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洒脱豪放的晚唐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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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时期的中国,确也出了一批文学上的俊杰。比如“建安七子”之一的曹植,在兄长曹丕的威逼之下,七步成诗,写出了“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经典诗句。曹植的敏捷,使之躲过一劫。这种信手拈来的快捷流畅,其实是植根于深厚的学养基础。没有一定的文化积累,加上急中生智,临场发挥,是很难在较短时间完成高质量的命题作文的。文学上的奇才,可遇而不可求。
  到了晚唐,文坛也诞生了这样的一位奇才――温庭筠。
  
  庭筠,字飞卿,旧名岐,并州人,宰相彦博之孙也。少敏悟,天才雄赡,能走笔成万言。――《唐才子传》
  姓温,名庭筠,字飞卿,老温的名字起得堪称儒雅,也有诗情画意,看上去颇动过一番脑筋。不过,他却有一个与之极不相称的绰号,人称“温钟馗”。由此望文生义,温秀才的相貌相当地惊人,大约五官的摆布,不怎么悦客,要是在光线暗弱的巷道里狭路相逢,可能要吓人一惊一跳。若在街市上,淑女遇之,甚至要绕道而行的。
  所谓人不可貌相,就是这个“温钟馗”,还有一个绰号,叫“温八叉”。据说凡八次叉手,立马可以写就一篇锦绣诗篇,而且诗成人惊,颇有当年曹植七步成诗的敏捷,甚至,比起曹植,可能还要快一点。倘若有足够的时间,让他静下心来写,也是下笔万言,琴心剑胆,气势绵绵。写文章的速度与质量,于他而言,不是负担。
  凡大文人,必集小文人之长,出小文人之秀,有异人之处。温庭筠还有一个绝招,精通音律,几乎能“有弦即弹,有孔即吹”。这样的奇人,初到藏龙卧虎的京城长安,立即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京师重地,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但人才之中,缺乏奇人。温庭筠的文章好,挥手之间,弄得满纸生烟,四座惊叹;再弄起音乐来,吹拉弹唱,无所不会,身集两技之长,相貌又吓死人,更是奇上加奇。“初至京师,人士翕然推重”,可以想见,温庭筠的到来,在京城文人圈子里营造了一种全新的氛围。所以,连宰相令狐也会派人登门,延请他入幕,喝喝酒,写写诗,得个团结文化精英的美名。
  凭着满腹的才学,温庭筠只要稍稍努力一下,可以有许多次中举的机会,可是他天生闲散惯了,到哪里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进了考场,根本不把严规苛则放在眼里,题目浅些也就罢了,偏不安份守纪,答好卷子,左顾右盼,向其他考生无私伸出援助之手,搅扰场屋。
  这是一个有才学却令考官不喜的考生。有一次,一位叫沈询的考官晓得温庭筠不太安稳,特地召到帘前单独应试。温庭筠不乐,大吵大嚷,等他出得考场,又得意地向别人炫耀,这回,我老温又暗中帮助了八个人。在严密的注视之下,还能为邻铺假手,真是匪夷所思。因此,温庭筠又得了一个绰号,叫“救数人”。
  在唐朝的诗人群体中,像他有这么多绰号的,几乎少有。绰号之多,大约都是热心文友们戏说出来的。像他这样在考场上把卷子做好,还要热心助人,不惜名落孙山的,如此置功名于不顾的,也是稀少罕见。
  温庭筠累年不第,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有文无行”。《旧唐书》关于他的传记中,在肯定他才华的同时,却又加了这样一段:“公卿家无赖子弟裴诚、令狐缟之徒,相与h饮,酣醉终日,由是累年不第”。
  与当初盛唐才子崔颢的性质一样,嗜酒,还有些花心,属于生活作风不检点的一类。大人们家里蓄妓一厢房是可以的,但平常秀才,尤其是出了名的文人,没有一定的背景,是轻易不能寻花问柳的。而温庭筠的这几样嗜好,看起来还相当地严重。也许,温庭筠看透了什么?时至晚唐,科举考试,已远不如当初那样神圣庄严。人才的铨选荐拔,已经成了官场派系之间的交易筹码。
  唐穆宗年间的一次科考作弊案,就很能说明问题。宰相段文昌因为收受了一位考生的家藏字画,于是写信推荐。翰林学士李绅也为一位考生写信推荐。结果因为名额有限,到了发榜时,段、李二人推荐的人选全都落第,上榜的名单,都是朝中权臣以及与考官有密切关系的官家子弟。段、李二人于是告发,穆宗又换考官重试,结果只有数人粗通诗艺。单从晚唐重要诗人的应举情况来看,能够考中的,几乎很少。人才流失的问题,与每况愈下的政局同样令人担忧。黄巢就是因为一次考试落第,愤而走上了起义造反的不归路。
  其时,整个帝国,已经进入了玩世不恭的地步。举国皆玩,从皇上带头。唐穆宗时“宴乐过多,畋游无度”,父亲唐宪宗刚刚下葬不久,他就带人狩猎玩乐去了。在一次歌舞酒宴之间,这位青年皇帝竟然说,听说诸位爱卿也经常欢宴,说明天下太平,朕心甚慰。唐敬宗即位的第二个月,就开始疯玩马球游戏,夜以继日,白天打球,晚上猎狐。他们的娱乐,常常是别出心裁,规模宏大。像温庭筠那样,喝点小酒,寻点乐子,看起来也在玩,但毕竟还能写出诸如“景阳宫女正愁绝,莫使此声催断魂”、“堤外红尘蜡炬归,楼前澹月连江白”的诗句来。
  附弄风雅,召募清客,是历代高官们乐此不疲地喜欢做的一件事情。令狐将温庭筠召进幕府,好吃好喝,令其多出美文,以撑文化门面。因为唐宣宗喜欢《菩萨蛮》曲,每每有大臣进献新词,以博龙颜一悦,令狐大人也不例外,挖空心思,觅词以进。
  温庭筠的新词既出,令狐大人遂将着作权归为己有,躬身递交:“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菩萨蛮》
  皇上一见,大呼妙极。这事本来挺好,温庭筠得些实惠与酬劳,令狐先生长些威望与文名。当时说好不对外声张的,可温庭筠小酒饮得醺醺然,一出门,就将嘱咐忘得一干二净,还对别人吹牛,他又代令狐宰相捉笔代刀写了一篇什么文章,弄得满城皆知。令狐大人气得鼻子都歪了,大呼文人无行。
  这一点,温庭筠与他的祖辈――唐初的名相温彦博一点也不像,温彦博自担当军机要职之后,常常闭门谢客,守口如瓶。也许,位极人臣的宰相,在温庭筠眼里并不稀奇。他祖上曾经做过宰相,并不骇人。
  
  温庭筠艺高人胆大,与令狐的摩擦也逐渐升级,继续我行我素,不怕得罪权贵,并且一点不给面子。有一次皇上欲以“金步摇”对词,一时想不出,众人不知,温庭筠说以“玉条脱”对不就行了嘛。令狐又问出处,温庭筠一乐,哎呀,典出《庄子》,这书并非偏僻之书,相公您闲暇之时应当多读些经典才是啊。又说,“中书省内坐将军”,明摆着讥讽令狐大人不通文墨嘛。联系到李商隐与令狐之间的过节(李商隐因令狐压制而终生抑郁寡欢),这件事读起来却令我等捧腹之余十分过瘾,仿佛是帮着李商隐报了一箭之仇。
  事不过三,温庭筠屡屡出令狐的洋相,他的政治生涯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最后与李商隐一样,沉沦一生。不过,温庭筠的骨气就在于不肯向淫威低首,后来令狐先生到地方为官,温庭筠在当地为小吏,一直未去拜谒。令狐为相,气焰夺人,门生旁系,纷至沓来,有不少胡姓人氏,干脆改姓“令狐”,温庭筠闻之,写有诗曰:“自从元老登庸后,天下诸胡悉带令。”把令狐大人损得不行。
  一介文士温庭筠,将一个当朝宰相的名声,败坏得也大差不离了。
  文人有一枝二两秃笔,半斤文心,有时也小视不得。在与权贵作斗争这一点上,能说温庭筠有文无行吗?
  令权贵们心里不舒坦,权贵们也会用法子来治他。朝廷给他的评价是,“徒负不羁之才,罕有适时之用”,这种人呆在京城,迟早会弄出什么事端来,赶紧贬到随州去。该走的路还是要走。文人的漂泊,有时候是提升文气的必然羁旅。温庭筠带着对京城的无限失望,走向了广漠的民间。“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他在风雨霜雪中磨砺人生的底蕴。
  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
  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
  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
  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将军。――温庭筠《过陈琳墓》
  路过“建安七子”之陈琳墓的时候,他临风惆怅,弯身下拜,面对飘蓬而惨淡的人生,迸发“欲将书剑学从军”的感喟。经过五丈原,他想起诸葛孔明鞠躬尽瘁而的一生,与奸佞误国的对照,摇头发出“从此谯周是老臣”的冷笑。这个时候的唐王朝,离黄巢起义,已是指日可待了。
  温庭筠还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那就是利用考官选拔人才的机会,为天下寒士们做了最大的努力。唐懿宗咸通七年,年过花甲的温庭筠时任国子助教,迎来了担当了考官的大好日子,当年屡考不中的“温八叉”、搅扰场屋的“救数人”,这一回变得板板六十四,也不管谁打招呼,只凭文章高下判等录取,选了三十人,并且在张榜公布名单的同时,将优秀考生的文论一起贴了出来,还加了一段说明:“右前进士所纳诗篇等,识略精微,堪裨教化。声词激切,曲备风谣。标题命篇,时所难着。灯烛之下,雄词卓然。诚宜榜示众人,不敢独专华藻。并仰榜出,以明无私。仍请申堂,并榜礼部。”温老夫子这招够狠的,天下寒士拍手称快,宰相杨收等人却气得无话可说。没有办法,只好找了个名目,将他再次贬出京城。
  历史也是机缘巧合。好在温庭筠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多出秦楼楚馆中的他,凭借对于音乐词素的天生敏感,一曲曲新词,在酒中开花。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那些词,鲜艳得像彩帛,像蜡染,内心的哀戚,在酒里发酵,在花间沉醉,在美人的怀里绽放,在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之间流泻。
  
  温庭筠以诗言志,以词释怀,令他想不到的是,他随手拈来的艳词,无意间为濒临绝境的唐诗打开了另一条秘密通道。专力填词,花香袭人,后来者慷慨地送了一顶“花间派鼻祖”的桂冠给他,这是笑傲人间、侠骨柔情的温庭筠乐意接受的吗?

网载 2013-09-10 21:2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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