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社区大学观察:人不应只是为自己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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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 台湾社区大学全国促进会秘书长周茹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我们尤其希望,人不应只是为自己学习。永和社大开设如此多的学术课程,跟他的创办人——台湾大学数学系教授黄武雄有关。台湾社区大学是公办民营机构,即官方划拨经费,在社团法人中招标,中标者负责运营。
4月26日,新北市永和社区大学的成衣修改班。摄影/ 徐智慧
  解放知识,是催生公民社会的一条便道――秉承这一理念,一些有志者不遗余力地推动台湾社区大学的发展,努力使其成为“终身教育”的一部分,以提高公众参与公共事务的意识和能力,从而推动公民社会的成长
  本刊记者/徐智慧(发自台湾)
  从1998年台湾创立第一所社区大学“文山社大”以来,短短14年,已有86所社区大学星布全岛。每年有12万新生入学,“终身学习”蔚然成风。
  台湾社区大学全国促进会秘书长周茹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我们尤其希望,人不应只是为自己学习。过去就算是有念大学的阶段,主要是为了找工作,为了个人生涯规划,为自己在社会上找一个饭碗和位置。而我们办社区大学,是希望学员为公共事务而学习,希望他们藉由知识体系的完整,来参与公共议题,影响公共选择和决策。
  开放的教与学
  4月26日晚7时许。新北市(原台北县)永和社区大学。窗外飘着春季特有的绵绵细雨。
  一头白发的廖新一,矮墩墩的身材在教室里健步如飞,擦黑板、整理教具,然后稳稳当当地坐到座位上,像个虔诚的小学生。
  教室里只有7名学生,平均年龄60岁以上。他们坐在这里,准备听一门名叫“台湾文学导论”的课。每周四晚七点至九点半,雷打不动地听上两个半小时。
  72岁的廖新一是班长。退休前,他是《中国时报》记者、编辑。13年前,永和社大创校的时候,他是首批学生中的一员;今天,他还坐这里,是永和社大资格最老的学生之一。
  永和社大的2000多名学生,年龄大多介于45至65岁之间。社区大学的门槛很低,只要年满18周岁,不限学历,都可报名。这里学费低廉,修一门课的每学期学费只要2400元新台币左右(约500多元人民币),可获得3个学分。修满128个学分,社大颁发结业文凭。
  所有课程均不考试,上课不点名,学生来去自由。
  社区大学“全国促进会”(以下简称“全促会”)秘书长高茹萍认为,学员都会用脚投票,所以当社大的老师很考验功力。“学员不想听就走了,人家付了钱都不来听课,说明老师没有魅力,所以老师要想办法吸引学员。”
  社区大学老师来源广泛。“如果开陶艺课,就去嘉义找教瓷烧的师傅;开社运课,就找社运活跃分子;开环保课,就找环保人士。”高茹萍说,甚至有些只字不识的老农,也被聘为社大老师。
  台南市曾文社区大学开设了“保种课”,就延聘了这样的老农,教授传统的农耕育种、留种技艺。老农不会讲课怎么办?他们就为老农专门配备了年轻人当助手。
  社区大学的讲师既非专职教师,也不是志愿者,而是按授课时间付费。通常每节课的钟点费为2500新台币左右。“和正规院校的讲师费相比,社区大学老师的收入并不少,可能还要多一点。”高茹萍说。
  在台湾文学导论的课堂上,80后的台大政治系博士走下讲台,来到年龄近乎他两倍的学员中间,侃侃讲起台湾“铁血诗人”吴浊流。
  这种“老生少师”的现象在社区大学很寻常。“实际上,社区大学的师生关系经常颠倒,学生可能会变老师,老师可能会变学生。教师延聘不拘一格,但有专长,遑论出身。”高茹萍说,“教学方法也摒弃俗套的灌输,代之以活泼的互动。”
  课程设置推动公共议题参与
  台湾文学导论是一门半价课程,也就是说,只要付一半学费,就可以来听这堂课,并获得学分。
  在永和社大今年开设的100门课里,共有15门半价课程,如“生态园区解说园课程”“永续(即‘可持续’)生活经济学”“法律与生活”“认识不一样的政治”等。另有12门免费课程,多是人文、社科类课程。这是永和社大的一种鼓励政策,也是永和社大引以为傲的办学特色。
  “我们是全台湾开学术课程最丰富的社区大学。”永和社大负责人周圣心拿过一张“永和社大新学期招生课程表”,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学术课程当中,有人文科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三个方面。
  “如果社大觉得这门课很好,有助于学生参与公众议题,就会减免学费,以吸引更多人来听课。”周圣心说。
  永和社大开设如此多的学术课程,跟他的创办人――台湾大学数学系教授黄武雄有关。
  1999年,永和社大宣告成立,黄武雄任校主任。他提出,社区大学的课程应分为三类,包括“以社团活动课程打开并发展人的公共领域”“以生活艺能课程改造私领域的内涵”“以学术课程作为重建世界观的基础,养成人思考根本问题的态度”。其宗旨,是让社会大学成为“重建台湾社会、发展台湾新文化的源泉”。
  不过,如今生活、艺术、技能类的课程,仍占据了课程表的半壁江山。高茹萍介绍说,全台湾的社区大学均是如此,最受欢迎的课程,往往是艺能类的,比如音乐、摄影、养生、烹饪、电脑等。
  “社区大学的学员不见得全都关注公共议题,所以,只是通过公共课程是无法吸引学员的。”高茹萍说。因此,社区大学通过课程设计,吸引学员报名参加一些“好玩”的课程,但实际上仍会进入公共议题的范畴。
  “我们今年要推一个‘低碳旅游’,对一般人来说,这好像是好玩的事。我们会把一些公共议题,放在旅游线路里面,每到一地,就告诉你:噢,这儿有一个造成污染的项目,这儿有一个水坝影响生态书塛自然就会关注这些公共议题。”
  永和社大还通过走出课堂、与社区联动的方式,吸引学员参与公民实践。他们建立一个“台湾原生物种培育基地”,相关课程全部在园区进行。去年,他们还曾把每一个课程中的一堂课放到社区,跟民众一起上课。
  “一门课至少要有16个学生选读,学费才够维持开支。有些学术课程我们觉得很好,但学生报名很少,我们也会努力扶持,建立口碑,只有五个八个学生也要开。”周圣心说。
  “终身教育”助力公民社会
  “前两天我去看社大上课,那些阿公阿妈,有时间有热情不断去学习,那种热情在正规大学里是看不到的。也经常有大学生到社大蹭课,因为他们在大学里上课痛苦到不行。”周茹萍说。她认为,这种学习的热情印证了社区大学的办学宗旨:从刻板的“套装知识”解放出来,重返“经验知识”“快乐学习”。
  1994年,台大教授黄武雄等人发起了“四一零大游行”,提出了这样的呼吁:释放学生心智是教改第一要务;学生的心智要先从密集的考试压力下释放出来,从威权的管控下解脱出来;教育改革的目的,是让人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这次游行最终促成台湾当局进行力度颇着的教育改革。
  黄武雄还提出,教改除了面向中小学教育以外,还必须包含成人教育。过去,台湾社会资源有限,成人接受大学教育的机会很少,台湾社会又存在重男轻女的陋习,女性上大学的人数则更少。当社会资源丰富之后,这些问题需要成人教育改革去解决。
  黄武雄的倡议得到热烈响应。1998年9月28日,孔子诞辰日,即台湾的教师节,台湾第一所社区大学——台北文山社大揭牌成立。同年,台湾着手制定《终身学习法》,5年后正式立法。此后,台湾各地以月均一所的速度纷纷开办社区大学,至今已完整覆盖各县市,包括澎湖、金门。
 
 
4月26日,在新北市永和社区大学听课的廖新一。摄影/ 徐智慧
  “终身学习”的必要性也因应时代变化而得到强调。“就算大学毕业了才25岁、30岁,但是按照人生寿命75岁来算,知识更新这么快,不继续学习的话,会被不断进步的社会淘汰。”周茹萍说。
  在此基础上,“催生公民社会”的理念成为台湾社区大学发展的动力。
  永和社大礼拜一的课程全部跟公共参与有关。其中包括教育、原住民、劳工、妇女、儿童、文化,还有动物保护等议题。周圣心表示,这显示了永和社大“形塑公民社会”的强烈愿望。
  在台湾文化导论课堂间隙,《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感受到学员们对公众议题的关注。课间休息时,廖新一主动谈起了时下热闹的“美牛”风波。
  “台湾让含有瘦肉精的美国牛肉毫无障碍地进入台湾,我们强烈反对。”廖新一以新闻发言人的口吻表示,“台湾不应以公众健康的风险来换取外交资本。”
  经费瓶颈
  和绝大部分台湾的社区大学一样,永和社大没有专属的办公场所。他们的办公室位于福和国中,只有那么一间,简单、拥挤,被文件资料和10个事务性工作人员堆得满满当当。
  永和社大要给福和国中付房租,每年100万新台币。此外,还要付1/3的警卫和卫生人员的人事费(工资)。因为晚上上课,会增加警卫和卫生人员的负担。
  社大的主要支出是讲课费和人事费。而经费则有3个来源,一是台湾“教育部”,二是新北市教育局,三是学费。“其他社区大学的收入,‘中央’、地方、学费基本各占1/3,永和社大因为学员较多,略有不同。”据周圣心介绍,永和社大一半左右上课的人缴费,占经费总数的五到六成,另外四成主要来源于“教育部”和地方的经费。
  “很多鼓励性的课程是收不到费的,涉及社区的工作也收不到钱,反而有很多资源要和社区共享,所以会向政府申请奖励性补助。此外,我们还接受小额捐款。”周圣心说。
  台湾社区大学是公办民营机构,即官方划拨经费,在社团法人中招标,中标者负责运营。永和社大的运营方是“社区法人台湾千里步道协会”,周圣心是该协会的执行长。她表示,民间社团是非营利组织,维持收支均衡是最终目标,但并不容易。
  当局划拨经费的依据是每年一度的“社区大学评鉴”。届时,“教育部”和地方政府会成立评鉴委员会,对每个社团大学的课程、教师、社区影响、办学计划进行评估和鉴定,根据评鉴结果,决定来年划拨经费的数额。“教育部”和地方的拨款都不是固定的。
  新北市有12所社大,去年划拨了1200万总经费,由12所社大来分,依办学绩效而定份额。1200万这个数也不是每年都有的,还要看“立法院”的预算和市县议会的预算情况。
  “有一年新北市的社大办学经费,被市议会全部砍掉,后来几经争取,才保留了一部分。”周圣心说,当局拨款的非全额、不确定,给社大的运营带来一定风险。
  “过去12年,我们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打平。有时有些负债,有时有些盈余。如果负债很厉害,就多找一些补助。我们要自负盈亏。”她说。
  实际上,台湾当局补助社区大学的经费,每年总数只有1亿新台币,不及公立教育经费的1%。而社区大学面向的教育对象,是占人口总数的65%的成人,随着台湾人口老年化(高龄化)、少子化(低出生率)趋势的日益严重,这一矛盾更为突出。
  经费投入的不足,正成为台湾社区大学进一步发展的瓶颈。
  永和社大创校之初,就曾面临经费的窘境。1999年,黄武雄倡导成立了包括永和社大在内的5所社大,但台北县议会突然决定砍掉除永和以外其他4所社大的经费预算,这4所社大被迫搬离共用校舍的学校。后经多方游说、“抢救”,4所社大才得以存活。但是,其中的汐止社大终因负债多年后,被迫变身为远程教育的网络社区大学。
  学位的屏障
  目前,台湾社大的学历尚未得到官方认可。黄武雄等人认为,这是阻碍社区大学进一步发展的最后一道屏障。学位和学历不被认可,则相当一部分学员缺乏学习积极性,社大也无法吸引部分渴望学历的人群就学。
  在保持公共课程方面,永和社大可能是全台湾最努力的一个社区大学。但是,有些社区大学开设的课程,基本全是插花、烹饪、绘画、电脑、摄影等“乐龄”课程,缺乏对公共议题的关注,偏离了社区大学“催生公民社会”的宗旨。这种社区大学的“才艺化”趋势,引起黄武雄等人的警惕。
  黄武雄认为,社大如果可以授予学位,会对正趋“才艺化”的某些社区大学形成压力,督促它们提升水平,直到它们可以发展出一定的学术课程。这样,就可以有效地遏止社大“才艺化”倾向。
  但在这个问题上,甚至是在“全促会”中也有质疑的声音。曾有人在“全促会”中提案反对社大成为核发学位的学校,其中一个理由是:目前社大有许多主动学习的学员,他们的学习动机很强,可是课程并未达到学术水平。所以,关键问题并不是能不能颁授学位,而是社大本身有无能力提升课程的水平。
  对此,黄武雄反驳道:“试想,如果台大不能提供学位,台大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些教授会留下来吗?那些学生会依系里的要求认真选课吗?”他表示,有学位的学校与没有学位的学校,课程水平会很不一样。有了学位,学术水平不一定会好,但没有学位,学术水平一定很难好起来。
  2003年,台湾出台了《非正规教育学习成就认证办法》,但因申请限制较严、审查制度严格等原因,未能有效发挥作用。2008年7月,台湾又重新修订了《非正规教育学习成就认证办法》,扩大了办理范围,但在社区大学未获得认可成为正规院校之前,其颁发文凭仍不能即获官方认可。
  不过,来社大学习的人当中,也有人并非为学位而来。台南曾文社大的施淑娟拥有商科硕士文凭,她报名参加中级农机维修班,仅仅出于实际生活需要。她的同学程耀煌——一位退休小学教师,也并非追求文凭,只为充实退休后生活,并掌握一定技能。
  虽然永和社大创校时曾对学员描绘过授予学位的美好愿景,可廖新一对此并不抱太高期望。他告诉记者,自己来到社大,更多是为了享受“学到老”的快乐。
  在他的感染下,92岁的妈妈也报名参加永和社大的日语班,“她想把自己的‘大阪腔’改成‘东京腔’,另外也想交一些新朋友。”廖新一说,“学位对她没有意义。”
  也许,并非所有学员都能体会黄武雄的良苦用心:如果社区大学没有被“法制化”为正规院校,始终处于社会边缘,“催生公民社会”则可能无从谈起。
  (实习生张吉吉对本文亦有贡献)

张鸣 2012-05-25 03:2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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