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看美国 IV --如彗星划过夜空 难以调解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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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调解的矛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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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以调解的矛盾

 卢兄:

 谢谢你来信说喜欢罗得岛的故事。你说对费城会议上代表们对“民众”的讨论很有兴趣。是
的,这个讨论几乎贯穿会议始终。

 读着费城会议的辩论记录,你会发现,他们很自觉地在构筑世界上第一个大共和国,民众的
长远利益,是最基本的出发点。读着他们的辩论,常常可以看到大段大段的、完全站在民众立场


上的精彩“民主言论”。例如,在讨论立法机构“议会”的时候,有着典型国家主义观点的詹姆
斯·威尔逊一边坚持要有一个强势政府,一边表示,这个政府的权力“直接来自一切权力的最终
法源——人民”。他说,“政府不但应该拥有一般人民授予的权力,而且应该拥有一般人民的想法
和愿望。国家的立法机构就应该是整个社会的缩影”。

 弗吉尼亚的乔治·梅森说,在现有的邦联体制下,大陆议会代表的是各州,而不是人民。未
来共和国的体制完全不一样,它代表的是人民,因此,应该由人民选举产生。“一个真正的共和
政府,最重要的条件就是代表们必须和他们的选民看法一致,以人民的想法为想法,以人民的愿
望为愿望。……天下没有一种政府是绝对完美无缺的,若要成立一个共和政府,选举多少会有一
些弊病,这是无法避免的”。

 麦迪逊表示,立法机构里至少有一院,称为下议院或众议院,应该是人民直接选出来的,“这
是自由政府体制里最明显不过的道理”。

 这些话,在今天,我们已经听到千千万万个人在重复。可是,看着费城会议代表的言论,感
觉却非常不一样。

 当然,人人都会注意到两百多年的时间差距,可是,即使在那个时代,欧洲学者们也已经多
次阐述过类似的思想。让我感觉特别的,是他们辩论的氛围。他们在表达的时候,立足点不是在
证明自己的思维能力、显示自己立场的正确,而是在一个非常实际的社会管理问题面前,试图理
清思路,现实感很强。那不是夸夸其谈,他们谈的是一个马上就要投入运作、必须具有操作性的
“实体”。这是他们发言的背景。

 因此,他们为每一条规则争得不可开交,他们是在强烈意识到“民智尚未完全开启”、“暴民
政治可能形成”的前提之下,发表的“民主言论”。又是在清醒评论政府和民众双重危险性的前
提下,坚持共和原则的。费城会议的言论氛围没有一点虚饰的成分,在发言维护民众利益的时候,
在强烈批评过激民主的时候,他们都是自然的。读来的感觉,那是一个敬业的、也十分职业化的
工作状态。

 所以,一方面,他们坚持那个时代政治家的概念,共和国的国会是主权所有者,是权力中心。
他们同意国会两院里至少有一院直接由选民选举产生,相信“人是理性的动物”,相信“社会人”
有这样的能力,管理好自己。这时,美国和其他国家相比,还是那么落后的乡土。在最早开发的
马萨诸塞州,有些地方选州议员,还在用玉米粒、黄豆计数。约翰·亚当斯却说过,这有什么关
系,民众要是愿意,用死鳕鱼计数也没关系。

 可是另一方面,他们非常清楚,大量底层民众还在认为,“自由”就是可以无法无天了。

 同一个约翰·亚当斯,1775年也曾在费城开会,那是13州商定独立的大事,当时自由是他
们心中的大旗。在回家的路上,他遇到一个熟人,那人显然已经得到北美殖民地要宣布独立的消
息,激动地感激着亚当斯,对起义倍加赞赏,他说,你们可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从今往后,我


们就可以再也不要什么法院了!这是很典型的民众对自由的理解,令原来兴致勃勃的亚当斯,如
同被浇了一瓢冷水,情绪大受打击。

 因此,那时的政治精英们也设想了和民众拉开距离的方式。和众议院平衡的另一头,就是国
会的另一院参议院。

 这是一个大国。虽然美国有过州的共和实践,可是,在他们之前,还不曾有过在美国这样幅
员辽阔,人口分散的大国里实现共和制度的先例。麦迪逊曾得出自己的结论:幅员广袤的大国,
也许更适合共和体制。他认为,正因为大,正因为辽阔,正因为分散,就有不同的人群不同的利
益,这些不同的人群不同的利益互相制约,正是一个好的共和国政府存在的条件。参议院对众议
院的平衡,也部分来自不同利益平衡的思路。

 对于议会的设想,也有人提出基本维持“大陆议会”的现状。

 在后来的6月15日,新泽西州的威廉·帕特森曾在大会上长篇发言,提出一个整体新方案,
就是“新泽西方案”。这个方案描绘的构想是这样的:权力主要在国家立法机构,立法机构由一
院构成,实行一州一票的原则。这和现有的大陆议会相同。不同的是,成立一个由立法机构选出
的行政委员会。各州州长的多数有权免除行政委员会的成员。由行政委员会任命一个最高法院,
专事弹劾联邦政府官员,审理涉外案件和涉及赋税的争议。

 对于议会,这是一个一院制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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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调解的矛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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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众两院平衡的构想,不是他们的创造。那又是来自英国的议会传统。英国国会实行两院制
已经几百年了。当初北美各殖民地设立立法机构,也就仿照英国国会,除宾夕法尼亚外,采用的
都是两院制。后来独立以后,体制依然在延续。领导独立的大陆议会,是在战前匆忙建立起来的
政府,相对给人一种特别简陋的感觉,与其说是一院制,还不如说它就是各州派出代表的临时办
事机构。因为“大陆议会”除了叫做“议会”的这“一院”,别的什么也没有。

 两院制的逻辑是,下院是平民代表,容易短视和情绪化,而上院由比较冷静、智慧、有经验
的精英组成,这样形成对下院的一种制约。尤其是在经历过谢思暴动之后,代表们更感觉到这种
制约的必要。相比之下,新泽西方案漏洞比较多。

 两院制尽管有立法权力的两部分相互制约的优点,但并不是所有代表都喜欢这样的设置。反
对设置两院的代表,有两种不同的思路来源。

 一种是州权主义者,他们真正反对的,是把一个如同办事机构一般简易的“大陆议会”,一
下子扩大,做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政府。他们不希望“国与国之间的松散联合”,一夜之间变成
一个“整体的美国”。他们担心州的主权受到伤害,认为未来国家还是应该“强州弱联盟”,主权


在州。也就是希望费城会议只是把原来的邦联“办事机构”增强一些,但性质不变。

 另一种是代表们中的民主激进者,如詹姆斯·威尔逊,他认为既然权力来源于人民,立法议
会就应该完全像英国下议院一样,由民众代表组成,根本就不应该让少数精英、元老来制约人民
的意愿,不管他们多么智慧,多么有经验。他们认为如果不这样做,那就是违背民主原则了。

 可是,这两头是少数。极端州权主义和激进民主观念,在费城会议上都不是主流,占主导的
是保守的国家主义,他们的观点是我们既然联合了,就是一个真正的、叫做美国的国家,既要为
它建立一个有力的政府,也要对各种权力做出平衡和制约。通过对“弗吉尼亚方案”的辩论,大
多数人赞同了两院互相制约的思路。他们赞同这个方案的重要原因之一,还是两院制在英国和各
州实行的良好经验。

 6月19日,全体委员会对“弗吉尼亚”和“新泽西”两个方案的取舍进行了表决,结果新
泽西方案被放弃了。

 会议通过了第一院由民众普选产生的方案。对第二院则提出了四种方案:参院由众议院推选,
由国家元首选派,由人民选举,或者由州议会派出。

 当时考虑到美国幅员辽阔,各地的土地和商业利益各有差异,不同地方的利益往往互相冲突。
如果由民众直接选出,那么参、众两院就将一样,由人民中的多数派占主体。这样,民众少数的
利益就会受到压制,不能平衡众议院中由民众多数利益占上风导致的压迫。所以,它的产生方式
应该不同于众议院,最后,会议决定由各州立法议会派出。

 要选举,就要讨论选举权,假如说政府权力的来源是人民,那么,“什么是人民”?

 在费城制宪会议上,关于选举权的讨论,比较一致的看法是,有选举权的人是那些拥有自己
的土地或财产的人。因为,他们认为权利和责任相联系,“有恒产者有恒心”,能够信任的,让他
对国家政策、社会管理有投票权的,必须是有责任心的人。

 难以调解的矛盾因此,在当时美国的大多数的州宪法里,也都规定选民必须是拥有一定财产
的人。例如,当时的纽约州州宪法规定至少拥有20镑,马萨诸塞州则规定60镑。对这一点,我
常常看到人们误解,认为这样必定是一个富人在作决定的国家。其实不然。

 举个例子吧,在1776年,弗吉尼亚宪法规定,成为选举人的条件是:精神健全,成年男子,
持有1/4英亩的城镇土地,或者持有25英亩的乡村土地。25英亩,150中国亩呢!参选的还
不都是地主啊?可是,看一下当时的美国历史背景,就会明白并非如此。例如,身为弗吉尼亚公
民的华盛顿将军,在17岁那年,做了一年的土地测量员,一年工资攒下的钱,就已经足以买下
了一个大片土地的牧场了。可见,对选民的所谓财产要求,远不是什么苛求。美国土地之易得,
是当时吸引大批欧洲移民来美国的原因。

 在制宪会议的100年后,“无偿获得土地”仍然是美洲在欧洲最有力的广告。在19世纪,佐
治亚州仍然用摇大木桶抽签的方式,给居民分配大量土地。在西部开发地区里无偿土地分配的时


间更长。前几年由两大明星主演的故事片《远方》,生动地再现了美国历史上的真实情景——1889
年4月22日那天,在俄克拉何马州的一个小镇举行的跑马占地。影片讲述的移民故事,几乎是
每个移民艰辛经历的缩影。正因为有这样的艰辛垫底,最后那奔向土地的激情,才显得如此动人。
影片在主人公获得土地的一瞬间结束,可是,我们可以想像,他们此后将以怎样的热情为自己劳
动,打出自己的粮食,盖个小屋,这就是他们的“美国梦”。在费城会议的代表们心中,这些辛
勤的劳动者,就是美国的社会中坚,他们就是最理想的“人民”。直至今天,“辛勤劳动者”(hard
working people),依然是一般美国人对人的最高评价之一。

 当时的美国就是这样一个大乡村,地多人少,大部分人务农为生,一个由移民组成的未开发
国家。在这里,垦殖受到鼓励,只要肯做,不愁无地。在占人口大多数的白人中,真正没有土地
的是少数人。这是大多数美国平民令前来旅行的欧洲人感慨的原因:新大陆的人对生活充满自信。
这也是人们多半不信任那些绝对无土地和无财产者的原因,因为得到土地太容易。他们依据经验
认为:没有土地多半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标志,还是缓一缓再把他们引入政治吧。

 顺便向你提一下,那个时候的妇女,大多早早结婚生子。当时的人也很难想像,一个家庭主
妇,会和丈夫有什么不同的“政治倾向”。所以,妇女没有选举权,在两百多年前的美国,也是
很自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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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调解的矛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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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联邦制政府究竟要不要像州宪法一样,对选举权做出财产规定呢?从制宪会议的讨论
可以看到,他们只是想建立“负责任”的政府,而并不是想建立“富人政府”。因此,大会的最
后决议,对选举权的财产限制,由各州根据情况自行规定。他们预留这个空间,是预期到随着民
众水平的提高,这些限制会被逐步取消。因为他们已经看到,在州一级,已经在逐步这样走,如
宾夕法尼亚、特拉华和新罕布什尔州在那个时候,都已经取消选举权的财产条件了。

 参众两院的产生方法和选举权定下来以后,大会终于开始涉及国会和州议会的关系。它的要
害是,如果州议会的立法和国会的立法冲突,国会有没有对州议会立法的否决权。

 主张一个强有力的国家政府而同时又为民众大声疾呼的詹姆斯·威尔逊,是坚决主张国会否
决权的。他说,联邦自由权对各州来说,就像公民自由权对个人一样。大自然里未开化的野蛮人,
要组成社会,取得作为公民的自由,向文明迈进,他们就首先得放弃个人在自然界的自主权,把
自主权力委托给社会。他说,这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不是这样,各州就还是自行其是,各有野心
和猜忌,国家最终就还是支离破碎的。

 就在这时,小州特拉华的代表起来说话了:如果国会有否决权,那就应该保证小州和大州平
等地在国会里拥有同样的席位,否则,小州就太容易给吃掉了。


 会议开始时暂时避开的大州和小州的矛盾,终于又一次浮出水面。特拉华和新泽西等小州表
示,不管国会采用什么形式,他们决不会同意国会采取人口比例代表制。如果非要这样定,特拉
华州代表就将不得不退出会议。这个问题使会议又一次面临散伙。

 僵局很难打开。你只要站在任何一方的立场去想,都是有理的。

 这种矛盾无法化解的状态,是费城会议最微妙的时候。在这湿热的夏天,这些衣冠楚楚的绅
士,一边不停地擦汗,一边倾听和辩论,在似乎没有出路的问题上找出路,坚持着,却没有散伙,
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坚持有种种原因:华盛顿将军始终如一,天天准时出席,以极大的耐心和克制力保持现场的
气氛,是一个重要原因。81岁的富兰克林几次发言,劝诫代表,也在关键时刻起疏导和缓解的作
用。会议的议事规则也无疑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些规则使得会议的走向有尽可能大的拐弯空间,
尽可能避免毁灭性的“撞车”。但是,最终还必须有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出路。

 就在这个时候,康涅狄格州的罗杰·谢尔曼,指点了一条出路。

 谢尔曼66岁了,属于代表们当中年纪比较大的智者型人物。在美国政治制度史上,谢尔曼
起的作用和他留给后世的名声很不相称。现在,人们很少还记得他、提到他。只是在康涅狄格州
的西部边境上,还有一个小镇以他命名。而他在当时的作用,就像华盛顿将军一样,几乎是不可
替代的。罗杰·谢尔曼是惟一签署了建国时期所有重要文件的人:他签署了1774年北美殖民地
表明反抗英国的宣言和决议案,同年还签署了抵制英国产品的联盟;他签署了1776年着名的《独
立宣言》,是这个宣言起草委员会的成员。他也是起草《邦联条款》的委员会成员,签署了《邦
联条款》。他参加了第一和第二届大陆议会,这两届议会组织了美国革命,发动了独立战争。

 谢尔曼的出身背景和弗吉尼亚的政治精英有所不同。他出生在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农业小镇
上,父亲拥有73英亩土地,是当时一个典型的北方农夫。他后来搬到相邻的康涅狄格州。从现
代民主的观念来看,殖民时代的北方新英格兰各州,比如马萨诸塞和康涅狄格,要比南方殖民地
更民主一些,英国王室让它们拥有更多的自治。这种传统可能和《五月花号公约》的历史背景有
某种渊源。

 谢尔曼年轻时做过各种工作,还在耶鲁大学开过餐馆和书店,后来成为律师、法官,直至升
任康涅狄格州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但是他和其他政治精英不一样的是,他长期依靠担任公职的薪
水来生活。这是因为,康涅狄格和其他大部分州不一样,在那里担任公职有报酬。他是那个时代
十分罕见、历史上记载的惟一的全日制政治家。从他担任公职到72岁去世,一天也没有中断。

 一个长期从事公共事务的人,必然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能够很好地控制和隐藏自己的喜怒
哀乐,懂得怎样引导旁人随他一起思考问题,最重要的是,他懂得可能的目标是什么,怎样让旁
人和他一起达到这个目标。虽然他的一口北方话,在当时南方弗吉尼亚人占主导的美国政治精英
圈子里,显得土头土脑。而且,他说起话来也不像弗吉尼亚人那样引经据典、文采飞扬。可他总


是有很强的说服力。连托马斯·杰佛逊都很佩服他,说这老先生从没说过一句蠢话。在政界小圈
子里,大家传诵着他的一些故事。比如说,他告诫从政的同僚:“如果你是少数,多多发表意见;
如果你是多数,专心投票即可。”

 很自然,这样务实的人必然是现实主义者,是注重经验的,而且是顽强的。他习惯于政治生
活中的歧见纷纭,他也明白政治活动的最终目标是互相说服;达成一致方为政治成果。他认为政
治是“可能性的艺术”,政治也需要想像力。对他来说,政治冲突中的商讨、妥协让步,都是正
常的。只有这样,才可能和平地达到一致。

 对谢尔曼来说,正在讨论的问题是老问题了,早在1776年大陆议会讨论邦联条款的时候,
代表们就已经为“比例代表制”还是“相等代表制”,争得不可开交。局面也是差不多,以大州
小州分野,相持不下。当时,谢尔曼提出过这样的出路:代表人数按人口比例,但每个提案需通
过两次,一次是以州为单位投票,多数州同意算通过,另一次是代表们个人投票,多数人同意方
通过。这样,前面一次代表州,大小州相等;后面一次代表人民。不管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如何,
它在1776年也显得太不平常,因为那时的人一心联合13个殖民地揭竿起义,走向独立,要紧的
是所有州的参加。很少有人有“闲情逸致”做这样的“制度设计”。

 大陆议会最终采用的是一州一票制,随即匆匆走向独立战争,谁也没有对“谢尔曼方案”多
加注意。现在回头看,现实主义的政治家谢尔曼,在解决政治分歧时,提出的妥协案真是很富于
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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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调解的矛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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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年过去了,大州小州在未来国会两院的代表制问题上相持不下、找不到出路时,谢尔曼又
显示出他独特的政治智慧和技巧,他建议:作为第一院的众议院,按人口比例定席位;作为第二
院的参议院,不论大州小州,每州一席。大家各让一步,路就可以走下去了。

 康涅狄格州代表罗杰·谢尔曼提出的这个方案,史称“康涅狄格妥协案”。

 康涅狄格是小州。所以,其实是小州开始让步。但是,大州对此不感兴趣。当然,大州首先
是考虑未来的利益,可对于弗吉尼亚州的麦迪逊和宾夕法尼亚州的威尔逊来说,比例代表制不仅
涉及大州的权益,更是权力归宿的原则问题。比例代表制表达的原则是,权力是来源于人民;而
平等代表制则象征着,国家权力来源于州,是州转让给国家的。他们认为,坚持比例代表制,就
是在坚持共和制的原则。所以,书生气十足的麦迪逊,坚持不要采用谢尔曼妥协案,坚持两院都
采用比例代表制,并要求全体委员会表决。

 美国13个州,出席费城会议的只有11个州。罗得岛拒绝出席,新罕布什尔州的代表由于旅
费没有解决,尚未抵达。会场上,真正的大州只有三个,弗吉尼亚、宾夕法尼亚、马萨诸塞。那


显然是少数,肯定要输,麦迪逊为什么要求表决呢?

 原来,当时南方的三个蓄奴州北卡罗来纳、南卡罗来纳和佐治亚州,人口虽少,但地域广大,
自认“人口前景”辉煌。相信未来会有大量移民迁入,可望迅速升格成为大州。同时,他们还担
心北方小州们结成的联盟过于强大,会干涉南方的奴隶制。所以,干脆站在大州一边。麦迪逊算
到三个大州和三个南方州联盟,就达到六票,可以成为会议上的多数。果然,全体委员会表决结
果,他们以6∶5占多数。

 这一结果是小州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他们威胁说,如果大州一意孤行,小州就只能退出合
众国。

 之所以合众国的代表们在费城聚会,之所以坚持不散伙,一个最重要原因,还是这些各州的
精英代表们坚信,这样的联合对各州民众都是有利的,这是一个互利的联合。这和今天的欧盟要
联合的道理是一样的。

 大州派或许更认为,小州在经济上难以独立生存,要依靠相邻大州的市场和运输线,特别是
港口。比如特拉华州,在经济上紧密依靠宾夕法尼亚州,它除了和宾夕法尼亚州一起加入合众国,
没有别的出路。因此,大州期待着小州为经济条件所迫,做出更大的让步。可是,也有几个小州
在经济上完全可以独立。纽约州、罗得岛和康涅狄格都有自己的港口。再说,彻底的比例代表制
即使在会议上被小州代表接受,他们回去也很难通过“人民批准”这一关。

 分裂似乎已经形成。这时候,会议制定的全体委员会的形式,开始起作用:刚才的表决,只
是“委员会”向“全体大会”提出的“建议案”,并不强制生效。即使是大会通过,根据会议规
则,代表还可以改变主意,而不必提供任何理由。只要有异议,就可以重新表决,甚至反复表决。

 规则上的回旋余地,起了巨大的作用。会议有多数决定的民主原则,却没有硬性界限,也就
不容易出现刚性断裂。他们遵从如游戏般的规定,同一班人马,一本正经地从“全体委员会”会
议,又转入了“全体大会”的辩论。这时,新泽西州代表威廉·帕特森向大会要求休会。小州需
要一点时间,商量对策。

 当时的纽约州比较特殊,论人口它还是小州,它派出的主要代表却是比较激进的国家主义者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他和本州的代表意见不合,并不积极参与他们的会后活动。

 小州联盟在北方,只有马里兰州和南方相连,处南北之间。有趣的是,大多数小州代表是国
家主义者,倒并不主张保留太多的州的“主权”,而是希望有一个强有力的国家政府,保护小州
的权益。可是,如果这个国家政府是大州占压倒地位,大州说了算,小州岂不是希望落空。这样
的国家政府对他们还有什么意义?

 这和平民需要一个有管理的社会、要一个政府的道理是一样的,那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利益诉
求。个人在人群中非常弱小,可能被强者吃掉。他因此需要一个社会保护层,有法律抵挡强人,
有地方可以申诉,有政府力量的保护,如同在身上加一个保护性的外壳。因此,人的联合、政府


组织自然形成。可假如政府非但不提供保护,反而迫害平民,老百姓难道是疯了会喜欢要一个如
此“政府”?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事情是,小州代表的主要活动家,除了特拉华州的约翰·狄肯森,其余三
位:新泽西州的帕特森、提出“康涅狄格妥协案”的谢尔曼和马里兰州的路德·马丁,都是小镇
上成长起来的,都出身于农夫或者小店主家庭,是底层出来的平民政治家。而其他代表,尤其是
大州的代表,则几乎都是出身于富有的地方士绅家庭,有着不同的心态。

 经过一段搁置,也经过再三争辩之后,罗杰·谢尔曼再一次提出了他的妥协方案:第一院采
用比例代表制,第二院采用相等代表制。

 大州再次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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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调解的矛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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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州代表已经表明:他们能接受第一院采用比例代表制,同意退让一步。也就是说,一半的
妥协已经达到了,但也表示,他们决不会在第二院做出同样的让步。他们已经退到了底线。

 同时,以马里兰州的路德·马丁为代表的州权主义者,也在大会表达自己的观点,做出了最
后的努力。对他们来说,州是各人的国家,主权属于州,爱国就是爱自己的州。各国不论大小,
主权一律平等。对他来说,人生而平等就体现在大州小州是平等的,只有州与州平等了,人与人
才平等。尽管这些小州代表也希望建立一个强有力的国家级政府,但是他们认为这一政府是主权
在各州的联邦。想想今天的欧盟,也许他们是现代意义上真正的联邦主义者。

 1787年6月底,费城会议辩论表决来回折腾,越过了一个又一个严重分歧,最后终于在立
法国会第二院的代表制问题上相持不下,而且也无可回避了。看上去还是大州和南方的联盟占了
多数,但是小州们已经明确表态,如果再要他们退让,就只能退出会场了。

 制宪分裂在即。

 这时候,平时由于年老体衰而很少即席发言的本杰明·富兰克林要求在全体大会上发言。他
似乎怀着伤感说,我们这几个星期的讨论,几乎每一件事情意见都不一样,只要有人提出什么,
一定有人反对。这种众说纷纭的状况,只不过是再次证明,人类的理解力是多么有限。我们是多
么缺乏政治智慧。我们在此寻找:我们回溯到古代历史中去寻找合适的共和国体制,它们各有缺
陷,都不复存在;我们也在欧洲现有的国家体制中寻找,却没有一个能适合我们的要求。我们的
大会就像在黑暗中摸索,想要找到政治上的真理。可是,即使真理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也没有
能力辨别,不知道真理是怎么来到的。

 然后,富兰克林带大家回忆,当年决定对英开战的时候,那是多么令人惶恐的时刻。也是在
这间会议厅里,大家祈求上帝保佑。富兰克林说:“我们的祷告,主席先生,上帝听到了。上帝


仁慈地回答了我们的祈求。投身于这场斗争的我们所有人,一定都注意到至高的上帝在护卫着我
们。……主席先生,我已经活了很长时间,我活得越长,越相信这个真理:上帝掌管着人间的事
务。”

 他接着说:“我坚定地相信这一点,我还相信,没有上帝的赞同,我们此刻在从事的政治建
设,结果不会比巴比伦塔的建设者好到哪儿去。我们将为了本地的私利而四分五裂,我们的计划
将失败,我们将成为后世的笑柄和耻辱。更糟糕的是,从我们这不幸的先例开始,人类将绝望,
将不再试图用人的智慧来建立政府,而把政府的建立交给机缘、战争和征服。”

 他再次提议,请一位牧师来,每天早晨带领与会代表祷告,祈求上帝保佑和祝福。富兰克林
想唤醒代表们的谦卑之心,以此避免会议的瓦解。富兰克林提议后,希望妥协的罗杰·谢尔曼立
即附议赞成,但是汉密尔顿和其他几位代表担心,请牧师带领祈祷,会让外界猜测会议的分裂,
民众的不安将使得会议更加困难。而威尔逊再次指出,会议没有这笔经费。

 眼看就要表决了,小州代表们破釜沉舟,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大州把比例代表制强加给第二
院,他们就只能退出会议,小州就随之退出合众国。

 这也是合众国即将面临分裂瓦解的一刻。

 接下来,似乎在回应着富兰克林对上帝的呼唤,发生了几件很巧合的小事,却间接地影响了
重大的结局。

 今天晚了,下次再给你写吧。

 祝好!

 林达


林达 2013-08-20 08: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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