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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楷、行、草各种笔意,体势开张宏阔,丰润浑穆,实在是哪笑人典范。

这经石峪是世间写经最大的石刻,相传为北齐人所书,虽经风蚀,仍保存至今,确是难得的瑰宝。

一边浏览山间景色,一边拾级而上,很快来到了五松亭。

。这"

子、以五大夫松而得名。据说,当年秦始皇东巡来到泰山,在泰山碑、筑祭坛,举行了祭祀大典以后,迤逦下山。谁知在半路上却遇,狂风大雨。眼看一行人要被雨水淋湿,一抬头,发现了五株枝叶线大松树。松树展开伞盖似的树冠,为秦始皇遮挡了风雨。因它们都功,泰始皇封给了“五大夫”爵位。吁,两千多年过去了,五松事知

松连云,盖世雄才秦始皇何在?唐宗宋祖复何在?

此情此景,令人心潮难平。

进入十八盘,愈觉泰山雄险。嶝道沿着石壁步步延伸,盘旋行两侧峭岩壁立,空间狭窄。在陡立的坡道上,顾炎武不能不手脚并用勉励着自己一鼓作气,向上攀登。从升仙坊到南天门,他几乎没有限息,终于登上了泰山最高峰。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金红色的辉芒透过云层,向四处散新远远近近黛绿色的群山,尽收眼底,令人心胸豁然开朗。

他情不自禁地吟诵起了杜甫的《望岳》诗: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是多么美妙的诗句啊!不仅写出了泰山苍峰连绵的雄伟气势,诗人的惊讶、激动、赞叹之情,更溢于言表。

此刻,顾炎武真想让自己翱翔于苍穹,俯览泰山,俯览齐鲁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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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览整个神州……

昔日孔夫子有“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说法。这不仅仅是指居高临下,眺望气势宏伟的自然景色。也是指人所具有的宏阔心胸。只有博览群书,掌握了足够丰富的学间以后,人才能产生勇攀绝顶、俯视一切的雄心和气概,才能有所作为。

当年杜甫来到山麓,已是黄昏时分,只得找地方投宿。明天再登山览胜。顾炎武在山上找旅店投宿,却是为了第二天凌晨能看到辉煌的日出。他很期待亲眼目睹泰山的日出。

没有想到,当他起了个绝早,来到日观峰时,一团团的浓雾铺天盖地向泰山卷来,遮蔽了一切。抱着一丝希望,他耐心地等待着,可是直到天色大亮,雾气仍然没有退散。

他只能和许多游客一起,扫兴地离开日观峰,来到无字碑前。

围着无字碑,有许多游客正在嘁嘁喳喳地议论,说它好像是秦代的碑。顾炎武闻声走上前去,略一思索,说:“这一块无字碑,人们都以为它是秦始皇所立,其实并不对。秦碑在玉女池边,碑上刻有李斯的篆字,高度不过五尺。那块碑上已经写了秦始皇的诏书,这里就不会再立一块大碑。《史记》中记载,秦始皇登临泰山,刻所立石,秦石有文字之证;汉武帝封祭泰山,只说立石,而不言刻石,汉石无文字之证……”

尽管是第一次来到泰山,但关于泰山的典籍他读了很多,且能融会贯通。他做出这样的解释,游客们都很信服。

“这位先生讲得头头是道,真有学问!”“是啊,有道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顾炎武连忙拱手说:“不敢,不敢,诸位过奖了,我也不过是复述书中所讲的知识而已!”

站在“望吴胜迹”石牌坊下,顾炎武遥望着南天。古人有“秦观者望见长安,吴观者望见会稽”的说法,作为一个游子,他不能不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故土。在苍茫雾气的尽头,蜿蜒的长江下游,有南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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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有昆山,有千墩。家乡的草木山水,家乡的亲人容颜,仿佛都下子浮现在眼前。越是远离江南,对故土的依恋之情越是强烈。他想都了嗣祖蠡源公、嗣母王氏,想起了好友归庄和其他朋友,想起了离家儿个月来的日日夜夜,不知怎么的,视线竟渐渐模糊了。

他拂袖拭去泪水,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凝神思索片刻,立即挥等疾书起来。

三万六千年,山崩黄河干。立石既已刑,封松既已残。太阳不东升,长夜何漫漫。……

前几天,他在即墨东南游历了崂山,写下了长诗《崂山歌》。在赞美崂山的壮伟和神秘的同时,也为富庶的古齐国变得满目蒿蓬而深深感慨。此刻,在泰山极顶写下的《登岱》,诗风雄健沉厚,又饱含忧虑叫人读后黯然神伤。

是啊,太阳不东升,长夜何漫漫?顾炎武的内心潜藏着无法排解的矛盾。这些年来,他为抗击清军、匡复明室而不倦努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然而事态的发展并不如他的意愿。清廷的统治,在军事扩张的基础上不断得到稳固,坦率地说,想要推翻它,已越来越显得困难了。时至如今,再大声疾呼反清复明,似乎有点儿不理智了。

然而,高洁的心志和耿介的性格,又决定了他绝不愿俯首臣服,改变自己的立场。

理想与现实如此对立,令他感到深彻的痛苦。这种痛苦又难以排遣,只能埋在心底,独自咀嚼。

很早的时候,顾炎武就确立了“以天下为己任”的志向。这些年所遇到的挫折与磨难让他明白,做成任何一件事,都不那么简单。何况他始终不愿放弃抗清复明、扭转乾坤的意想……一个读书人,无以金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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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都是溺于富贵,妄自骄矜,根本就不懂得什么礼义廉耻,受挫折,或者生活中遇到某些困难,只会怨天尤人,游手逐食,什么情都不肯做,也根本不会做。这些人,名曰“天枝”,实为弃物。是令人叹息啊!

顾炎武心中暗忖,这些年来,自己一直东奔西走,结交许多志同合的朋友,为抗清复明而殚精竭虑。一个让人不能不正视的事实是,于七这样的英雄太少了。但,即使出现十个、百个、千个于七,也未能扭转乾坤。他把目光转向了另一面。俗话说,物必先腐而后虫生。要认真分析就可以看出,明王朝存在着许多的弊端,它的覆亡,在很光程度上是自己造成的啊。

一些人把明朝的灭亡,归咎于崇祯的个人素质。其实,一个政权国二百六十多年,病入膏肓,早已到了死亡的边缘。大汉也罢,盛唐罢,大明也罢,在政权建立之时,就是与既得利益阶层妥协而实现的一切有作为的皇帝所能做的,无非是控制、打击这个日益壮大的既得利益阶层,使他们不能过分地压榨百姓,不能肆无忌惮地无视法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既得利益阶层愈来愈强大,以至任何危及他们利益的人,都会面对难以抗拒的阻力与对抗。

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从秦统一天下起,以后两千多年的历史不都是这样的吗?

明朝,犹如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已经患了各种各样的疾病,而且这些疾病都是自己不能正视的,衰亡就成为一种必然。尽管生活在明朝的人,谁也不愿意被清军的刀枪捅翻……

这是活生生的历史,是血和泪的现实。

既然明王朝已如此不堪,那我们为什么还拯危救亡,令它复兴?清廷已稳握政权,难以推倒,那我们又该不该忘却深仇大恨,任流逝的时光消弭家破人亡的痛楚?

顾炎武无法回答自己

动荡变化的现实,如刀刃一般插入胸膛的现实,让他在复杂的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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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中难以自拔。日复一日,他苦苦地叩访着,寻觅着,遴选着。朋友典籍、古迹……哪儿都没有现成的答案,有时候只能产生更多的疑惑。但,他没有任何理由回避。越是没有答案的问题。越是要寻找答案。即便是在茫茫暗夜中,也要竭力寻觅星星点点的火光……

青州有一座纪念范仲淹的范公祠。范仲淹是苏州人,也算是顾炎武的家乡人。宋景佑元年(1034)八月,一道诏令将范仲淹调任苏州知府。当时,太湖流域连降暴雨,大水成灾,范仲淹来不及卸下行装,就奔赴昆山、常熟一带,实地考察灾情。很快,他提出了疏浚五河、引太湖之水注入东海的治水方略。

按照范仲淹的办法去做,水灾很快得以减轻。后来,这成为苏州地区屡见成效的一种治水主导性思路。回到苏州城内后,他又顾不上歇息,全力以赴赈济救助嗷嗷待哺的十万灾民。

这,才是身体力行了他自己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啊!

顾炎武专程去拜谒了范公祠,随后写了一首诗《范文正公祠》。诗中写道:“先朝亦复愁元昊,臣子何人似范公。”元昊,也就是宋时的西夏王,一度曾侵犯宋朝的边疆。范仲淹率领兵士,在延安一带击退了进犯的敌人,保卫了大宋江山。顾炎武的言外之意不难理解,清犹如当初的西夏,竟然占领了大明江山,可叹的是今天没有像范公一样的贤臣,能够抵挡满人,以致大明丧国!

顾炎武在青州,还研究了欧阳修的《集古录》和赵明诚的《金石录》等文献,为他日后的着作《山东考古录》奠定了基础。考察古迹也是他北行的重要目的。

在山东的这些日子里,顾炎武结交了很多朋友,凭吊了不少古迹,所见所闻,为他一一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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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方面他往往很固执。

初春时节,顾炎武离开苏州,沿着京杭大运河去往杭州。苏杭是江南富庶之地,民间历来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说法。来到西湖边的杭州,顾炎武想起这里曾经是宋室南渡偏安所在,明亡以后,又是潞王朱常涝的流寓之处,心里颇为感慨。

是啊,南宋灭亡似乎还没有多久,潞王朱常淓沦为清廷的阶下囚,仿佛只是昨天的事。南宋迁都临安,是一种怯懦失策的行为,然而江山犹可守险,财富差可自给。宋室败亡的原因,在于居安忘危,将临安作为长安。而弘光朝廷则视杭州如外府,只是爱这里的财富却禁止设防。所以南京不守,杭州也会覆灭。潞王素来有贤名,但是不懂得用兵,而且没有守藩之责。大敌当前,他不忍心残害百姓,自缚请命,其事可哀,这样的做法却是能够理解的。

本来顾炎武还想东渡娥江,去浙东拜访心仪已久的黄宗羲。可不知什么原因,最终没能成行,而是渡过钱塘江,去了绍兴。这,无论对于顾炎武还是黄宗羲,都失去了一次极好的切磋学问的机会。此后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出现。

稽山镜水中,令人最难忘的终究是大禹陵。站在禹庙,仰望着身穿黑衣朱雀双龙华衮、双手捧圭、冕旒下充满忧国忧民之情的面容,这位古代的治水英雄沐风栉雨、蓬头跣足,与洪水做殊死搏斗的情景,出现在眼前。历史总是为胜利者书写的。大禹的丰功伟业,反衬出南明鲁监国政权的昙花一现。顾炎武不由发出了“望古频搔首,嗟今更抚膺。会稽山色好,凄恻独攀登”的感慨。

绍兴府属下的绍兴县攒宫山,有宋高宗永思陵、宋孝宗永阜陵、宋光宗永崇陵、宋宁宗永茂陵、宋理宗永穆陵、宋度宗永绍陵等南宋六个皇帝的陵寝,被称为宋六陵。

宋建炎四年(1130),赵构定都越州,升越州为绍兴府,以卧龙山州治为行在--皇宫。据《嘉泰会稽志》记载,绍兴元年(1131)四月十四日,元佑太后孟氏(哲宗皇后)驾崩于卧龙山皇宫。奉太后遗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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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章丘这段时间,或许是顾炎会生的一个转折点。他以“开拓万古之胸”为标志,开始了一段“独往之的文化之旅。要么骑乘一匹马,要么荷行囊,徒步行进在崇山峻岭之间。

荒途寞寞,野岭漫漫,顾炎武所脚步从未停止。

文化的跋涉,永远也没有归宿

山东几乎成了顾炎武的第二故乡。

这位来自江南水乡的学者,以前是习惯于坐船的,一出门就要考道如何渡河。昆山一带,连驴马都难得见到。但是到了北方以后,他很快学会了骑马,也很快适应了吃煎饼大葱,睡土炕,卷起舌头与当地人讲话。随着对当地各种情况的深入了解,不仅生活适应了,也渐渐产生?感情。他说,很多朋友对他的照顾,总是让他如沐春风。

对于漂泊的游子,思乡总是难免的。离开昆山的时间愈长,恩乡的情绪愈浓。

平心而论,顾炎武也时常会陷入一种莫名的孤独悲凉中。当夜深!静之际,他在孤枕寒衾间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思绪忽而像脱的野马四处奔突,忽而像凝滞的池水一片死寂,忽而又纠结成了一

章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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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麻。这,与其说是源于孤身的中年男子不能满足的生理需求,源于他对故乡亲友的拘牵,还不如说是出自理想与现实碰撞所造成的情感落差。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嗣母王氏。想起嗣母,心里便一阵阵隐痛。此刻,他愈加体味到嗣母这一辈子是以怎样的艰辛与坚韧度过的。但,拭干泪水,他更以一种极强的自制力,做着每天该做的事。没有任何表露,别人也就无法探知原委。

齐鲁大地,自古学风盛行。被司马迁称为“盛处士之游,壮学者之居”的稷下学宫,之所以能够成为稷下学派的诞生地,成为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主要场所和学术文化中心,跟当时齐鲁人口众多、富甲天下紧密相连,也与齐桓公、齐宣王“招致贤人而尊宠之”的举措不可分。道家、法家、墨家、儒家、阴阳家、兵家、农家、杂家……众多学术流派都活跃在稷门之下。百氏争鸣、九流并列、各尊所闻、各行所知的学术气氛,包容、宽松、自由,造就了学术思想多元化的格局,推动了社会文化的进步,开拓了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的黄金时代。

顾炎武之所以来山东,正是由于这片“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的土地,总是焕发出独特的学术文化魅力,将他深深吸引,哪怕是在明清改朝换代的非常时期……

康熙四年(1665),顾炎武由德州进入济南,又从济南到了章丘。朋友陪着他,先是来到了长白山的梭庄一带。顾炎武觉得这里真是一处隐身之地。"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变,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长白山雄伟的气势和壮美的风光,深深吸引了他。范仲淹读书堂、郑玄注经处、黉山书院、雪山寺以及淳朴的民风,都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于是,他决定在章丘长期居住。

章丘确实有很好的地理优势,山林柴草丰茂,河流可供捕鱼,田地肥沃,富裕户也比较多。清代以来,京津一带的商人纷纷前来开设绸缎店、皮货店等商行,促进了当地工商业的繁盛。在这里寻找一个安定的居所,对于做学问自然是有利的。住在章丘,既可以四处考察,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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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可以与顾炎武分成。如果真是这样,他既可以省心,又可以把资金盘活,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签字画押,达成了协议。

谢长吉答应,顾炎武给他的一千两银子,按照这几年山东一带通行的办法,将按三分付息。这个标准,在本地并不算最高,但是比江南一带高了不少。他们商定,先是半年为期。到了半年期满时,利息与本金将一并支付。如果还需要借贷,双方可另行商议。

顾炎武舒了一口气。把这笔钱妥善安置后,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事情了。

哪想到,顾炎武终究是一个读书人,他想得过于简单了。花言巧语的谢长吉把他的钱悉数套用去了,顿时像是施展了隐身术,竟不知道去了哪里。很快半年过去了,到了约定的时间,不仅没有利润分成,连本金也拿不出一分一毫。

顾炎武终于觉察到谢长吉是在耍花招,急忙想方设法找到他,开口向他讨要。

“亭林先生尽管放心,我肯定会践约的,只是手头有点儿紧,请宽容两天,长吉马上想办法……”谢长吉满脸堆笑,用各种理由搪塞着。

过了几天,顾炎武再去找他,他仍然像一条牛皮筋,拉一拉伸长,一放手又恢复原样。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居然连一分钱也没有还。

顾炎武终于打听到,谢长吉的生意其实做得并不好,借给他的钱,吃喝玩乐倒花了小一半。最近以来他还真亏损了不少,只好用拆西墙补东墙的方法弥补漏洞。

万不得已,顾炎武只好向官府起诉。

一场官司打得很快。章丘县令魏某知道顾炎武是远近闻名的学问家,跟山东的很多名士来往频繁,尤其是他的外甥徐元文考中状元后,在京城当了大官,得罪不起。何况,是谢长吉没有履行契约,顾炎武讨还借款的理由非常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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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了一番口舌,判定顾炎武胜诉。

但是谢长吉并没有甘心。他仗着自己在地方上有些势力,赶紧四处打点,想挽回颓势,但终究还是输了官司。他不能不把借来的钱归还,顾炎武,却怎么也拿不出现钱来。无奈中,只得采取变通办法,将自家的一千亩田产做了抵押。

这让谢长吉像割了心头肉一样地疼痛。从抵押出去的那天起,他就痛下决心,要把田产拿回来……

谢长吉所抵押的田产,位于章丘大桑村和长白山之间,倒是十分肥沃。顾炎武前去察看一下,觉得很喜欢。

他心想,这里可以建成一个既能种植庄稼和果树,又能饲养家禽家畜的大庄园,只要认真经营,不但生活上不依赖人,那种悠闲自得的环境,也很符合自己的意愿。当年陶渊明先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桃花源,也不过如此吧?

从清顺治十四年(1657)进入山东,到康熙十六年(1677)才真正离开山东,顾炎武在章丘足足居住了二十年。可以不夸张地说,他后半生大部分时间是在山东度过的。这二十年,对于他是何其重要。他着重考查了山东地方史志,还先后参与了三部地方志的纂修和订正。第一次是顺治十六年(1659),参与修订《邹平县志》;第二次是康熙十二年(1673),参与订正《德州志》;第三次也是康熙十二年,参与纂修《山东通志》。

与此同时,他也抽空做社会调查,四处访问地方贤达和有丰富阅历的长者,与退役的老兵交谈。在调查中,他发现山东一带的地主、商人和高利贷者为了敛财,采取许多办法巧取豪夺。他归纳出了三种:一是逃避国家的赋税,将它巧妙地转嫁到中小户人家;二是相互打击仇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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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武十分后悔,连连叹息道:“我奈何失李先生!我奈何失车先生!”

李焕章听到这个消息,宽厚地笑了:“亭林先生是个率真的君子啊!"

李焕章其实是一个与顾炎武有很多共同点的学者。明亡后,他不胜亡国之痛,将自己放逐,漫游于天南地北,研求历史古迹,借以排解心中的忧愤。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大半个中国。登危峰,探幽壑,访故都,寻城郭,一旦发现古人的题词或碑文,便喜不自禁,亲手抄录。每每遇到名胜古迹,更是兴致勃发,流连忘返。在很大程度上,他也是在"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到了晚年,由于器官老化,李焕章耳朵聋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在别人看来,这实在是一种不幸,他却不以为然。听不见那些不愿听的东西,杜百息,绝万籁,不是反而可以挣脱束缚,心灵自由奔放,大胆写出许多想写的文章吗?

耳聋后的李焕章,兴致勃勃地作了一篇《聋赋》。他生动形象地描述了耳聋之后的世界:

炮频发而弗惊,霆数奋而云否,鸡喉闭以引吭,犬欠呵而昂首,马嘶风而无声,狮骇兽而莫吼;其于人也,辞之去而前静,召之来而反走。未聆呼吸之息,但见屈伸之肘。嘉宾宴集,高堂置酒,绸缪握衿,股勤执手,闷焉兀立,俨然木偶。

他虽然听不见,却看到了许多人间活剧,那种感受是与耳聪目明时很不相同的。他历数了现实世界“非我所欲闻也”的种种;

操觚属简,着书名山,妒才之夫,谗口沸天,非我所欲闻也。贵人辇上,鼓颊而骄,侠客尊首,禳臂而器,非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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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闻也。樗蒲筹呼,香奁句敲,狎邪杯勺,载熺载笑,非我所欲闻也。悍吏怒胥,符牒频仍,喧兀阔巷,昼夜弗宁,非我所欲闻也……

世上有多少事,确实是让人不想听、不愿听、不可听,尤其是在“悍吏怒胥、符牒频仍”的时刻。

一席话,洋洋数百言,广征博引,俏皮活泼,真是酣畅淋漓。自然、真切地袒露了他与众不同的生活态度。

丧失了听觉,却使李焕章启动了更为敏感的神经。在屏蔽了外部空间的杂沓纷乱、看似无声胜有声的世界中,他所需要关注的一切,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大。

蒲松龄比李焕章小三十多岁,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在蒲松龄所着《聊斋志异》中,有一篇《李象先》的故事,说李象先“学问渊博,海岱清士,身仅以文学终,奇人也”。象先,正是文学家李焕章的字。蒲松龄的评价丝毫也没有过分。也许因为他们是忘年之交,故事中还有许多戏谑调侃的内容。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康熙十二年(1673)春天,李焕章应山东方伯(布政使)施泰瞻的邀请,与益都薛凤祚、济阳张尔岐等学者一起,来到济南紫微署中,编修《山东通志》

说来也巧,这一年的夏天,顾炎武在校订完《德州志》以后,也应聘来到了济南,参与编修《山东通志》

顾炎武与李焕章见面时,两人相持大笑,顿时冰释前嫌。

顾炎武拉着李焕章的手说:“我读了象先先生的许多文章,真是十分叹服。先生精古文辞,传记、书序、志表、碑铭,足以与柳宗元、欧阳修媲美,小品文大有苏轼的风格。以前,我深恐山东忠臣义士的事迹被湮没,无法彰显,现在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先生身上啦!”

李焕章笑道:“亭林先生过奖了!象先有不恭之处,还请先生多多宽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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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们合作编修《山东通志》 薛凤祚主写天文、分野;顾炎武主写古迹、山川;李焕章除了担任总裁外,还与张尔岐共同主写济南

南北之人物。

也真是有缘,在济南紫微署,李焕章与顾炎武同居一室。每当写完一篇人物传记,两人就一起焚香酹酒,拜而读之。读到悲壮处,常常会流下眼泪,甚至哭出声来。他们在烛尽更深之夜,仍然共话经史,吟诗寄兴,共同抒发家园遭变的痛楚。

然而,没有等《山东通志》修完,顾炎武就与李焕章等朋友依依惜别,一边经营章丘的庄园,一边继续在山东各地的游历。

分手以后,顾炎武念念不忘与李焕章结下的深厚友谊,不断写信给李焕章,称赞他品学之美。

顾炎武甚至还与李焕章有这样的约定:“我两人谁后死,墓门之石勿相忘……”

载未来东国,年年一往还。禾垂墟照晚,果落野禽闲。食力终全节,依人尚厚颜。黄巾城下路,独有郑公山。

章丘长白山西麓,让顾炎武难以离舍。

他所写的《刈禾长白山下》这首诗,很形象地描述了在章丘大桑村的庄园里自给自足,悠闲自在的生活情景,从中也不难看出他逐渐宁静安逸的内心。这跟刚刚北游时有了很大的不同。

不过,顾炎武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来到山东的目的。大桑村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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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章丘这段时间,恰是顾炎武人生的一个转折点。随着清廷统治量的增强,他们对于汉族传统文化的接受与推广,也呈现新的局面个理智的思想者,必须将抗清复明的强烈斗志,渐渐衍化成“开拓方古之心胸”的崇高意愿。他明白,自己最应该做的,已经不再是拿起刀枪,推翻清廷,而是文化的传播。

顾炎武开始了一段“独往之踪”的文化之旅。

不论严寒酷暑、风雨雷电,顾炎武要么骑乘一匹马,要么肩荷行囊,徒步行进在崇山峻岭之间。每遇荒墟废寺、破庙遗迹,他必定会意桓良久,拂去陈年的尘土,辨认字迹,抚碑慨叹。随即又勘查史箱之失,追溯源流之故道,心潮翻滚不已。

荒途寞寞,野岭漫漫,他的脚步从未停止。

是的,文化的跋涉,只有开端,永远也没有归宿。

顾炎武孑然一身,游踪不定,足迹遍及山东、河北、山西、河南很多地方,一边考察,一边读书。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年“往来曲二三万里,所览书又得万余卷”……

作为一个学者,顾炎武在章丘最值得称道的事当是继续完成自己的重要着作《日知录》。

他从小读书养成的习惯:有了一点心得就记下来,后来若发现有误随时修改;发现跟古人议论重复的,就删掉。这样日积月累,再加上海查访问得到的史料,他终于编成一本涉及政治、经济、史地、文艺等内容极其广泛的书--《日知录》。

明末农民大起义的燎原烈火,明朝的覆亡,把明代的腐朽黑暗、各种社会矛盾暴露无遗。阶级斗争造成的社会局势,猛烈地震撼着地主阶级思想界,也冲刷着顾炎武的头脑。要恢复明朝政权,看来是不现实的了。一个朝代由另一个朝代替换,犹如一个浪涛叠过另一个浪涛,改期换代的事,永远由不得谁。那么,回顾总结明朝覆亡的教训,重新巩周从中央到地方的统治秩序,繁荣经济,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这不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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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进入中年的顾炎武,反省着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在战火和血泪的洗礼之后,人生的经验教训,无不化为一篇篇沉甸甸的文字。是的、悲痛、欣悦、磨砺、顺畅……一切都会随着岁月渐渐流逝,唯独人生的崇高目标不会消弭。

他勉励自己,努力站在时代思潮的高端,围绕着自己确立的重点。刻苦着书立说。这与其说是为了当下,还不如说是为了未来。呕心沥血的着作《日知录》,正是从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方面,详尽地讨论了明代的积弊,并提出了立郡县、行辟举、减租赋、重积粟、垦荒田等一系列政治主张。

一开始,顾炎武就对这部巨着的内容有了三方面的设计,一是经义,二是治道,三是博闻。所谓“经义”,就是以新义诠释古经;所谓“治道”,就是分析社会经济情况,以取得社会兴隆之法;所谓“博闻”,就是提供各种有用的知识。从根本上来说,他是为了对传统史书中所存在的局限和缺陷进行弥补,才不惜苦心孤诣撰写这部巨着的。

顾炎武对前来看望他的朋友们说:“我平生的志与业,都倾注在这部书稿里了!”

显然是因为旷日持久地凝聚了太多的心血,对于《日知录》这部书,他显得颇为自负,认为“近二百年来未有此书”,“自信其书之必传”,“有王者起,将以见诸行事,以跻斯世于治古之隆”。

《日知录》共有一千余条,上篇经术,中篇治道,下篇博闻,内容涉及经义、政事、经济、世风、礼制、科举、艺文、史法、兵事、天象、术数、地理等方面,上下古今,无不论及。

后来的学者评价,就它的学术价值而言,这部书足以相抵古代中国最着名的政书“三通”--唐杜佑的《通典》、宋郑樵的《通志》、元马端临的《文献统考》。

在《日知录》中,顾炎武提出了社会风气的好坏决定社会兴衰的观点:“目击世趋,方知治乱之关,必在人心风俗。”他认为,“风俗衰’是乱之源,并且列举了大量事例,说明奢靡浮华的社会风气,是导致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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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衰亡的重要原因。评价君主的功绩,首先要看社会风气:“饱考其风俗,无以明人主之功。”

他不但从政治上提出了整顿“人心风俗”的具体措施。崇厚抑浮、贵廉、提倡耿介和俭约等,还从经济上分析了“人心败坏的原因。他认为,要使风俗变好,必须有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物件:“今将静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治民之产,使之甘其食,美实而后教化可行,风俗可善乎!”除了正面倡导培养人心风俗,加治,他还强调法制,主张严惩败坏世风的贪官奸臣:“法不立,说不。而欲为吏者之勿贪,不可得也。”

顾炎武看到了“势”在事物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主张进行社会变提出要顺势而行,“物来而顺应”,以此进行变革。

对于君主的地位,君主与臣下的关系,顾炎武也做出了新的解影他说,天子、公、侯、伯、子、男,并不是天生尊贵,他们管理国家务,与老百姓一样,也是靠自己的劳动吃饭。“禄”是他们为老百姓作,取之于百姓的报酬。所以,君主不应该肆虐于上以自尊,不应谢取于民以自奉。在《日知录》中,他列举大量的历史上“称臣下为母”“人臣称人君”“人臣称万岁”的例子,认为应该淡化至高无上的权,建立新型的君臣关系。

这些,无不表现了他的民主思想。

因为有不少朋友想抄写《日知录》,康熙九年(1670),顾炎武拿出自己的积蓄,首次刻印了《日知录》,当时只有八卷。在以后的六七年间,他不断修订补充,写成了二十余卷。他很想再刻《日知录》,却又不敢以此为定本,总觉得有一些不完善之处,需要补充。最后决定在的己绝笔之后,将此书藏之名山,传诸其人,留给后世。

所以,直到初刻二十五年之后,也就是康熙三十四年(1695)三十二卷的足本《日知录》,才由顾炎武的学生潘耒整理删订,在福建建阳刻印。此时,顾炎武已逝世十几年。

假如顾炎武的生命能够延长十年,也许他仍然想把《日知录》的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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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延续下去,直至临终绝笔。

《日知录》,是顾炎武终其一生,悉心研究、不倦努力的学术结品。但他对自己的着作始终不说“满意”二字,总是想把它补充修改。使之更加完整。到了晚年,回顾往事,顾炎武谈及写作《日知录》的动机。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君子治学,是为了明道,为了救世。如果仅仅是吟诗作文,那是前人所说的雕虫小技,又有什么用处呢?我之所以作《日知录》,是希望自己的主张有一天能够得以实施,实现天下大治。这些话,现在的人是很难理解的啊……"

在给朋友的信中,他还表达了这样的愿望:以后如果有雄才大略的人出现,从这部书中采纳一些有益的看法,那也就完成我的心愿了。”

后来,有人将乾嘉时代的着名诗人、学者赵翼的《廿二史札记》与《日知录》相提并论,赵翼自称不敢,但他毫不掩饰自己对顾炎武的倾慕之情。整个清代,除了《文史通义》之外,最着名的三部史学专着--王鸣盛的《十七史商榷》、钱大昕的《二十二史考异》及《廿二史札记》,都受到了顾炎武《日知录》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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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府监狱的日子,异乎李害艰难。所雇用的仆人逃散了,马骡子也不得不变卖掉。一日两餐,只能拿几文钱买烧饼填肚子,烧饼又又硬,还没有茶水。啃一口,使劲下去,呛得连连咳嗽。他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了……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清康熙七年(1668),正当五十六岁的顾炎武在章丘安居乐业,向着自己的理想迈进,也确实是可以做一番事业时,却又突发变故,被卷入了政治旋涡。

他与“黄培诗案”有了牵连。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他被关进了济南府监狱。准确一点说,他是在主动向济南府投案后,被投入牢狱的。

让我们从黄培诗案说起。

黄培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十六岁的时候,他就荫袭了锦衣卫搭佥事,出入于皇帝左右,身列朝班,可谓是意气风发,一帆风顺。思命运跟他开了一个绝大的玩笑。明朝的败亡,使他从社会峰巅跌落那会底层,境遇发生了颠倒。他万般无奈地回到老家即墨,过起了以韩下

第二次

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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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想到的愁苦生活,全靠诗与酒,才支撑了下来。

黄培蓄发留须,宽袍大袖,整日行吟于苍茫山海之间。亡国之痛,灵魂之伤,淤积在胸中,令人不吐不快。康熙二年(1663 ),他将自己这些年来的作品刊印了字字心血、句句凄婉的《含章馆诗集》,一共收集自己所写的诗二百八十余首,散发给亲友们。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当《含章馆诗集》在同道中流传,被人击节赞叹时,仅以此聊作慰藉的黄培怎么也没想到,黄家老仆人的孙子、清顺治六年即墨籍进士姜元衡与黄家之间的种种恩怨矛盾,意外爆发了。爆发的导火索,竟然就是这部诗集!

姜家几代人都是黄家的家奴,跟着主人姓黄。但是入清后,黄元衡发愤读书考中进士,摇身一变当上翰林,还恢复了姜姓。不仅如此,看见黄家家道中落,为了报复,姜元衡心生歹意。他把黄培的《含章馆诗集》精心揣摩,居然揣摩出了名堂,于是摘录其中一些含有怀明诋清的章句加以分析,无限上纲。

最初,姜元衡也许只是想抓住这个把柄,向黄培敲诈,弄一些钱财。然而他估计错了。像许多正直的志士一样,黄培是决不肯受此屈辱的,不仅没将姜元衡放在眼里,反而将他戏弄了一番。

“哼,你这黄家仆人的后代,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也想来闹腾我的诗作?”

这下子可让姜元衡恼羞成怒了。他当即纠集了一些平时与黄培有嫌隙的人以及地方上的讼棍,无中生有地捏造了黄培“通海反清”的十大罪名,于康熙五年(1666)六月二十日投递于山东督抚衙门,后来又再次申诉于北京都察院。

当黄培被逮捕入狱,失去了自由时,才明白自己犯了一个读书人很容易犯的毛病--嫉恶如仇,过于耿直刚烈,丝毫不肯融通,也不懂得保护自己。在这一点上,他与顾炎武很相似。

孰料,心底险恶的姜元衡一不做,二不休,为了置黄培于死地,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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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这个案件本来就是凭空捏造,毫无根据,山东巡抚刘芳躅不能不将他无罪释放。

顾炎武终于取得了胜诉。

牢狱之灾毕竟给人很大的折磨,顾炎武实在出不了这一口冤气,按照他的脾性,很想反告姜元衡诬告。但考虑到姜元衡是当朝官员,谢长吉也是一方土豪,山东地方当局不可能让姜元衡承认还告,也无法劝说他撤诉,在朋友们的劝说下,顾炎武最终只好作罢。

黄培却遭受了灭顶之灾。

康熙八年(1669)四月初一,泉城济南已呈现一片春色,飞扬的柳驾直扑人面,千佛山上树树翠绿。然而,戒备森严的刑场上,却是另一副景象,处处闪烁着阴森的刀光剑影。

被清兵押解的黄培,器宇轩昂地走进了刑场。此刻,他根本不像是一个囚犯,而像是一个豪放而浪漫的诗人。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一路蹒跚,一路吟哦,赋诗以明志。

山东督抚宣读了圣旨。黄培起身,神色安详地向前来为他送行的顾炎武和诸位文友抱拳致意,仿佛是打算去远方做一次旅行。随即在狱卒的蛮横吆喝中,引颈就刑,时年六十六岁。

顾炎武双手掩面,泪水如注。黄培,好兄长,好朋友!你是不应该被杀害,不应该离我们而去的啊!

旁边的文友们也忍不住垂首抽噎。刑场上,顿时发出一片哭泣声。

在审讯时,很有骨气的黄培,宁可自己遭受皮肉之苦,也誓死保护顾炎武,咬紧牙关,自始至终坚称自己没有见过顾炎武。审讯官用铁棍也撬不开他的牙齿,一筹莫展。

即墨的其他人证,抱定宗旨,纷纷声称从未见过此人,更不知道顾宁人究竟是何人。

顾炎武与他们相配合,声称自己没有到过即墨,说:“姜元衡指控贡生在即墨采集事实,如果贡生去过即墨,必定要拜会县官和乡宦,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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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元衡指出贡生拜的是哪位县官?哪些乡宦?再说姜元衡也是乡:道就没有拜他吗?”

当时已经出任知县的黄坦,处于十分矛盾的状态。为了保全自己性命,他千方百计地与姜元衡周旋,矢口否认说:“我并不认识顾炎顾宁人,至于悼念史实,作《忠节录》,我更是一概不知。”

与此同时,他又设法阻止顾炎武的反诉。对于堂兄黄培的处境,"唯恐连累,丝毫也不愿提供援助,甚至昧着良心,暗中落井下石一名由黄培担当了,自己岂不可以解脱?

官府没有任何证据罗织顾炎武的罪名,只能迁怒于黄培。

黄培将自己宝贵的生命,献给了他心系念之的大明王朝,践证了自己的言行,也给后人留下了无限痛惜。

顾炎武比黄培略小几岁,他觉得自己与黄培,犹如与归庄一样,胆相照,亲密无间。黄培的精神气概,特别令人钦佩。他明白,黄培是为了扞卫节义而英勇赴死的,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许多朋友的生命,才献出生命的……

实际上,在济南牢狱之灾前,顾炎武还差一点卷到另一起着名的文字狱--“庄廷钱明史案”里。这起案件也是由于小人从中作祟造成的。侥幸的是他躲过了这一劫难。

清顺治七年(1650),苏州、无锡、昆山等地的一些复社成员,成立了一个“惊隐诗社”,主要成员包括顾炎武、归庄、潘柽章和吴炎等人。他们以故国遗民自称,绝意仕途,相与遁迹山林。后来,顾炎武避祸北上,游历于山东、山西和陕西等地,潘柽章和吴炎则开始与湖州个名叫庄廷钱的人来往密切。

庄廷钱是一个盲人,受到“左丘失明,厥有国语”的鼓舞,也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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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一部传世史作。但是他并不通晓史事。他有一个邻居朱国桢,曾经是明朝的一位大臣,收集了很多明朝资料,准备编辑成一本书,留传给后人,可惜没有编完就病死了。庄廷钱是富户,仗着口袋里有钱,从朱国桢的后人手里购买了史稿,随即延揽江南一带有志于纂修明史的才子,以这些资料为基础,编写成了《明史辑略》。他又十分面执,在叙述南明史事时,仍然尊奉明朝的年号,不承认清朝的正统,还提到了明末建州女真的事,直写努尔哈赤的名字,写明将李成梁杀死努尔哈赤的父祖,斥骂降清的尚可喜、耿仲明为“尚贼”“耿贼”,等等。这些,显然都是清廷极为忌讳的做法。

潘柽章和吴炎被列名为《明史辑略》的参阅者。

顾炎武早年和庄廷钱也打过交道,但认为这个人并不怎么样,没什么内涵,也就没有跟他多来往。这本《明史辑略》他也看过,认为冗杂不足道,所以拒绝了列名其上的请求。

这部《明史辑略》刊刻后几年,几个无耻小人想去敲诈庄家,终于惹出了事来。

当时,主事者庄廷钱已经死去多年。他的父亲还在,因为家里有钱,便买通了官府,将敲诈者的申告一一顶回。在无耻小人中,有一个因贪污罪坐过牢的前县令吴之荣,在一些小官吏的唆使下,也不断前来庄家找碴儿。他的目的自然是要敲诈钱财,但是庄家不仅没有理会他,还准备和他打官司。吴之荣一怒之下,立即将庄家私刻《明史辑略》的事情向地方官府告发了。

孰料,地方官员很庇护庄家,同样没有理会他。

吴之荣不肯就此罢休。他终究做过地方官吏,嗅觉像狗一样灵,很懂得清廷对于此类案件的态度,干脆上京城向清廷主子告发。鳌拜等辅政大臣闻听此事,很是愤怒,立即派遣钦差大臣到浙江,责令从重从快处理这个案件。

本来是一件小事,却被搞得非常复杂,牵涉面也越来越大。

清康熙二年(1663),朝廷下令把庄家一家人连同列名于书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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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款不尽如人意,但是总算减少了麻烦,省却了一桩心事。钱,已经让他消耗了太多精力。

顾炎武决定正式离开山东。

告别山东时,他才感到分外留恋。在这里他度过了二十年岁月,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是啊,从四十五岁起初到山东,除了一两年住在外地,顾炎武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山东度过的。他的足迹遍及全省各地,访问了济南、德州、曲阜、邹县、游历了泰山、灵岩、孔庙、孔林。在山东,他清楚地看到官府管理的混乱,社会风气的衰败,尤其是地主、商人、高利贷者巧取豪夺,无端罗织罪名,株连好人;然而同时也看到了不少品行高尚。学识丰富的读书人,兢兢业业地着书立说。其中的赵士完、任唐臣、马骗、张尔岐等好几位士人,成了顾炎武的莫逆之交。从他们的身上,顾炎武也学到了很多知识和经验。

值得一提的是,顾炎武在章丘经营田产之余,潜心笔耕,纂写了读书笔记《日知录》中的大部分章节,完成了代表作《天下郡国利病书》和《肇域志》山东部分,这终究是令人自豪的。

明代外患频仍,北方的瓦剌、鞑靼,东南的倭寇,东北的女真,总是虎视眈眈。加上民变四起,伏莽遍地,兵防成为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养兵需要钱财,钱财来自赋税,还有征调运输的劳役,都得老百姓承担,在这种情况下,合理征用赋役就显得格外重要。只有百姓富足了,才能提供更多的赋役,承担养兵的重任。老百姓的收入来自农耕,而农耕往往靠天吃饭,古人预防天灾最有力的措施就是水利建设。因此,兵防、赋役、水利……这些有关国计民生的题目,成了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重点撰述的内容。

顾炎武几乎是花费了半生的心血,才撰写成这部经济地理着作。为了把书写好,他从年轻时起,认真阅读了《二十一史》以及天下郡国志书,总数多达数万卷,其中光地方志书就有一千多部。光读书还不够,必须进行实地调查。为了调查,他南来北往至少走了二三万里路。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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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重点研究了全国各地的农田、赋税、水利、盐、矿产、

、交通理

的疆域、关隘要塞、兵防等情况,揭露了国家徭役太重、陆脱不弊以及地主如何采用诡计,将国家的赋役转嫁到农民身上的做注。想象他是以一种何等坚韧的毅力去完成的。

根据顾炎武的统计,苏州一府的土地,大部分是官田,民田外到十五分之一。吴中农民有土地的只占十分之一,没有土地的细户面到十分之九,土地兼并现象十分严重。一些农民今天交完租,明天去向地主乞贷。顾炎武在这部书中着重谈到了水利问题。他认为,初期国家指派官吏到各地去,利用农闲组织群众兴修水利,这种做注有好。但以后几十年就不再这样做了,结果造成干旱,或者河水泛滥,免及了人民的生命财产,这绝不可掉以轻心。

《天下郡国利病书》着重对民生利害做了深入研究,究其利病之所在,探其治国之得失,成为与顾炎武《日知录》同样有名的代表作。以为后人借鉴。

关于这部书稿,后来还发生了一段曲折的故事。

书稿写成后,原来由顾炎武的弟子和家人誊录抄写,书中的眉批书法,全部出自顾炎武的手笔。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顾炎武病道于山西曲沃,这部手稿连同其他着作和藏书,为外甥徐乾学、徐元文所得。徐乾学从京城辞官回家,在昆山玉峰山麓修筑传是楼,收藏天下的书,《天下郡国利病书》手稿也在收藏之列。

但,后来徐氏家道中落,传是楼的藏书随之散失。这部手稿辗转市井,后来为长洲举人黄丕烈所收藏,订为三十四册,不知什么缘故,其中的第十四册却遗失了。

手稿辗转几年,数易其主,到了清宣统元年(1909),一个偶然的机会,昆山士绅方还、王颂文在吴湖帆父亲吴讷士的家中得赠,随即转交地方保管,藏在玉峰山东斋亭林祠内。

1917 年,昆山创建县图书馆,馆长由王颂文先生担任。《天下郡国利病书》的手稿,最初藏在图书馆藏书楼内,后存放于昆山银行,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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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转移至上海金城银行保险库。

1933 年,当时的昆山县县长彭百川、图书馆长王颂文、教育局长潘凤鸣商定,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这部手稿,并列入《四部丛刊》三编。《四部丛刊》采用手稿影印,正是由《天下郡国利病书》开始的,商务印书馆监理张元济先生在出版时,还专门为此写了跋文,竭力推荐这部皇皇巨着的价值,认为在国难当头、民怨沸腾之际,尤其要读读顾类武先生的这部书。他感慨地说:“明朝早已灭亡,但作者所发现的问题,提出的建议,在数百年后一一得到印证,他的忧虑,怎么会这样深远啊!”

抗日战争烽火燃起时,昆山县图书馆决定将手稿由上海转移到昆山,连同其他珍贵版本装成两箱,由王颂文先生移避水乡古镇锦溪。那儿四面环水,河湖阻隔,肯定要比其他地方安全。

不久,王颂文离开锦溪,两箱书放在陆辑安先生的家里,请陆辑安妥为保管,绝不能遗失。

但是,锦溪镇不久也沦陷了。敌伪得悉有顾炎武手稿藏在古镇,曾数次派兵士搜寻。陆辑安父子将手稿秘密藏在住所的夹墙里,始终未被他们发现。日本宪兵队甚至几次住在了他们家里,多次搜寻书稿,仍然一无所获。后来,陈群任江苏省伪省长,昆山县的官吏打算捐赠顾炎武的手稿向他献媚,特地派人到锦溪再三查询,陆氏父子机智应付,一点也不肯说出秘藏之处。

抗日战争胜利后,两箱善本书终于原封不动地归还了昆山图书馆。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接管了这一重要文献,并且移交南京图书馆收藏。这部书稿,被列入全国善本书目,成为南京图书馆的镇馆之宝。2011 年年底,列入《顾炎武全集》,由黄珅、顾宏义教授校点,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顾炎武全集》为国家教育部全国高等学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重点规划项目。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在当时,写完巨着《天下郡国利病书》,顾炎武来不及定稿刊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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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太原府阳曲县(今太原市)人,是一位博艺多才、重气节、有思想、有抱负的人。他的生平事迹不见于正史记载,甚至连县志、府志也只见寥寥数语。然而,其声誉和影响却是相当之大,在三晋大地几平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他少年时便参加明末反宦官的斗争,清军入关后,他隐居不出,自称居士。他与顾炎武在一起,常常密谈抗清大事,探讨学术见解。在傅山的住所松庄,他俩常常促膝相谈到深夜。

经由傅山介绍,顾炎武结识了其他一些有声望的学者。山西代州的李因笃尤其受到顾炎武钦佩。

李因笃是陕西富平县薛镇韩家村人,自幼勤学好思,聪颖过人。八岁就能写文章,十一岁应县试考取第一名,被称为神童。清军入关后,深受忠孝思想熏陶的李因笃绝意仕途,成为清政府的不合作者。十八岁时,他出外游学。此后,他遍读了张载等大家的着作,不仅在经学、史学上造诣日深,主张“经世致用”,反对空谈,而且精通音韵诗学。勤于实践,诗文创作直逼杜甫,为他赢得了海内盛名。

一直到今天,李因笃的家乡仍流传着这位神童的许多趣事。

有一年春节,外祖父特意为李因笃买了新衣服和花炮,亲自带着他去给老师拜年,感谢老师的辛勤教诲。老师对李因笃也十分钟爱,常和因笃作诗题对。因笃每次都对答如流,使老师非常满意。

大年初一,师生见面,自然分外高兴,免不了吟诗作对。老师见李因笃身穿蓝色缎袍,彬彬有礼,天真可爱,开玩笑似的说出了上联:三尺天蓝缎”。

吟罢,老师和外祖父都注视着小因笃,看他有如何反应。

李因笃抬起头,转动一下黑溜溜的大眼睛,想起刚才路过薛镇时。药店广告牌上的药名,随即对上了下联:“六味地黄丸”。

外祖父和老师哈哈大笑,连声称赞:“好,好,对得好。

这时候,恰好师母上楼。老师闻声,再出一联:“登楼望南北”。李因笃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炒黄豆,一边“咯嘣咯嘣”往嘴里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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诣也各有千秋。于是,两人忘记了年龄上的落差,经常促膝谈心,共同探讨学问,显得十分热络。

从山东来到山西,顾炎武的生活环境又发生了不少变化,很多事要从头做起。他渴望着结识更多朋友,深入了解这片土地的历史与现实。到了代州后,与这位“为呵斗极回,含吐黄河涨。上论周汉初,规模迭开创”的关中名士相识相交,他觉得非常欣慰,甚至在诗中写下了“可惬平生望”这样的句子。

李因笃也对他们的订交欣慰不已,赋诗盛赞亭林先生“独树三吴帜。旁窥两汉涛。经邦筹利病,好古博风雅”,并非出于客套,而是发自肺腑的敬仰与赞赏。

这一年的秋天,李因笃与顾炎武携手同游关中。一路上,他们领略了潼关古城风姿、西岳华山天险,考察了华阴,充分感受到了这里“有高屋建瓴之便”的独特地理。

崇祯十七年(1644)夏天,明朝覆亡以后,宫中太监范养民便进入华山,做了道士。他在那儿修建了一座名为“复庵”的庐舍。一个“复”字,透显出他怀念明朝、不肯归附清朝的心迹。

投宿复庵时,顾炎武有机会和范养民促膝长谈。当他了解到这些史实后,十分崇敬范养民的品德,满怀深情地写下了《复庵记》。这,成为他的散文名篇。

范养民为什么要徒步到华山当道士?为什么在数年后才能造屋,而且造在华山最高峰的西峰之左,还要取名为“复庵”?顾炎武在逐步深入的求解中,找到了答案,范养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道士,他其实是另有寄托啊!

范养民原为东宫伴读,甲申事变以后,听说东宫西去,便弃家走到关中,以尽职责。无奈东宫不知所终,只好沦落为道士。等待数年以后,热切的行动渐渐化作冷静的思考,快速尽责的激情转为长期缓图的耐力。所以,他才在清廷王化不及之地、道教财务登记例外之所,又是一个很适合遗民身份的环境里,隐居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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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在思考什么问题呢?

当顾炎武住宿在复庵,清早起床,开门四望的时候,对范养民数年的苦心经营恍然大悟。唯有在这时候,当他把雷首山、绵上山、太行山、碣石山一一排列眼前,把伯夷、叔齐的故事,介子推的故事,自己曾经十谒明陵的故事,一一落实其间时,他的《复庵记》的字里行间。便弥漫起了一种坚韧的民族气节和崇高之志。是啊,只有范养民这样的人,才能真正成为知己啊!

顾炎武不由感慨道:“后来的君子们登临华山,可千万不要忘记范养民君的志气啊!"

告别范养民,他们又经过骊山来到西安,渡过渭河,在富平李因笃家稍作停留休整,又一起去游览了乾陵。

随即,又去周至县拜访了李颙

李颙在理学上很有造诣,与眉县李柏、富平李因笃统称为“关中三李”。常州知府骆钟麟曾经拜李颙为师,专门请他南下,访问道南书院,并且在那儿讲学,以满足当地学者的期望。李颙去了,在无锡、江阴靖江、宜兴等地讲学,所到的地方学者云集,造成很大的轰动。

康熙十八年(1679),清廷荐举博学鸿儒,李颙也名列其中。他却声称自己病得厉害,不愿意前去应试,硬是被人抬到省里,他连水都喝不到嘴里,官府拿他无奈何,这才准予回去。

从此,李颙闭门锁户,不跟任何人来往。

然而,听说昆山顾炎武来了,他赶快出门迎接。或许是心急,他倒拖着鞋屣就往外跑:“久仰,久仰。亭林先生光临寒舍,快入座!"

“二曲先生,你才是我仰慕的学者啊!多亏了子德,是他把我引到这儿,来拜访先生……”

“亭林先生的《日知录》何时付梓?"

“刚刚杀青。不过,”顾炎武踌躇一下,“付梓的事,还在筹划之中,眼下说不准是什么时候……"

“但望早日拜读,一饱眼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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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难良朋节,扶危烈士情。平居高独行,此去为同盟。抚剑来燕市,扬鞭走易京。黄埃随马涨,黑水系船横。救宋裳未裹,囚梁狱未成。

在北游的这些年间,顾炎武不知道与多少人相识相交。然而,闻听顾炎武入狱,大多数人持观望态度,犹豫着,不敢或不愿伸出援助之手。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顾炎武在诗句中说,只有你李因笃。像春秋时墨子闻楚攻宋那样,不顾长途跋涉和劳累,赶来搭救。现在虽然说我仍身陷狱中,但是由于你和其他好友的努力,却始终没有定案,从而留下了雪冤出狱的生机。诗的每字每句都充溢着真挚的感情。

李因笃与顾炎武合作得最成功的,终究还是约集了二十多人,在雁门关以北、五台山以东的地方垦荒。

五台山不愧为佛国之都,位于腹地的台怀镇,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寺庙。从汉明帝时代开始,历代都有寺庙在新建和修缮。居住着和尚的青庙与居住着喇嘛的黄庙,在大小山峰错落有致。杨林街上时常可以看见身穿绦红色袈裟的僧人走过,殿宇奇伟、精舍飞翠的古刹内时时传出深沉悠长的诵经声。

但,顾炎武对佛教这种外来的宗教,始终保持距离。何况,他如今根本顾不上这些。

虽然已是花甲之年,身体也不太好,然而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境况,积累开垦荒地的经验,以实现远大的目标,顾炎武在借贷资金、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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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晰。而山西作为京师屏蔽的作用,也由此可见。

在《日知录》中,顾炎武对山西地理形势也有重要的论断:“以关中并天下者,必先于得河东。”他还列举了历史故事来说明自己的观点。“秦取三晋而后灭燕齐,苻氏取晋阳而后灭燕,宇文氏取晋阳而后灭齐。故西伯截黎,而殷人恐矣……”

无论是在山东立国,还是以关中取天下,山西的战略地位都十分重要。

文章写到这里,我们都已经能看清楚,在雁北垦殖的顾炎武。并不是真的想务农,成为种植富户。在那个时候,形势也已摆明,没有必要为抗清斗争积聚资金了。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还能够享有多少岁 月?还能够做多少想做的事业?那么,该失去的就让它失去,用自己的长处,写几本好书,给后人留点有益的东西吧!

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顾炎武决不放弃坚守了多年的理想。陪伴他漫漫文化苦旅的,是一马一骡和行囊中的许多书籍,是孤独、清寂、困乏。当然还有坚不可摧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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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干章,尽伐之以充改造之用,庙未成而木尽矣……怆然有感,乃作是诗。”读过序言,便可以知道后土祠大体的沿革变化,给人以沧海桑田

之感,序末“庙未成而木尽矣”一句,尤其令人调怅。

山西自古以来就是经略天下、还胞中原的战略要地,这与其“表里山河”的地理形势有关。顾炎武北游的二十多年间,足迹遍布山西各

证。顾炎武对山西地理形势有着深入而具体的认识。 地,每至一地,首先考察当地山川险要,关隘要塞,与文献记载相互印

且看他对山西地理形势的论述:

山右凡八都,惟乎阳称区,而省治力在太原,何哉?盖太原北控代、期,可以坐刺夷房:东离攀载仅十合,日月之光,雨露之润,实所先被。且山河雄速,原野沃街、风气既厚,道理适均,故省会设看……

本朝混一六合,控制四亮,建进卫以百数,而北境为要。北境东起辽海,西尽玉门关,宿重英老队十数,而山劳以大同、三关为要。查其地东连上春,与紫荆,居腐接球,实京师之屏蔽

统论山西之疆理大势,蓝以大同为蓬笑,以三关为门户以肯岌一带为庭除,以落省诸都县为堂室,是故大同以找为守,择要而屯兵,所以壮藩羹也;诸天以守待战,画地而联戍,所以困门户也;又于奇灵一带,振放坐筹,随窒慎困,以全内障,则庭除亦有备,而室室可以无虞矣。

(顾炎武《学城志·山西》)

前半段,他分析了太原作为山西省会的缘由,尽管它的规模不如平阳,然而在山川地理、人文民风乃至战略地位等方面,更有明显优势。后半段,则从军事的角度论述了山西的地理形势,他把大同作为落篱,把三关作为门户,把尚岚-带作为庭除,把嘉省诸郡县作为堂室,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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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中年人,正远远地朝自己露出笑意。看他那副南人装束和风尘仆仆的模样,就知道他是顾炎武。

傅山忙双手作揖,笑道:“是亭林先生啊,久仰,久仰!远道而来,

辛苦了!”

顾炎武回礼道:“我早就想来拜访青主先生,今天总算如愿以偿。松庄,真是一个好去处啊!"

顾炎武那时正栖居于曲沃的绦山书院。那里殿宇轩敞,环境清幽,还有远近闻名的文昌阁,被誉为三晋人文荟萃之地。从曲沃到太原,有六百多里路,且山岭起伏,顾炎武行行走走,沿途拜访朋友、欣赏名胜,行走了十几天,才到达松庄。

五十八岁的傅山,忙把比自己年少七岁的顾炎武迎进窑洞。

两人坐在土炕上,一边品茗,一边畅谈。尽管是第一次见面,却仿佛久违的老朋友。顾炎武说:“青主先生我心仪已久,一直期待着与你切磋学问,吟诗作赋。来到松庄,真是有太多的话要说啊!"

“先生谦虚了。我比你虚度几岁,可是论学问还是你高超啊。何况。我们都是日月相照……”

顾炎武听出了他的含意,随即用手指蘸着茶水,在炕桌上缓缓写了一个“明”字,说道:“日月相照……心事难平啊!”

傅青主看见了这个“明”字,又抬起头,注视着顾炎武,发觉顾炎武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不由得也激动起来。他突然想起什么,忙取出自己写的一副对联,徐徐展开。

顾炎武一看,是傅山酣畅淋漓的墨迹:

日上山红赤县灵金三剑动月来水白真人心印一珠明

上下联首字“日”“月”,合起来就是一个“明”字。“真人心印一珠明”,又一次点出了“明”字!顾炎武看懂了对联的深意,不由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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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字,是他自己书写的。傅山医术高明,却常常不肯随俗,一些病人总是请不到他。然而,他有一个啫好,喜欢看花。于是人们想出一个点子,把病人放在花木寺观中,让傅山去寺观看花。闻听病人叫吟,僧人马上告诉他,那病人是羁旅于此,无力延医。傅山一听,毫不犹像立即为他诊治,竟无不应手而愈。

作为医家,傅山很有骨气,公开声明不给“胡人”和官僚“奴人”治病,却很乐意为百姓治病。他手里的偏方很多,常常是花钱少、疗效快,被人们称为“神医”。

当地有一些人患肝炎,他除了对症下药外,建议他们多吃窑院西瓜,说西瓜是“白虎汤”,本身就是一味好药,可以利尿、解热、治疗肝炎。听了他的话照着做,肝炎真的减轻了许多。

晚年,清廷举博学鸿词科,想让傅山免试而任内阁中书。很多朋友钦佩他的学问,纷纷上门来,劝说他接受这个任命。阳曲县知县戴梦熊还亲自准备了驴车,为他送行。傅山与戴梦熊交往比较密切,假如自己不肯赴京,肯定会让这位地方官很难堪。无奈中,只得在两个孙子的陪同下,“黾勉就道”。

然而,从内心说,他依然不打算参加考试。走到半途中,他声称身体不舒服,停留在崇文门外的一座荒寺里,迟迟不肯前行。在那儿,他还写了一首以死亡为主题的诗。不少人闻讯,特地赶到寺庙来看望他。竟让寺庙变得热闹起来。

但,傅山的脚步,终究还是踏进了北京城。

且让我们借助于晋剧《傅山进京》,来还原当年傅山与康熙面对面交锋的情景。

康熙故意示好,不考试就授予傅山官职。谁知,傅山并不领情,他既不称臣,更不下跪,让满朝文武乃至皇帝都非常没面子。

傅山:(唱)我只拜祖先师长圣贤与天地!玄烨:(唱)朕天子神威岂容你怠慢侵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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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唱)可杀不可辱,宁死腰不弯。玄烨:(唱)天子不轻怒,一怒起雷霆!薄山:(唱)志已抱定。玄炉:(唱)假戏真做。薄山:(唱)神气闲。

玄烨:(唱)朕把弦绷得紧!傅山:相对视。玄烨:锋与针。

傅山:熊熊烈火见真金!玄烨:熊熊烈火试真金!

众官员:傅中书,我的活祖宗,你就跪了吧。

……

傅山在午门前,已有这样的一段唱词:

慨明室鄙视士人如猪犬,多少被当众廷杖血斑斑。正气荡然奴物长,白蚁猖獗大厦坍。明亡于奴非于满,故都啊,风雨中你见证自古奴物毁江山!

他毫不畏惧地张扬着强烈的个性,即使是在皇气逼人的环境中,依然坚守着自己的信念。舞台上,只见一片跪着的大臣的背影,唯有傅山与康熙对峙着,这样的场面,不能不令人震撼。

终于,傅山借身体患病而且越来越严重为理由,推托掉了任命,很快返回山西老家。

作为一个有政治头脑的书法家,傅山写给山西忻州知州魏一鳌的十二条屏,是他书法艺术极其重要的作品,流传至今。其中专门谈到了椒山先生杨继盛。

兵部员外郎杨继盛,一生所做最震撼人的事,是死劾严嵩。严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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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靖年间政坛上权势显赫的人物。除了落王,谁不害怕严满?杨继盛却发誓要扳倒这个奸臣。他用一种特别的弹劾方式--死劲。死劲可不是好方法,但他没有更好的方法。他没有钱财,没有权势,没有麻吉士的背景和入阁的希望。弹劾的结果他也很清楚;严满的通告,锦衣卫的拷打、牢狱的关押以及行刑人的大刀。果然,他先被打入牢房,廷杖一百。

行刑前,有一位同僚非常同情杨继盛的境遇,送给他一副蚋蛇胆。告诉他,用此物可以止痛。杨继盛却回答说:"我自己有胆,用不着这个!”

夜半时分,他用碎碗片割去腿上的腐肉,连带到筋脉,就咬牙截断。在一旁的狱卒掌灯察看,差点儿昏厥过去。

尽管傅山对杨继盛的学术保留自己的看法,却十分欣赏他的为人与精神气概。

傅山一生喜爱《汉书》,却并非出于严格的家教,而是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了一场以东方朔故事为题材的戏《金门记》以后,引发了对《汉书·东方朔传》的浓厚兴趣,并由此开始,读完全书,反复读之,爱不释手,成年后还编了一部索引式的《两汉书人姓名韵》

作为学者,傅山认为“志气不可空抱”,有志气、有学问,“始成得一佳士”。他主张读书既要“博综”,又要“只于一种里钻研穷究。打得破时,便处处皆融”。他说,读书是洒脱一番,长进一番,如果只在注脚中讨分晓,这就是钻故纸堆,就成为一条蠹鱼了。他的讲学,突破了宋明理学家教训人的语录形式,也否定了理学家封建的道德观念。这跟顾炎武在做学问时反对坐而论道、空谈心性,提倡实事求是、经世致用,有很多共同之处。

后来,傅山出家做了道士。他黄冠朱衣,自号“朱衣道人”“酒肉道人”“石道人”。但他并非不问世事,而是利用这种特殊的身份,通过行医等方式,做一些抗清的联络工作。

顺治六年(1649),薛宗周、王如金响应大同姜壤起义,举义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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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实的《汾二子传),到处抄写送人。 性我原晋词有道说中确道。事过不久,傅山就不怕忌讳,写了记,

尽管傅山是道上的身份,顺治十一年(1654),他还是由于反请的

服名,被投进了监狱。

说起来,博山入狱,也有点奇特。

这一年,南明王朝一位名叫宋濂的总兵准备在晋豫边境起事,起事之前,秘密地会见了傅山两次。哪儿想到,宋濂这家伙不仅起事不成戴辉被抓,还没有骨气,竟供出了与傅山联系的事情。傅山因此被清廷关进了监狱。但他毕竟头脑清醒,在狱中,一口咬定自己仅仅是一个出

家人,根本不关心时事。

傅山的口供笔录说:

玫年,有个姓宋的从宁夏来,在汾州拜了山几次,欲求见面。山闻得人说他在汾州打吓人,不是好人,因拒绝他,不曾见面。后十年十月十三日,又个书来送礼,说宁夏孙都堂公子有病,请山看病。山说:孙都堂在山西作官,我曾与他治过病。他岂无家人,因何使你来请?书也不曾拆,礼童也不曾看,又拒绝了他。他骂的走了。彼时布政司魏经历正来求药方,在坐亲见。

(《傅山全书》第七册)

傅山一口咬定,前些时候,确实是有一个姓宋的人来拜访,可是听说这人不是一个好人,所以两次都没见他。清廷找不到证据,拿他没辙。恰好这时候,宋濂被处死了,一下子更是死无对证。

当时审理案件的很多官员,都是明朝遗臣,很同情傅山的遭遇,有意庇护他,案件就这么拖了下来。

然而,清廷很想利用这一机会,通过对傅山的迫害来震慑士林,以提振声威,所以还是对他严刑拷问,毫不怜悯。傅山在监狱里所遭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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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楚,自不待说。

在傅山入狱后,清王朝内的汉族官员开始上下活动,为他开脱罪责。当朋友和门人商议营救之策时,傅山的母亲却说:“道人儿应有今

日事,不必救也!"

她是一位很有见地的母亲,知道清政府不会将傅山怎么样的。果然,清政府很快发觉,傅山是一位有名的学者,惩治傅山,社会影响实在太大,终于将他无罪释放了。

在蹲了两年大狱之后,傅山被放了出来。出狱后,他却丝毫也不觉得高兴,反而认为自己没有英勇就义,显得有点儿惭愧。他写下诗句说:“有头朝老母,无面对神州。”

顾炎武在松庄,与傅山一见如故。两人夜夜抵足而眠,白天就结伴去河边散步。除了谈论天下的兴亡、国事的变化,还有更多的人生和学问方面的话题。真可谓相见恨晚!

确实,他们之间有着很多的精神共鸣。不仅都非常看重民族大义和操守气节,而且都有广博学问,对于“经世致用”之学身体力行,而音韵、训诂、考据之学也都十分精通,吟诗赋文更是行家里手。傅山着有《霜红龛集》,内中不少篇章触犯清廷,攻击缙绅,在当时无法刊印,顾炎武读后十分欣赏。

这一切,使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茫茫黑夜里撞击出思想的火花,且相互会合。两人在一起,每天都有谈不完的话题,诗歌的互相赠答更加深了彼此的友谊。

为问明王梦,何时到傅岩。临风吹短笛,刷雪荷长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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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去肱频折,愁深口自城。相逢江上客,有泪湿青衫。

(顾炎武《赠傅处士山》)

顾炎武说自己访问傅山,是为了探寻复明的梦。傅山过着荷铲掘雪的清贫生活,却“临风吹笛”,精神奇崛;老来,我们都屡遭挫折,愁苦深积,但是在文网严酷的今天,只能自缄其口;在这里相逢,得遇知音,不禁泪湿青衫!傅山读了这首诗,心情无比激动,立刻步原韵和了一首:

好音无一字,文采会贲岩。正选高松坐,全忘小草镵。天涯之子遇,真气不吾缄。秘读朝陵记,臣躬汗浃衫。

(傅山《顾子宁人赠诗随复报之如韵》)

他说,抗清复明的好消息一个字都没有,我们只有以文采相会,观察局势的发展。我正在物色能够经得起风霜严寒的高山之松,却偏偏天下多是奴颜婢膝的小草。我们虽然远隔天涯,一旦相遇,便尽吐肺腑之言;而今我又秘读了你的《朝陵记》,为你的气节深深感动,同时自愧得汗流浃背!《朝陵记》,是一年前顾炎武在北京谒明崇祯思陵时所写的文章。他对明朝的覆亡极尽叹惋之情,然而,在目前情势下,只有最可靠的知已才可出示,秘读。

学者的心,随着彼此相近的见解、互敬互佩的志趣而靠拢。充溢着深沉情感的诗,更使之渐渐融会。曾经有过的相同的梦,虽然悲壮地破

想,新的真气……

灭,令人叹息怅惘,不复血脉责张,然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新的梦

顾炎武在松庄与傅山相聚了不到一个月,便又踏上了北游的旅程。


2022-12-08 19: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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