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之道,今夜尽矣——评罗杰·克劳利《1453:君士坦丁堡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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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罗杰·克劳利《1453:君士坦丁堡之战》

克劳利完全没有发挥历史哲学的兴趣,像热心的导游一样只顾引用着名游客的赞美之辞。如果说作者的史识决定了作品的层次高低,优秀的说书人肯定不能跟深刻的思想家相提并论。

马和正教会都意味着普世、独一和永恒。君士坦丁堡是两者的正统继承者,构成联接古典世界和近代世界、异教世界和基督教世界的枢纽,直接体现神意秩序和世界秩序。君士坦丁堡的保全和陷落当然都具有世界性意义,跟地方性邦国的兴衰成败不在同一个层面上。阿瓦尔人(古代欧亚大陆游牧民族,起源中亚,一说是“柔然”残部。约6世纪迁到欧洲中部和东部。到9世纪初以前一直统治潘诺尼亚平原。阿瓦尔人的遗民主要居住在俄罗斯达吉斯坦共和国的山区,人口大约六十万,平原地区也有少量分布,另外还分布于俄罗斯的卡尔梅克共和国、车臣共和国等联邦主体,以及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土耳其等国)、保加利亚人、阿拉伯人的铁蹄一再掠过君士坦丁堡,强化了帝都——凯撒之城的神话,给各民族留下了无数真真假假的传说。奥斯曼帝国摘下了金苹果,却没有结束神话。历史学家自然不会忘记君士坦丁堡,1453年的陷落为爱德华·吉本(Edward Gibbon,1737-1794,英国历史学家,不朽巨着《罗马帝国衰亡史》的作者)提供了《罗马帝国衰亡史》的终点,也为朗西曼(斯蒂文?朗西曼爵士,1903-2000,英国历史学家,出身名门,代表作为三卷本《十字军史》、《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提供了毕生着述的高潮。这条炫目的道路不会到此为止,罗杰·克劳利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rrrrr如果我们将罗杰·克劳利称为历史学家,希罗多德(484BC-425BC,古希腊历史学家,《历史》(《希波战争史》)的作者。他的创作属于奇闻异事展,而没有进行严格的考辨)或许不会有意见,布罗代尔(费尔南·布罗代尔, 1902-1985,法国历史学家,年鉴学派的的第二代代表人,提出了着名的长时段理论)却不见得。历史到底属于缪斯(希腊神话中主司艺术与科学的九位女神的总称)的天然领地,还是科学的必要分支,这种争论永远不会有答案。我们只需要知道克劳利不属于后一类,就足够了。《1453:君士坦丁堡之战》是故事性、叙述性很强的畅销书,与其称之为史书,不如称之为历史题材的纪实文学。作者像希罗多德写《历史》和托马斯·哈代(1840-1928,英国文学家。他在19世纪的创作以小说为主;晚年主要创作诗歌,《列王》是他的长篇史诗剧)写《列王》一样,设置了希腊悲剧的宏大格局。东方和西方。永恒的主题与短暂的生命。欲望的空幻和命运的拨弄。炎炎者灭,隆隆者绝。善恶相生,祸福相倚。胜利者收获瘟疫,失败者继承世界。这是《阿伽门农王》(古希腊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的作品,描写远征特洛伊的迈锡尼王阿伽门农被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和姘夫埃癸斯托斯谋害的故事。为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另两部是《奠酒人》和《报仇神》)的雄伟史诗,却不是“特洛伊战争史事考”,更不是“希腊盛衰原因论”。如果你想探讨西周封建与明代分封有什么不同、希拉克略(弗拉维斯·希拉克略,575-641,拜占庭帝国/东罗马帝国希拉克略王朝第一任皇帝,610-641年在位)的帝国与巴希尔(巴西尔一世,867-886在位,拜占庭帝国皇帝,马其顿王朝的创建者。拜占廷历史上最重要的皇帝之一。巴西尔二世,976-1025在位,在他统治时期,中世纪的拜占廷帝国达到极盛状态)的帝国有什么不同,大概会失望的。作者对这些问题不感兴趣。某些读者既喜欢《东周列国志》的英雄人物,又喜欢《三国演义》的精彩场面。《1453》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周朝和汉朝之间的政治经济演变并不影响场面的壮丽。

穆罕默德二世(征服者),1432-1481

rrrrr作者有古典作家的雄心和爱好,利奥皇帝(东罗马帝国先后有六位利奥皇帝,阿姨在此指利奥一世)和穆罕默德苏丹(指穆罕默德二世,1432-1481,奥斯曼土耳其苏丹,军事统帅。1453年率军攻占君士坦丁堡灭拜占庭帝国,并迁都于此,改称伊斯坦布尔)的肖像足以赢得吉本和司马迁的赞誉。可惜在现代历史专业训练中,文学功底根本不是必需品。英雄人物的性格决定历史,更不是广受欢迎的解释。如果你没有总结苏丹政府决策和亚得里亚堡(埃迪尔内 Edirne,旧称哈德良堡或阿德里安堡,因罗马皇帝哈德良所建而得名,位于今土耳其最西北)甜食税收的逻辑关系,着作就会显得不够深刻。片面关注政治军事,则是方法陈旧的证明。(当然,这些肯定是惟一能使外行读者津津乐道的地方。)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因为作者明显不是来解释因果关系或制度演变的。他是一位优秀的风格作家,有些神来之笔能让伏尔泰的同行自愧不如。

rrrrr瑰丽的文学修辞不一定会妨碍深度分析,除非作者本来就没有这方面的意图。吉本就是熟练的文学家,《罗马帝国衰亡史》和《1453》的主题颇有重合之处,例如君士坦丁大帝(君士坦丁一世,272-337,屋大维后的第42代罗马皇帝,第一位尊崇基督教的罗马皇帝。公元330年将罗马帝国的首都从罗马迁到拜占庭,将该地改名为君士坦丁堡)的掠夺性建设。“君士坦丁建造了带有柱廊的街道网络(大街两边是带露台的公共建筑)、气势恢宏的广场、花园、高柱和凯旋门。这些建筑既有异教的色彩,也有基督教的特征。城内屹立着从古典世界劫掠来的雕像和纪念碑、足以与罗马赛马场媲美的赛马场、皇宫以及‘数量比一年中的日子还要多的’教堂。”

君士坦丁一世,272-337

rrrrr吉本随即对照区区雅典产生的无数艺术天才和泱泱帝国制造的粗劣工匠产品,大发感慨:伯利克里(约前495年-前429,雅典黄金时期(希波战争至伯罗奔尼撒战争)具有重要影响的领导人,带领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第一阶段击败了斯巴达人,在废墟中重建雅典,扶植文化艺术,现存的很多古希腊建筑都是在他的时代所建。他的时代被称为伯里克利时代,是雅典最辉煌的时代,产生了苏格拉底、柏拉图等一批知名思想家)建设雅典,不愁没有大师创造。君士坦丁建设帝都,只有强征前代遗留的精品,因为本朝已经没有能够胜任的能工巧匠。自由与创造、专制与没落的关系,岂非昭然若揭?克劳利却完全没有发挥历史哲学的兴趣,像热心的导游一样只顾引用着名游客的赞美之辞。如果说作者的史识决定了作品的层次高低,优秀的说书人肯定不能跟深刻的思想家相提并论。

rrrrr帝国的衰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文明的冲突是一个深刻的挑战,正统的末日是一个戏剧性的主题。三者当中,克劳利其实只能胜任或只想承担最后一项任务。末代皇帝的英雄气概和绝望挣扎令人联想到梁元帝(梁元帝萧绎,508-554,字世诚,小字七符,自号金楼子,552-554在位。梁武帝萧衍第七子,梁简文帝萧纲之弟。他善画佛画、鹿鹤、景物写生,技巧全面,尤其善于画域外人的形貌。传世的《职贡图》是北宋年间的摹本。在西魏攻入江陵之际,他焚烧了十四万卷图书,哀叹道:“文武之道,今夜尽矣。”)在江陵的诀别辞:“文武之道,今夜尽矣。”汉魏帝国和罗马帝国的东渡偏安政权曾经体现、保护和压制了古典文明的残余爝火,如今终于走到了尽头。吉本太息罗马典章不可思议的伟大,跟东方专制主义的简单粗暴形成鲜明对比。麦考莱感谢蛮族粉碎了越来越压抑的大一统铁屋,重新解放了欧洲混乱而自由的生机。作者关心的目标比他们次要得多:他要塑造一位临危赴难的末日英雄。君士坦丁十一世搭乘的快船离开暂时可保无虞的爱琴海隅,偷渡不再属于帝国的色雷斯海岸,越过金角湾的横海铁索,迎接不再属于自己的命运。暮色降临,拜占庭的黄昏将漫长的阴影投向西方大地。


2023-11-24 12: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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