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雄《溶解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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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讲了这么一个事:
什么是权力?
权力是如何异化的?
如何解决?
佩服其见地,然而对最后的解决方案不敢苟同。现摘录一些,以飨读者:

☆人类社会只要有分工,就须有配合,还要有交换和分配,这些都属于沟通的范畴。如果社会规模小到全部分工和分配都能在所有成员眼前进行,每个成员对自己、他人、集体和环境都彻底了解,也就是成员彼此都能直接充分沟通时,那样的社会将主要靠协商来活动,不需要间接沟通的枢纽,也就没有权力存身的位置。
但是那样小规模的社会也许只有在海难一类特殊条件下可能偶然发生。当今时代的大多数人都可能穿着浙江衣服吃台湾速食面,看卫星传来的电视画面,茫然不知自来水煤气从哪来而污水垃圾往那儿去。这样的生活之所以可能,完全依赖于沟通。而这沟通的复杂和规模巨大,已是必须由间接沟通的结构所支撑。作为一个系统,社会的每个成员互不谋面,却需一致行动,精确配合,那么除了依据沟通结构的支配,是别无可能的。沟通结构连接、调度并决定着所有的社会成员,除非有人决意退出社会,社会成员的意志与行为就必须服从沟通结构,这种服从体现的结果便成为权力。
权力不是职位本身,而是职位在沟通结构中所起的枢纽作用。企图绕开或甩掉枢纽,离不开枢纽沟通的系统就会陷于瘫痪或混乱。不管系统成员是否愿意,他们只有遵守程序,服从枢纽,才能得到沟通。这就是权力。
把权力的“力”归于仅由强力提供是片面的。强力肯定是权力的一种保证,但它更多的作用是在镇制对既定权力结构的破坏,而非为日常的权力实施提供力的来源。权力最根本的力不在别的,正是在于它对沟通的控制。

在承认权力的强制性大部分来自程序化沟通的同时,也不能否认还有相当一部分的确来自强力。一旦有人决意不服从社会沟通的结构与程序,其“天经地义”的强制力就失效了,这时要想保证结构的有效性,就只有由强力登台出场。即使是对权力的“顺民”们,日常权力身后的强力身影,也是保持他们对权力敬畏的因素之一。任何一个社会,如果没有强力威慑,反对既定秩序的各种势力就将立刻无止境地膨胀,从而使权力失效。
● 金钱
作为商品交换的中介,金钱的沟通功能是不证自明的。它代表着一种典型的大规模间接沟通。它作为人类社会千万种分工和分配之间相互沟通的基本枢纽,渗透得如此之广,携带的信息量如此之大,以至在今日这个把一切都变为可交换商品的世界上,金钱权力已足可以和政权权力匹敌。别说每一个人的生存状况(甚至生死)都被它决定,就连总统当选、国王下台在很大程度上也能被它左右。
这种“金钱万能”不是因为那些从印刷机下流出的纸片有什么天然魔力,而是完全出于它在沟通结构中扮演的角色。它是一个身份单一的枢纽,没有复杂的层次,因而沟通简单明了;同时它又分化出亿万计的“同身”,满布于人间任一角落,因而它的沟通最为广泛;与人格化权力相比,它不带倾向,没有立场,不搀杂人的变数而具有客观性与稳定性,对任何人一视同仁,因而容易“说服”人,易于把各种力量集中在它的旗帜下,也因而能把它的触角与统治伸进一切领域。金钱是当今人类一切沟通中最广泛的沟通,金钱也由此成为组织社会和推动发展的核心。

● 道德
 道德并不仅仅是说教,在很大程度上还能迫使人服从,从而出现权力的特征。典型的是传统道德支配的舆论,世世代代曾迫使过无数人放弃自己意愿而不敢越雷池。就连专门恃强凌弱的恶人,也常常要带上道德的面具。
 人结成相互合作与依存的社会,要有相互认可的准则作为依据。道德就是把具体的个人依据合并为公共依据。它以传统、风俗的形式沿革,积淀为社会意识,把人际关系中许许多多复杂万分难以实现的直接沟通(个人达成契约)简化为明确单一的间接沟通(道德命令)。道德权力正是来自这里。没有它,人之间的沟通就失去依据,沟通便无法进行。人们需要它,因而也得服从它,尽管有时不情愿,尽管道德并不等于就是正确,也不得不服从。
 把道德视为权力,仅从“力”的角度解释权力的逻辑就遇到困难。道德是最没有强力因素的,即使是对人制约性最强的道德舆论,也不具备任何强制手段。理论上,你尽可以蔑视它,不理睬它,走自己的路,它拿你没办法。然而,从沟通的角度来看却不是这样。道德虽然不能直接制裁你,却能阻碍你与社会其他人的沟通。你不遵守以道德形式存在的共同依据,别人就会防备你,排斥你,堵塞与你的沟通,你就可能处处受挫,最终一定影响到你各方面的实质利益。正是因为这一点,大多数人就不能不小心翼翼地服从道德,避免舆论谴责。这进一步证明了权力的强制性是来自沟通。

● 大众传播媒介
这个名称本身已经把它在沟通中的角色和作用表达得很清楚。在西方社会它被称为“第四权力”。社会的三大支柱权力——立法、行政、司法都受它的牵制。它对大众也有强大的影响力,不但决定他们对事物的态度,引导他们的消费需求与意识,甚至能改变他们的价值观念与生活方式。
这种权力产生于沟通是显而易见的。商品广告最为典型,大众传媒作为消费者与商品之间的沟通枢纽,控制着消费者买什么,不买什么。尽管可能某种商品质量好得多,但若不借助传媒的沟通,大众就不会购买它而去买另一种被广为宣传的商品。这种通过使大众“知晓”从而决定大众态度的权力是大众传媒的基本权力;大众态度产生的压力迫使有关方面做出相应调整,是大众传媒派生的权力。
从大众传媒产生之日起,就常可看见其为了获得派生权力而有意使用基本权力的情况。把传媒当作工具(“党的喉舌”)、收买传媒(商业广告)、操纵传媒(制造舆论)、以及传媒人士的偏见与诱导,都是在牵着大众鼻子从“知晓真情”走向被愚弄利用。当今无论专制社会还是民主社会,利用传媒玩弄权力把戏都举目可见。

如同阳光、空气、水对生物的人一样,沟通对于社会的人是须臾不可离的,因而,社会沟通当如阳光、空气和水,是天然所有,归人类共享的。在这种意义上,沟通的结构——权力,应该听命于全体社会成员。
然而自古以来,有谁见过沟通是按上一章所构造的模式,自下而上地按或“层块”或“倒树”的结构进行的呢?权力从来都是垄断沟通、利用沟通和主宰沟通的主人,沟通只能附属于它,服务于它。
——这就是权力的异化。
权力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就在于作为社会沟通的结构,它自身却不容许社会对其进行沟通。沟通结构不容沟通,是权力最大的异化所在。


王力雄 2012-08-20 17: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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