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硅谷深处的忧虑(1):时间筛选了谁
去年,在36氪硅谷站的Demo Day上,我有幸结识了一位优秀且年轻的女性创业者,Erica。在我看来,她创办了一家非常了不起的技术型公司,TCPEngines,其核心产品是一种新颖的算法,可以被用来增加任何网络的数据吞吐量(throughput)。在交谈之中,我可以感受到她盈盈一笑的自信与轻松,但同时也能感受到,她那纤细的肩膀上正扛着令人窒息的压力。创业,即使是对于她这般优秀的人来说,也充满了各种不可预测的未知。尽管我主观上相信,她可以在这条道路上走向成功,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仍需漫长的时间来检验。
人们常说,时间是一面筛子,但这面筛子并不总是汰沙而存金,尤其是在硅谷高科技的商业史上,有许多曾经代表了某个时段的最先进技术,竟尔未能在商业战场上生存下来,着实令人唏嘘。当然,现在的我们知道了营销包装的重要性,知道了用户体验的重要性,知道了生态系统的重要性,也知道了华尔街靠山的重要性,但这一切在十几、二十几年前的时候,并不如此简单易懂。
然而,即便你深刻理解了上述所有的一切,并且能力过人,你依然有可能在硅谷收获一个“失败”的结局,因为在硅谷创办自己的高科技企业,从一开始,就是一项成功概率极低极低的乐透游戏。
硅谷最着名的创业孵化器Y Combinator(YC)曾给出了这么一个事实:从YC毕业的511家初创公司,在经过5年之后,只有37家公司被认定是“成功”的[1]。这里,YC对“成功”的定义是:价值超过4000万美元。这是一个不成文的标准,被美国的许多企业家和投资人认可。37 / 511 ≈ 7%,也就是说,另外93%都是失败者。
YC是硅谷顶级的创业孵化器,其孕育出的初创公司,可谓星光闪耀,有:OMGPOP(被Zynga以1.8亿美元收购),Reddit(一个基于新闻的社交BBS,估值2.4亿美元[2]),Airbnb(在线短租网站,估值25亿美元[3]),Dropbox(云存储服务,估值超过40亿美元[4]),等等。YC每年提供两次入驻培训,总共会收到数千份初创团队的申请,其中只有3%~5%的幸运者能够雀屏中选,“入赘”成功。由此可见,想从YC这条路径上获得初创成功,其比率约在0.21%~0.35%之间(3%x7%~%5x7%),而失败的比率超过了99.6%。
当然,这只是来自YC的数据,但我们没有理由去相信那些与YC无关的初创企业会有更大的成功概率,就像没有人会认为来自杭州师范学院的学生会比北大清华的学生更容易成功:)
即使一个初创企业成功迈过了5年的检验期,后面的道路也还是荆棘密布。如果以“三十而立”来做为硅谷高科技企业的“高寿”标准,那么一个公司能够创业成功,并“善始善终”的概率就更加微乎其微了。下面的例子,讲述了一个曾经市值超过两千亿美元的巨头公司,却最终倒在了二十八岁年龄的关口。它的名字叫做Sun Microsystems。
2012年,有一次,我去位于Menlo Park的Facebook总部,不经意间,在Hacker Way的入口处,看到了这个园区上世代的主人Sun Microsystems所遗留下来的标记:公司门牌的正面是Facebook的“Like”标志,但门牌的背面却是Sun的标志。起先,我稍有惊诧:难道Facebook不应该把Sun的痕迹完全擦抹干净吗?而后,我又有点儿明白了些什么:或许这是一种最佳表态,即能对故园主人的过往功勋以致敬,也能提醒后来者以前事之不忘。
Sun Microsystems创立于1982年,成名于上世纪90年代,在计算机产业的软硬件方面各有一个扛鼎之作:Java软件平台,和基于SPARC处理器的高端服务器。在2005年,Sun推出了网格计算(Grid Computing)服务器领域的巅峰之作,被誉为“黄道星阵”的Sun Grid,装配有3000个CPU,像是太阳系里3000颗璀璨的星辰。
然而,在“黄道星阵”面世之后,Sun没能改变世界,反而陷入了连年亏损,近乎破产的境况,直到2010年被觊觎Java和服务器业务已久的Oracle以74亿美元收购,价格仅值巅峰期的3%。Sun的两个巨型园区,一个卖给Facebook,另一个归于Oracle。唉,丹楼碧阁皆时事,只有江山古到今。
像Sun这般强大的公司,技术、资金、人才,无一欠缺,竟还是失败了。类似的例子,在硅谷还有很多:3COM、SGI、3dfx(3D显卡的开拓者),等等(Intel, Microsoft, in the future?)。
好,现在回到本节的标题,在极其艰难的创业或商业道路上,时间的神谕究竟会选择谁走向成功?创办一个成功企业的方法,真的可以从那些MBA的教材里学到吗?
我做为一个Geek,真地想把那些MBA教材统统烧掉。先让我用略带Geek味儿的描述来谈一谈“成功与失败”。
从模式识别的角度来看,“成功与失败”貌似是一个分类问题(Classification)。如果你熟悉机器学习话,你一定知道用一些线性算法来处理分类的问题,例如SVM(支撑向量机)。然而,"成功与失败"的分类之难,在于其参数的维度太高,几乎是无穷的。也就是说,你不可能设计出只有一百个参数的分类器,来解决有上千亿参数的分类问题。
同样的,对于Sun的覆灭,想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逻辑性答案,自然也是不可能的。每一个公司的功败垂成,都牵扯了数以无穷的主客观因素,甚至还有无法描述的“运气”成份参杂其中。
倘若非要回答本节标题的提问,我宁可说:没有谁可以笑到最后,时间会让每一家公司都走向失败与消亡,宛如我们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
的确,这就是时间对我们“注定残酷”的筛选。当有一天,硅谷里满是黄沙与落日的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回忆起那些孤独可爱的创业者,她/他们的青春就埋在这里,梦也埋在这里。
硅谷深处的忧虑(2):未知的自由~Google X
我去过很多地方,但也有许多地方未去,我并不是为了去享受旅行的乐趣,而是为了获得某种未知的自由。每一次,在出发收整行囊的时候,我都会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是宇宙洪流要把自己向世界的彼方推送,而那个“彼方”却充满了未知,以及天然的自由。在我看来,人生即是旅行,芸芸众生,不过两种人而已,自由的,抑或不自由的。
绝大多数人,都在日复一日地做着重复性工作,这当然是没有自由的;而另外一些人,却在探索未知的世界,每一个细小的发现,都会重新标定整个人类的知识边界,这在我看来,是“自由”的究极之境。确切地说,这是一种“未知的自由”,因为不晓得路在何方,便会有无穷多种选择的自由。在信息论里,以“熵”(Entropy)来描述某个系统的自由度,简单说来,确定性工作是没有自由的,相当于“熵值”为0;而选择性愈多,那么系统的“熵值”愈大,自由度也愈大。
通常,我们把这些探索未知的人称作研究员,或科学家。对于巨型科技企业而言,科学家有着不言而喻的重要性,因为这些企业有雄厚的资金储备,并不急于在某项产品上获得短期效益,往往要规划十几年之后的“超级产品”,这种工作,工程师是无法胜任的,需要顶尖的科学家来探索那“未知的自由”。
对“自由”的探索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每一项新发现都极其艰难。然而,这艰难漫长的探索过程,在本质上,却与企业的目标背道而驰。每一个企业,因其固有之商业属性,无可避免地要以追求金钱利益为目标,而且利益越大越好,过程越短越好。随着全球商业竞争的加剧,当年那些巨型科技企业也不得不面对现实,重新思考“自由探索”的必要性。
事实上,自2008年以来,科技巨头们正在慢慢剥离自己的研究(Research)机构,有些改之为研发(R&D,Research and Development)机构,有些干脆以减员关闭了事。举例来说,IBM的裁员已成每年例行之事,仅在今年就计划裁员13000人[1],其中位于德州的半导体研究机构里就裁去了上百人之多[2],这在当年那个以Power PC引领世界处理器潮流的IBM来说,几乎无法想象。另一个此前从未拿研究院开过刀的巨头,微软,也在今年关闭了位于硅谷的研究院,波及50名研究员,占研究员总数的5%[3]。
两大巨头尚且如此,更别提诺基亚、摩托罗拉、HP、AT&T、朗讯,这些正在走下坡路的企业。原来被认为是最稳定的科学家们,也变得惶惶不可终日。无怪乎,工业界里有种论调:科学研究,正以宿命之姿走向消亡。
真的如此吗?回答是否定的。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企业,正在雄心勃勃地向长期研究投下巨额赌注。它,就是Google。
Google于2010年,以“未知”之名,创建了秘密实验室~Google X(X的意思是:unknown)。Google X座落在Google园区里一个不起眼的边缘处,三层的小楼,没有任何标识,你甚至以为这里只是Google的一个仓库。当然,外表的平淡,并不能掩饰其内有的巨大张力。按照Astro Teller(Google X的实际负责人)的说法,Google X的目的是“以十倍的量级来提升现有技术,并打造如科幻一般的解决方案”(improve technologies by a factor of 10, and to develop science fiction-sounding solutions)[4]。
我们先来看看Google正在进行的几个研究项目:
Google Glass:开启了穿戴式设备的热潮;
Driverless Car:集成多项先进技术于一体,为人类未来二十年的智能化做出铺垫;
Project Loon:通过气球技术,要让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上网;
Project Wing:以无人机技术,使得城内的快递时间缩短到分钟级别;
Calico:研究“长生不老”之药(Calico并不隶属于Google X)。
这几项研究,在短期内都无法带来金钱上的利益,但却能够在未来极大地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与其它企业研究院不同的是,Google X的项目,常常需要来自不同领域的人员一起研究,而且这些领域并不仅仅局限于计算机科学。现在,Google X约有250名人员,他们中间有哲学家,艺术家,巡山员,机械专家,甚至还有一名研究员曾经获得过两次奥斯卡奖(Special Effects)[5]。就连Google X的主管,Astro Teller,除了是个人工智能科学家之外,还是个科幻小说家。
通常,我们对科学家的定义是:对越来越细小的领域,知道的越来越多(Know more and more about less and less)[6]。然而,这并不是Google X要极力招揽的对象。Google X更倾向于吸纳一些有“哲学思想”的人进来:那些“对越来越宏大的领域,知道的越来越少”的人(Know less and less about more and more,相当于“无招胜有招”的境界)[6]。
其实,单就Google X实验室而言,它的创建,本身也体现了“对未知的探索”,因为Google X这种揉杂了艺术和科学的研究形式,此前并未出现在任何其它的研究院里。也就是说,工业界的科学研究并没有走向消亡,它不过是被移植到了人文与艺术的“花园”里,升华到了远超以前的高度。
这,就像是一棵小小的鸢尾草,原本孤悬在峭壁之上,当被采摘下来,种在肥沃的花田里时,将会开出绚烂至极的花朵。
[1].http://www.businessinsider.com/ibm-layoffs-expected-2014-2
[2].http://www.myfoxaustin.com/story/22583328/ibm-job-cuts
[3].http://spectrum.ieee.org/view-from-the-valley/at-work/innovation/the-last-day-of-microsoft-research-silicon-valley
[4].http://www.wired.co.uk/magazine/archive/2013/11/start/destination-moon, Oct 2013.
[5].http://www.fastcompany.com/3028156/united-states-of-innovation/the-google-x-factor
[6]. 引自John M. Ziman的名言.
图1.http://www.pitme.com/pitme-labs/
图2. [3].
图3.http://ad009cdnb.archdaily.net/wp-content/uploads/2013/10/525f0533e8e44e245100000a_secret-google-project-could-transform-construction-industry_googleplex.jpg
硅谷深处的忧虑(3):谁唤醒了恶魔?
我想先从一个流传的故事来开始今天的探讨[1]:
“在山里,住着一个农夫,靠自耕自种为生,但有一群野猪,经常出来啃吃农夫的庄稼,农夫试图消灭这些野猪,便购买了猎枪,整夜地守在田地旁边,一俟发现野猪,便开枪射击。但这种方法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因为田地很大,野猪又非常狡猾,不会固定地出现在同一个地点。农夫偶尔能打死一只野猪,但依然无法避免农田被啃的悲剧。
后来,农夫想出了一个高明的办法。他把农田里最好最甜的玉米,摘下来,堆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引诱野猪来“免费”吃。起初,野猪们很有戒心,但吃了几个月的甜玉米之后,发现非常安全省力,既不需要自己去“摘”玉米,又没有农夫来袭击,于是野猪们放心大胆地吃了起来。又过了几个月,农夫准备收网了。他开始在外围筑起高大厚实的木板,每天只筑一个木板,野猪们也没有意识到危机。直到某一天,农夫把最后一个木板钉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圆形猪圈。此时,野猪们知道中计,想从猪圈里逃出来,但为时已晚。更何况,经过几个月的饱食,野猪都变成了肥大笨拙的家猪,丧失了一切的战斗能力。剩下的事情,就是,农夫一天拖一只出来...”
这个故事试图说明一个道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一件事情,在表面上看起来是“免费”的,那么它一定隐藏了某种代价。
现在,我们来体会一下正在互联网行业里大行其道的“免费”模式。这种新型的商业模式,正被一些大佬赞许为颠覆性的“互联网思维”。然而,在我看来,这种商业模式是建立在一种“虚伪”之上。所谓“虚伪”,是指互联网企业把“追求商业利益”的本质多绕了几个圈圈,隐藏到消费者的视野之外。当然,这种“虚伪”并无任何贬义,只是一种客观的描述。
其实,这种免费模式也并不新鲜热辣,它在第一代互联网公司诞生的1994年(以Yahoo为代表),就存在了。当时,人们不需要付费购买报纸,就可以自由地从Yahoo网站上获取最及时的新闻。随着Google的出现,这种模式被发扬光大。人们不仅可以从Google那里看到免费的新闻,更能获得免费的邮箱、免费的云存储、免费的视频、免费的办公软件、免费的操作系统、免费的地图......Google几乎免费了一切。当然,这些“免费”是有代价的:人们需要把自己的“隐私”交给Google来管理,更准确地说,是交给Google那庞大的计算机系统来管理。
从模式识别的角度来看,一个人的某种“隐私”,相当于这个人的一种“特征”(feature)。一个真实世界里的人,在虚拟的计算机世界里,完全是由他的特征来表述。在理想情况下,如果获得了足够多的特征,那么计算机便可以完全洞悉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通俗地说,计算机具备了读心之术。顺其自然的下一步,就是计算机的“控制之术”了。
几天之前,Elon Musk(特斯拉汽车CEO)在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个讲座上,说出了他的担忧:人工智能技术有可能唤醒一个无法控制的恶魔[2]。(With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we’re summoning the demon. There’s the guy with the pentagram, and the holy water, and he’s like — Yeah, he’s sure he can control the demon? Doesn’t work out:我们正在用人工智能召唤起一个恶魔。就像有一些家伙,觉得自己能够通过圣器和圣水来控制住恶魔,但实际上,这不可能。)
在我看来,Elon Musk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可能。
其实,我们现在的许多行为,都已经被计算机所掌控。我每天收看的新闻,是Google推荐的,我网购的商品是Google推荐的,我预订的旅馆是Google推荐的,我去的餐馆是Google推荐的,我开车的路线是Google推荐的,甚至连我旅游的日期也都是Google根据机票价格来优化安排的。我不费心,很省力,基本上快成为一头“家猪”了。假如,我是说假如,Google想谋杀我的话,它只需要把我导航到悬崖上就行了 :<
如果说,第一代的Yahoo还只是把“玉米”堆放起来的话,那么第二代的Google已经开始在玉米周围建筑“木栏”了。当然,现在离最后一块木板还有很长的时间,但这种趋势却是潜在的,甚至是无法扭转的。
我们不妨进一步思考。表面上看来,是人工智能技术唤醒了恶魔,但人工智能技术是要建立在我们隐私的大数据之上,而获取我们的隐私是要建立在所谓的“免费”模式(互联网思维)之上。但,为什么“免费”模式会兴起呢?这是因为我们人性深处的潜藏之恶吗?(比如,懒惰,逐利,虚伪)当我们体察到了人性深处的“邪恶”时,还会指责那个遥远的“恶魔”吗?
或许,是我们唤醒了恶魔;也或许,我们自己就是那个恶魔。
[1]. 该故事出自《洛克菲勒留给儿子的38封信》一书。这本书有可能是伪作,但本文只是想讲述一个故事,而并不去考证这本书的真伪,也无意以洛克菲勒来妆点门面。
[2]. http://techcrunch.com/2014/10/26/elon-musk-compares-building-artificial-intelligence-to-summoning-the-demon/
图1. http://www.bidnessetc.com/28029-artificial-intelligence-is-a-demon-that-will-kill-us-all-elon-musk/
图2. http://www.clickonf5.org/7023/google-empire-dont-be-evil/
作者注:该系列的第一卷探讨当代硅谷的人文,第二卷将深入探讨一些技术
硅谷寒 2015-05-14 10: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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