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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邝海炎 来源|天涯博客 前年《甄嬛传》热播时,我赶时髦追了几集,剧中谁跟谁是一边的始终没搞清楚,但皇帝对皇后语重心长地说“你统领后宫,母仪天下”,要作表率云云,让我印象深刻。“母仪天下”大家都懂,就是指封建君主时代,政治人物的妻子以有逼格的仪态垂范天下女人、配合丈夫以德治国啦。《精忠岳飞》里端庄贤淑的韦娘娘和金兀术讨论《清明上河图》,确实给宋帝国长脸啊;《康熙王朝》里的孝庄皇太后在吴三桂叛乱时鼓舞玄烨,中气十足也挺有范的。 辛亥革命后,君主专制被推翻,国家元首换个称呼照样存在,于是,国家元首的夫人接了“母仪天下”的班,比如着名的宋氏三姊妹。但现代国家元首夫人的“母仪天下”更多是仪式性地,因为现代国家多是依法治国,知道“参差多态乃幸福的本源”,不会幼稚到想以一个女人的修养来垂范世道人心,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挑战王室成规的戴安娜王妃才会被民众欣赏爱戴。换句话说,只有在不够现代的国度,才会有女性作着“母仪天下”的梦,最近闹腾的女主持人胡紫薇不幸却成了这个时代的见证。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前不久,小众漫画家@Y雅痞P在戏谑作品《变形记》中讽刺王思聪只是“投胎小能手”,说王跟着大狸子的老爸学了日狗大法。3月29日,王思聪微博上发布骑在狗身上的照片,并配文“认真练习日狗大法的我”进行回应。女主持人胡紫薇看到微博后斥其为“人畜恋”,王思聪对此爆粗口回击。 最开始是专栏作家闫红为胡紫薇抱不平,“有钱就会被谄媚、维护、被无底线地理解与认可?……喊‘老公操我’亦可视为一种行为艺术,那么多人,不约而同地通过这种方式表达:金钱操我!……王思聪以他的行为亲证:这世界,金钱决定着你的话语权。”我猜闫女士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果他看了那恶搞漫画,应该会明白,王思聪是用恶搞回应恶搞,算是特殊亚文化圈的梗,拿性、人**只是噱头而已。另一专栏作家毛利就挺明白的,“现年27岁的王思聪,说白了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不是不懂事,他只是难以摆脱该年龄段常有的恶趣味。这种恶趣味在《美国派》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影片中男生会集体裸奔,用披萨饼手淫,到处飞洒的精液搞得整部电影都粘粘乎乎……后来韩国又出了一部类似的恶趣味性喜剧电影,《色即是空》,一如既往的屎尿屁,男生们一起看a片,使用充气娃娃,一边偷看女生游泳一边手淫……允许恶趣味,允许屎尿屁,就像承认人有三急一样,没什么问题。这一次我站在王思聪一边,不是因为他有钱,只是想站在年轻人这一边。” 如果说闫红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的,不理解这种“恶趣味”,只是表现老一代旧思想的误解,还情有可原。而胡紫薇明明知道王思聪是“戏仿”,却还上纲上线的讨伐,其心理就耐人寻味了,“这样一条伤风败俗的微博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获得了极度热烈的回应……试图质疑这条微博发布在公众平台对于社会良俗会否造成有害影响……我们比中国历史上任何时代都更好意思,我们满嘴生殖器,全面退回到一个民族的口唇期。 我们曾前赴后继以热血扞卫文明与民主的价值观……八十年代的崔健是叛逆的偶像,他说在雪地上撒点儿野。他的后边有一代人诗与音乐的灵魂戳着;九十年代的王朔是叛逆的偶像,他说玩儿的就是心跳过把瘾就死。他的后边有160万字惊世骇俗的作品戳着;10年代的王思聪是叛逆的偶像,他说我有日狗大法谁看不惯还就操你妈了。他的后边有好多好多钱戳着……秀底线走到头就是日狗,重口味走到头就是吃屎。我们无法设想对于一个有钱人而且仅仅有钱,就会招致群体性呐喊老公操我的女性能够引导一个民族飞升,就像无法设想一个以日狗标榜幽默和反叛的民族会拥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未来。虽然招致了足够多的攻击和谩骂,虽然有息事宁人的朋友劝我没必要代人教子,我还是想弱弱地再说一遍,因为日狗这样粗鄙下流的恶搞而博得的任何一次令人难堪的掌声,都是时代之耻。”这简直是一份大词狂的呓语,“伤风败俗”、“社会良俗”、“我们”、“民族飞升”、“时代之耻”。说实在话,你不喜欢“恶趣味”,说句“无聊”,骂句“下作”都可以,但上升到“民族国家”的高度来训诫青年的“恶趣味”,这本身就够“恶趣味”了。胡紫薇好歹混迹于自由知识圈有段时间了,“个人主义是自由主义的基础”也不懂?看看自由主义大师贡斯当怎么说的:“行使政治权利为我们提供的乐趣仅仅是古代人从中发现的一小部分。但是,与此同时,文明的进步、时代的商业趋势、以及不同民族之间的沟通却无限扩展并丰富了个人幸福的手段。 于是,我们必然会比古代人更为珍视我们的个人独立。……古代人的目标是在有相同祖国的公民中间分享社会权力:这就是他们所称谓的自由。而现代人的目标则是享受有保障的私人快乐;他们把对这些私人快乐的制度保障称作自由。” 尽管有些人没读过贡斯当,但现代社会里只要正常人都是以基于“私人快乐”的个人主义理念教育孩子,比如,龙应台写给儿子安德烈的一段话就被很多家长传阅:“孩子,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绩,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会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当你的工作在你心中有意义,你就有成就感。当你的工作给你时间,不剥夺你的生活,你就有尊严。成就感和尊严,给你快乐。”而闫红女士在《弟子规》争论中的态度也很得体:“如今我儿子已经八岁,当年背下的文字,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准备把《弟子规》找出来,再让他读读,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变成奴才,如果这次他能读懂,他只会变成一个更有修养的小孩……所谓‘独立思想’绝不只是意味着批判,相反,有许多批判也不过是人云亦云,……我心目中的‘独立思想’,一定是站在入乎内出乎外的了解之上的,唯因了解,才自信,唯因自信,才坚定,才能在其中自由出入,发现细微的好,也查找出细微的偏见,在事实基础上,形成参差对照的有层次多角度的认知。这种‘独立思想’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我愿意,让他从阅读《弟子规》开始练习。” 胡紫薇平常自由主义名言背得顺溜,为什么这次却失态地引“集体主义”之狼入室,撕咬“个人主义”呢?我私心以为,这可能与文化领导权有点关系,真正触动胡紫薇的也许就是“这世界,金钱决定着你的话语权。”话语权这东西说没用确实没用,在举着枪的人面前,话语权就等于放屁;但只要不是用枪解决的时候,话语权就重要了,因为它能定义“美丑”、“善恶”,乃至“真假”、“黑白”。1960年代,西方社会发生了文化和生活方式上的革命。这是因为资产阶级取得了政权之后便陷入到这样一种困境之中:他们是经济巨人和政治骄子,却又实实在在是文化侏儒。“假若它不去了解艺术上的事,就被认为是粗俗的,而如果它试图去了解艺术上的事,则被认为是可笑的。”文化领导权的旁落,使资产阶级手足无措。于是,中产阶级的孩子们逐渐走向了反叛其中产阶级父亲的旁门左道。他们用从贵族阶级那里获得的美学营养和从下层阶级那里获得的道德资源创造出自己的“亚文化”反叛了“高级文化”。 这等于是对西方文化传统的一次祛魅,从此往后,西方社会开始进入后现代文化的“全面抹平”时期。喜欢读昆德拉小说的人应该都还记得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昆德拉把圣杯比作尿瓶,谈论上帝存在的话题时,插入谈论大便的那段议论—— “我,一个没有受过任何神学训导的孩子,很自然,会抓住上帝与大便不能共存这一事实,来怀疑基督教人类学中的基本论点。就是说,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的吗?二者必居其一: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的——上帝就有肠子!——或者说上帝没有肠子,人就不像他。……与其说粪便是邪恶的,倒不如说它是一个麻烦的神学问题。自从上帝让人自由,上帝就无须对人的罪过负责,而作为人的创造者,他应对人的粪便负完全的责任。”据说,这种“亵神的幽默”是走出传统宗教-道德法权支配领域的有效方式。 如果说王思聪上“日狗照”还只是类似《美国派》的“恶趣味”,那他对于胡紫薇居高临下的“**”指责骂以“傻逼”则有那么点走出传统宗教-道德法权支配领域的意味了。我们年轻人的游戏,凭什么接受老朽们蛮横地道德指责!而对于胡紫薇来说,自古以来,话语权都是掌握在我们文化人手中,士农工商,咱是四民之首,你王思聪一个市侩商人的儿子,比我们生活滋润就算了,只要话语权在我们手上就不怕,我们可以拿“高雅”“有品位”“有社会责任感”标榜自己,鄙视你这“没文化的暴发户的儿子”,现在倒好,你这小屁孩,说我们不懂“恶趣味”这种新鲜事物,连话语权也被你们抢了,我们这些靠贩卖知识和价值观的“文化奶妈”以后怎么活啊?所以,必须训诫你们这些小屁孩!我们不如你们人多势众,我们只好把“民族”这尊菩萨请来吓唬吓唬你们。 为什么其他文化人却不像胡紫薇这么敏感呢?这还得从女人的天性说起。《观看之道》一书认为,“男人的风度基于他身上的潜在力量,道德的、体格的、气质的、经济的、社会的、性的——但其力量的对象,总是外在的物象。” “相反,女人的风度在于表达她对自己的看法,以及界定别人对待她的分寸。她的风度从姿态、声音、见解、表情、服饰、品位和选定的场合上体现出来……”说白了吧,女性是一种被观赏的景观,即使自己足够有魅力,也需要男性或外界的认可。《格林童话》里白雪公主和她的后妈为什么都喜欢问镜子:“镜子,镜子,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这也是每一个小女孩从小被外界——亲戚、邻居、家长的朋友、幼儿园老师、幼儿园同学们不停地追问的一个问题,“你到底美不美?”隐含的意思就是你是不是有价值,是否足够招人喜爱,是不是可以赢得很多额外的好处:糖果、夸奖、羡慕的眼神和爱抚,这些代表了你在那个阶段的成功。 一个女性有了家庭后,自然不会成天靠打扮获得价值感,因为她们有了替代物。最近不是流行“妈癌”吗?它形容“一个人对别人特好、特关怀,替人操心,替人着想,以致‘皇帝不急太监急’”,大多数女性成家后就把自己的情欲诉求转移到相夫教子上,而胡紫薇是有过因离婚大闹央视现场的“壮举”的,估计不会安于庸俗的相夫教子;不甘于回归家庭的怎么办?微信上想钓金龟婿的屌丝女不都喜欢用一句话作自我描述吗,“你赢,我陪你君临天下;你输,我陪你东山再起。”可这种职场女性胡紫薇也做不来,她那文化人的装逼感正膨胀如斗鸡眼呢;也有先锋女性,比如诗人余秀华,她就袒露自己对现有婚姻的不满,以及“梦中情人是李健”,这种坦荡的情欲诉求尽管可能遭遇传统伦理的非议,也因为现实条件的差距引来嘲讽,但其真诚的个人主义底色是很动人的,可胡紫薇显然没有余秀华木子美的坦率,也就缺乏回归自我的勇气。所以,当家庭、职场、个体都不能满足自己被观赏的情欲诉求时,主持人出身的胡紫薇只好靠另一种身份来麻醉自己,那就是介入公共事务的讨论。介入公共事务的讨论是勇于承担公民责任的好事,可这活儿并不只是人长得漂亮、被饭局里老男人吹捧几次就能口吐莲花的,它需要相应的知识准备,更需要自省,尤其是反省自己屁股被体制戳上的蓝印。 胡紫薇动辄喜欢代言“社会”、“时代”、“民族”,还“我们”“我们”的,跟春晚上的倪萍一样,总想靠陈旧的抒情和上纲上线的说理继续她在体制内当主持人时“母仪天下”的梦想。我不敢说这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我至少敢说,我跟王思聪一样不喜欢“母仪天下”的“文化奶妈”,而且这样的青年会越来越多。有人嘲讽王思聪“恨不得在每场婚礼上当新郎,在每场葬礼上当尸体”,其实去陌陌看下就释怀了,有些萝莉美女牙缝塞了菜叶都要发张照片希望有男的回复“亲,我马上快递牙签过来”,现代社交媒体就为满足现代人的“自恋”而生。所以,王思聪爱现没什么,胡紫薇爱现也没什么,但再怎么现都别回到“母仪天下”的老路才好,否则没准有人会说你——“恨不得在每场婚礼上当丈母娘,在每场葬礼上宣读祭文。”
天涯观察 2015-08-23 08:4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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