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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厄姆相信，人体有两大系统——消化系统和生殖系统，将两者联系起来的是同样的神经。其中任何一个系统受到刺激，人都会变得衰弱。19世纪出现了的令人兴奋的事物，工厂加工的食物和疯狂的城市生活，它们不仅引起了霍乱等特殊疾病的爆发，还导致了在美国极为普遍的萎靡不振现象。住在城市里的未婚青年们，吃的不是农场出产的新鲜食物，而是各类罐装食品和精加工的面粉制成的面包。更糟糕的是，他们还没到适婚年龄，就懂得了什么是性，而且开始自慰了。他说：“手淫这种罪行在我国迅速增加。”美国的年轻人在浪费自己体内的精华，整个国家已经危在旦夕了。

对格雷厄姆来说，这是一场国家政治危机。新共和国（也就是所谓的“年轻的美国”）不仅到处都是年轻人，国家本身也很年轻。它是世界上第一个现代民主国家。这是一次充满危险但令人激动的试验。格雷厄姆是这么看的：“国民政府的力量本质上来自于人民，其存在形式和运作方式也取决于民意。它能否让人民受益，能否长期存在下去，目前还只是一次试验。这么做不仅为了我们自己，还是为了整个人类大家庭。这次试验或许会进行几个世纪，或许会永远进行下去！”他提出，世界历史上还没有哪个政府完全依靠人民的品德存在。美国是“政治领域的启明星”，“每个国家里有博爱理想的政治家都会努力向美国取经”。国内年轻人的健康状况，会决定共和国的未来。如果美国人把时间都用在自慰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当然，过去已经有很多人批判过自慰了。18世纪90年代，帕森•维姆斯（Parson Weems）在写下《华盛顿生平》（Life of Washington）之前，写过一篇声讨自慰的文章。【维姆斯是个流动书商，他的书摊上有不少《情人年鉴》（The Lover’s Almanac）和1799年出版的、题献给乔治•华盛顿的书《大慈善家：价值12美分的政治爱情故事》（The Philanthropist; Or, A Good Twelve Cents Worth of Political LovePowder, for the Fair Daughters and Patriotic Sons of Virginia）。】但格雷厄姆比只反对自慰的道学家更进一步——他还反对性爱本身。在格雷厄姆看来，孤独不是问题，射精才是。在格雷厄姆之前的年代，婚后性行为至少是可以接受的，人们也认为是有益的。《亚里士多德的杰作》将性爱描述成一种释放：“它能消除身体的疲惫，放松心情，让头脑和感官得到享受，驱散忧愁。”书里认为最好的性爱是“狂热的”：“性行为应该投入最大的激情和最狂热的渴望，否则或许还不如一个人待着。”毕竟伊甸园是“快乐的地方”，亚当和夏娃在“天堂”里共享了“彼此都能享受的快乐”。

格雷厄姆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他认为，“婚后过度性爱”会给国家带来危机。一个身体特别强健的人，如果足够幸运的话，应该满足于一个月一次的性行为。这样，对身体的损害就还不算特别大。如果性爱频率比这更高，他就会迅速衰老，并悲惨地早逝。格雷厄姆认为，夫妻之间的性爱无法建起“幸福公寓”，射精是有害的，哪怕是最少量的射精也会让人虚弱。“年轻人，甚至不止是年轻人，都有一种普遍的错误认识，就是认为定期释放精液对身体有益，偶尔在夜间遗精也无损健康……这些看法都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格雷厄姆的演讲颇受欢迎，这不足为奇。他是个喜欢作秀的演说家，他的招牌动作是喊得声嘶力竭，弄得自己汗流浃背。他坚持认为，没有什么比性快感对人体的刺激更大了。他把性快感比作一场自然灾难：“人体成了一座活火山。”在演讲的高潮部分，他会把性高潮描述成“纵欲带来的突发性痉挛”。他简直无法控制自己了：“大脑、胃部、心脏、肺部、肝脏、皮肤和其他器官就像经历了一场火山爆发一样。”谈到这些的时候，他激动得浑身颤栗，“这一切过后，随之而来的是疲惫、松懈、厌倦甚至虚脱。”说到这里，他几乎要因为体力不支瘫倒了。

保重身体啊！

有趣的是，格雷厄姆描述的自慰的恶果，听起来很像老年人的遭遇：“视力每况愈下，最终失明，余生在黑暗与悔恨中度过。”当然，自慰的人不只是视力下降，心肝脾肺肾也无一幸免，更糟的是记忆缺失，大脑受损，最终致死。“皮肤不再健康，失去了光滑和弹性，变得衰老、苍白，遍布青筋和皱纹；开始对冷暖、干湿和其他因素异常敏感。”（格雷厄姆还相信自慰会导致精神错乱。在格雷厄姆观点的影响下，被判定为“自慰性精神错乱”的人成为了马萨诸塞州伍斯特市精神病院里第二多的病人群体，仅次于被判定为“酗酒导致精神错乱”的人。而这些不幸患上“自慰性精神错乱”的“病人”，康复概率甚低。）

要是年轻人不停止自慰，美国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些年轻人会和共和国一起走上旧世界的老路，变得又虚弱又衰老。然而，他们还有希望，还有无限的希望。如果说是吃错误的食物和发生太多性行为导致了疾病，那么疾病就是可以避免的。如果说是疾病导致了衰老，那么衰老也是可以避免的。格雷厄姆解释说：“如果人类按照恰当的方式生活，他们就能按照自然规律走过人生的几个阶段，从婴儿阶段一直到老年时期，没有病痛，没有困扰，在漫长的岁月里享受健康、平静与祥和，享受个人和家庭的幸福，等待生命活力渐渐流逝，最终在睡梦中安然离世，没有挣扎，没有痛苦。”格雷厄姆认为，病痛和衰老都是非自然的：“疾病和痛苦，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人体器官运作的合理结果，也不是人生必经之路。”

“人生科学”承诺可以治疗各种疾病，抚平一切痛苦，而且方法很简单。针对消化系统，格雷厄姆建议远离荤腥和精加工的食品。他推荐食用的包括家常便饭、五谷杂粮，还有至今仍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消化饼干。【约翰•哈维•凯洛格（John Harvey Kellogg）小时候读过格雷厄姆的作品，长大后在密歇根创办了巴托克里克疗养院，饮食严格按照格雷厄姆的规定，以遏制人们的欲望。】针对生殖系统，格雷厄姆提倡禁欲，至少需要尽量克制。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就会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你就算不能长生不老，也可以长命百岁，远离病痛。

格雷厄姆标志着追求美好生活的宗教观念向医学观念的转变。从格雷厄姆开始，“罪的代价”开始成为生命的一个阶段。“罪的代价乃是死亡；但神的恩赐是在我主基督耶稣内得到永生。”（罗马书，6:23）格雷厄姆相信基督、死亡和永生。他不相信性爱、疾病和衰老，因为这些东西都不是必需的。他说：“神会让你幸福。”

这就让格雷厄姆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要想获得救赎，孩子们就必须了解生命的奥秘。但要宣传这些东西，他就得承受不堪承受的压力。他承认，“当我以‘人生科学’演说家的身份进入公共领域的时候，我从没想过该如何应对这个棘手的问题。”（他还被暴徒袭击过：一次是被一群面包师，一次是被愤怒的屠夫们，还有一次是因为向年轻女性宣传保持贞洁的重要性。）但至少像他所说的，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么做的必要性，因为有那么多的年轻人向他抱怨各种各样的病痛，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自慰的后果。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大批民众赶来听他演讲，人们激动地、颤抖着听他谈论火山和龙卷风。他的作品也被一抢而空。《关于纯洁致青年的演讲，同样值得父母和监护人深思》（A Lecture to Young Men, on Chastity, Intended Also for the SeriousConsideration of Parents and Guardians）在15年间再版了十次。他总是说，这本书其实并不适合儿童：“或许有人说，这本书是写给成年人看的，而不是写给年轻的男孩看的。确实如此。”

他从未认为给家长写一本关于人生科学的书比写给他们的子女更重要。他想，或许有一天“应该再写一本这方面的书，专门给年轻人看，这是一项很有意义也值得去做的工作。”但他没能写出这么一本书。尽管他严格遵守自己定下的种种清规，他的健康还是出了问题。他不再四处演讲，也不再写作。他病了，而且病得越来越重。他最后的岁月在马萨诸塞州北安普顿的家里度过的。由于健康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他开始试着吃肉，甚至喝酒，但一切都无济于事。1851年，他憾然离世，年仅57岁。人们对他进行了尸检，但没有人能确定死因。看上去，他就是寿终正寝了。在身患重病之前，他已经着手创作一本新书，名为《历史哲学》（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

注：本书作者吉尔•莱波雷（Jill Lepore），美国哈佛大学着名历史学教授，哈佛历史及文学项目主任，《纽约客》特约撰稿人。2013年，莱波雷凭借本书英文版The Mansion of Happiness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长名单非小说类作者奖。

《假如人生是一场游戏》/吉尔•莱波雷/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4-9

凤凰读书 2015-08-23 08:4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