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之秋:一个悲惨且震撼人心的故事 一日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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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国之秋

[美]裴士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9


裴士锋生动重现了……十九世纪中叶的太平天国战争。这场战争所夺走的人命之多,在人类史上名列前茅。它的深远影响,在当今中国仍未消失。《天国之秋》是由第一流历史学家和杰出作家完成的引人入胜之作。

——基辛格


精心琢磨的历史铺陈,是极出色的典范。从一八五〇年代初期打至一八六四年的这场中国内战,可能是人类史上死伤最惨烈的内战;裴士锋以生动翔实的手法,呈现中国的统治者及其数千万子民的命运如何受到英国外交与商业利益的摆布,如何受到太平天国本身的非正统宗教和政治理念影响。一个悲惨且撼动人心的故事。

——史景迁




传教士助理(节选)


一八五二年的香港是个潮湿和疾病肆虐的地方。有人说岛上“到处开挖土地释出瘴气”,岛上居民终日害怕瘴气缠身。山与海湾之间坐落着小小的英国人聚落,但翠绿与湛蓝的山海风光使人看不到表象底下的阴暗。香港的主要街道,街名散发着思乡情绪(皇后大道、威灵顿街、荷里活道),货栈、兵营、商行紧挨着矗立其间。离开这些建筑,走上从海岸通往山丘的石子路,能看到最壮丽的景致,但走不久即离开白人聚落,触目所见是散落于水稻田和甘薯田之间的华人房舍。自十年前英国人靠着鸦片战争拿到这座岛屿当战利品之后,这一农村景致一直没变。有些较有钱的商人在那些山丘上盖了豪宅,宅邸中呈阶梯状布局的花园将山下的港湾和城区尽收眼底。但这些大宅的主人好似离开香港的保护圈太远,宅中居民于是生病,然后死亡。这些阴森森的宅邸被冠上“热病屋或死人屋”之名,静悄悄地坐落在山间,人去楼空,像是空洞的眼神在冷冷审视着山下的移民。


韩山文(Theodore Hamberg)是那些移民之一。


他是瑞典籍的年轻传教士,薄薄的络腮胡衬出他秀气、几乎女孩子气的五官。他天生有着迷人的嗓音,年轻时在斯德哥尔摩曾与“瑞典夜莺”珍妮·林德(Jenny Lind)同台合唱。但林德继续走歌唱之路,风靡欧美歌剧院,令肖邦与安徒生之类仰慕者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时,韩山文的人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折。他雄浑有力的男高音,在讲道坛上找到注定的发挥舞台,一八四七年离开故乡瑞典,坐船来到地球另一端,疟疾横行的香港,心里只想着要以另一种方式让中国人臣服。


韩山文本来大有可能默默无闻度过一生,因为他最自豪的成就,在小小的新教传教士圈子以外没人看在眼里。他是他那一代最早勇闯中国乡间的欧洲人之一。他离开较安全的香港,到中国商港广州之外,珠江更上游一百六十公里处的一个村子传教(但后来基于健康考量,他还是回到香港)。他也是第一个学会客家话的欧洲人。客家人是吉卜赛似的少数族群,在华南人数颇多。若非一八五二年晚春某日,有位因他而皈依天主的乡下人带了一个客人来找他,他这一切努力大概得不到世人多大重视。那是个矮小圆脸的客家人,名叫洪仁玕,有着一段精彩的人生经历要说。


韩山文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说这个客家人最让他奇怪的地方,是他似乎已非常了解上帝和耶稣,尽管他来自离香港传教士狭小的活动范围很远的地方。韩山文带着好奇,听洪仁玕讲述使他踏上香港的众多机缘,听得一头雾水。他说到异梦和战斗,说到由信徒组成的军队和礼拜会,说到一名客家人出身的先知。他被清廷差役追捕,易名到处躲藏,至少他是这么说。他曾遭绑架,然后逃脱,曾在森林里住了四天,在山洞里住了六天。但这一切听来太光怪陆离,韩山文坦承:“我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洪仁玕说这些遭遇的用意,于是请洪仁玕写下来,洪仁玕照做,然后没说什么就离去——韩山文原以为他会留下来受洗。韩山文把洪仁玕写下自身遭遇的那叠纸放进书桌抽屉,将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


此后将近一年,他没把这些纸放在心上,直到一八五三年春得知南京已成血海,韩山文才意会到洪仁玕粗略交代的那些怪事,意义超乎他想象。



同年秋天,洪仁玕再度找上韩山文。这时人在广州郊外村落传教站的韩山文知道他是什么人:太平天国创建人的族弟和终生奋斗伙伴,这时与太平天国断了联系,因缘际会流落香港。洪仁玕是唯一对兴起于中国内陆的这股势力有第一手了解且又与外国人有接触的人--而这时,在世人终于注意到且远远注视下,这股势力有可能从帝国内部摧毁统治王朝。韩山文与洪仁玕结为密友,一个是三十四岁的传教士,一个是三十一岁的难民。一八五三年九月洪仁玕终于在韩山文主持下受洗入教,然后随韩山文回香港。韩山文细心教导洪仁玕认识路德宗教义,打算把他培养成外国传教士的助手,最终则希望他把他们的基督教派带到南京的太平天国(但后来洪仁玕表示,那几个月是他在教外国人,而非外国人教他)。随着两人一起工作,韩山文靠他蹩脚的客家话,终于掌握洪仁玕所写东西里暗示的详情,终于完全弄清楚他的身世和来历。


照洪仁玕所述,比他大九岁的族兄洪秀全始终聪颖过人。他们分别住在距省城广州约五十公里的相邻的两个村子里,天气好时从村子里可看到广州城东北方的白云山。村民大部分是他们洪氏的亲戚,这个氏族曾非常显赫,宋朝时许多洪氏族人当过高官和皇帝辅佐,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这时他们只是贫穷农民。但他们有一所小书塾,洪秀全七岁时在那里开始读儒家典籍。他一入学表现就很优异,几年内熟背四书五经和科举考试必读的其他典籍,少年时也已博览中国文史书籍。由于聪颖过人,族人深信他不需人教,自己就能看懂古籍。他们期盼他光宗耀祖,让没落已久的家族重振声威,他的几个老师无酬教导,冀望他通过考试当官, 届时自己得到回报。为获得更专业的教导,他到离村子更远的学校上学,由家人集资供他读书,尽管十六岁时他已当起老师养活自己,领有微薄薪水,薪水主要是米、猪油、盐、灯油。


要取得当官资格,就得通过以儒家典籍为内容的科举考试,而洪秀全、洪仁玕两人都胸怀此志。但科考很难,一次乡试没上,通常表示要再等几年才有机会再考。乡试时考生得在省城贡院里阴暗潮湿的号舍待上三天,证明自己真的将儒家思想融会贯通于心。洪仁玕本人考试成绩一直不理想,但洪秀全于一八二七年第一次赴广州参加乡试时,他第一天的成绩名列前茅。但随着考试继续进行,他的名次下滑,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他已跌出榜外。再过了九年,也就是一八三六年,他才又有资格参加乡试,这一次他又落榜。洪仁玕也从未能上榜,但背负整个大家族光耀门楣希望的是洪秀全。为何最终身心崩溃而病倒的是他,原因或许在此。


洪秀全于一八三七年,也就是第三次应试落榜后不久,首次做了异梦。由于不堪煎熬,身体虚弱,他靠人抬才得以回家。回家后他即无力倒在床上,请家人过来诀别。他向围在床边的家人道歉,说他快死了,辜负了他们的期望;然后闭上眼睛,全身瘫软。他们以为他死了,结果后来他醒来,开始向他们说起自己梦到的怪事。梦中有一龙一虎一雄鸡走进房间,后面跟着几个奏着乐、合抬一顶轿子的乐师。他们请他上轿,抬他到一个“华丽而光明之地”。那里有许多男女,看到他非常高兴。有个老妇为他洗净全身,除去污秽。还出现一群老者,他认出其中有古代的中国圣贤。他们用刀剖开他身体,拿出内脏,换上鲜红簇新的内脏,然后替他合上伤口,但后来他完全找不到剖开的痕迹。他在别人陪同下进入一个大厅,厅内最高的宝座上坐着一个金须黑袍的老者。老者流泪道,世人不尊敬他。他告诉洪秀全:“世人以我之所赐品物去拜事鬼魔。人有意忤逆我,而令我恼怒。你勿要效法他们。”然后,他给了洪秀全一把剑,用以斩除鬼魔(但告诫他别用来杀兄弟姐妹);又给他一方印玺和一颗黄果。他吃了黄果,味道是甜的。黑袍老者引他俯瞰世间芸芸众生,他到处都看到污秽和罪孽。然后他就醒了。


洪秀全做异梦,断断续续做了四十天,洪仁玕待在他身旁,听他醒来时讲述梦中所见。梦中还有其他一再出现的人物,其中一人是个中年男子,他称为“长兄”,“长兄”带他一起“遨游遐迩”,用他的宝剑斩除鬼魔。在另一个异梦中,黑袍老者痛斥孔子未将正确学说教予中国人,孔子羞愧地低头认错,洪秀全全程在旁观看。那几个星期,他的兄弟紧锁房门,不让他出去,有时看到他在房间里四处跳,嘴里喊着“斩妖!”对着空中乱砍。他的精神失常引来邻居的好奇,让邻居觉得好笑。他们在他睡觉时上门,凑近端详这个有名的疯子。有一次他醒来,声称自己是中国皇帝。他家人觉得丢脸又担心。照洪仁玕向韩山文所说的,“亲友等只能答全事真是奇异,但其时人皆以为并非实际经验也。”当时,洪仁玕并不相信族兄的异梦其实是天启——但到了向韩山文叙述自己的遭遇时,他已经相信。



凤凰读书 2015-08-23 08:4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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