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北归》离别 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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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注释(1)


[1]田横岛位于山东省即墨市田横镇东部海面公里处。面积平方公里。秦末汉初,齐王田横被刘邦大军击溃,兵败率领五百兵士来此栖居。刘邦称帝后,怕其东山再起,谋兵作乱,乃召见田横。田横自知大势已去,为保全岛上兵士,乃辞别海岛西行。至洛阳城三十里处时,因不愿面见、臣服刘邦而自刎。岛上兵士闻讯后悉数挥刀殉节。后人感念其英烈,合葬于山顶并立祠祀之,岛遂有今名。岛上立有一大冢,即五百义士合葬墓,冢侧立有一碑亭,内有史碑,详细记述了田横自刎及五百义士殉难的史实。

田横的历史故事自汉代流传并为国内外人士所称道,明代高丽人郑道曾有《呜呼岛吊田》一诗,诗曰:“晓日出海东,直照孤岛中。夫子一片心,正为此月同。相去旷于载,呜呼感吊衷。毛发吊如竹,凛凛听英风。”此后,清代诗人黄守相、张铪都曾先后题诗田横岛,抒发了对五百义士千秋忠烈的赞美之情。现田横岛为山东省文物保护单位。

[2]邓广铭《回忆我的老师傅斯年先生》,载《傅斯年》,聊城师范学院历史系编,山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

[3]任继愈《回忆郑毅生先生几件事》,载《南开史学》,1983年1期。

[4]2009年3月12日,罗筱蕖给岳南的信。

[5]王泛森《逯钦立与〈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载《新学术之路》(下册),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98年印行。

[6]逯钦立携家人来到当时号称“解放最早的先进地区”——东北师范大学之后,学校的一切政务由来自老解放区的革命功臣掌控,作为中央研究院出身的“资产阶级旧知识分子”逯钦立,落入这些革命功臣之手,矛盾也就不可避免了。逯来到学校报到的第一天,就遭遇了“批胡运动”,由于他无法隐瞒与胡适、傅斯年的关系,立即成为批斗打击的对象。接下去的一系列运动,逯更是在劫难逃。“文革”爆发后,逯作为东北师大中文系的“一面白旗”和“反动学术权威”,被揪出来批斗。据罗筱蕖回忆,有一段时间,逯钦立每天晚上都在家中独自练习弯腰低头,一练就是几个小时。此等情形,着名学者季羡林在他的《牛棚杂忆》中曾作过详细介绍,因大多数教授没有弯腰的经验,一旦被揪上“斗鬼台”,在连续几个小时的弯腰批斗之后,很容易体力不支、头晕目眩而倒下,而一旦倒下,就被认为是对抗革命和故意捣乱,招来的是一顿更加残暴的毒打,许多教授正是因为支撑不住倒下后被活活打死在“斗鬼台”上或台下。鉴于这一血的经验教训,当时全国范围内大多数高校教授都在家中悄悄地练习低头弯腰的本领,以尽量在“斗鬼”时坚撑而不倒下,以保住性命。或许,正是由于逯氏的过硬弯腰本领,才侥幸没有死在“斗鬼台”上,但他最后还是没有闯过“文革”这道鬼门关。

关于逯钦立之死,据他当年在李庄的北大研究所同学、后去台湾史语所的周法高于1983年回忆说:“两年前我应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邀请出席中国的青铜时代讨论会,曾经间接听到出席该会的张政烺先生说:逯钦立在不久前四人帮打倒以后,听说他的《古诗纪补正》这部大书可能付印的消息,就高兴得不得了,当夜就发病死了,大概是兴奋过度的原故吧!”在这段注释中,周法高又说:“我在续伯雄译的《苦海余生》三四○页,也找到类似的例子:‘比尔又说,但是奇怪的还得数毛泽东去世及四人帮被捕之后,这种压力减除而发生的事,到那个时候,紧张才显露出来。他有几位朋友太高兴了,所以出门开怀畅饮而得了脑充血。还有一位朋友笑得太厉害,变成了歇斯底里,以至于几个礼拜都哈哈大笑而无法停止。”(周法高《记昆明北大文科研究所》,载台湾《传记文学》第42卷第1期、第2期,1983年1月、2月)


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注释(2)


《苦海余生》的作者所言基本符合实情,在那个“众生颠倒”,人妖不分的年代,一旦政治高压突然减除,高度紧张的神经大幅度放松,很容易让人乐极生悲,不幸之事也时有发生。据知名作家兼诗人晨曦(王洪曦)说,他当年在济南劳改农场当武警干部看犯人时,与好友穆青(张安祥)在劳改队遇到了一个“反动学术权威兼现行反革命分子”。这犯人乃济南一所学院的一老教员,也是以研究中国古代文学为业。其人性格内向,整日沉默寡言,一门心思鼓捣学问,不喜与别人打交道。“文革”即将结束时,老教员被释放回家。忽一日,这老教员接到省里一家出版社要出版自己着作的一封信,兴奋得开怀大笑,结果一下子变得歇斯底里,以至于哈哈大笑不止。同事和家人开始也跟着笑,但越来感到老教员的嘴巴和两边的肌肉不太对劲儿,遂将其按于床上,轮流用手捂住老头的嘴巴,但老家伙仍大笑不止。后来一老同事(其女儿是着名作家,后嫁给了晨曦)想出救治办法,索性到地里挖了一个生地瓜塞到对方嘴里,但老头仍摇头晃脑,口鼻并用发出“呜呜”之声,闻之如同茫茫夜色中草原荒野低沉的猿啼。如此三日,前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家人不堪烦忧,在几位要好的教授指点、鼓动下,按照古代小说《儒林外史》“范进中举”的例子予以治疗。恰在这时,晨曦去会女朋友并闻讯来到了这位老教员家中探询。众人一见,便让晨曦具体操作,晨曦推让半天,最后决定一试。只见晨曦脱掉上衣,学着当年胡屠户的样子,双腿呈八字步,抡圆了手臂,照准老爷子的腮部“啪啪”就是几个响亮耳光。但老教员只是眼里流出泪水,嘴巴仍狂笑不止。几天后,已无人形的老头开始大笑着以头撞墙,未久死去,算是世间少有的真正一个含笑赴九泉的人了。(2009年10月3日,晨曦在济南玉函路武警宿舍4号楼1单元202室对岳南与书法家郭培玉、着名作家石舒波、陈士贤讲述)

又据逯钦立之子逯弘捷说,一位在长春师大与逯氏友善的教授,约请几位劫后余存的好友出门喝酒,因高兴过度,在开怀畅饮中突发脑溢血砰然倒地,死在饭桌旁。另一位好友接到出版社发来的信函,告之形势突变,积压在出版社十几年的大作马上付梓开印。惊喜异常,这位白发苍苍的老教员抓起家中仅存的半斤红烧老白干一饮而尽,未久,酒性发作,如烈火烧身。仍处于亢奋状态不能自制的老教员索性骑上家中唯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部位吱吱叫唤的破旧自行车,一路急蹬来到郊外一个清澈的池塘欲游泳沐浴,以消除心中翻腾飞卷的欲望之火。想不到刚扒掉上衣,一阵强风吹过,老教员头脑晕眩,双脚如轻云升空,身子一斜,两手一张,嘴张成鸡蛋形,“扑腾”一声栽入池中,溺水而亡。(2010年4月2日,逯弘捷携岳南赴山东巨野逯氏老家查考家谱时,于大义集逯氏祠堂中讲述)

另据逯弘捷说,周法高所说逯钦立去世年龄有误,逯氏殁于1973年,此时“文革”尚未结束,但死因的确与出书有关。但出的书不是《古诗纪补正》,而是《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遥想当年,傅斯年在李庄为逯、罗二人做媒时,面对罗氏家族对逯钦立人品、学问的“查询”,傅颇为自信地致信罗伯希说过这样一句话:“彼于八代文字之学,造诣甚深,曾重辑《全汉晋六朝诗》百卷,用力之勤,考订之密,近日不易得之巨篇也。惜此时无法在后方付印耳。一俟抗战结束,此书刊就,逯君必为国内文学界知名之士无疑也!”傅斯年所说的这部大书,就是逯钦立自1940年开始整理、考证、编纂的长达一百三十五卷的皇皇巨着《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此项工作随着逯氏携家颠沛流离,直到1964年方得以完成,历时24年。稿成之后,被上海中华书局要去准备出版,不久“文革”爆发,出版事宜中断,眼看着“盖棺有期,出版无日”(陈寅恪语),望眼欲穿的逯钦立深受打击,精神几乎崩溃。到了1973年,中国掀起了“批林批孔”热潮,这股热潮意外给逯的出版事宜带来了转机,北京的中华书局将上海方面已退回逯钦立手中的书稿再度索去表示要付梓印刷。但书稿寄出后,编辑部很快又将稿件退回,并致函逯氏,说此稿可出版,但“需对书稿动大手术,要按马列主义的观点来看待、处理、评价六朝诗文;要根据朝代顺序来编排诗文序列;要突出妇女半边天的地位,把女诗人放在前面”。(2010年2月3日,岳南采访逯氏家人记录)


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注释(3)


逯钦立接到书稿后,望着倾注24年心血,耗费了自己整个青春岁月的生命结晶,不知如何是好。若按编辑人员所说修改,有违学术精神和文化良知;若硬挺着头颅不改,则真的是“盖棺有期,出版无日”了。在两难抉择中,逯氏陷入了极度痛苦与矛盾中,精神一度恍惚。时逯钦立已有了6个孩子,家中生活拮据,长期不能维持温饱,严酷的气候,猛烈的政治风暴,加之连续不断的批斗和身心折磨,身体极度羸弱。在书稿退回的第四天,逯钦立于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心灵煎熬交迫下,在校内组织的一个会议途中,突发脑溢血与心肌梗死症昏倒在地,未及抢救即去世,时年63岁。

当逯钦立这部大作出版之时,已是1983年的事了,逯生前没有看到自己的成果问世。当年曾向他未来的岳父家保证——“一俟抗战结束,此书刊就,逯君必为国内文学界知名之士无疑也”的傅斯年,同样是未见书而身先殁。哀哉!

[7]陈雪屏《北大与台大的两段往事》,载台北《传记文学》1976年第二十八卷第一期。

[8]《傅斯年校长的声明》,载台北《民放报》,1949年7月14日。

[9]赖泽涵、许雪姬《彭孟缉先生访问记录》,“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口述历史》,第五期,1994年6月。

[10]《傅斯年全集》,第七卷,欧阳哲编,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出版。

[11]朱家骅《忆傅孟真先生》,载《台大校刊》,第101期,1951年。

[12、13、14、15]俞大彩《忆孟真》,台湾《傅斯年全集》,第七卷,台湾联经出版公司1980年出版。

[16]《二二八事件资料选辑》(一),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编,1992年出版。

[17、19]于衡《以身殉校的傅斯年》,载台湾《革命人物志》,第十三集。

[18]李万居是台湾云林县人,早年留学法国,是当地土着反蒋地方势力的代表人物,被在野人士称为云林县“民主圣火”的创始者,在台湾民主动发展史上曾扮演了重要角色。后来,李万居、郭国基、郭雨新、吴三连、李源栈、许世贤等台籍议员,并称省议会“五龙一凤”,这个小团体和雷震等人筹组台湾第一个反对党——中国民主党,开始在台湾兴风作浪。

[20]朱葆瑨《永远活在学生心中的傅斯年校长》,载《傅斯年与中国文化》,布占祥、马亮宽主编,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年出版。下同。

[21]台北《传记文学》,第22卷,第5期,1973年。

[22]《胡适日记全编》,第八册,曹伯言整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出版。见1950年12月21日条。唁电为英文:lnMengchen'spassing,ChinalosthermostgiftedpatriotandI,mybestfriend,critic&defender.……据《傅故校长哀挽录》,正式唁电中,passing一词改作death。

另,傅斯年的死讯,胡适当天即已得知,他在1950年12月20日的日记中写道:

今天下午四点半,宋以忠夫人(应谊)打电话来说,AP报告傅斯年今天死了!

这是中国最大的一个损失!孟真天才最高,能做学问,又能治事,能组织。他读书最能记忆,又最有判断能力,故他在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史上的研究成绩都有开山的功用。在治事方面,他第一次在广州中山大学,第二次在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第三次代我作北大校长,办理“复员”的工作,第四次做台大校长,两年中有很大的成绩。


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注释(4)


国中今日何处能得这样一个天才最高的人!他对我始终最忠实,最爱护。他的中国学问根柢比我高深的多多,但他写信给我,总自称“学生斯年”,三十年如一日。

……(《胡适的日记》手稿本,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89年出版。)

除了这段记录,与傅斯年过从甚密的胡适直到两年后,才写了两篇纪念性文章。一篇《〈傅孟真先生遗着〉序》;另一篇是于1952年12月20日在“傅孟真先生逝世两周年纪念会”上讲话。胡在讲话中说明了两年来没有写纪念文章的缘由,“实在是因为我与孟真的感情太深,拿起笔来就有无限的伤感,所以纪念的文章总是写不出来”。(《傅孟真先生的思想》,载《胡适作品集》第二十五卷,远流出版公司1986年出版,以下引文同。)在简短的两篇文章中,胡适提醒尚活在人世者,傅斯年的去世,使中国丧失了它最忠实的爱国者与一位能继往开来的伟大学人。特别提到无论在什么地方,傅斯年都是一个力量,并发挥其领袖才干。“他有学问,有办事能力,有人格,有思想,有胆量;敢说话,敢说老实话,这许多才性使他到处成为有力量的人。我总感觉,能够继续他的路子做学问的人,在朋友当中也有;能够继续他某一方面工作的人,在朋友中也有;但是像他这样一个到处成为道义力量的人还没有。所以他的去世,最我们最大的损失。”胡适对傅氏的这个评价大体是不差的。

[23]《竺可桢日记》,第三册,人民出版社1984年出版。

[24、19]《陈寅恪集·诗集》,陈美延编,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出版。

[25]《东海倒坐崖》,载《霜红龛集》,卷三,(清)傅山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出版。傅青主写此诗时,明末抗清将领郑成功已率部进守台湾,诗中“一灯续日月”之“日月”,隐喻“明”,整句喻大明王朝尚余一脉。“田横”,指齐王田横,此处喻郑成功。“不生不死”,指清顺治十年(1659)郑成功率部围攻南京功败垂成,遂退据台湾孤岛。这一行动,实际等于放弃了反攻大陆、恢复大明王朝的军事努力,故当时遗民特别是反清复明志士颇为失望。郑成功反攻大陆无望,故曰“不生”;台湾尚可固守图存,是谓“不死”。陈氏以郑成功喻蒋介石、傅斯年等誓要“归骨于田横之岛”者,同时也是对台湾政局最终将走向何处的感叹。

[26]傅斯年死后,与他有关的大陆亲属未久即遭灭顶之灾。1966年5月23日,傅斯年的侄子傅乐焕在北京陶然亭跳湖自尽。

1947年春,独自留在李庄养病的傅乐焕病情好转,遂一人乘船返南京,进入史语所继续工作。同年,傅乐焕获得英国文化委员会资助,向史语所请假,赴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进修,主要从事藏文、波斯文、政治经济思想史、欧洲中古经济史及中古近代史大纲和学习与研究,后获博士学位。

傅斯年抵台后,曾多次致函电召其在英学成后赴台湾大学或史语所就事,但傅乐焕认为国民党不足以成事,而共产党才是值得信赖的,遂断然拒绝了傅斯年的邀请,于1951年返回他想象中自由幸福的大陆。傅回返后,先在中科院考古研究所任研究员,1952年调中央民族学院历史系任教授、副主任。其间与学术大师陈垣的侄女结婚,并陆续生有三个女儿。


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注释(5)


1966年,当“文革”风暴到来之际,傅乐焕作为首批“反动分子”被批斗。这个劫数除了学术上“反动”外,更因为他是傅斯年的侄子,且在国民党统治时期一直跟随傅斯年在“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学习、工作。风云骤起,傅乐焕成了“国民党蒋介石的忠实走狗傅斯年安插在大陆的特务”、“潜伏在人民内部企图颠覆无产阶级政府的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在连续的批斗、关押、逼迫交代与残酷折磨中,傅乐焕身心痛苦至极、哀伤至极。在走投无路,生不如死的凄惨境况中,最终踏上了死亡之路。

在一个漆黑之夜,傅乐焕悄悄摆脱造反派们的监视,从关押的一间小屋逃出,直奔早已设定好的目的地陶然亭,钻入湖底。

第二天,傅乐焕的尸体漂出湖面。中央民族学院去收尸的人后来说,他们看到,傅乐焕的尸体在湖上浮起时,面朝下,是趴着的。当时在北京流传着一种说法,凡投水自杀的人,当尸体浮起时,女的仰着,男的趴着。傅乐焕的例子符合这一说法,因而断定是投水自杀。

就在傅乐焕投湖自杀之前,他的堂弟傅乐成随傅斯年赴台,任教于台湾大学,未及婚娶即病逝孤岛;其妹傅乐淑则远走美国。因了傅斯年与乐成、乐焕、乐淑的亲属关系,整个傅氏家族开始了一场劫难。傅斯年族叔傅昕安,在国民党撤退台湾时正在重庆政府部门工作,已买了赴台的飞机票,但傅斯年来信说:“先别动,我还要回来,到时候再决定行止”云云,结果未能走成。其结果是被新政权权先当做旧人员改造,后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打成右派分子,发配到中科院北碚柑橘研究实验基地劳动改造。傅斯年族弟傅斯彇原为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职员,没有随傅斯年迁台。新中国成立后,于改造旧人员运动中被发配到安徽蚌埠治淮委员会工作,反右运动开始,因与傅斯年的关系被打成右派分子,强迫退职,遣返原籍聊城。其时傅氏家族故宅“相府”早已被当地政府没收并改为汽车运输公司,傅斯彇家人租住别人一间小屋栖身。因政治与经济双重压力,返乡的第二年去世,死时年仅54岁,撇下五个孩子,大的13岁,小的仅1岁。当这五个孩子长大成人后,皆受到社会挤压和迫害,老二傅乐铜1968年到济南军区当兵,两个月后被退回,后又差点打成反革命分子。傅斯年族侄、南开大学毕业后随东北招聘团进入辽宁鞍山钢铁公司工作的教授级高工傅乐昕,因与傅斯年的关系,于1957年被打成右派分子,戴帽下放灵山农场劳动改造,历尽苦难。“文革”中傅斯年母亲在重庆歌乐山的坟墓被炸开,其母的头颅被造反派倒上洋油挂在树梢点了天灯。傅家的祖宅被推倒砸掉,庞大的院落成为瓦砾遍地的废墟。至于傅氏家族聊城受清朝皇封占地120亩的墓地——傅家坟,被毁于一旦。大清开国状元傅以渐作为“地主阶级的头子”与“台湾特务、反革命分子傅斯年的祖师爷”,其墓被红卫兵用烈性炸药炸开,劈棺抛尸。未久,整个傅家坟近百座墓葬全部被刨开,在抛棺扬尸的同时,地下随葬品被洗劫一空。最后连牌坊、石碑、神道及道边的石像生、皇帝御赐碑文等全部炸毁捣碎,傅家人甚至与其沾亲带故者,自此作为臭名昭着的“五类分子”,披枷戴帽,或拿入大牢,或被镇压,或接受革命群众的监督改造。


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注释(6)


然而,傅氏家族的悲剧并没有结束。傅斯年夫人俞大彩去世后没有一片入骨之地。傅斯年夫妇生前颇为喜爱并期望甚殷的儿子傅仁轨,因国内战乱和台湾动荡不安,自赴美后再也没有返回故国,只身在美国求学与工作,其间受美国兴起的“嬉皮士”风气影响,不幸染上恶习,学业荒废,穷困潦倒,一生未婚,令人扼腕。

傅氏家族后辈中还有一位特别值得一提的优秀女性,这便是傅斯年侄女、傅乐焕之妹,与傅仁轨同年赴美的傅乐淑。傅乐淑早年就读于燕京大学,抗战爆发后入西南联大化学系,后转历史系。1943年在昆明考入北大文科研究所史学部,1947年6月毕业,获得硕士学位。同年考取山东省公费留美就读斯坦福大学。1949年山东省国共政权更迭,经费中断,获芝加哥大学资助后转芝加哥大学就读,1952年获得该校历史学博士学位后旅居美国,先后任教于南加州大学、中密歇根大学、匹兹堡都昆大学。

自1978年至1986年,傅乐淑曾几次回国探亲并到北大、中央民族学院、内蒙古大学等高校访问故旧、作学术交流。虽终身未婚,独处异域五十余年,傅乐淑依然心向故土,挂怀祖国的教育事业,除了像傅斯年一样想方设法资助亲属中的子侄辈及其子女到海外留学或在国内接受高等教育,还于1999年从微薄的积蓄中捐献四万美元,在中央民族大学设立“春晖”、“花萼”奖学金,每年资助蒙、藏、满、回四个少数民族各两名家境贫寒、品学兼优的学子。另把自己花费多年心血与金钱购置的藏书先后捐赠国内高校(1999年捐赠《清实录》一套53册)及内蒙古大学(2000年、2005年分两批捐赠给内蒙古大学共1300余册中外文图书)。

傅乐淑初治元史,后兼治清史,并曾专注于清初中西关系史,在海内外有影响的着述十几种之多。1995年,傅乐淑自费在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出版过她的一部旧作《元宫词百章笺注》,并列入“清慎堂丛书·射集·初集”。对这部集子的命名,傅乐淑在“后序”中曾作过这样叙述:“清慎堂者,聊城傅氏之书屋也。三百年前傅氏盛时有一府邸,中有书屋,名清慎堂焉。堂有宝焉,右军之常侍帖也,凡四十五字,有开元年间牛仙客等题跋。清慎堂久已圯矣,傅氏子孙离乡背井百余年矣,仍用清慎堂三字为傅姓人着述之名者,师周公谨自称齐人之意。”又说:“《清慎堂丛书》有礼、乐、射、御、书、数六集。礼集乃傅姓人所撰之书;乐集乃傅姓人所译之书;射集乃傅姓人所注之书;御集乃傅姓人所编之书;书集乃傅姓人所辑之书;数集乃傅姓人所述之书;各有数种。《元宫词百章笺注》乃射集之第一卷,暂称初集。”这段叙述除了印证傅氏家族自大清到民国“傅胪姓名无双士,文章开代第一家”的辉煌,还表明这个家族延续到傅乐淑一代,诗书之家优美的家风尚未荡尽,文化香火并未灭绝,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在民族刀光火色的衰微中艰难延续。

关于这部着作的写作和出版经过,傅乐淑作了如下叙述:“这本笺注是我在国立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作硕士论文时写的,我的论文题目是《元代斡耳朶生活考》,宫词笺注是论文的附录,但因在报端陆陆续续地印了(南按:曾在《禹贡》周刊和《经世日报》发表过一部分),缴论文时便把附录略去。我的论文一共抄写了三份,全缴给了考试委员会了。考试及格后,我便匆匆出国了。四十年后重回母校,希望能找到我的论文,准备整理一下,予以发表。不幸我因流落异国,功不成,名不就,万分潦倒,学业荒疏久矣,岩穴寒士之旧业,不为母校重视,竟将当日所呈之三份论文皆当作废纸弃之久矣。我回北大三次,交涉良久,始终未能找到自己的心血。言之心痛!论文亡矣,论文之附录因曾已发表于报端,尚可收回一部(此稿仅印过一部分,我因出国,便停止投稿了),现在勉强把四十年前的文章补全,此乃敝帚自珍,留此以纪念抗日期间断齑画粥时代的一点读书成绩。”


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注释(7)


从论文研究课题和附录内容可以看出,傅乐淑与其兄傅乐焕研究领域几乎相同。傅乐焕的《辽代四时捺钵考》论文和《捺钵与斡鲁朶》一书,曾名重一时,所达到的学术高度至今尚无人超越。傅乐淑在这个领域是下过一番苦功的,而兄妹二人研究道路的相同绝非偶然,当与傅斯年的指导或指令有关。事实上,假如不是傅乐焕于“文革”一开始投湖自尽,傅乐淑流落异邦而难以施展更大抱负,这对兄妹的学术成就比现在人们看到的要大得多。但仅所见成就,亦从另一个侧面显出傅斯年学术眼光的独特和深邃。只是傅乐兄妹生不逢时,最后落了个陈寅恪《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所云“今日吾侪皆苟活”的悲怆结局。悲夫!

2003年,傅乐淑病逝于美国加州。根据“叶落归根,魂归故里”的遗愿,2004年7月,傅乐淑侄子、在美国的傅翔奉骨灰回国,遵照遗愿,葬于聊城傅氏祖茔。

[32]《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耿云志主编,黄山书社1994年出版。

[27、29、35、32]《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六册,胡颂平编,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91年出版。

[28]《胡适日记全编》第七册,曹伯言整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出版,

[30]转引自陈漱渝《飘零的落叶——胡适晚年在海外》,《新文学史料》1991年第4期。

[33、34]周质平《胡适的黯淡岁月》,载《东方》,1994年3期。

[36]早年曾得过美国华盛顿大学硕士学位并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进修的湖南人朱经农,归国后曾任北京大学教授、湖南省教育厅长、中央大学教育长、国民政府教育部政务次长等职。1948年年底赴美。关于朱在美国的遭遇,胡适有过如下记载。1950年5月22日:“朱经农来谈。经农说,他曾写二十封信向各大学找事,十五处回信没有事,只有五封信说信已转经主管学系,如有需要,再写信通知。此事使我感叹。”1951年3月9日:“从Princeton[普林斯顿]回寓,已过七点,看了许多来信,其中一封是朱经农三月六日的信。到了十一点,忽得朱庭祺夫人电,说,经农今天下午心脏不济,就死了!极惨极惨。经农天性最忠厚,待人以诚,爱国爱人,忠于所事。去年东来,竟无以为生!最近始得FCA[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的资助,在Hart-ford,Coun.[哈特福德,康涅狄格州]的SerninaryFoun-dation[神学院基金会]安居读书。岂料今天我刚看他的信,他已死了。我同经农在中国公学同学,又在中国新公学同事,四十五年来,我们的友谊从没有间断。”(《胡适日记全编》,第八册,曹伯言整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出版。)

[37、40、43]《石璋如先生访问纪录》,访问:陈存恭陈仲玉任育德;纪录:任育德,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2年出版。

[38]《胡适年谱》,耿云志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出版。

[39]《胡适致陈之藩》,载《胡适来往书信选》(下),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组编,中华书局1980年出版。

[41]《蒋介石年谱》,第378页,李勇、张仲田编,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年出版。

[42]《李宗仁回忆录》,李宗仁口述,唐德刚撰写,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出版。


岳南 2013-08-21 09: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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