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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咽炎(节选) 啊。元音中的元音,丹田宗气推送万音之母无阻无碍回旋于蟹壳空腔呃,啊,嗯嗯嗯,被咽喉深处干涩发痒的小巴屌附近冒出的一小串粗糙的摩擦音意外打断。可耻。下不为例。麦弓皱了一下眉头,肉体不可靠,总是率先腐败拖垮精神。就一年时间,也开始像本地人一样喉咙底下开始叽叽咕咕地叫。挤在公交车里,边上一个花胡子老头旁若无人,唔唔,发出了粗重的止痒音。那边还有一个,呃,神色凝重的小伙子,呃,却做得格外地小心翼翼。一个双声一个单声,一个重摩擦一个轻元音,此起彼伏,间隔固定,准确得像两个节拍器。喉咙底下装了一只小青蛙,要不就是一头小乳猪。嗯,我嘲笑过他们,现在自己也装了一个,随时突破意志的监控,咕咕叫出声来。自制力。自制力。麦弓眉头紧锁,对自己默默呼喊。 “好!”麦弓拍一记门框大叫一声。他对眼前这间两米多见方的东耳房十分满意。钥—匙—袋—钥—匙—袋。知了叫得懒洋洋,葛个院子亦安静亦阴凉。喉咙还是痒。小巴屌又开始上下扯动想要我出洋相。索性沉一口气,送出两声响亮的咳嗽,让更直接更强劲的气流为它摩擦止痒。这完全是在掩耳盗铃。陆翼锋笑着看了麦弓一眼。看,这就是结果,动静太大,麦弓松下眉头,对陆翼锋竖了一下大拇指。 “舒服?”陆翼锋拿他那对铜铃大眼紧盯着麦弓,期待再受一次肯定。 “就是它了。我月初就搬过来。”麦弓说。 “我看中吤地方绝对得错个。后头燕大有五个大食堂,伙食亦好亦便宜,侬去校园小商店里换些菜票来,足管狠性命吃咚好哉。冬天澡堂开放,热烘烘个自来水随便侬用,再也得像灰尘房介一溻溻麻油水,畜生,淴个脸都要接半个钟头水。顶顶关键,嗬嗬。”陆翼锋探过脑袋,将嘴布到麦弓耳旁,“燕大美女要多要少,而且顶尖开放,侬是葛方面吤老手,日子再难过,下底该根巴屌总弗好拨伊受委屈吤即。” “嗯。”麦弓应了一声,随手从墙上抠下一块霉烂的墙皮,走到窗前,定神望着外头那棵枝叶扶疏的老枣树。 “葛张眠床多少大多少扎实,侬喜欢横弄么横弄,直弄么直弄,只要弗可日出性命来问题都弗大。”陆翼锋拍拍屋里那张硬木板双人床说,走到麦弓身后,笑嘻嘻搭着他肩膀,“布蓝我看是得归来哉呢。终究要换个女人家日日哉。”他看麦弓还是没有反应,这才抖出那一直折磨着他的问题:“侬话侬看见林儿作另外一个男吤同道,真话呢造话?” “对,两个人手拉手。林儿还嘴角带笑,从我边沿走过,居然装作弗认得我。”麦弓转过身来,盯着北墙上的小方窗说。像是水声。那后面究竟是什么? “骗侬弗是人,我匿有碰过林儿,每次伊都弗肯,奈格求伊都匿有用。如果伊是北京姑娘也就算哉,连温城老乡都搞弗定就有索话弗过起。晦气鬼,真当寻着个晦气鬼啦,从来匿有碰着过葛种事体。”陆翼锋翻起脑袋,将脖子扭得嘎啦啦地响。 “难道这个小骚货还是个处女?”麦弓跳上大木床,推开北墙的小窗,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出现在他前面,正仰着一张湿淋淋的脸看他。外头居然还有一个大杂院。一条逼仄的南北过道,铺着碎红砖,正对着这小耳房的北窗;过道两边隔出好多小房间,门口垂着花花绿绿的塑料丝帘子。“嗨,”麦弓跟面前这位赤膊的男人打个招呼,将头探出窗外。一个水池,紧贴着墙,水龙头里哗哗流着水。怪不得屋里有些阴湿。赤膊的男人没理会他,继续拿双手往自己脸上泼水,又呼哧呼哧往外喷,将头发和衣服溅得烂湿。他侧过脑袋,张嘴咬住生铁水龙头,接连咽了几口水,用力甩两下手,走开了。麦弓关上窗户,跳下床来。可以在窗台上放一些书把它堵上,他心想。东墙上的旧报纸掉了一大半,像疱疹一样鼓起的墙皮上布满了霉斑,一些地方已经开了口,里面挂着破棉絮一般的石灰。麦弓走上前去,拿手指在上面轻弹两记,一缕缕石灰粉顺着墙皮的空壳簌簌落下,堆在墙脚。 “伊俆是介话吤。”陆翼锋说。 “唔。好。”麦弓一低头走到屋外。一棵枝干粗大的老枣树,枝叶间挂满了一串串枣子,大都红了半边。底下是用石棉瓦搭成的浴室,敞着顶。一块湿耷耷底边破碎的花布帘子,正对着东耳房的窗户。紧挨着浴室南侧,一间厨房,屋顶上搁了一只涂了柏油的大油桶。太阳能热水器。阳光好一点,晒到下午应该能洗个澡,麦弓心想,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南瓜棚搭得不错。南瓜花好艳丽。白色的细刺,密密麻麻裹着藤蔓。母亲在岸边瓜棚里走来走去,不时摘下一朵雄花,将它合在边上的雌花上。老太太也干这活吗?北方人懂这个吗?也许就完全交给蜜蜂来完成。麦弓从地上捡起一个已有些干瘪的枣子,在手上搓一下,丢进了嘴里。还真甜。嗯,人间的气息。嘿,人类的气息。既不是苍蝇的也不是灰尘的。啊再见再见,没有树荫的世界。啊再见再见,不结果实的世界。所有的再见都充满了诗意。 “老奶奶吤两只老奶奶还好看看呢,侬道话何兮。”陆翼峰做出一副假呆假痴的神情,扭动着脖子,颈椎骨里再次发出嘎喇喇的声响。 顺着陆翼锋的指引,麦弓看到在院子南边的两棵大枣树下,一位又矮又胖的老太太赤裸着上身坐在水龙头边剥豆角,胸前挂着两只松松垮垮的大奶子,底下系着一条肥大的黑色六分裤。 “房东?” “嗯,房东。” “侬作伊去话,我下个月月初就搬过来,问伊有弗有何吤事体需要事先交待清爽。唉等等,叫伊衣裳先穿好得再过来。”麦弓说完回到了屋里。他看到陆翼锋晃晃悠悠走到老太太跟前,蹲下身去,帮她剥起了豆角。还有说有笑,当假作弗看见,他面前那两只晃来晃去的“老奶奶”。一会儿,麦弓听到老太太发出一长串浪笑,站起身来,摇晃着矮胖的身子,呆头鹅一般往北屋走去。 “老太太去穿衣裳哉,”陆翼锋回到麦弓跟前,“嗬嗬,有些肉麻,真当有些肉麻吤。皮肉像煞个豆腐皮。背脊高头一串串吤小瘤子都挂满夯。肉麻勒剌。恶心是恶心,眼睛还是要往伊吤奶奶高头看。实际上侬嘦弗拨伊当奶奶看,也覅去想伊是个老太婆,眼睛一闭,随伊乃母×起哉。个畜生,想想覅看哉,还是要看过去,眼睛犯贱啦。刚刚要起身,眼角梢头扫着一只花脚蚊虫,叮夯伊吤奶奶头高头。伊啪吤一个巴掌劈过去么,元个头奶奶都糊其耷拉一盘账啦。伊格格格吤笑,个畜生。” 老太太穿了一件干干净净的淡蓝色竖条纹短袖衫,甩着两只粗短的胳膊从北屋出来。她走到耳房前面,上下打量一番麦弓,问他是哪里的。麦弓说浙江。“之前那个房客也是你们浙江人,”老太太说,“也是燕大学生。他学习好,出国了,把房子转给了你,我没什么意见,你接着住就行。什么也不多说,就两条:一条,不要去边上的几个大学里贴反动标语;二条,不要上街去游行闹事。房租一百五十元,每月一号按时交。” “好。”麦弓说。 “小伙子长得可真俊哪,嗨,要不是你看着像一个老实安分的人,我照理是不爱把房子租给外地人的。” 陆翼锋腰间的呼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留言,一仰头,噢噢噢叫出声来。“是林儿!还有戏,我走之前还有戏,”他不住地抽着气,伸手飞快地拍打麦弓肩膀,随后将嘴凑近他耳朵,“葛回一定日伊坏,侬看牢!”他说着拔脚就往门口跑。回电话去了。 老太太开始了她的演说: “我最好说话。你看,我应了你来住,还没管你要身份证儿是吧。换了别人可就不是这么回子事儿了。你是外地人,想租当地的房,他们揪着你问这个问你那个。你比方说你是老师,他得问你家几口儿人哪,你说三口,他就该问了,闺女小子呀。如果说闺女,就好说,租给你,如果说是个带把儿的,就甭想。因为什么呢,小子他淘啊,不好教导。小伙子,你是浙江的吗?” “是浙江的,”麦弓应道,压下满心焦躁,望着老太太的脸。上唇宽厚,毛孔粗大,一层黑黑的唇须。呆婆。耶教徒牙医老金川家的呆婆。大力士呆婆。 “哎唷喂,浙江人。”老太太胖胖的身子往后一仰,拉下嘴角,做出一个苦哈哈的表情。她在表示痛苦,不表示她痛苦,麦弓想,轻轻皱起了皱眉头,对自己脑子里忽然蹦出两句绕口令来感到生气。 “一个你们浙江人,还有一个四川人,真是吵吵啊。你瞅我们北京人说话,它软,声儿不大,听起来不惹人烦。四川人就不这样,嘚嘚嘚,嘚嘚嘚嘚,说话不落空儿,就爱一个人嘚啵,不让你有插嘴的工夫。”老太太这会儿瘪起嘴,轻晃着大脑袋表示烦人。她喜欢表演,麦弓眼角飘出一缕笑意。这可不像大力士呆婆,穿一件白棉布短袖衫,甩动两只伸得笔直的大胳臂,腾腾腾腾走向放在隔漏下的水桶。“看呆婆!”他们在密密的雨帘后面叫起来。呆婆嘴唇紧紧缩成一团,鼻腔里呼哧呼哧,提着满满一桶天落水往家里走。“看呆婆,本事真当大!”我叫道,握紧拳头,将身体绷直,生怕她听见。我怕呆婆。是不是因为她嘴唇上的大毛孔和黑胡须,就像这位?还是因为她是疯婆?梅林湾整条街的人都热爱表演。呆婆不表演,眼睛里充满了怨毒。这位还在数落浙江人。她这是在表演数落,为了向我传递善意?
凤凰读书 2015-08-23 08:4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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