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运能不能救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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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台湾青年学者谢宇程先生发表於网路的上下两篇讨论学运的文章,分析深刻,值得一读。
在上篇之中,对政治感到幻灭和无助的年轻人的话语发人深省。台湾确已实现民主政治与社会自由,但宪法历次增修只是强化了代议政体,人民除了选举权之外并没有获得罢免、创制、复决的政治权力,国父孙中山先生倡导的以四大民权和地方自治为基础的全民政治并没有得到落实。选民对政治的疏离感,是代议政体的普遍现象,在欧美国家亦不例外。台湾人民一次次对当选者寄予厚望,一次次失望,这是代议政体的制度性问题而不是华人社会独有的问题。台湾的代议政体毕竟好过中共专制政体,但中国大陆民主化的进程不应以具有明显缺陷的代议政体为目标,而是应当吸取台湾的教训,选择孙中山先生倡导的民权主义道路,以人民权约束政府权,实现全民政治。
在下篇之中,谢宇程先生指出了台湾政治的五个病灶,本刊将在文中加以按语,作出评论。希望台湾人民运用政治智慧,改善政治制度,并维护中华民国国统与法统,为中国大陆人民作出榜样。
上篇 割癌瘤和调体质的论辩

 「你这几天去现场了吗?」开完会的短短午餐之中,有人提出这个问题。
 「没去,我没有要加入这些自以为是的人,这件事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这个不熟的年轻人冷淡地说。
一口茶差点呛到,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自318学运发生後,我在脸书上看到年轻朋友的贴文,一面倒的支持学运。有些人态度犹豫,或是偶尔转贴一些别人写的,支持服贸的文章,少有人直接表达反对。那天,在一群朋友的讨论之中,有人问起这个问题,我竟然听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这个年轻朋友我并不熟,他年纪约莫和我相当(三十上下),看起来比我更风霜一些,我不太清楚,也不打算仔细描述这个年轻朋友的背景。当我多问一些问题,这个年轻朋友,用一个略为不屑不耐的态度,低沉有力的嗓音,说了好一段话;我发现,那是我不会去思考到的视角。
谁的政治机会和言论自由?

他的话之中,颇多问候别人家族成员的语汇,有些情绪和杂乱,我修饰整理之後,大致如下:
「我是『台湾一般人』,没什人比我更一般了。他们抗议,就我看来,不是帮助我这种『台湾一般人』,只是帮助他们自己。我很希望他们,在自以为代表、保护『台湾一般人』的时候,可以把我扣掉。
他们当然可以去抗议,我管不着。就像我去喝酒把妹,他们也管不着一样。但是,他们去抗议,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麽了不起,就和我喝酒把妹一样,都没资格自以为是英雄、是慈善。
从经济来说吧。大部分的人都说,虽然有更多就业机会,工资也会提升,但是服贸後会贫富差距拉大,所以要帮我们『台湾一般人』上街头挡服贸。但说真的,我觉得自己现在够穷了,如果服贸後多一些钱,实在没什麽不好。即使贫富差距拉大,不好意思,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大了,帝宝一坪多少钱?两百万?如果它变四百万,对我有什麽差?一样是买不起。
我知道他们抗议的主要诉求是政治,是自由。那我们就来谈政治机会和言论自由。不过,谁的政治机会和言论自由?
李到陈到马,都从英雄变恶魔?

先说言论自由,现在台湾言论很自由了,这麽自由的环境下,我们得到什麽呢?台湾本土电视台有好几打,好自由,但最终还是被无脑的蠢节目垄断。你说我们现在能抗议、能批评政府,很重要;但是,抗议,批评了这麽多年,政府变得很好了吗?
你说政党竞争和选举很重要,但每一个总统都是我们自己选的,你看看,你不是讨厌李登辉更多於蒋经国、憎恶陈水扁更多於李登辉,现在又仇视马英九多於陈水扁?每一个立法委员,都是我们自己选的,我们看到他们有事没事不议事只闹事,我们现在看不过去就把他们赶出议事厅,由我们自己来闹事。
在我看来,我,这个收入不多,工作普通,头衔不高,没有家世,没有好学历,也不会演讲、不会写作文的人看来,这些都和我没什麽关系。
即使能选举,被选上的不会是我,不是像我这样的人。我们选总统,一开始以为他多好,後来总发现他是烂的;每次选立委,我们一开始知道他很烂,後来总发现他还能比我想得更烂。我们也知道,总统,政党、立委,无论怎麽选,他们背後都是财团、营造商、甚至还有中国——无论服贸通不通过。
追根究柢,这个学运争取的政治自由,始终不是我的自由。我的言论,在台湾不会被禁,在大陆也不会被禁。因为关於政治,我本来就没什麽言论。但我的言论,在台湾不会被视重视,在大陆也不会被重视。因为这个社会,也不关心我的言论。无论选举或是不选举,有机会当选的,对於政治人物有真正影响力的不会是我,或是我这样的『台湾一般人』。」
民主、自由、平等的体质僵死腐败

听完他的话,我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我知道自己并不全然认同他的话,但是,他似乎确实隐隐约约指出一些关键:我们抗拒外力(中共),我们指责个人(马江),我们看到一个肿瘤,极力想把它切掉。但是,如果我们忽略了引发肿瘤的体质病灶,今天切了一个瘤,日後还会长出千千万万的瘤。而体质病灶是指,我们自豪且珍惜的民主、自由、平等,其实体质上已经僵死腐败。
我们曾经自以为傲的民主,现在,带来什麽样的政治机会、权力分配、治理成效……?曾经的人权律师、改革斗士、法学博士、民主学者,这些我们曾经认为这麽值得支持和信托的对象,後来让我们何等失望,我们曾全力拥戴的,现在全力嘲笑讥讽,一次又一次。我们若担心中共控制台湾後停止选举,但现在,选举似乎也已名存实亡。
我们不断选举、不断言论,不断骂政府,政府被我们骂好了吗,政治人物被我们愈选愈好了吗?我们造了神,很快却又发现只是神棍,下一个神,又能救赎我们吗?
在318学运初始,我写了文章呼应这个运动。但与这个朋友谈话之後,我减少发言,观察思索那些更重要长远的体质问题。
学运总会结束——我希望。
学运之後,部分人在事件中灰头土脸,部分人得利暗喜,但是,大部分的「台湾一般人」呢?服贸若逐条审查,国民党逐条动员,民进党逐条杯葛,无论结果如何「台湾一般人」会得到胜利吗?服贸若在更严谨的防护下通过了,或即使它被阻挡了,中国大陆的影响力就不会进入台湾了?我们对服贸未来「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胆战心惊,却对台湾内部现在「已经造成」的千疮百孔视若无睹。
这几年,一次又一次街头运动,组织与运作是愈来愈成熟了,然而,是否有达成「改善台湾」的目标,这值得想想。要求某人下台,要求政府接受诉求……也许,在每次的个案中都有正当性。但是,这些作为的效果,是割掉了癌瘤後,维持半死不活的状态,还是彻底让国家社会体质健康强壮?
下篇 五个病入膏肓的体质病灶

童话故事,好莱坞电影,往往结尾在「英雄打败坏人,世界恢复宁静,从此以後,和美女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今日,我们看台湾的形势,是用差不多的思维吗?
媒体、脸书上的朋友,嘲笑或怒骂的对象,集中在马英九和江宜桦身上。情境似曾相似。三十年前骂两蒋集权,十五年前骂李登辉黑金,五年前骂陈水扁贪腐,今日骂马英九独裁。找坏人,钉死他,认为这是解决问题,这样的作法,从远古就常见;欧洲中古时代出现焚烧女巫的热潮,以为可以制止黑死病。   
我们倒带一下时空;陈水扁、马英九、江宜桦,都曾是台湾政治人物中的一时之选。台湾人的眼睛没有瞎。陈水扁是一流立委,绩优市长。马英九清廉自持,温和节制。江宜桦聪明过人,富理想性。他们不仅公众形象如此,他们身边的人,在他们掌权前,对他们的评价都非常高。
在他们上台前,各方看好,上台时,各方称庆,上台後,却总是渐渐走味变调,变到让人难以容忍的地步。为什麽?
是他们害惨了台湾现况,还是台湾现况扭曲了他们?这个问题,可以问吗?
当我们总是把眼光放在对个人的好恶,我们会错失更关键的原因。其实,现在有一些实况和制度病灶,造成任何人当总统,都会流於「昏庸荒唐」;陈水扁如此,马英九如此,下一个总统,仍然如此。如果我们总是只把激情投注在对个人的斗争上,对不起,三十年後,我们仍然骂政府,三十年後,换我们的儿女攻行政院、睡立法院——如果还有政院可以攻,如果还有立院可以睡。
依据我十年来对台湾政府的观察,台湾至少有五个体质病灶,我们若回避或忽视,就绝对无法真正解决问题,改善大局。
第一个病灶:政党政治+两权制衡,设计矛盾造成必然毁坏政党政治的意思是,同政党的人,为同一个政治目标努力,也为此负责。如果这样,事实上,立法院还可能公正地制衡行政院吗?立法院中的执政党立委,对於行政当局决策,当然会护航,那谈什麽公正监督?在野党为求政党轮替,当然恨不得对行政方的政策百般刁难、恶意阻挠,摊痪或是勒索执政者。事实上,这个情况,陈水扁和马英九任内,都一再重复发生。美国,凭着较深厚的公民素养和政治文化,在政党政治+两权制衡制度下,政治勉强及格(但是漏洞已经明显)。但台湾,连体质和土壤都没有,矛盾的设计,使国会运作流於多数暴力,或是少数杯葛。这个情况,使总统,或者看起来无能,或者看起来暴冲。
(编者按:政党政治在现代社会中无法避免,立法委员对行政当局或护航或掣肘的现象也是执政党与反对党的定位使然。治理这一病灶,需要站得更高,跳出立法、行政两院的视野,以民权对立法、行政两院施加监督,使执政党即使赢得大选也无法为所欲为,进而在立法院促成共识式的民主运作。)
第二个病灶:政府人事与组织管理制度,如同腐败长蛆的丧屍

所有成功企业,都全力在争取人才、留住人才、培育人才,制定合理的制度让人才能发挥所长。但政府,它的人事与组织管理制度,思维停留在1950年代。人事单位的业务主要是批核休假和处理旅游补助等「福利」事宜。分科考试取才制度,看不出来一个人是否宏观,是否有创造力,是否有服务热忱。
政府的内部管理,重视上令下从,少有创新空间。政府内部的管理与考评,不重视事务品质,不重视彻底改善问题,不重视想像力和热忱。政府组织,无法随业务量变化而调整,经济部由十八个基层公务员来负责服贸的研议与沟通,不是长官误判,而是目前行政规则僵化下的必然。
(编者按:孙中山先生设计的考试制度,在台湾得以施行,但考试制度本身只能加强公务员录用过程 的公平性,并不能避免政府机关流於官僚化。如何在公平考试的基础上进一步优化取才制度,有待探讨,但公务员录用之後的考核晋升机制在全民政治的背景下必将迫於民意压力而有所改进。)
第三个病灶:善良台湾人的选票被人情、私利,与僵固认同绑架

「选贤举能」是选举的理想,但是现实中,什麽样的人容易参选,容易当选?事实上,在许多选举之中,能被选上的人是:花时间经营黑白金红各种道上人情人脉、利用职权对亲朋好友乡里选民施予恩惠、用不太高明的方式经营媒体曝光与形象,或是诉诸族群、党派、立场的忠诚与挑动对立。
(编者按:选举制度有许多优化的空间,请参考本期杂志刊登的司徒一先生的文章。)
第四个病灶:选举机制迫使政治人物当企业家的乾儿子

现在两党的政治人物,要得到党的提名,要花钱养人头党员,要花钱经营人际关系,要花钱养人马干部,要花钱选举造势……。政治要花钱,而是是大钱。钱从哪里来,企业家给最快;哪些企业愿意给,有求於政府的企业最愿意给,两者一拍即合。企业家帮政治人物当选,政治人物帮企业家得利。
(编者按:政治献金的现象,从目前世界范围看不可能完全消除,只能通过制度加以控制。在落实民权的全民政治制度之下,其危害可以大大减小。)
第五个病灶:大陆因素,我们没有对应策略,只有投机与恐惧

事实是,台湾在中国大陆旁边一百公里,人民金钱资讯物品密集往来,中国大陆是台湾的工厂、市场,甚至是未来的人才库,学生来源、夫家和娘家。中国大陆事实上就是我们最大的危机,也是最大的机会。而且事实是,我们可以割舍放弃机会,但无法阻挡危机。
我们的政府和政治领袖,并不面对中国的实现,提出整体的方略。每当选举,蓝方政党以大陆商机诱骗选票,绿方政党以恐中情结勒索选票,往复拉锯的结果,台湾内部对立割裂,却中国大陆对台湾的影响程度日深一日,事实却没改变。我们都知道中共有对台湾近逼收编的策略,我们却没有吸附影响与借力使力的策略。
其实,在这些病灶下,不待中共破坏与干扰,我们自毁了本身的政府效能与经济竞争力。也是因为本身的体质脆弱,我们的民主抵抗不了外在的侵扰、收买、利用、分化。
(编者按:台湾各界务请认清中共的真面目!中共高官戴秉国公开声称“中国的核心利益第一是维护基本制度和国家安全”,其所谓“中国”就是中共专制政权。中共为了维持其一党专政的“基本制度”,无所不用其极,现在试图通过经济诱饵引台湾入彀,将来必定利用“服贸协议”所创造的便利条件,渗透台湾,直至把台湾并入其“基本制度”体系之中。台湾现阶段当采取守势,必须避免中共的渗透,不要在经贸协定中敞开门户、给中共以可乘之机。)
所以呢?
所以,我们,包括学运的领导者、参与者、旁观者,都感认清。在这场学运後,甚至在学运之中,我们都该开始思考、改善、扭转大局和体质的病灶。专注於诉求,对於学运动能量是正确的,对於社会改革却不一定。如果我们认定自己只是「反对者」,不以建造和社会的前进为己任,事实上不会比「依法定程序」潦草拟定、仓促通过服贸的官员及议员,高尚太多。
所以,我支持学运唤起社会关心议题,支持民众参与国家的命运。但是,关心和参与,不该停留在「我们一起恨某人」的层次,不该认为某人下台、诉求被接受,民众就「成功了」。没有,我们的路还很远,如果我们不一起走後面那一段路,我们永远在泥沼之中。
所以,如果我们不愿看到,即使运动成功,台湾仍然走向衰亡,我们就应该拿出讥讽马英九、痛恶江宜桦的热忱,来审视台湾的体质与大局:政府怎麽进行重大决策,怎麽执行,怎麽评核管理 -- 需要我们打掉重建的陈旧与腐败太多了。
所以,我们拿出 kuso 鹿茸香蕉太阳饼的创意,延烧研究服贸条文的热情,来对付我们面前真正深重的问题。我们已经做出了许多让人惊艳的事、政府高层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许多过去没做到,没做好的地方,我们来,做更多。
所以,如果我们不容许民主在外力之下毁坏,最好,我们也不要容许民主在我们自己手上被糟踏。
或许,我们面对的问题重大而且困难,用「愚公移山」、「卫精填海」还难以比拟。但我并不打算悲观。看到我们对於社会有这麽炙热的关切,看到我们有这麽多善意与创想,就知道没有什麽真的不可能。
再说乐观一点,今日,台湾有五大病灶缠身,我们还挣扎得活出「小确幸」,可见并非药石罔效。如果这些病灶改善,体质强健,会有多大的活力、动能、成就被释放出来,我们根本无从估量想像。
(摘自blogger.com“学与业小栈”)


谢宇程 2014-07-01 22:5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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