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从母亲脸上看到一个少女的惶惑——黎衡诗选 凤凰诗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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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诗刊》2014年9月号下半月刊“发现”栏目



黎衡,1986年生于湖北,现居广州。曾获刘丽安诗歌奖、未名诗歌奖、中国时报文学奖。



给无名者的信


我一定认识你,因为如你所见,

世界在乏味的黑夜里,太阳、火焰

和人造光,并不能改变我们的失明,

于是无论你正与我拥抱,还是在

一条陌生的街道失去勇气,我们的

距离并没有区别,我触摸你如同

拂晓的仪仗队触摸每一个不再恐惧

的前额。那么让我们交谈,我能看到

你无所适从的脸在不断的告别中快速

衰老,如一壶清水反复煮沸、冷却,

直到干涸,但你的,美的沸点从不降低;

我也曾从我母亲的脸上看到一个少女的

无知和惶惑,她在她之中为那时的

错误与艰辛痛哭。我也知道,你常梦见

自己是被反向的拉线扯动的木偶,

表演现在就是表演记忆,表演记忆

就是表演未来。不要厌倦,当我们

各自进餐,也就在由你我定义形状的

桌子上欢聚,食物是陌生人的契约,

而时代的肤浅始于浪费和不满足。

至少,我们可以微笑,以真实的喜悦

和羞怯,在你我没有面孔的光明里。



给D


去你想去的地方,成为你不愿说出的人

模仿自己,模仿海岸线形状的镜子

一个镜子构成的世界袭击了你

使你加速着分身,又像愈合的

不倒翁晃动在我面前,带我穿过

崎岖的深巷,在半山养昨日花草

我们坐轮渡从岛抵达更小的岛

被礁石,遮挡了潮水一样埋伏的明天

对岸的海上公路,如同银色救生圈

等着晨曦从海里扑上来,但没有呼救



乌有镇的秋天


秋天有十一种形状

在从南到北的风中交换

秋天有四十个名字

由棕榈、梧桐或白杨说出

一样的阴天,乌云是

悬挂在天上的瀑布

从水中来的,要回到水中

忽而,天空像环形的筛子

抖出了阳光的谷粒,永远

饥饿的行人在天空下慢慢地走



即兴


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死老鼠的气味

沿着便利店和彩票中心的外墙,

沿着日光的绸带,一直爬升到

烈日的魔方里,从红色的一面走出

来的女人,取消了从蓝色的一面

走出来的男人。她的空虚

展开为上午的广场。周围昏聩的

高楼,则互致哑谜,并为天际线上

烂尾的末日一样的台风云,提供了

肤浅的准备。是的,悬空的一刻。



采石场


每个白天我做着同样的梦,

反复路过午夜的采石场。

石头炸裂、切割、凿碎,

沿着空中的细索搬运。

沮丧来自石头的内部,

来自不可细分的黑暗实心。

所有事物都在分享和交换中

消磨,惟有痛苦不能。

惟有坚利的石头自由落体。

痛苦,多么纯粹。



电影怎么开始


明天的一阵暴雨,

将为近景梅林关

和远景莲花山

默默转场。


过街天桥上

和公路涵洞下的

人影胶片,

与大地的座椅对称。


我们在不清场的

水边定格了拍照的游人,

观看着他们

私人美学的镜中镜。


有时我们坐在影院的最后

一排,等待一场电影开始。



海岸巴士


山是嵌在海上的绿色电路板,

让蓝天在上方成像。


这样看来,疾驰的大巴

似乎从幻影中开出,


从天上开向公路。

在图像之外观望海岸,


前方的弯道,可以通往

任何虚拟的阴影。


但我仅仅是画面的一个细节?

还是将要进入的


阴影的局部?我只想入睡,

无奈森林太颠簸,碧海从窗外


一闪一闪,把边界

隐藏进光芒的交换。



向东的半岛


当礁石以植物的速度

向东伸展

簇拥的游人开始稀少


你把风叠成半岛的形状

把半岛叠成

一圈圈扩大的暮色的形状


你在暮色的中心

向东移动,披着微光

像披着烛火


我展开你风中的心

从幽蓝的大海

展开乌青的大海


从下午四点到七点,是反复

折叠和打开的三小时



海上读诗


他们坐上一块海水中的礁石,

伴着潮声的加速度,读巴列霍。


读他在阴天对四肢围成的

牢狱的诅咒,读他发现人类的

秘密像演奏狂喜的音乐。


他们的双脚在海水金色的

磷光里弯曲,被藻类驱赶。


旁边,一对银发夫妇一前一后,

站在沙滩上,隔着两米距离

平静地观看大海,仿佛大海很远。


他们也后退到沙滩,读另一首诗,

潮声越来越大。刚刚站立的

那块礁石,周围的海水一寸寸涨高。

天色晚了,海浪盖过了石头和人声。





从自由的奇异到自由的自己(正方)

——黎衡近作中的期待


文/李建春


风格其实是可以变的,只是气质难变,风格和气质常常难以分辨。对于黎衡的诗,如果不是跟踪阅读的话,一般读者会被他鲜明的个人气质牵引,觉得他的风格,好像是天生的。是的,这位诗人一开始就有副好听的男低音:轻盈而清正,一种压低的华美,和冷感,梦游似的、水似的气质,却是高山流水,独得清源。我知道他艺术上的追求,和绝顶的领悟,有时却也不禁抱怨:黎衡,你想法这么多,怎么风格这么稳定,写法很少变?他就吱唔,像贝克特笔下的某个人物。他其实挺多样的。只是悄悄地变,以他自己的方式。他一般不回应临时的观念,什么东西总要吃到肚里,再吐出来,慢慢地嚼,像反刍动物。他尝到的“现实”味道,是带了他自己胃液的“生活”。这里面没有多少戏剧性的东西,却展开了某种有戏味的布景,和过门曲。他写诗,好像是在制造一种氛围,或捕捉回响。但他却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即兴诗人。这意味着某种现实才刚发生,就到他那里成了回响。也意味着他的心智似乎与外界有一个天然的审美距离。


每个白天我做着同样的梦,

反复路过午夜的采石场。

石头炸裂、切割、凿碎,

沿着空中的细索搬运。

沮丧来自石头的内部,

来自不可细分的黑暗实心。

所有事物都在分享和交换中

消磨,惟有痛苦不能。

惟有坚利的石头自由落体。

痛苦,多么纯粹。

(《采石场》)


这首短诗,可能泄露了“审美距离”的成因:原来是一种“沮丧”,“来自不可细分的黑暗实心”,于是生活成了白日梦,白天的活动,虽可将石头炸裂、切割、凿碎、搬运,也只能接近这黑暗而不能将之真正消磨,将一种存在感觉抬到原罪神学的高度,或者相反,借用此观念照亮经验深层。所用的陈述句将一种感受强化到接近客观存在,像海市蜃楼,虽然虚幻,但看得见。这首小诗表明作者可能有这样的雄心:直接把世界翻转为幻象。这意味着在下笔之先,往往经过了深层的转换,将“非写作”时间变成一种酝酿。一个诗人也只有进到这状态中,才算是彻底语言化了的,否则只是妄谈诗艺而不得其门。

最近的两三年由于生活,诗人大部分时间处于一种痛苦的期待状态。本科毕业后的头三年是明智的快乐的冲刺,作为优秀青年诗人的地位已基本确立,但在别的方面延误了。到了同学买房生子的时候,他还得南下谋生,可以想见,“痛苦,多么纯粹”(倒不见得不能“消磨”)。其实就综合指标来说,他已走在同代人前面,特别是作为诗人,在他那年龄该做好的事情他都做好了。这种“在期待之中”(薇依语)的状态,若你脱离了恩典的话,就会烦闷到满眼空虚,把存在状况看成魔方一样:


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死老鼠的气味

沿着便利店和彩票中心的外墙,

沿着日光的绸带,一直爬升到

烈日的魔方里,从红色的一面走出

来的女人,取消了从蓝色的一面

走出来的男人。


(《即兴》)


“死老鼠的气味”,天哪,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把死老鼠的气味写进诗里!“便利店和彩票中心的外墙”,波普景观;“日光的绸带”的降调;“从红色的一面走出/来的女人,取消了从蓝色的一面/走出来的男人”,对位法,萨特式存在的恶心;这些棱角分明、俗艳、“互致哑迷”的景观,不过是“肤浅的准备”,“悬空的一刻”。若一直以这种感觉写的话,黎衡是有希望成为一个拉金式的诗人的,因他使用降调毫不费力(对于另一类诗人,比如我,却涉及到种种技巧)。但他的准备是多样的。既已有过深沉的祈祷经验,当不会屈服于沮丧,《给D》中说道:“去你想去的地方,成为你不愿说出的人”,“你”似乎是被动地“加速着分身,又像愈合的不倒翁”,在“镜子构成的世界袭击”下,接踵而来的现实,在刻意保持距离的对视中成了“镜中镜”,即以“你”的语言之镜,即时转换到审美观像。

这段不常见的生活未定状态,“在期待之中”,期待本身其实已是祈祷了。须时刻保持温柔忍耐,这很不容易。人,难以接受持久地与位格神面对面。有经验的信徒会很策略地从激化的时刻滑脱开去,平静地转向自然人生。因而是在一种半信仰的状态,他会略带冷漠地看着自己和他人的生活,将感恩的成分、自恋的成分、审美的成分,混为一谈。黎衡在这方面是很有技巧的。这两三年的诗,倘非对他本人有足够了解,几乎看不出生活过程的记述,但了解了之后,又随处可见痕迹。我近来爱用文献的眼光看待艺术。文献即证据,而诗的证据,是隐匿的。越来越多真实的东西进入诗里,不须消化。他留连风景的写作已颇为可观,不过只有他本人心里有数,写某诗时,身边有谁,发生过什么。比如《向东的半岛》中,“你在暮色的中心”,《海上读诗》中的“他们”;这些甜美的、像脚下浪微拍礁石的语言,是诗人接近中年之际,控制力提高的证明。《海岸巴士》《电影怎么开始》等,分明是青春后期的挥霍,“坐在影院的最后一排”,云云,这很诡。


过街天桥上

和公路涵洞下的

人影胶片,

与大地的座椅对称。


我们在不清场的

水边定格了拍照的游人,

观看着他们

私人美学的镜中镜。

(《电影怎么开始》)


把期待之中变成一种乐趣,就是艺术。词面背后似乎刻意悬置了对于远景的忧虑,才有清晰到近于抽象的意境。在画意摄影中,摄影家一边顾及冲印的效果,一边寻视眼前之物,且随时考虑修改,青天白日下,他的看是从暗房的暗中往外看。边期待边试探上帝。所谓审美距离,莫非也是逃离位格神回归自性。在“祢”注视下不断的自审是很累人的,人有时更渴望一种无名,渴望回到混沌的温暖。《给无名者的信》把有名有姓的人家丢进雾里、丢进“普遍化”,也就免除了被刻究和辩解的必要,而写信本身是“非相应非不相应”,像风清扬的剑一样,寻机而出,不拘一法;如此竭尽诗之所能制造一个图像,也就语言地解决了;以语言为生的人,非在语言中解决不可。这也表明,基督与佛道的过渡带,是多么自然。

该诗在前面说了:“无论你正与我拥抱,还是在/一条陌生的街道失去勇气,我们的/距离并没有区别,”以及类似的狠心话,但他竟觉得像拂晓的仪仗队,能把“你”安抚;“有情”如此自空为“无情”,显然是未悟的现象:“我触摸你如同/拂晓的仪仗队触摸每一个不再恐惧/的前额”,这里刻意强调了“你”的众生身份;“你”在情苦中“反复煮沸、冷却,直到干涸”,悲悯的温度悄然升高,竟不顾拂晓的清凉,从无关于己的美中,看到了母亲的形象:


……但你的,美的沸点从不降低;

我也曾从我母亲的脸上看到一个少女的

无知和惶惑,她在她之中为那时的

错误与艰辛痛哭。


宿愿已忘却。红尘中只有莫名的躁动。保持“美的沸点”实际是业力的牵扯:“你常梦见/自己是被反向的拉线扯动的木偶”,以至于“表演现在就是表演记忆,表演记忆就是表演未来”,过、现、未三世一贯,何处是尽头?生活其实是由念决定的:“当我们/各自进餐,也就在由你我定义形状的/桌子上欢聚”,诗人近于本能地觉得:


至少,我们可以微笑,以真实的喜悦

和羞怯,在你我没有面孔的光明里。


自性之光至此已显明。这是黎衡诗中离神学最远的句子。至于他为何以如此黯淡的心情说出来,我觉得主要是信仰已预设了感恩的方式。在这首几乎仅为解决个人纠葛的诗中,他找到了“真实”地谈一谈“你我”的机会。我这里引的几首,都是作者的近作,有点偶然。若我主动谈他的话,可能不会管这些。而他真正“发现”的时刻,是在前期的《幻象》《哀歌一种》《回声》《孤独的马铃薯》《圆环清晨》等诗中,所表现的“不可替代的吼叫之心”,真是虎虎生风!将青春、信仰、幻象、关怀、生活还可以无忧的状态,发挥到极致。他离开武汉前往广州,就诗风看来,当是从自由的奇异转换到自由的自己。基督信仰对一个人在建构阶段的作用,本人也有深刻的体会。将天上地下一切道理,归聚到三位一体的神秘模式内,其实是西方文化对全球实施有效刺激的缩影。这是最积极的全球化。但是本位地看,从本土出发的话,当代中国的重头戏,在于接受刺激后以怎样的反应,让沉睡的传统、记忆乃至对于当前的认知,一下子活过来。新诗从诞生时起就是一种杂交文化,从胡适到我们乃至今后一二代,仍属于开创的时期。就像汉字到汉代才定形一样,在定和未定之际,产生了那么多书法家;当代诗的前途,对于具有文化意识的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于过时的观念或急于成名,却是一劫。接受刺激后,当放松下来回到真实的现状。所谓审美,我将之视为介于救赎和沉沦之间的无名状态。名可名,非常名。审美观像中,外在的救主沉默。只有自由的自己在观。这意想不到的处女状态,“以真实的喜悦和羞怯”,不期而至的无我中,微笑的光明会出现。



为什么不能清晰地说话(反方)


文/詹明欧


《诗刊》推出一个诗人,按照常规线路走要去捧他,这也符合中国人在场面上说好话的习俗。编辑偏偏叫来一个评论人去“打压”这一诗人,虽没说往死里打,但也明说以反面批评为主。谁出的这个主意?这需要一定的胆识和勇气,同时也是一件蛮有意思的事情。


我看了一些别的打压者的文章,觉得整体打得不够凶,不够狠,火药味不足。所以,我想在此心狠手辣一些,杀伤力重一些,刮骨才能真正疗伤。也许这篇批评能把黎衡打垮,如果黎衡如此不堪一击,那打压也不叫打压,吹捧也能把他吹垮;如果黎衡能从我的打压中找到一股本能的反弹力量,那么,这股力量将与打压者的力量相同;如果黎衡具有足够的抗打击的能力,并从此“洗心革面”,也许从此变得坚强勇敢,重拾一条新生之路。


我读黎衡的第一首诗歌,有种不忍卒读的感觉,主要是诗人没有好好地说话,不能清晰地说话。世界上所有伟大的诗人几乎都是化繁为简,清晰晓畅地去表达,即使运用含蓄的意象,它内在也有清晰的指向。北岛那一代人的“朦胧诗”,事实上清晰无比。“许多种语言/在这世界飞行/碰撞,产生了火星/有时是仇恨/有时是爱情”(北岛《语言》)。之所以当时许多人叫着嚷着读不懂,不是诗歌语言本身,而是读者思想意识的落后,不明白语言会飞行会碰撞,还会产生火星。


黎衡的诗歌,既没有理性的逻辑力量,也没有意象跳跃转换时具有弧度的美感,完全是一副天马行空的架势。我们来看《给无名者的信》的开头部分,哪怕你读上三遍,依然是一头雾水,不知作者在此要表达什么,诉说什么。


“我一定认识你,因为如你所见/世界在乏味的黑夜里,太阳、火焰/和人造光,并不能改变我们的失明/于是无论你正与我拥抱,还是在/一条陌生的街道失去勇气,我们的/距离并没有区别,我触摸你如同/拂晓的仪仗队触摸每一个不再恐惧/的前额。那么让我们交谈,我能看到/你无所适从的脸在不断的告别中快速/衰老,如一壶清水反复煮沸、冷却”。


但作者自己肯定不这么看,他觉得自己表达了微妙的富有想象力的感觉,并且用意象作了有意思的组合。在我看来,这完全是在忽悠读者,挑战读者的认知力。自以为聪明的表述,在雪亮的人民眼睛面前是没有市场的。其次,作者对事物的认知与他人缺乏共同的思想情感的相连性,我由此怀疑作者的心智是否健全和具有知性?现在,不少心智不健全者想以诗歌这一崇高的式样去教化感染那些心智健全者,这是多么荒唐的要求,这也是诗歌滑入边缘的主要原因。


“习相远,性相近”,人类微妙的情感几千年来一直一脉相承,两千多年前的《诗经》至今读来依然亲切动人。一个最具独特个性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能找到一大批相同的人。你这首诗歌究竟得到多少人的共鸣和叫好?这真的要进行一番市场的调查与确认。你不能以自慰式的手势只要自己快乐就行,事实上,别人读来不快乐的文字你自己也很难有真正快乐的滋味。

这首诗歌糟糕的还在于故意把完整的句子中断拆散,搞得零落不堪。这种中断和拆散本来是诗歌写法上的一个技巧,目的是增加诗歌的韵律和节奏感,是根据诗歌的思想、情绪做出的必要反应。但这首诗歌从头到尾在做拆迁工作,搞得尘土飞扬,呼吸起来很郁闷。物极必反,为技巧而技巧是没有生命力的。每个句子都需要中断就是等于不需要中断,因为这样的中断形成了新的八股。黎衡这种毛病在其它各首诗歌中不同程度地存在,在这首诗歌中表现得特别的明显。


黎衡其它几首诗歌,唯一感到的亮点是意象组合的新奇、大胆,有些还相当的精彩,并伴随着自己用心的观察与思考,想象是完全打开的。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诗中仍有不少意象的掩体过于遮蔽,不少意象的搭配过于牵强,也有不少意象的运用简直莫名其妙。比如:“模仿海岸线形状的镜子”有这样的镜子吗?“又像愈合的不倒翁”,不倒翁至多只能说是拼贴,是花脸小丑,也可以说是深藏重心,用“愈合”来表达不倒翁,真不知是怎么想的。如果有人整天去读这样的诗句,不是读傻就会读变态。“永远饥饿的行人”,无论是从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的饥饿者来说,“永远”两字的表述都是非常的偏激和不准确。“我们在不清场的/水边定格了拍照的游人”,这句诗除了不该中断的毛病外,更主要的是你无法定格拍照的游人,只有拍照的游人倒有可能定格你。所以,这个意象的表述是多么的错乱和倒置。够啦,我不想再列举了。


黎衡过度地迷恋于意象的发现和组合,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明显地忽视了诗歌中的思想性与饱满情感的传递。这组诗歌中除了“采石场”和“海上读诗”表达了对人类深藏的苦难和孤独的关注,以及歌颂大自然这本伟大的诗歌集外,其余的诗歌我读了半天看不到他要表达怎样的思想情绪?就拿《乌有镇的秋天》来说,秋天为什么有十一种形状,为什么有四十种名字?这完全是梦中禅语,完全是自说自话,完全是在玩弄文字技巧游戏,毫不顾及读者的思想情绪。现代读者根本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去研究复杂的导弹装置一样去研究你的“玄乎”的诗句。


其实,无论你是古典的还是先锋的还是后现代的,你都逃离不了诗歌中的思想与情感,尽管表现形式各有不同,但最终都将殊途同归。如果黎衡继续走在思想情感苍白的路上,以形式作为无穷大的一切,漠视思想情感贯穿诗歌的重要性,这是可怕和危险的。因为那是一条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路,是一条投机取巧的道路,是一条没有根基和实感的道路,也就注定是一条没有明天的道路。


黎衡善于观察和描摹外部世界的事物。但黎衡,你要永远记得这句话:比浩瀚星空更广阔的是人心。你在观察外部世界没有错,但更应该观察内心世界,或者将外部世界的意象与内心世界的虚无缥缈又实在存在的物象巧妙地链接起来,并用精准的语言去实施它。这样你才有可能真正显示出冷峻存在于这一世界的魅力。一味地观察外部世界,本质上是孩子的心态,一个孩子是不能在成人世界里闯荡的。好在黎衡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用来修炼和阅读,生长和成熟。


有话好好说,有话清晰地说。生活,工作,学习,写诗,其实都是同一个道理。你写得了一手端正的方块字,你才可以放开写草书,写狂草,这样草书的架构在本质上才不会松散。毕加索是将人物风景画得有模有样了,才自然而然地有了变形的立体绘画。梵高绘画中那些倾斜的教堂,那些旋转的星空,那些扭曲的侧柏,都是建立在扎实的基本功的基础之上。北岛的许多朦胧的意象,也是他清晰明白说话到了一定程度以后发生的。你读他的《结局或开始》:“我是人/我需要爱/ 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 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一生中/ 我曾多次撒谎/ 却始终诚实地遵守着/一个儿时的诺言/ 因此, 那与孩子的心/ 不能相容的世界/ 再也没有饶恕过我”这样直白的诗句,思想和情绪是强烈的也是饱满的,所以当时能打动全国千千万万的读者。


我不知道黎衡有没有写过类似能把话说得很清爽又包含着强烈思想感情的诗歌?如果有,我以上的严厉批评就有些过分;如果没有,以上的批评真是切中要害。但我从黎衡的新浪博客中找到了他的一段话:“我只想说两件让我对韩国肃然起敬的事。一是1988年汉城奥运会成为韩国民主化进程中的重要契机;二是韩国基督徒到外国的传教者仅次于美国,很多传教士来到中国一些落后的地方,还要承担这个没有宗教自由的国家无处不在的政治风险,他们为了没有信仰的中国人的灵魂事业,降卑地工作、忍耐,把中国当成他们的家,把中国人当成他们的弟兄姊妹。”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黎衡完全有能力具备好好清晰说话的能力,只不过他一时没能将它移植到诗歌中,没有找到平常说话与诗歌语言表达的一个通道。现在,该是给它铺路架桥落实政策的时候了。


由此看来,这小子还是有救的。如果有朝一日黎衡真有救了,不要感谢我的棍捧教育,应该感谢《诗刊》编辑部给你出了一个这么好的打压成长的主意。


凤凰读书 2015-08-23 08:4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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