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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提到章旷,蒙正发顿时感慨道:“当日南下衡州,章公说及二位,尤言入衡当相邀请。若章公还在,我们当早见面于军中矣。管屑裘趁此奉承道:“蒙兄深得章公首肯,当为我等之首。”
蒙正发摇头,无奈道:“说来惭愧,朝廷莫若军中,蒙某不善权谋,皮于应对个中杂事,未有功绩可言,实在有负于章公所托。”
蒙正发发此感叹,自有他的道理。南明朝廷乃鱼龙混杂,充斥着尔虚我计的人群。他不善权谋,亦不想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在此党派林立的朝廷,正义耿直的他未敢碌碌无为,他不归属于党阀,凡事他都仗义执言,得罪了不少人,很多事情也就办不成了。
不过,对于夫之和管嗣裘入朝之事,蒙正发表现得热心、积极。他答应委托朝中方阁老以智代为向瞿式耜、严起恒等引荐。有了这样重量级人物的引荐,入翰林院学习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夫之甚为高兴,然而,和方以智见了面,还没说上几句,夫之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刚刚开启的报国门,似乎马上就关闭了。
方以智是安庆枞阳人,出身名门,方氏是桐城地区这一时期主要的世族。曾祖父方学渐为当地大儒,祖父方大镇在万历年间曾任大理寺左少卿,外祖父吴应宾同样是有名的大懦。父亲方孔炤则是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崇祯朝官至湖广巡抚,着作颇丰。方以智自幼饱读诗书,年少成名,忠正刚毅,崇祯十三年(1640)三十岁时中进士,被选为庶吉士,在翰林院任教,是几位皇太子的老师。李自成攻陷北京,方以智被俘,虽经严刑拷打,但他誓死不降。后李自成逃出北京,方以智也流落南方。最初,他加入了弘光政权,但他看不惯朝中辅臣把持政权,仗义执言,遭到排挤后,他寄居岭南,以卖药为生。再后来,跟着瞿式耜拥立朱由榔称帝,成为永历朝廷的左中允、少詹事。
方以智的大名,夫之早就听闻,此人精通儒释道,且长于中医,与西洋人也有交道,懂得物理,可以说经天纬地,学贯中西。初一见面,夫之就惊诧于他身上的平静与祥和,仿若一位高僧,又似乎一位入定的道人。夫之恭敬地自报家门:“衡州王而农夫之见过方大人。”
方以智捋着胡子笑道:"你就是武夷先生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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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以智对憋山德清甚为尊重,也听过王朝聘的大名。夫之听方以智提到父亲的名字,有些欣慰,道:“家父正是武夷先生。”
寒暄数句,夫之刚想说引荐入朝的事情,方以智立即轻轻得了很手,道:“风雨飘零,退却南疆,仍不改恶习,痛心也。"
方以智也是性情中人,他比夫之年长近十岁,为大明多年奔走,见证过几位皇帝,亲历过几个朝堂,亲见宦官乱政、奸臣弄权、党派妹立,他总是不畏强权,敢想敢做,被一次次诬陷弹劾,差点掉了脑袋,如今的永历朝廷比之前的弘光、隆武也好不到哪里。对于夫之的入朝为官,他颇感力不从心。多年来,在朝廷行走仿佛行走在刀口上,他对明争暗斗的宫廷生活有些心灰意冷了。不过,这些内心想法他自然不会讲给夫之听,作为大明的一员,他理当为大明鞠躬尽瘁,事实上,他为大明守贞洁一生的心却从未变化。因此,虽然时局艰难,但他依然鼓励夫之:“你等有报国之心,甚为可佳。若真想入朝,我自当引荐。然朝中谋事并非易事,须得好好准备才是。"
夫之坚定道:“我大明书生自当为大明出力,为朝廷分忧。"
方以智喝了几口茶,不再谈朝中之事,似乎有一些避讳。夫之也不好多问,两人随便聊了一些读书之事。这时,方以智突然问道:“方某一直参佛论道,对武夷先生与憨山大师之事多有耳闻。”
憨山大师是佛道思想融合的大师,对老子与庄子均有解读。把家父与憨山大师列在一起,显然是提醒夫之家有渊源,不要轻视自己。方以智接着道:“憨山常言,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心外无法,心外无事,除此一心,无片事可得,识乃心迷而有,已失真如之名。”
夫之答道:“修心、融净、修行,三者合一是也。”
方以智道:“方某有所感同,自认不懈于智,有穷理极物之癖。寂感之蕴,深究其所自来,是曰通几;物有其故,实考究之,大而元会,小而草木数螺,类其性情,征其好恶,推其常变,是曰质测。”
喝着茶,方以智和夫之聊起了学间,感觉不错。说到最后,他又提
高境界。” 及“谣释道”的合而为一,意味深长道:“无执则可修心,融圆则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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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方以智的这番话实则暗示夫之不要太过执念,入朝当官也是如此。
但夫之有自己的坚持,他和父亲一样,是懦家的坚定守护者,却并未从方以智的话中体会到弦外之音,只就事论事道:“道者,虚无也;佛者,空寂也。无执则无以达天下,融圆则无以明是非。修心所以通晓义理,有识乃为真知,若非如此,何谓圣人?"
方以智抚了抚胡须,淡然而笑。
夫之又道:“老氏之说不可全信,释氏之说亦全非真言。”
不知不觉,他们谈了一个多时辰,方以智依然坚持自己的论断与见解,夫之也不改变自己的看法。智者交锋,就在这泰然自若中,一笑了之。方以智没想到夫之竟然有如此见识,感到超越了武夷先生,于是,更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正在这时,一位随从慌慌张张冲进来,大声禀报:“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方以智不紧不慢道:“何事慌张?"
一问才知,何腾蛟殉国后,明军内斗严重,清兵趁机进犯,南明军队在湖南接连大败。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原本大好的形势急转直下,朝
廷摇摇欲坠了。
原来,南明朝的军队原本就是一锅大杂烩,各路人马,各怀鬼胎,各有各的小算盘,何腾蛟名曰督师,实际上,他对部队没有绝对的领导权,没有多少人对他言听计从。以江西明军将领金声桓为例,他是大明逆臣左良玉的部下,左良玉死后,他归降了清军,但是,因为封侯不成,甚为不满,于是又反清复明。再说广州的李成栋,这位仁兄原本是李自成的部下,打倒了明朝,他带着部队归降了清朝,此人是个狠角色,嘉定屠城就是他干的,他从江东一路杀到江浙,再杀到福建,又肆虐广东,两位大明的“唐王”都是他端掉的,可以说是恶贯满盈,但是,当他反清复明,大明朝还是要依靠他。再说马进忠、王进才之流,他们都是李自成的老部下,虽说没有归降清朝,但是,也不是全心全意为大明卖命,他们只会为自己着想,先是在湘阴坑了章旷,又在长沙坑了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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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校,后来,他们还抗了堵胤锡。就连高一功和李锦带领的“忠贞营”也不够建贞。患贞营直接接受堵能锡的指挥,但是,堵胸锡有时候也指挥不了他们,当年,何腾蛟、堵肌锡原木想东西齐头并进占领湖北,何腾蛟委派章旷在湘阴作战,堵胤锡指挥忠贞营攻打荆州,然后,会师武昌,但是,湘阴失守,围攻荆州也以失败告终,堵胤锡屯兵常德,忠贞营却不听使唤,跑到了巴蜀,结果,湘西北城池尽失。
说完李自成,再说说张献忠。大西皇帝死后,张献忠的“养长子”孙可望便和手下大将李定国带着部队从四川出走,一路烧杀抢掠。占领了云贵。后来,又投奔了永历,并顺理成章地成了云贵合法的占有者,在后方隔岸观火,养精蓄锐,就是不出力。
大明自己的嫡系部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个个贪生怕死,谋权夺利:刘承胤当初就在武冈挟天子以令诸侯,何腾蛟与堵胤锡没有上他的当,事情败露,他也归降了清朝。何腾蛟也罢,堵胤锡也罢,手里都没有自己的嫡系部队,说到底,是南明没有能堪大任的王牌部队,万事都婴求人。用兵打仗要看别人脸色,再能耐的将领也都没辙了。同时,南明的将领忠勇有余,而才识却都有限,这也决定了他们难以成大事。更糟糕的是,南明朝廷昏庸无能,内部党争不断,将归降农民义军与南明正规军区别对待,以至于农民军顾虑重重,不敢誓死效命,继而反复无常,这些也是南明后来战事失利的原因。
是年年底,清军正在围攻江西南昌,并对长沙虎视眈眈,危急之下,朝廷委派李成栋从广州千里奔袭驰援江西金声桓。堵胤锡则决定进攻长沙,一方面可以稳定湖南局势,另一方面,围魏救赵,也可缓江西局势。最重要的是,若他打下长沙,便能抢了何腾蛟的头功。堵胤锡下令马进忠东出长沙,但是,马进忠不从,此前,他得到的命令是等待进攻荆州,他觉得自己的实力不足,已经四处求援。此时,与马进忠在一起的是郑古爱,此人与夫之同期中举,深得章旷器重,后来,一直追随章矿。章矿死后,又追随堵胤锡,当时,受命监军马进忠和王进才的军队。郑古爱是个人才,刚柔并济,他与马进忠相处得十分融洽,马进忠也很信任他。马进忠说,要进攻长沙,需要有援兵,郑古爱便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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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怀化的马蛟麟。此时的郑古爱身为堵胤锡的监军,还在湖北的时候,他就与这位左良玉的旧将有所交往,二人很投缘。郑古爱差人前往求援。马蛟麟哈哈大笑,在他的记忆里郑古爱应该是一名秀才,于是便问:“郑秀才何以至此?"
使者答曰:“郑大人已经贵为御史监军!"
“原来如此。”马蛟麟大喜,拍着胸脯道,“吾当为此秀才效死力!汝归告马将军、郑秀才,期十一月下武陵合营,明春取武昌。若吾至而郑秀才不在,是给我也,必不轻饶坑蒙诓骗我之人。”
使者归来,马进忠和郑古爱大喜,立刻准备粮草等其来。马进忠铁了心要养精蓄锐,然后,攻打荆州。眼见马进忠不听军令,堵胤锡便召回了郑古爱。
听闻郑古爱离开了马进忠,马蛟麟也不愿意前来常德了。
这边,堵胤锡又以攻打荆州为名,急忙前去调遣身在巴蜀的忠贞营,李锦与高一功的部队此时正缺少粮草,便听从了堵胤锡的调遣。带着忠贞营,堵胤锡又一路向常德奔来,距离常德还有百余里,他差人给马进忠传话:在常德合兵一处,一起攻打长沙。马进忠却惶恐不安,他觉得堵胤锡带着忠贞营是来抢粮食和地盘的,说不准还要治他违抗军令之罪,因为,把郑古爱带走正是不信任他的表现,于是,他迅速带兵撤离常德,临走,在城中杀人无数,并将城内财产和粮食洗劫一空。堵胤锡抵达之时,常德已经变为一座死城。马进忠带着部队一路抢掠烧杀。迅速席卷了益阳、宁乡、湘潭和湘乡,堵胤锡带着忠贞营一路追赶,所到之处,却只见死伤者无数,等忠贞营抵达湘潭时,整个湘西北变成千里赤野,以至于后来,清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常德。堵胤锡又恨又,然而,他却拿马进忠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大明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马进忠这样的部队,他命马进忠立刻来湘潭。
此时,江西比湖南的局势更凶险。李成栋的救援部队被堵在半路,"昌眼看就要失守,江西不保,肇庆也就危险了。新年刚过没多久,何蛟便急忙从衡州出发,带着几十名侍卫便上了船,沿着湘江抵达湘潭会见堵胤锡。风高浪疾的江面上,南明两位相知相交、互敬也互斗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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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脊架,于四面楚歌中见了面,也是最后一面。他们商议后决定,堵海锡带领忠贞十三营火速驰援江西,何腾蛟则坐镇湘潭,此时的潮源已近
而马进忠的部队还在前往湘潭的路上。 空城,何腾较身边只有他亲自带过来的三十名侍卫,数百名守城军队。
孔有德探知何腾较在湘潭空城的消息,昼夜兼程追至城下,派降将徐勇以轻骑突入湘潭,何腾蛟被俘,徐勇劝何腾蛟投降。这个徐勇原是左良玉部将,和何腾蛟共过事,见其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何腾蛟怒火中烧,骂不绝口,举剑要砍他,他赶忙退避。既然何腾蛟不投降,清军就只能打了,战斗没有持续多久,明军的营垒就空了,湖南副总兵杨进喜战死殉国,四下环顾,只剩何腾蛟一人,他戴着方巾,穿着便服坐在堂内,悲怆涕零道:“五年督师,心血呕尽,未尝有一丝懈怠,今日竟落得这样地步,此难道天意?天亡我大明乎?"
清军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他团团围住,押送至城外慧德庵。
清军想劝降,何腾蛟却一言不发。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清军便杀进了他的老家,俘获了他的全部家人,何家四十余口先后全部死难,他始终一言不发。清军又送来了劝降书,书曰:“公幼习儒业,岂不闻子舆氏云:"顺天者存,逆天者亡’乎?若顺天命而归真主,富贵共之。若不然,亲尸被据遭鞭,更有妻辱子戮,虽悔何及矣。”
这一次,何腾蛟说话了,目光如炬的他,坚定而决绝地答道:"为天下者,不顾其家,为名节者,不顾其身,且腾蛟赋性砼拙,各奉其事,各为其主,各存其体耳。文王之政不及妻子,今偶及之,岂是先生之初意乎?欲掘吾亲之墓,吾亲已归三尺,难保百年不坏之坟。擒吾之子,身旁有长子在,可奉祖宗礼祀,次子未见面而生,仍付之未见面而已。执吾之命妻,年几六十,欲挟吾顺,不能也。”
何腾蛟死意已决,然而,清军仍旧不甘心,又以清军主将名义送来书信:"今天厌于明,神器有主。尚思收既覆之水,燃久死之灰,弃身不顾,而单骑被执,心与文文山一辙,而境遇之艰难倍过之。忠贞亮
畴之一席也。”
节,谁不怜惋?先生之道尽矣。若肯承合天意,知命来归,当不让洪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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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如此威逼利诱,何躺蛟始终不为所动,他像假容目“我败少壮登朝,运逢电胜。甲申三月,自分一死,所以有延在今老,想多别阳
世乎?头可断,心可剖。先王、先公实式凭之。” 后尘也。不意志切才疏,致兹狼狈,负恩母国,臣得当珠,而可场延人
何腾蛟居庵中,正襟危坐,不卑不亢。请军几次请他不去,几次饿送饮食不吃。好几天过去,清人命庵中一憎将一体清水献给他吗,他还了摇头,推手道:"此清人之水,我不能饮。烦劳大师,为我另取一数江心水,饮了好上路。”僧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从莱湘河中取了一壶水,递给何腾蛟。捧着那碗水,何腾蛟痴痴地望着南方,流温说道:“此水取自湘江,自衡山而来,源自粤桂,有吾皇之恩译!可涤我五胜六腑,洗我七魂八魄,死,我亦瞑目矣。”
绝食七日之后,何腾蛟居然还活着。清人进行了最后的劝降,他依然拒绝,慨然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衣带之遗,彼则行之,我则继之,吾志决矣,勿复多言。”
前来劝降的清将说道:“此等忠勇,日月可鉴,我亦感佩,其志不可移,可遂其愿,留其名节。”
清人遂为他送来一捆丝绳,一面汗巾,请他自裁。湖湘的雨中,他走到自尽的地点,从容地留下一首绝命诗:
天乎人事苦难留,眉锁湘江水不流。炼石有心嗟一木,凌云无计慰三洲。河山赤地风悲角,社稷怀人雨溢秋。尽瘁未能时已逝,年年鹃血染宗周。
何腾蛟自杀殉国后,与何腾蛟近在咫尺的马进忠带着部队一路西窜,逃到了宝庆,与王进才会合。不久之后,清军来犯,他们又将宝庆城洗劫一空,向西南逃窜,一路奸淫掳掠,躲到了武冈。而忠贞营走到茶陵和攸县一带突然徘徊不前,堵胤锡三令五申,李锦与高一功无动于衷,以人困马乏、粮草不足为由而再三推辞,援军犹豫不决之时,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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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失守,弹尽粮绝之际,金声桓杀死了妻子,投水自尽,杀身殉国。清军一路南下,在赣州与李成栋大战十几日,最后,洪水泛滥,李成栋
在信丰落马跌入江水中溺死,至此,江西尽失。
这些历史细节,都是方以智告诉夫之的:堵胤锡带着忠贞营撤回衡州,此时,忠贞营已经不听堵胤锡的命令,一意孤行去了广东,以至于堵胤锡在衡州孤军奋战,数日之后,东走耒阳,又赶上了忠贞营。此时的忠贞营几乎成了无头苍蝇,粮草缺乏,好些日子没有吃上饱饭,他们竟然企图抢掠大明将领曹志建的营地,杀了足足三千大明兵士。曹志建率兵抵御,一路把他们追到了郴州。还未刚刚喘口气,清军再次追来忠贞营又跑到了岭南。无奈之下,堵胤锡则带着亲信士兵狼狈逃回曹志建的军营,此时,曹志建将忠贞营的恶行怪罪到他头上,也不礼待他,后来得到当地乡绅的援助,领着一群民兵,他才得以逃脱清军,赶赴广西梧州
“堵公确为大明脊梁矣。”夫之感叹道。方以智亦表示赞同。
江西沦陷。广东告急,肇庆不保,此时的永历朝廷已经将皇宫行阙迁到了桂林。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忠贞营也到了梧州。又一路西进到浔州,永历朝廷大为恐慌,生怕李锦与高一功造反,赶忙派大学士严起恒与副都御史刘湘客前去慰问安置,途中,二人恰巧遇见堵胤锡,于是,将堵胤锡请进桂林面圣,永历皇帝亲自出门迎接。
只是短短几年,大明却有过多位皇帝、多个京城,但是,无论政权怎么变,堵胤锡始终身居要职,且将在外,南征北战,没进过“京城”。没见过“皇帝”,甚感疲惫。这次他找回了久违的归属感。即便为败军之将,但是,堵胤锡确实是大明的脊梁,永历皇帝对他甚为敬重,他在
饭局和宴会
桂林享受着无上的待遇,众人竞相身访他的住处,纷纷邀请他参加各种
肇庆危急之时,方以智暗示夫之,声称既然无法立功,立言乃当务之急,意思是夫之可以回衡州隐居,作些千古文章。但夫之心有不甘,选择了与朝廷同行,到了桂林。
实际上,自从见了方以智,夫之便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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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会面饮茶,参经论道。夫之一再向他提及引荐之事,但他始终不紧不慢:“而农,此等事情急不得,时机未到,说亦无用。”他将称谓从最初的“夫之”改为“而农”,显得更加亲近。
到了桂林,他们再次见面,方以智仍旧一团和气,古今中外的学问说了个遍,还谈了中药和养生,唯独不说引荐之事。
夫之急了:"大人,夫之入朝之事,何时才是时机?"方以智终于叹道:“而农,方某现在已自身难保。”夫之大惊失色,方以智却好似没有什么事情一样。
原来,此次危机,他又一次仗义执言,得罪了朝中太监王坤等,抵达桂林,他就被参了一本,“莫须有”的罪名又落到了头上。多年之间,他对此习以为常。但这一回,他终觉疲惫不堪。原因其实就是对明朝的绝望。他再不想过问尘世之事。
与夫之桂林见面后没过多久,方以智下定决心离开朝廷,选择隐居湘桂交界的新宁一带,出家为僧了。
后来,永历皇帝曾多次召方以智回朝任职东阁大学士,他始终不为所动。夫之有些遗憾,但也无法左右别人的选择。方以智不喜欢官场,却喜欢学海,并且和夫之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不止一次,他劝夫之随他一同研学,相信学有所成;而夫之则劝他重新归朝,相信能成大事。两人惺惺相惜,却最终无法一起共事。
多方辗转,方以智又从湘桂边境回到广东,永历朝廷危急之时,夫之再次请他出山,并赋诗曰:“愁里关山江北杳,尊前星汉粤天寒。棋枰应尽中原略,莫遣苍生属望难。”可是,方以智始终不为所动。最后,他寄居江西青原,成为青原草民,直到终老。
入朝之事,夫之原本寄希望于方以智的引荐,岂知此公看透朝廷,进而离职而去。夫之和管嗣裘为自己的前程,再次头疼不已。
就在夫之和管嗣裘徘徊纠结时,突然峰回路转,蒙正发带了一个好
消息:恩师堵公回到桂林了。
春天终于来了。果真,没过多久,通过蒙正发的牵线搭桥,夫之在舟上见到了堵胤锡。那一刻,夫之真想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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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夫之和管嗣裘等,堵鹿锡很是开心。一别多年,他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衡州诸生。夫之激动连连,不由说起当年修茸南岳方广寺之事,说起当年他和夏汝弼北去欲寻找堵胤锡报国之事,还说起他们在衡州起兵失败的事情。堵胤锡很是喜欢夫之的耿直与骨性,喜欢他的个性与本色,以这样的人品和忠心,堵公建议夫之不要跟随他,而要争取留
在朝中,以辅助永历皇帝治理朝政。
“将你留在我身边,我轻松省事。但你效命于朝廷,作用更大。堵胤锡坦言道,“眼下朝廷正需要你等血性正直之人。"
管嗣裘急不可待,道:“恩公,我等何尝不想廷前效命,只恨报国无门呀。”
堵胤锡沉思了片刻,对二位道:“你等入朝之事,包在我身上。堵胤锡是爱才之人,当然,眼下的他也颇有一股衣锦还朝的味道,所以,动不动就是豪言壮语,做事也是理直气壮,难免在朝中就有些锋芒毕露了。各个党派都在极力拉拢他,向他进言献策,其中不乏谗言媚语,但是,他听来却觉得舒服,有时候就失去了判断力。毕竟他是武官,习惯了刀枪剑戟,南征北战,不太习惯阴云诡谲的朝堂,把一些不该说的话说了,把一些不该递的折子也递了。没过多久,满朝对他都有些不满,却只是敢怒不敢言,他也就浑然不觉了。然而,他对夫之等还是真诚的,举荐之事对他来说只是小事,只需说句话,他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自那之后,夫之与管嗣裘就常去堵胤锡家中吃饭。闲暇之余,堵胤锡就会与夫之谈天下棋。夫之棋艺了得,每每都能逼得堵胤锡无路可走,堵胤锡总是要求悔棋,而且,一悔就是十余步,夫之性子直,便道:“残山剩水,能有几十数子可易乎?悔已无用。”听着弦外之音,堵胤锡直摇头,他不怪夫之实话实说,只怪自己执错了子,走过了棋,以至于国家到了这步田地。但是,在棋盘上他还是不由分说地要悔棋。夫之间呵笑着,还是由他从头再来。
夫之给他面子,但有些人则不给,比如金堡。有一回在饭桌上,众人都在奉承:“督公乃大明之希望,重整河山仰仗公矣。”堵胤锡嘴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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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的话,实际是有些得意忘形,并未厉言驳斥,金堡觉得大家太虚伪,他喝了酒,借着醉劲,竟高声质问道:“公夏湖北,而弃湖北者亦公也;督师复湖南,而蹂湖南以及于路者办公也。公与督师誓援江西,顾引忠贞营入粤,蹂内地;而致南昌之不教者乔公公忠孝闻天下,一旦所为如此!公不疾出楚,他日何面目见贾志
也么
建,况天下乎?"
此言一出,整个酒桌鸦雀无声,堵胤锡差得面红耳赤,却无言以应。场面一时有些难堪,夫之也跟着羞愧,然而,他却打心眼里佩服金
愿的胆识与品格。
夫之晚年在回首这段经历时,在山中写下《永历实录》,探寻大明灭亡之因时,提及何腾蛟与堵胤锡,有云:“腾蛟仁爱有理,而雄断不足”;“堵公胤锡忠直磊落,负有为之志,非腾蛟所及;而轻信自恃,专意刑赏,屡启偾败,腾蛟亦轻之。交相猜薄,以至于败亡,各有以也。”此二人均有性格缺陷,亦敌亦友,相互支撑,又相互猜忌,不能形成统一格局,是为失败之因。
当然,不管何腾蛟与堵胤锡有何种不足,他们都可以称得上是民族英雄,从国家的层面上,夫之对于二公只有尊崇之意;从个人的层面上,他又对堵胤锡充满了感激之情,因为,堵胤锡对他有知遇之恩。
5.天不佑,壮士折
“二位乃大明辅臣瞿式耜瞿大人与严起恒严大人。”
夫之听完堵胤锡的介绍,他坐在饭桌的边角,不免有些紧张与忐忑。再看着两位气定神闲、笃定自信的男人,夫之禁不住在心中赞叹:瞿式耜不动声色,坐如泰山,一脸不苟言笑;严起恒慈眉善目,不时抚一下胡须,面带安详的微笑。
当然,堵胤锡坐在主人位,饭局正是他组织的,为了管嗣裘与夫之入朝的事情,他特地请来了朝中两位重臣,这是天大的面子,也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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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名震彻野的大都督才有这样的能耐。堵胤锡带着武将特有的粗犷气息,不拘小节地哈哈笑着,大大咧咧地招呼着客人,频频举起酒杯,全然不顾,起恒若有若无的局促,以及翟式耜忽明忽暗的脸色。瞿式耜与严起恒平日里很少私下会面,党派林立的朝野,他们怕别人说闲话,但是,姑胤锡做东,他们又不得不到场,虽然,此时的瞿式耜为全军督师,严起恒为首辅大臣,实际上是皇帝的左右膀。要知道,其时的堵现锡可谓是朝廷的大红人,何腾蛟死后,放眼满朝,能战者只有堵锡-人,至少永历皇帝是这么认为的。永历赐堵公龙旗十二,天下兵马均受其节制,可随意调遣。然而,在夫之眼中,大明最强的人并非这位恩师,而是旁坐的瞿式耜;大明最德高望重的臣子亦并非这位恩师,而是旁坐的严起恒。以至晚年,夫之以《永历实录》陈述永历朝廷时,卷一描述的是永历皇帝行在的前后种种,卷二赫然即为瞿、严列传,为众将群臣第一位。几百年后,无论谁提及大明那段惨痛历史,都认定瞿式耜是民族英雄。
夫之对瞿式耜的经历早已熟知。瞿大人出生于官宦世家,亦是理学世家,年少拜理学大师钱谦益为师,万历四十四年(1616)中进士,崇祯元年(1628),擢户科给事中,一身正气的他,不畏强权,不结私党。为了挽救危难时局,他仗义执言,屡屡进言,上疏劾斥掌权佞臣,举荐贤才良将,皇帝多采其言,触犯了当权集团的利益亦无所畏惧,后遭受周延懦等人的排挤陷害被贬,一气之下,他罢官归田。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攻克北京,福王在南京建立政权,是为弘光朝,瞿式耜巡抚广西,从此与桂林这座城市结下生死之缘。顺治四年(1647),他与丁魁楚等拥立桂王朱由梅在豪庆登上皇位,建立永历朝,作为“开国之臣”,他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叛臣当道的大明朝,他从始至终都对大明保持着至高的忠诚。他不只是贤臣,也是良将。几年间,他与何胞蚊一内一外,支撑着永历朝廷的存亡大业。何腾蛟督师主要在湖南、江西、湖北作战,可以说是前线,一旦清军越过前
武相同的下场了。
线,守卫城池的任务基本就是他的了。如若无他,永历可能早和弘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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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菜,喝酒。”堵胤锡一边布菜,一边起身给严起恒和瞿式倒酒。严起恒赶忙起身,谦逊道:“怎能让督公给我期酒!起恒自同受之
有愧。我自己来吧!"
堵胤锡笑道:“严公,这是哪里话?您贵为首辅大臣,放眼大明。除了我皇,就数您严公。还有瞿大人,怎会受不起?如若是其他人,堵某以武夫之倔,自不会屈尊降贵。但您与瞿大人,德才兼备。忠勇有加,您与瞿大人是我大明之左膀右臂,国之楷模,为您敬酒,乃堵集之荣幸。”
堵胤锡说的是实话,严起恒德行甚高,崇祯时期考中进士,当时,考生内部有这样的说法,若想得到一份好的差事,需向周延快供奉四百金,严起恒听罢哈哈大笑,甩了衣袖,不以为然地走开了。后来,他果然没有得到什么好差事,但他问心无愧。后来,他在广州任知府,将管辖地带的经济社会整顿得井井有条,而他自己两袖清风,一分钱财也不贪。永历朝廷中,他主管户部,管理钱粮。战事连连,军费和粮草成了大问题,何腾蛟在湖南督军奋战,为了军粮也曾经肆无忌惮地征收赋税,郝永忠、曹志建等部队也变本加厉地横征暴敛,搞得百姓苦不堪言。他便根据实际情况制定了相关的政策,使得军粮和军饷得以为继,又让百姓能够调养生息,有个活法。所以,军中各将领都敬他三分,而百姓则夸他是个好官。夫之感佩他“清慎端和,不为捭阖赫奕,而骄帅悍兵,服其德望”。说到底,他是永历朝的财务总管,没有他,这皇家就不能维持生计,前线的战事就无法开展。眼下,他更是贵为首辅大臣,堵胤锡当然敬他三分,也惧他三分。另外,他和瞿式耜也是老搭档,曾经共同镇守桂林。
严起恒道:“此言差矣。没有堵公,就没有我永历朝,若非您在两湖运筹帷幄,奋死抵抗,清军早已杀到桂林,哪有我等在此吃酒机会。如今,您更是重任在肩,我大明光复,都要仰仗堵公了。”
这话说得有点过,但是,堵胤锡听着高兴,当然,他也应当谦逊,赶紧道:“光复我大明,岂是我堵某一人之事?堵某纵有天大之本领,一人也难以成事,且看如今各路兵马,哪一个好使唤?"
2022-12-08 19: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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