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上半叶,“文化研究”从文学批评中分立出来,将社会学、人类学、传媒学等纳入自己的研究范畴,成为一项具有典型跨学科性质的崭新的研究课题。1964年,随着英国伯明翰大学着名的“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成立,文化研究正式发展成一门学科,吸引了从事文学、人类学、社会学和传媒学研究的大批专家、学者的积极投入,扩大学术视野,打破学科界限,加强学科间的联系和互动,其影响也从英国迅速扩展到北美等国,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股学术大潮。随着各学科间关系的日益密切,“文化研究”,尤其是“大众文化研究”一词频频出现在包括文学艺术、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甚至科学技术学科的各种学术和非学术着作中,而对人们生活有极大影响的电视文化更成为大众文化研究的一个核心。①
当今社会,电视作为媒体已成为几乎每家每户的生活必需,日益渗透到人们的社会生活中。以美国为例,美国马萨诸塞州阿姆赫斯特学院学者隆·莱博在其《思考电视》一书中提到:“我发现我所研究的人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每天都连续不断地收看电视。他们说,电视已经成为他们工作之余用来放松和娱乐的主要方式”,“对于20世纪60年代无数居住于纽约大都会区小城镇上的那些中低阶层的人们而言,看电视是其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内容”。② 人们在看电视的同时也在思考电视。1976年,洛杉矶的一群“电视迷”们自发组织起来,推出一批针对电视的评论文章。他们笑称自己为“沙发土豆”(couch potatoes),并于1983年、1985年先后出版了《官方沙发土豆手册》、《沙发土豆生活指南》两本手册,使“看电视”行为被列入大众评论界,引发了人们关于电视文化的讨论,成为美国“电视文化研究”的一项内容。
其实,关于电视文化的研究早在1950年代电视兴起后不久就开始了。1954年,评论家阿多诺就写过一篇题为《电视与大众文化模式》的文章,表达了对电视悲观的态度。阿多诺认为,电视产品是经过精心设计而拥有多重结构的,目的就是从不同的心理层面上来麻醉观众,而电视的欺骗手段主要是一种“伪现实主义”,使观众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③ 对于阿多诺的观点,约翰·道克尔曾在其《后现代主义与大众文化》一书中作了这样的总结:“电视的目标就是一种伪现实主义。它充满了形形色色的原型和程式。它有一个一成不变的深层结构,这就是意识形态意义。它让观众身不由己认同屏幕上的东西,束缚他们令其‘婴儿般地寻求保护’,就像孩子那样,寻求和企盼精神分析可以解释的安全保障。”④ 而伯明翰大学的“当代文化研究中心”也将电视文化作为文化研究的重点课题展开了一系列的研究活动。1974年雷蒙·威廉斯出版了《电视:技术与文化形式》一书,将电视节目分为两类:一类具有公共服务性质,如新闻、教育、艺术、纪录片及儿童节目等;另一类则更具商业性,如肥皂剧、广告、电影等。值得关注的是,在这本书中,威廉斯特意提到了对美国电视的经验:“迈阿密的一个晚上,坐了一个星期大西洋邮轮下来依然头昏目眩,我开始来看一部电影,一开头我对频频出现的广告‘间断’有点不适应。可是它比起后来发生的事情,还是小问题一个。两部将在其它晚上于同一频道播出的电影,开始插进来做预告。旧金山的一个犯罪案件(这是起初那个电影的题材)开始要死要活同后来的东西较起劲来,不光是除臭剂和早餐麦片的商业广告,还有巴黎的一段罗曼史,和轰然登场将纽约蹂躏个遍的一个史前怪物。”⑤ 这样的一番体验使英国学者看到美国电视的一大特色——商业因素太多。在这本书中,威廉斯还提出了着名的“流程”(flow)概念:电视节目如滚滚洪流,并且日以继夜,无休无止,随时可以看到,而且一直可以看下去,体现了“公共交流与日俱增的不断变化性和包罗万象性”。⑥
曾在英、美、澳大利亚的多所大学任教的英国学者约翰·费斯克对电视文化的研究也具有广泛的影响。在其着作《解读电视》、《电视文化》中,费斯克从经济学的角度总结出两种电视经济:一是财富流通的“金融经济”,一是使意义和快感流通的“文化经济”。他仔细分析了这两种经济的流通程序,并且着重指出:“观众作为生产者在文化经济中的力量值得重视”,而观众的力量在于“意义在文化领域的流通与财富在金融经济的流通并不相同”。⑦
从以上学者对电视文化的研究来看,电视文化作为大众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部分由来已久。本文将以美国作家罗伯特·库弗的短篇小说《保姆》为例,分析小说中电视出现的频率、电视使用的类型和电视使用的方法等,以考察小说中所反映的美国电视文化的基本特征。
《保姆》⑧ 发表于1969年,篇幅不长,以星号的形式被分割成108节(包括标题在内)。小说中的各节长短不一,有的长达几百字,而有的就只有几十字。这篇小说几乎没有什么可靠的情节叙述,只提供了一个背景,即塔克夫妇因为要参加晚宴,所以请了一位女孩晚上代为看管3个孩子(包括一个婴儿)。小说没有将所有的笔墨都放在保姆照料孩子的叙述上,而是设计了多条线索:保姆的男友杰克和他的朋友马克一起玩游戏;杰克和马克试图去占保姆的便宜;塔克先生贪恋保姆的年轻美貌,幻想着溜回家勾引保姆;塔克太太因为身材肥胖在晚宴上受尽紧身衣的困扰;宴会上人们的对话、塔克先生怪异的言行举止。同时出现的线索还有电视里的各种节目:侦探片、爱情片、音乐舞蹈等都被穿插在《保姆》各节中,散落在小说各处。
一、《保姆》中电视出现的频率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篇共108节的短篇小说中,有43节分别以三种形式提到“电视”(有的以两种以上的方式提到,如第13节、第20节等):
1. 作为家用电器的“电视机”。如第13节“他俩一块倒在电视机前的地毯上”,第20节“塔克夫妇的彩电不错”,第21节“桌子翻倒了,灯翻倒了,电视机‘哗’地砸在地板上”,第28节“她的大腿僵直地伸向电视机”,第30节“在他电视机前的沙发上折腾”等;
2. “看电视”行为。如第4节中杰克想乘女友在塔克夫妇家当保姆时“溜进去和她一起看电视”,第20节中保姆让被照看的孩子“看电视”以及第27节中出现的“看电视”作为单独的句子等;
3. “电视节目”内容。如第2节提到电视里的音乐,第8节“电视机里,一个男人在唱歌”,第13节提到电视里“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娘正在跳踢踏舞”等,这一类型中的典型例子是用整节的篇幅详细描述电视里的内容,如第57节全篇描述的是电视里的间谍片的片断,第28、101节几乎全节被用来讲述警匪片中的内容等。
上述统计显示,电视在短篇小说《保姆》中频频亮相:
首先,它是家中最主要的电器产品(库弗的这部短篇小说发表于1960年代末)。在小说中以“电视机”的形式出现就有18次之多,成为显着的家庭摆设;而它在小说中被提及的总次数在43次以上,以绝大多数优势胜过小说中提到的塔克先生等次要人物以及电话、沙发等物件,成为仅次于小说的主人公“保姆”(小说中的“保姆”几乎在每一节都直接或间接地出现)的一项重要内容。
其次,它又是人们日常生活、娱乐的重要内容。小说所提到的单纯的“看电视”的行为(没有涉及到电视节目内容)就有11次之多。除了动词“看”之外,与“电视”搭配的动词还有“盯着”(第7,42,86节),“赶上”(电视节目)(第20节),“凝视着”(第34节),“粘在”(电视机上)(第35节),“从(电视机上)抬起头”(第73节)等。从这些动词我们可以看出电视对人们不同程度的吸引,成为日常生活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最后,小说中不厌其烦,前后26次提到各种电视节目内容,包括音乐舞蹈、西部电影、电视剧、侦探片、间谍片、谋杀片、爱情片、戏剧、新闻、体育比赛、天气预报、广告等,更进一步证明了电视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所占的比例,以及对生活的重大影响。
此外,小说中频频出现的有关电视的内容贯穿小说的始终。从时间上来看,小说中保姆在塔克夫妇家以一晚上数小时来计算,电视从夫妇俩尚未出门时就开着,到晚宴回来仍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被关掉,因此可以说电视从未离开过小说所叙述的时间,甚至在没有保姆在场的地方——晚宴主人家,电视也是开着的:人们收看新闻和天气预报。而当晚宴结束,塔克夫妇逛出杂货店时遇见老朋友,谈论的仍是电视里的新闻:“嘿,你们听到保姆的事吗?”可见,电视不仅在小说发生的时段从未退场,而且从地点上来看它到处存在:塔克先生家、晚宴主人家、杂货店门外等,其出现范围远远大于小说的主人公“保姆”,成为小说当之无愧的主角。
依照我们对美国社会文化的了解,小说中的基本事件——夫妻外出,请人来做孩子的临时保姆——是美国六七十年代以来每个家庭里都可能发生的事情。小说所描述的状况普遍存在于美国社会,而小说中频频出现的关于美国家庭电视使用的情况,也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反映了美国家庭使用电视的基本状况。因此,基于电视在小说中所占内容的比重(43/108,约占40%)、时间的跨度(全文所涉及的时间甚至更多)和空间分布的状况(塔克先生家、晚宴主人家、杂货店门外等),我们可以大致了解电视在美国普通家庭中被使用的情况。以下将从小说中所反映的这些情况出发,考察美国家庭中电视的使用类型和使用方法,以进一步探讨美国电视文化的特点。
二、《保姆》中电视使用的类型
在《思考电视》中,约翰·费斯克曾从“电视文化的经验考察”出发,研究实际生活中人们使用电视的类型,指出,现代生活中电视的使用大致分3种:分离性使用、非指导性使用和持续性使用。⑨ 而这三种类型在《保姆》中都有明显的体现。
电视的分离性使用最具选择性。人们有规律地看电视,使“看电视”从同样有规律的其他活动中分离出来。例如,定时收看晚上7:00的新闻节目、9:00的体育节目等。《保姆》中体现的这种分离性使用的例子有3处:
第20节:“她(保姆)希望很快把事情做完,赶上看8点半的电视节目。”这里我们可以推断,八点半是一档定时节目,收视人基于一定的了解定时收看这档节目;
第104节:“‘想看看天气预报,’主人说着打开了电视”,“四频道的天气预报员更好”。这里,电视中的天气预报是定时播出的,主人了解播出的时间,所以打开电视特地收看这档节目,而且同一时段不止一个频道播放天气预报,所以主人会去选择“天气预报员更好”的频道收视;
同样是在第104节:“塔克夫妇还想留下来看新闻。”10点档新闻应该是相对固定的,塔克夫妇临走前正好是新闻时间,所以塔克夫妇选择多留一会儿在主人家看电视新闻。
以上三例中第一例是保姆看电视的行为,发生在塔克先生家;第二、三例分别是晚宴主人和塔克夫妇看电视的行为,发生在晚宴主人家。《保姆》中的这三个细节体现了电视的分离性使用在1960年代美国家庭中存在着普遍性。
与分离性使用相比,电视的非指导性使用更具扩散性、碎片性和开放性。人们选择他们所理解的更有意义和目的的活动,而把电视作为相对容易的放松和娱乐的方式。例如,人们选择读报、看书、与朋友交谈等一些更必要、更有效率的活动,对收视电视并没有太强的欲望,而只在有效地完成上述事情之后才选择看电视。电视的这种使用类型同样出现在小说中。我们可以从保姆、保姆的男友、塔克夫妇及晚宴主人3方面来分析电视的非指导性使用。
对保姆来说,看管孩子、挣钱是相对更加积极有效的活动,她来到塔克先生家,首先选择当保姆挣钱,看电视成为“顺带”的事情。所以“她希望很快把事情做完,赶上看8点半的电视节目”(第20节);而当她将事情基本料理完毕、无事可做时,“她忽然感到孤零零地在这个大屋里,于是走进客厅和孩子们一起看电视”。(第59节)
对保姆的男友来说,看望女友、与女友增进了解和感情是更积极有效的活动,看电视(而且是“和她一道看电视”,而非一个人在家看)(第4节)只是完成这项活动的一个顺带内容。
同样,塔克夫妇当晚没有选择在家看电视,因为他们有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做——到朋友家参加晚宴。所以,他们在朋友家看电视只是顺便看看而已,是完成了更有效的活动(晚宴)后的选择。
至于晚宴主人,他们也是在晚宴结束后顺便看看新闻和天气预报,看电视相对于举办晚宴来说变得微不足道了。
电视的第三种使用即“持续性使用”在《保姆》中,尤其是在塔克夫妇家里显得尤为明显。关于这种使用类型,莱博曾做过这样的描述:
“我所指的‘持续性’电视使用对节目的选择性要小得多,在这种类型中,当人们下班回家后,如果电视还没有打开,他们就会打开电视,并让电视在他们呆在家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开着,只有当他们上床睡觉的时候才观赏电视。人们并不总是在收看电视节目,但是电视机却依然开着,并且由于这个原因,电视总是现身于他们的家中。”⑩
从《保姆》中的主要场景——塔克先生家中我们看到,电视确实是这样被持续性地使用着:塔克夫妇出门前电视就一直开着,电视里放着音乐;塔克夫妇出门后,保姆虽然在干活,但时不时地看一眼电视节目,并且不断地换着频道,使各类电视节目在读者面前或一闪而过(音乐舞蹈、西部电影、广告等),或是被特写、放大(间谍片,警匪片,爱情片等);其间,孩子们也常常去看看电视节目——“吉米和比茜坐在地板上看电视”(第49节);塔克夫妇回家时电视是否还开着,我们不得而知,但小说里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电视会被关上;而小说的最后一句话更是加强了电视的这种“持续使用性”:“我们还是来看看下半夜演什么电影吧”。(第108节)
以上列出的电视使用的3种类型是美国电视文化的重要内容,在小说《保姆》中有着明显的体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种类型的界限并不十分明显,有的甚至会交叉出现(例如保姆在塔克夫妇家的这段时间里就兼有3种收视方式),但小说中出现的丰富多彩的收视类型,形象地刻画出美国家庭电视文化的收视特点,为揭示电视这一大众文化的全景提供了参照。
三、《保姆》中电视使用的方法
在《思考电视》一文中,莱博将电视的收视方法分为3大类:同时收视、频道转换和图像游戏。(11) 以下将以《保姆》为例,分析这三种电视使用的方法。
同时收视指的是人们在做其他事情的同时收看电视,电视节目并不是唯一吸引他们的东西。在这种收视方式中,人们并不关心节目的连贯性和一致性,只满足于对“碎片”式意义的把握。而人们在同时收视时常常同时使用频道转换的方法。频道转换指人们“同时”收看不止一个频道的节目。遥控器在同时播出的节目之间来回选择。“人们利用节目的持续流和片断结构,在不同的节目、节目的不同片断和社会行动的不同刻画之间往返重复,并且选择那项看起来合理的或足够娱乐性的节目,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12)
同时收视和频道转换在《保姆》中表现得十分明显。在前表所统计的小说提到电视节目的26个小节中,节目的内容涉及音乐舞蹈、西部电影、电视剧、侦探片、间谍片、谋杀片、爱情片、戏剧、新闻、体育比赛、天气预报、广告等各类型,但收视人(主要是保姆)极少停留在一种类型上,只在间谍片和警匪片以及爱情片上停留的时间较长(这多是因为年轻的保姆对这类片子的兴趣所致),更多的时候频道不断被更换,电视处于被同时收视的状态。例如第66节和第76节中保姆采取的就是典型的“同时收视”和“频道转换”的方法:
第66节:“电视里开始播放喜剧。她调换着频道。球赛,谋杀片。她又调回到戏剧。大概是个爱情故事……”
第76节:“她不耐烦地调换着频道。她不喜欢球赛,所以决定看谋杀片……”
保姆在忙着照料孩子,她的意图并不在电视上,所以她采取了“同时收视”的策略,而在看电视这一行为中,她又没有停留在某个频道的某个节目上,而是不断调换频道,依照相对感兴趣的节目,实现“频道转换”的策略。
而在晚宴主人家中(第104节),“频道转换”的方法显得尤为突出:“‘想看看天气预报’,主人说着打开了电视……塔克夫妇还想留下来看新闻。电视一打开,就听到播音员在报道一个保姆的事。主人调换着电视频道……‘等等!’塔克太太说。‘刚才有条保姆的消息……!’主人又把频道调回去……”这里,频道在新闻和天气预报间来回转换,突出了“频道转换”的收视效果。
小说中除了以上提到的明显的几处“同时收视”和“频道转换”效果之外,小说的“碎片”结构更加凸现了电视的“频道转换”的特点。
从时间上来说,整篇小说在时间顺序上呈现出反反复复、毫无头绪的状态。小说中明确时间的章节共有6处:第2节中保姆到达塔克夫妇家的时间7:40,第20节中保姆放水,让小姑娘比茜洗澡的时间8:00,而第2节到第20节之间讲述的并非都是7:40到8:00间发生的事情,而是在保姆与孩子们打招呼、塔克太太临行前对孩子们的吩咐,塔克夫妇赶往晚宴地点等情节中穿插了塔克先生漫无目的的意识流以及杰克的幻想,还有保姆自己洗澡等一系列超越时间界限、打破时间顺序的安排。小说中第3次提到时间是在第42节,8:30,保姆叫男孩吉米洗澡,而在8:00到8:30之间,在保姆让两个孩子轮流洗澡的情节之外,不断穿插了杰克和塔克先生对保姆的臆想和猜测。到了第52节,小说第四次提到了时间:9:00左右。按照情节的发展,这时孩子们已经洗好澡,准备睡觉了。然而,小说又不断地提到孩子们不肯洗澡的场面,保姆洗澡的场面等等,过去、现在和将来这些时间概念在小说中被任意放置,任意混杂,颠来倒去,不知所云。同样的情况在下面的章节中屡屡出现。在第66节中,时间被标明为9:00,保姆将两个孩子安顿好睡觉。但在接下来的第69、77、78章节中,小说仍然在讲述保姆让孩子们洗澡的事情。而最后一个明确的时间是在第103节中,“十点。碗洗好了,孩子上床睡觉去了,书也读完了,此时她正在看电视新闻。”
这样的时间混乱正像一位收视者看电视的过程:他(她)无意停留在某一个频道上,所以换来换去,不断用遥控器调换频道,使不同的内容来回闪现,造成时间颠倒,信息混乱。
与时间相对应,小说中的地点呈现出同样混乱的情形。小说中提到的主要地点有:塔克夫妇家,马克父亲家,药店里,还有电视里。表面看来,小说中人物的主要活动被分配在不同的物理位置上:保姆和孩子们在塔克先生家;塔克夫妇(基本上)在马克父亲家:杰克和马克在药店里玩弹子机,附加的一处地点是电视里发生的故事,上演着西部片、爱情片和谋杀片等。在小说短短的篇幅中,场景的不断变幻不仅依靠的是物理地点上的改变,不同地点里发生的不同人物的故事,还有人物的相对独立和互相纠缠,以及人物在各自相对固定的物理地点上展开的飘忽不定的幻想,在幻想中变换时间和地点,使得时空的变换毫无规律可循,也使得整篇故事的各个章节在内容和形式上都相对孤立,无论时间、地点,还是内容、逻辑上都无法推断节与节之间的相互联系,这就是为什么小说从头到尾、通篇使读者感觉飘忽不定、无法确信真伪的原因。从而大大突出了与电视的“频道转换”相类似的效果。
因此,无论形式上还是内容上,小说明显的“碎片”结构都有着“频道转换”的性质。小说以108节的形式表现出来,暗示着生活典型的、琐碎的内容。而如此众多的段落相互之间却少有联系,显得及其松散,仿佛一位啰嗦的老妇人,东拉西扯,不知所云;更像是不断转换频道的电视,内容模糊,不得要领,使得这108节虽被收在一部小说里,却无法形成一个结构严密的整体,更无传统小说那样的一个主题或中心,成为一幅巨大的后现代主义的拼贴画:所有的内容碎片一样地散落在小说的各个角落,发着各自的声音,形成一个多元的结构系统,象征着纷繁复杂的生活内容,留下了巨大的想象和重组的空间。正如托尼·坦纳对碎片形式所评价的那样:“碎片形式是种开放形式,这种开放形式对打乱和重新安排想象言听计从。”(13) 小说反传统的、极不确定的内容通过碎片的形式表现出来,突出了不断调换的电视频道般的艺术效果。
莱博所提到的电视使用的第3种方法是图像游戏,即由电视图像而激发的想象性活动。这一方法在《保姆》中也有所体现。人们在观看图像时会联系到自己的真实生活体验,或是与其他电视、电影中相似的情节建立联系,由此形成了图像游戏。《保姆》中的第103节,当塔克太太听到电视新闻里播出有关保姆的消息后立刻联想到家里的保姆,就是典型的图像游戏。而小说的最后一节,晚宴主人对塔克太太所说的“你的孩子都给杀了,你的丈夫走了,你的浴缸里有具尸体,你的房子毁了。我真为你难过,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显然使用的也是这一方法,因为小说中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些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小说的作者无意去证实事情的原委,无需花费笔墨去澄清小说中的主人公是否遭遇危险,那样的话小说便会跌入一个通俗的侦探故事的情节,使小说深刻的内涵大受局限。而小说中出现的图像游戏的收视方法使得电视成为激发思考和想象的家庭生活的重要内容,大大提升了电视文化的积极意义。
可见,库弗的《保姆》像是一台被打开的电视,围绕保姆的不同时间、地点和故事就像是电视里各个频道播出的节目,而小说的碎片结构更像是读者在不停地转换着频道,断断续续地接受着各种信息。同时,这些信息又激发了读者的无限想象。既然雇用保姆在美国文化和生活中十分普遍,有着类似“保姆”经历或是“塔克夫妇”经历或是“杰克”经历的人们更会感同身受,充分联系自己的生活和经历建构自己的“保姆”故事。这就是“频道转换”和“图像游戏”的收视方法造成的强烈的艺术效果,大大扩展了库弗小说《保姆》的艺术内涵和文化内涵。
总之,《保姆》颇具代表性地体现了美国电视文化的特点。从《保姆》中电视出现的高频率来看,电视成为库弗反映美国现代生活的有效工具,在小说中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而通过小说所揭示的美国家庭使用电视的类型和方法来看,库弗充分运用了电视这一大众传媒在美国家庭的普遍使用情况,建构了一幅美国电视文化的精彩画面。
库弗以短篇小说的篇幅,充分运用了碎片的技巧,并打乱时间顺序和空间位置,使小说可从任意的地方开头,也可从任意的地方结尾,如同现代生活中的人们回到家,打开电视,不用关心开头,也别管结尾是什么,只是让电视开着,并且时不时地调换频道,看看接下来还会上演什么。
注释:
①关于电视成为大众文化核心的具体论证,参见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第二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2005年,第430页。
②隆·莱博:《思考电视》,葛忠明译,中华书局2005年,第2页。
③参见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第二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2005年,第461-462页。
④同上,第45-46页。
⑤同④,第91页。
⑥转引自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第二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464页。
⑦约翰·费斯克:《电视文化》,葛忠明译,路特勒基1987年,第313页。
⑧本文所参照及引用的《保姆》中的文字均选自胡全生译自玛利·罗尔伯格(Mary Rohrberger)主编的《从小说到反小说》(story to Anti-Story)(Boston: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1979),译文选自胡全生:《英美后现代小说叙述结构研究》中的“附录”,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
⑨有关这三种收视类型的具体描述,参见隆·莱博《思考电视》,葛忠明译,中华书局2005年,第268-287页。
⑩隆·莱博:《思考电视》,葛忠明译,中华书局2005年,第281页。
(11)关于这三类收视方法的具体描述,参见隆·莱博《思考电视》,葛忠明译,中华书局2005年,第251-266页。
(12)隆·莱博:《思考电视》,葛忠明译,中华书局2005年,第256页。
(13)Tony Tanner, City of Words: American Fiction 1950-1970, London: Jonathan Cape Ltd. , 1971, p. 400.
中国比较文学沪98~110J8影视艺术汪小玲20072007
大众文化研究/《保姆》/电视文化
电视文化作为大众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部分由来已久。本文以美国作家罗伯特·库弗的短篇小说《保姆》为例,从小说中电视出现的频率、电视使用的类型和电视使用的方法等角度,分析、考察这部短篇小说所反映的美国电视文化的基本特征。
作者:中国比较文学沪98~110J8影视艺术汪小玲20072007
大众文化研究/《保姆》/电视文化
网载 2013-09-10 21:1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