。
  大战期间,这里是尸山血河。
  黑土地知道
  ——黑土地英雄谱之四
  从程远茂到梁士英,生者与逝者,都是那个时代的英雄。
  那些连姓名都牺牲了的人呢?
  无名者
  张继磺老人说:28团在塔山伤亡三分一,2连、3连、4连和5连伤亡最大,在三分二左右。其中,牺牲209人。这209人是掩埋的数字。有的炸飞了,遗体找不到了。
  张继磺的夫人王敏芝老人说:塔山打仗时,我们後勤在高桥。28团3营长季向蒙来了,说打把扑克吧。我说,你没看我们忙的这个样儿吗?他说:玩一把,就一把——我们今晚就上去了。我们几个人赶紧陪他玩。走後再没见到,有人说他牺牲了,有人说他负了重伤。打完仗,4连司务长来领菜金,进屋就哭,说谁谁炸没影儿,谁谁成“饺子馅”了。
  胡可风老人说:我那个连,四次打得差不多了。第一次是四平保卫战,140多人剩40多人。第二次打昌图,190多人回来28个。第三次是打完彰武又打文家台。数字记不住了,伤亡也是一大半。最後一次是打义县吴家小庙。200多人剩18个;干部就剩个副指导员,是我现在的亲家公。
  这种情形是很普通的。凡是能打的连队,都有几次打得“差不多了”的纪录。一个连打剩几个人,补上还能打,还是英雄连。作风在,连队就在。
  李兆书老人说:“八。一五”後组织“反攻团”,各地动员叁军,动员一个连就当连长,动员一个营就当营长。我当时是泗沛县六区治安股长,动员了一个连,200多人。出趟关再进关时,就剩8个了。这8个大都是15岁左右的小鬼,不是在医院当护理员,就是给首长当警卫员,这麽剩下来的。1950年3月苏北发大水,部队拨一批粮食救灾,我回去一趟。乡亲们都跟我要人,说你把我那孩子弄哪去了呀……
  1986年5月,当年冀东16军分区一些老人在北戴河聚会,座谈闯关东攻克山海关战斗。老人们像当年从战场上下来一样,见面就说:“你还活着呀!”唠着唠着,就泪水吧嗒的了:“文化大革命”中,谁谁被打死了,谁谁被打残了,谁谁离婚了,孩于也带走了……
  “打败了日本狗强盗,消灭了蒋匪军”,还要过“文化大革命”这一关!
  《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写道:
  东北的部队在出关时不超过十一万人,二万干部(党、政、军干部在内),全数不超过十三万人,在三年的解放战争中,歼灭了敌人一百零六万馀人,自己发展壮大为一百三十万馀人,三年来东北的人民以一百四十四万五千九百零九人的子弟叁加了人民解放军,三年战争中我们俘废了敌人六十四万九十六百卅人,如果以三分之一的俘虏(廿万人)补充了我们部队,加上出关的十一万,则我军全部实力的最高额为一百七十五万五千九百零七人,三年的解放战争,我军伤亡卅万零一千零七十九人(其中伤十九万四千八百一十三人,亡五万五千四百卅九人,被俘失踪五万零八百二十七人),在十九万四千八百一十三人伤员中有百分之三十成了残废(折合五万八十四百四十四人),百分之四在医院死亡(折合为七千七百四十四人),总计战亡,失综,残废,死亡合计为十七万二十四百馀人,因此负伤归队的人员只有十二万八十六百廿五人,在一七五五,九零四(底为1755907——笔者)人中减去现有一,三二七。七一四人,则尚应有四二八,一九三人的差数。除去战死、失踪、被俘、医院中死去和残废等去掉一七三,四五四人,则仍有三五五,七三六人不对数,三年来估计我们部队的逃亡清洗可能有十五万人,还有十万馀的误差,我们认为在政府扩兵中可能有重复的数目字,和动员逃兵归队的重复数字……⑺伤亡30多万人。
  战死、失院、残废、死亡17万多人。
  逃亡、清洗可能有15万人。
  锦州凌河区退休老工人耿福恩,当年叁加过掩埋烈士遗体。
  老人说:太多,天也冷了,弄不过来,大都是集中起来先埋上,第二年春天再清理、掩埋的。当时味儿就不小了,再埋一冬天,那味儿能好?
  连长以上的有棺材,战士大都是用柜子,後来柜子也不够了。唉……
  有些家属来说,天南地北的,住回运,有些牺性时没模样了,又埋得泥呀士的,怎麽认?就那麽拨拉找呀,哭呀,有的趴那儿就起不来了,……
  张继磺老人说:28团的烈士,都埋在高桥北山上。开头有棺材、柜子,後来就是门板、炕席、高梁秸。不是10月16日,就是17日,在墓地开的追悼会:那场面,一辈子忘不了。
  这些年,有机会就想去那里看看。去年到锦州开会,还去了趟。
  (王敏芝老人插话:我这个老头呀,去一趟回来,就几天睡不好觉。〕没有碑,那麽多人记不住。但1营教导员于新堂那座墓是忘不掉的。他是胶东人——我们28团胶东人多年——大个,侃快,正直,能打仗,战前和2营、3营抢任务,最先上去的。没找见,墓没了,我数了数,209座墓就剩40多,都盖房子,种地了——是家里来人起走了吗?
  往当年2纵的攻击方向,锦州城郊通住朝阳的公路旁,有座很大很庄重的烈士墓。有人告诉找,里面有几百烈士遗骸。
  彰武城外山坡外,令“阿弥陀佛”的老和尚闭看眼睛不敢看的那个大坑,今天无论修得多麽庄重、气派,那碑文都无法写下那几百逝者的姓名。
  绝大多数是无名者。
  这是没法子的。那是战争,而且是那样一场战争。老百姓有装米的柜子,“运输大队长”没运来棺材。如果打了败仗,连这样子都做不到。
  但从抗战到内战,只要条件允许,烈士遗体是一定要抢回来的。
  很多老人都有这样的经历。逝者抛尸野地,风吹日晒,狼撕狗掳,生者食无味,寝不安,是要影响军心士气的。有些仗,就是为抢烈士遗体打的。战友抢回来了,又有战友倒下了。
  包括在黑土地打过仗的当年国民党人员在大陆的罪行,已经理所当然地被历史淡化了,勾销了。当宣传机器全力收录重返故乡的国民党老兵,上岸下机,和亲人抱头痛哭的感人声画时,是不是更应当缅怀、关注一下这些逝去了40多年的人特别是这些牺牲了姓名又失去了安息之地的人?
  据说,苏联在欢庆卫国战争胜利时,斯大林的第一杯酒是献给无名烈士的。
  这几十万拙扑的文字,首先就是献给那些连姓名都牺牲了的人。
  有名与无名
  10月14日。“赵子龙师”攻击塔山村受阻,一个连被压在阵地前。
  前有火网,後有督战队,进退两难。
  34团1营1连l排1班。先後上去两个人劝降,半路上都被打掉了。
  副营长鲍仁川问副班长卜风刚:敢上吗?
  卜风刚:敢!
  鲍仁川:好样的!完成任务给你记大功,负伤一定派人把你背回来。
  上去一个人,带回一个连——连官带兵,124名俘虏。
  从辽东到辽西,从东北到西南,卜风刚最难忘怀的就是塔山。全班12人,11个长眠在那里了。有机会就回去看看,在战友墓前流连,在纪念馆战友遗物前沉思。
  讲解员在讲述“独胆英雄”卜风刚的事迹。当年为4纵的某军军史,卜风刚的事迹占4页。“辽沈战役纪念馆”到处寻找卜风刚,他所在的海军驻沈阳地区办事处,对这位巡视员这段历史不了解,把“辽沈战役纪念馆”的人打发走了。妻子也只知道他在塔山打过仗。当这一切突然在人们眼前放出光彩时,这位“独胆英雄”的生命之火已快燃尽了。临终,他要求把遗体留给医院,做医学研究。
  他说他本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谈到黑士地上一位名气更响的英雄时,一些老人就谈起与这位英雄有关的至今默默无闻的一位英雄。
  在清除锦州外围一个重要据点时,攻上去,打下来,他(恕我未能写出他的姓名)一直在前线指挥,并率队冲锋。部队打得差不多了。据点快拿下来了,他也负了重伤。
  他却不能成英雄。因为後来指挥战斗的那个人。过去就是个英雄。要锦上添花,树个大英雄。
  当时人们为无名者不平,後来则觉得成名者官越当越大不是那麽回事儿。有人说他当年也就是个指导员水平。有人讲他当了大官後的许多笑话,说这是把他糟踢了,也把别人糟踢了,把党的工作和事业也糟踢了。
  英雄和当官本来没甚麽必然的联系。可英雄模范怎能不当官呢?
  中国最尊崇的是甚麽?
  在死人堆里站起来,又在众目睽睽中被人窃笑,甚麽滋味儿了这或许是甘愿默默无闻者的注释之一。
  被俘者
  黑土地3年内战,从士兵到团长、政委,都有被俘的。
  有的跑回来,有的又被俘虏过来。後者基本都处理回家了,前者要进行审查。谁知你是自己跑回来的,还是故意放回来当特务的?
  对干部审查尤其严格。
  1师出关不久,某团团长、政委带警卫连看地形。敌人先到了。
  连长要打,政委说看清楚,别误会了。打一上午,只团长带几个人冲出来。连长被俘後自己跑回来,政委员伤後被俘,三下江南时被放回来,连长送去後方审查,政委先转业到地方,後来打发回家了。
  不论甚麽职务,曾有多大功劳,当了俘虏再放回来,就一切都化为乌有,甚至变成负数了。自己跑回来了,即便当时能审查清楚,“文化大革命”也难过关。
  一位重伤後被俘的老人说:军人怎麽的都行,就是不能当俘虏。
  当俘虏就不是人,连国民党兵都不如了。国民党兵抓过来当“解放战士”,你回来就不好“解放”了,到“文化大革命”那会儿就更难“解放”了,可战争能没有俘虏吗?而当了俘虏,回来还照样干,那仗还怎麽打呢?这是没法子的事。就是要叫你生不得,死不得,人不人,鬼不鬼。
  先拷打肉体,後拷打灵魂。
  拷打一个人,也让大家放明白些。
  没有比被俘者的命运再悲惨的了。
  没有比这种政策再残忍的了。
  因为战争就是残忍的。
  流血的政治是不容忍吝啬鲜血的行为的。
  被俘和失踪的5万多人中,坚贞不屈者,无疑是更高层次上的英雄。
  逃亡和清洗的15万人。被清洗者中那些错杀的呢?他们有墓吗?
  墓前有碑吗?那碑文应该怎麽写?
  血火之中,4纵在塔山畏缩不前的,只有36团4连副连长史可辉一个人,听说要进关了,也是六昼夜,一个11师就逃亡200人。胜利之师而大规模逃亡,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农民意识,舍不得离开家乡和黑土地吗?
  黑土地甚麽都知道。
  那座碑
  一一他们也有姓名之三
  “在三年的解放战争中,歼灭了敌人一百零六万馀人”,其中“俘虏了敌人六十四万九千六百卅人”。
  就是说,有40多万国民党官兵,或残废,或失踪,或抛尸黑土地。
  都没有碑。
  凡尔登
  东进兵团在塔山抛尸7千多具,塔山镇一些老人说:那仗打的呀,村西南黄乎乎没别的,血清糊落的全是“死倒”,饮马河都填平了。国民党埋了些,国民党走了政府又号召去埋。哪有那些人手呀。第二年不用号召,庄稼人没开化就下地了,这沟边拖一个,那坑里埋一个。天暖了,不清整了怎麽种地呀?都说狗吃人,猪也吃,吃红眼了。那也吃不了,那狗和猪才叫肥呢。有人打那就不吃猪肉了。
  锦州不愁人手,也忙火半个多月,耿福恩老人说:国民党的好办,扔到车上,几十个人一车,拉到城外去埋。不用现挖坑,有得是工事,挺方便。那些日子,出出进进的马车、汽车,全是干这个的。开头挺害怕,後来就没甚麽了。这些年锦州越扩越大,没少挖出来。前些日子,石英破璃厂扩建地基,挖出骨头白花花的。知道是打锦州留下的,不知道是谁的。我说是国民党的。
  吕效荣老人说:文家台消灭新5军後,团里让我带8连去打扫战场。主要就是清理敌人尸体。一点味儿也没有,死了就冻了,硬梆梆的。50个人一垛,横竖垛着,一垛垛地垛在村外没膝深的雪地里。干了四天。临走让老百姓去沈阳捎个信,国民党来车拉走了。
  打起来你死我活的,都红眼了。这功夫看那一堆堆像送到地里的粪堆样的死人,一个个缺胳膊少腿、毗牙咧嘴,心里也不大是滋味儿1946年4月28日,箫华在一封关于送还敌人尸体、开展政治攻势的电报”中,说:
  送回死尸,尚未统计,各旅团分别进行,在棺上贴挽联祭文宣传品每日迭七八人,各方都去送,并带有吹鼓手,顽军哨兵说:又来了,又来了,军官禁止士兵出来看,收到死尸、伤兵后,25D(“D”即师——笔者)回信挺容气,14D则骂,近发现被扣抬送之民众70十(“十”似为“多”之意——笔者),送死尸和伤者影响很大,据说有全连放下饭碗流浪者。
  一具尸体,一个悲剧。
  一个人的悲剧,一个家庭的悲剧。
  也是一个民族的悲剧。
  “配水他是第二个凡尔登!”
  塔山是凡尔登。
  锦州是凡尔登。
  黑山是凡尔登。
  四平是凡尔登。
  文家台是凡尔登,秀水河子是凡尔登。
  大战,小战,战场无处不是凡尔登。
  当然是中国式的凡尔登。当欧洲人驾着坦克、装甲车和飞机,把成百上千吨钢铁倾泻在战场上之後,黑土地上是一批又一批血肉之躯的“敢死队”。
  战争就是绞肉机!
  勇敢,顽强,视死如归,被认为是雄伟高尚的美德,而且自古就与战争联结着。为反抗暴政,为民族解放,挺身恶斗,勇往直前,那确是崇高的美德,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的事业。
  可在这场战争中算甚麽呢?
  当他们被督战队的枪口逼着往上冲时,那不过是一群武装的囚徒而已。
  他们的敌人,本来是那些发动这场内战的人,是那些吞噬人民血汗的贪官污吏。
  要麽杀人,要麽被杀,别无选择。活路只有一条,就是冲上去。
  冲不上去被敌人杀,退下来被自己人杀——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还有自己人吗?
  只有远在故乡的父母、妻子和儿女,在日夜牵挂着他们。为他们祝福,为他们祈祷,望眼欲穿盼归去。
  黑土地上陪着他们的,是冰天雪地,是“大烟泡”,是吃红了眼的猪和狗,是兴奋的聒噪着的肥硕的乌鸦和秃厉。
  从新开岭到张麻子沟,从塔山到辽西那些窝棚,人们传说夜夜都能听到鬼叫,南腔北调的。老人们说,那是回不去家的鬼魂,在哭,在闹……
  义县城破,93军暂20师1团团长赵振华,把枪口缓缓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枪炮声中,他又看了这个世界一眼。他看到了妻子和儿子。妻子瘫坐在椅子上,泪水已经流乾了,哀哀地望着他。儿子偎在母亲怀里,惊骇地叫着:妈呀,爸呀……
  手枪掉在了地上。
  黑土地上,64万多官兵做了这种选择。
  全国是400万。
  原白城子守备区後勤部政委戚惠林,当年是12纵保卫科干事。辽沈战役後,曾在解放军官教导团工作过。
  老人说,军官不少带着太太。有的战士听出是老乡,就说:都甚麽时候了,还跟着他受罪,快走吧!有些感情真深,怎麽也不走。见你就给丈夫求情,说他是为抗战打日本参军的,打鬼子险些把命都丢了。讲着就哭。周围没人,金条,戒指甚麽的就往你怀里揣。只要能对她丈夫好点,怎麽的都行。那样子也真叫人可怜。现在讲海峡两岸都是炎黄子孙,那时若讲这个,阶级立场可就歪大了。
  张耀东老人说,他们冲进锦州师管区大楼时,里面女人吱哇乱叫:别打了,我们投降呀!有的军官想抵抗,太太就扑上去抱住他。
  在操场上站队,男女分开,有些女的抱着丈夫不松手,有的跪下给你磕头,一口一个“长官”,说你可别杀他呀,要死让我们一块儿死。
  有的老人讲,还有女军官,有的还抱着吃奶孩子。
  3纵打到海南岛後,某师两个连乘车在山路上行进,後面有几辆国民党军车。师长见了,问怎麽不打。一位副教导员说,这几辆车跟10几里了,不像是武装人员。师长火了:你怎麽知道不是武装人员?
  给我打!机枪小炮架起来,几辆车翻的翻,着火的着火。喊着“缴枪不杀”冲上去,全傻眼了:车上都是国民党家属,死的死,伤的伤,女人哭,孩子叫……
  很多文学名着都表现了这样的主题:置身於庞大军事机器中的主人公,终于从切身经历的惨痛中看透了战争。战争与他和他的伙伴毫无相关,他们只是为着一个腐败的政权,或是某个独裁者,在残杀无辜和无辜被残杀。
  要钱不要命也好,为“主义”奋斗也好,被逼无奈只有杀人也好,那些像赵振华那样有机会做一次自我选择的军人,或多或少,是会领悟到这场内战对他们到底是意味着甚麽的。
  那些来不及进行选择而抛尸黑土地的人,在流尽最後一滴血前,看一眼蓝天和大地,那眸子会闪烁些甚麽?他们知道谁把他们送进绞肉机的吗?
  “蒋介石先生”
  四平保卫战中,毛泽东直言不讳:
  必须准备数万人伤亡。⑻
  1946年12月30日,蒋介石在特天字第70号密令”中说:
  本年一年来之剿匪军事,全由我各将领指挥,我方官兵忠勇奋发,替主义牺牲,替真理奋斗,多能达成艰巨任务,奠定统一基础,即是以安慰国家及阵亡将士之灵,亦是以雪我国无穷之耻,惟念将士死伤之惨,以及冰天雪地之苦,不禁为梦魂不安……
  不能说蒋介石的感情完全是虚伪的,可这位政治家果真长着一副菩萨心肠吗?
  几十万人都是没见过冰天雪地的南方人,一批批倒毙在冰天雪地之中,10月16日,“美龄号”最後一次从沈阳西返时,路过大火熊熊的锦州,又在塔山上空转了两圈。他看到填满了饮马河的尸体吗?到锦西后,他眼含热泪,恨恨地说:我和他们拚了!
  倘若这场战争是打日本,蒋介石虽败犹荣。再有几十万南国男儿抛尸冰天雪地,历史也将铭记着蒋介石的中国心。
  倘若蒋介石是这场大战的胜者,还会眼含热泪吗?
  台湾报纸发表不少蒋介石晚年家居生活照。和夫人丽影相随。与长媳及孙女。孙婿含笑合照。与曾孙慈祥对奕。含饴的晚年,弄孙之乐,其乐陶陶。
  从长白山到海南岛,那些绝了香火,回不去家的灵魂呢?那夜夜不息的哭叫声,是在向谁索命?
  石瑛老人讲过这样一番话:和平年代,连职干部犯了错误,换个地方,好好干,3年就能改观。营职要5年左右,团职8年左右,师以上10年吧。战争年代快,打两个好仗,马上就改观了。
  中华民国的总统需要多少年?
  石瑛老人当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这是根本不同的两码事。但是,答案已经有了。
  194S年12月25日,新华社发表《陕北权威人士谈战争罪犯问题》,谈到蒋介石等43名战犯,“是罪大恶极,国人皆曰可杀者”⑼。
  1988年3月1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查院发公告:“对去台湾人员中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往大陆犯有罪行的,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七十六条关于对犯罪追诉时效的规定精神,决定对其当时所犯罪行不再追诉。”⑽。
  总统与士兵平等,都是40年。
  蒋经国去世,中共中央给“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发去唁电:“惊悉中国国民党主席蒋经国先生不幸逝世,深表哀悼,并向蒋经国先生的亲属表示诚挚的慰问,”⑾。
  蒋介石去世,新华社发表消息:“国民党反动头子,中国人民的公敌蒋介石死了。”⑿。
  如果蒋介石能再活上13年,中国共产党即便不发封唁电,新华社还会发这样的消息吗?
  实际上,蒋经国未去世前,共产党就称其父为“先生”了。
  三分之一世纪风吹雨打,“头号战犯”、“人民公敌”变成了“先生”。那些在冰天雪地中冻成冰跎样的尸体,那些在热带和亚热带烈日下一会儿就膨胀了的尸体,会死而复生吗?
  黑土地上没有国民党阵亡官兵纪念碑(黄土地和红土地大概也没有。台湾肯定会有的)。中国人好像没有为对手立碑的习惯。
  然而,在华夏大地的每个“凡尔登”,都耸立着一座无形的无字碑。
  每座碑都在告诫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告诫中国人不要忘记发动了这场内战的那个人的姓名。
  那是岁月的风雨永远吹打不去的。
  河两岸是百姓
  两次世界大战死亡的4千万人中,一半以上是平民。
  在中国这次内战中,直接和间接死於战争的老百姓,知多少?
  白红黑
  锦州凌河区菊花街印染二委主任,52岁的张玉杰说:打仗时,我家住在古塔区南街西二胡同。一个大杂院10多户人家,住一连国民党。外边朝里打,里边朝外打,我们钻在果窖里打哆嗦。50多人死两个。没来得及进果窖打死一个,炮弹片从气孔钻进去打死一个。国民党不行了,也注果窖里钻,和老百姓换衣服。八路喊“缴枪不杀”,我们一家三代举着手走出来。现在看电影电视,一看到谁投降就想起这段,心头直扑腾。当时才12岁,觉得挺好玩儿。
  菊花街陶瓷联委书记,57岁的郭维珍老人说:我姑奶奶住在神社附近,那儿打得凶,死的人多。姑爷爷不在家,就她领三个孩子。炮弹房前屋後响,谁知哪下掉头上呀!一会儿钻地洞,一会儿趴在炕沿下,一会儿拖儿抱女再往地洞跑。女的没主意,也是“麻爪”了,姑奶奶总叼咕,说後趟房40多个人躲在地洞里,炮弹打上去,全捂里了。一唠起来,她就说那命是检来的。
  哈尔滨Zll医院原副院长韩德老人,四平攻坚战时还未参军,是市立医院内科医生。老人说:问问四平老人都知道,那一仗下来,全市完整无损的房子基本没有了。
  咱们部队一层层往里推,推到哪里,两边炮弹就往哪里砸。大大白天晚上烧。老百姓开头都躲在家里,盼咱们快打进来就算熬过去了,哪知打起来没头了,就开始往外边跑,天上飞机炸,地上炮弹打,子弹嗖嗖飞,那人死的呀,包袱箱子扔一地。没人管。那功夫谁管谁呀!死个人不如只小鸡。哪是逃命是玩命呀!玩命也比等死强,我爱人怀孕四个月,跑不动了,我就扶着架着她。那时那人真抗折腾。
  塔山镇65岁的张连生老人说:开仗以前,八路让老百姓走,走2千多口人。胆大的,腿脚不方便的,顾家不顾命的,留下了。各找出路。俺一家6口跑到12里外的老官堡,就听那炮打的呀,天都红了,就惦着那个家甚麽样了。庄稼人除个家还有甚麽可惦念的?回去一看全毁啦!炸的炸,烧的烧,没一家好房子。河西南国民党那边都平了,死伤几千口子,张国胜老两口全炸死了。那个哭呀,哭人,哭家,哭这个日子还怎麽熬呀……。
  71岁的王振成老人说:俺家六间房子,八路要扒了搭炮楼。俺跪下磕头,说庄稼人盖个房子不易呀,老少10多口子,好歹留个窝吧。扒了两间偏房,四间正房拆去了门窗。唉,没扒棹也打完球的了,打完仗都走了,叫老百姓怎麽活呀!怎麽活也得活,鼻涕一把泪一把,搭巴搭巴猫一冬。
  塔山、锦州、辽西打烂的那些房子、窝棚,还来得及在第一场大雪前“搭巴搭巴”。文家台呢?零下35至40度,大雪没膝深,打平了。
  三个冬天,国共两党在冰天雪地中大打出手。一仗下来,雪白,血红,打烂的房子朝天张着焦黑的大口。
  堑壕中有冻死的士兵,废墟上有冻死的百姓。
  从亚洲到欧洲,当许多饱受战人蹂躏的国家,正在废墟上重建或己经重建了家园时,我们却在8年抗战的废墟上,继续制造着废墟。
  瓦砾、饥饿和死亡!
  地震可能发生在冰川,海洋,大漠。这场内战不可能在没有人烟处进行。这已使卷入战争的百姓遭难。劫难还不仅於此。
  1945年10月,共产党放弃鄂豫根挎地北移後,国民党军队进入“匪区”,大肆屠杀“通匪人员”。甚至斩草除根,一家老少全部杀掉,1948年10月13日,南京《中央日报)载文《舟山群岛剿匪记》,刊登5幅照片,中间一幅为“东福山俘获之女匪”,照片上3个短发少女,纤秀、朴实,典型的渔家女儿形象。中间一个低着头,两边的向前望看甚麽,左边一个顶多不超过15岁,一双不谙事的大眼睛,满脸稚气,毫不在乎。那神态与其说是“坚贞不屈”甚麽的,倒不如说更像在一场“捉猫猫”游戏中被捉住了,觉得挺好玩儿。
  辽沈战役期间,廖耀湘兵团西进路上,对沿途村镇“共匪干部”和“通匪人员”,也是抓的抓,杀的杀。
  当时是8纵民连兼敌工部长,离休前往中国科学院工作的潘纯老人说,他家在冀东青龙县七道河村。抗战时那里是“人圈”。“八·一五”后是拉锯区。国民党来了杀一批“通匪人员”,共产党来了再杀一批“通匪”的。全村500多口人,死的死,逃的逃,解放时就剩几十口了。
  礼义之邦的中国,政权更迭从来都是在血泊中进行的。
  “胜者王侯败者贼”,永远倒霉的是老百姓。
  黑土地上一些老人说:那时呀,管它谁输谁赢的,老百姓就盼着快点打巴打巴完了就好了,可折腾不起受不了啦!
  若再打上10年、8年的,也得受着。
  养不活
  1947年收成不好,1948年又是个灾年。
  春旱,苗未出齐。夏涝,雨水之大为30年所未有。辽河沿岸很多村镇成为泽国,粮食绝收。头年就是先旱後涝,当年又多个虫灾,仅此一项,沈阳附近各县,半个月左右就减产三成以上。
  天灾战祸,双刀齐下。
  卫立煌的既定方针是个“守”字。
  古人说“守有十全”,“粮草足”为“十全”之首。而沈阳的马路和兵工厂是不长庄稼的,只有出去抢。
  《辽沈战役亲历记》,这样描述卫立煌的”抢夺小麦之战”:
  卫立煌命令东北政务委员会及辽宁省政府宣布重价购粮,但毫无结果,於是又召集军长以上开会研究如何抢购粮食问题。当即决定各部队自行向当地征购,并规定十分之二的提奖办法,以鼓励各部队积极征购。谁知粮食欠收,民食尚感困难,征购不易,开始各部队向民间强迫征购,後来发展到抢夺,不顾人民死活,造成鸡犬不宁,人民大批向外逃难,十室九空,厥状甚惨。⒀。
  廖耀湘兵团西进途中,粮食问题是这样解决的:
  “兵团行动期间,应就地征收粮秣,即掠夺粮食,以空出来的吨位,增运弹药。”⒁。
  “新一军在彰武台门附近大肆枪掠各个粮栈的粮食,并争先恐後的用汽车、大车运住新民和沈阳,在市场上高价出售,以肥私囊。”⒂。
  杀民养军
  共产党闯到关东初期,“对人民强迫使用五百元、一百元之大边币,造成物价飞涨,商店关门,粮食除一部分吃日本存粮外,其馀到一处吃一处……”
  1948年5月10日,东北军区後勤党委会出版的《目前後勤运输状况任务组织和运输的统一与使用》”中,有这样几段着:
  “部队高度集中,物资供应就是问题了,粮食吃光了,部队先是吃地主富农的,後来就吃中农的,最後无法只有吃贫雇农的了。吃猪也是如此,先吃大猪,大猪吃完吃中猪,最後吃小猪,、马是先吃马草,壳草,壳草吃完吃高粱杆子,最後只有啃木头。”
  “人民负担占全部收入百分之廿五至卅,农民收的粮食百分之廿五至卅交给了公家,另外还要购粮,占农民收入百分之十至五。”
  “抗战时期在苏北最多的负担才百分之十五,一般的地主富农百分之十五,中农才百分之十,贫雇农才百分之二至五。”
  同年3月20日,中央转发“林罗谭”关于东北野战军政工会议情况的报告”中说:
  因城市在我围困时群众受敌统治无家无食,一旦被我攻占後,即需救济,否则不能过活,鞍山被我攻占之第二日即发生两家贪民实行全家自杀惨剧,故攻占城市在目前对我负担很大。
  同年8月21日,热河“分局军区”在给“林罗刘谭并中央”的一封电报”中说:
  (一)我们要求二十五个团再减少一半,原因是:
  A,扩新到冀东,党与群众队伍非常混乱,大批逃兵回家,还有少数份子勾结地富和被撤掉的坏干部上山当土匪。队伍未整顿前,扩军只有强迫命令,使党与群众更加对立,造成严重后果,冀热察基本人口七十多万,新解放区四十多万,老区已扩军及地干共六万多人(抗战时死亡在外),有些区村已无几个青壮年。政权干部为妇女担任,热河四百三十万人口,十八岁到四十岁青壮年约八十万。“八·一五”到现在参军约廿万人,村以上地干脱离生产者,约四万人,土改中杀掉五千人,鼠疫伤寒饥饿死掉约四千。当土匪者被杀者约二千,国民党抓去若干烟民青壮年约廿万,如果再大量扩兵,则无法维持生产与战勤,尔後主力补充亦无办法。
  B,养不活(现冀察热辽区负担人口只一千万),冀东三百九十万,热河四百二十万,冀察热一百二十万,各区游击区约二百万,现在脱离生产人数包括扬罗兵团(扬德志、罗瑞卿乒团——笔者)在内,已达四十一万,如再扩兵三十五个团,则为四十七万,无论如何养不活,现在人民已处在异常悲惨的状态中。
  从城市到乡村,从“敌占区”到“解放区”,内战中的黑土地是一幅怎样的图画呀!
  1912年(民国元年)至1949年,37年间中国人口增加1。4亿。
  1949年至1957年,8年中人口增长1亿。
  难道控制人口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战争?
  海两岸
  “日本鬼子”,“美国鬼子”,“越南鬼子”,中国人习惯称敌对的外国人为“鬼子”,对于同为炎黄子孙的对手,讲究“正统”的中国人,最通用的是一个“匪”字。“共匪”,“奸匪”,“毛匪”,“林匪”,“蒋匪”,“杜匪聿明”,“卫匪立煌”,“博匪作义”,等等,等等。当北平有和平解决迹象了,“傅匪作义”就变成“博作义将军”。而近40年後,台湾当局仍称大陆为“匪区”。
  这似乎挺可笑,就像小孩打架玩儿。
  1958年,美国以削减美援为手段,力迫蒋介石从金门、马祖撤兵。如果此举得逞,下一步就可能“托管台湾”。蒋介石的中国心不甘,已力不从心。毛泽东火眼金睛,万炮震金门,告诉“美帝国主义”:内战还在打,军队不能撤,托管不可能。据说蒋介石接到炮战报告,连叫三声“好”,而在大陆与邻国发生的历次边界冲突中,台湾当局几乎每次都引经据典,说明哪哪自古就是中国领土,给予声援和关注。到底都是炎黄子孙,多远是多远。
  “主义”却是万万碰不得的,一碰上立刻就怒目相对,翻脸不认人,又“共匪”、“奸匪”地骂上了。
  就因为共产党夺了国民党的江山?确实,那时国民党是合法的“正统”。可如此追究起来,领导辛亥革命的国父孙中山不也大逆不道了吗?那时的“正统”是大清帝国。
  当年的“鬼子”们纷纷来华投资,发财,海峡两岸为甚麽不能堂堂正正地发财?“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实际,可自家兄弟多分点,不是理所当然,也是最起码的吗?
  对“鬼子”、“洋人”似乎是不必大认真的,对中国人可是不能没了“主义”。风度翩翩的政治家当然不能没了“主义”,问题是这“主义”究竟给国家和民族带来了甚麽?
  1946年1月12日,周恩来在报告国共会谈经过时说:要互相竞赛,不要互相抵销。我们觉得既是政治解决,求合作,那麽两党也好,各方面也好,总有些意见,应该在工作上竞赛,在地方上努力,而不是说,你做好了,我不高兴,或者这一一方面做好了,那一方面不高兴。因为好的事情,都应该欢迎,不管行之何方,出之何党,只有这样,中国人民的力量,民族精华,才能不互相抵销,才能有益於建国。⒃150多个字,两处“不互相抵销”。
  如果照此办理,今日中国会是何等模样?
  有着几千牢“大一统”传统的中国,是只有征服,而没有竞赛的。
  于是,抗战中聚集起来的民族精英和无辜百姓,又一次倒在了互相抵销的血泊之中。
  于是,传说中的孟姜女哭长城,现实中的盂姜女哭大海。
  于是,美国人登月球用10年时间,中国人回故乡用40年,近百年中,中国人打杀了多少中国人?列强打杀了多少中国人?
  二者有甚麽联系?
  老祖宗早说了:“和气生财。”“家不和,外人欺。”
  注释
  ⑴《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45页。
  ⑵《毛泽东军事文选》,481页。
  ⑶(星火燎原)选编之十,57页。战士出版社(1982年)。
  ⑷有的资料说是5000万元券。
  ⑸⑹摘自某军(即4纵)政治部编印《塔山英勇守备战画报特刊)(1949年2月)。
  ⑺同⑴,0页——《关于战史材料收集的几个说明》。
  ⑻同⑵,275页。
  ⑼⑽⑾⑿依次见於1948年12月25日,1988年3月14日,1988年1月15日,1975年4月7日(人民日报)。
  ⒀⒁⒂《辽沈战役亲历记》,51页,165页,206页。
  ⒃《八·一五前後的中国政局》,70页。


张正隆 2013-08-20 10: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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