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级含义的语用研究综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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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引言
  自从Horn(1972)和Gazdar(1979)引进了“等级”(scale)这个概念以来,等级含义现象一直受到新格赖斯(neo-Grice)学派的广泛注意和研究。他们试图采取某种原则分清语义学(研究语言编码意义)和语用学(研究语言编码意义之外的推理意义)在话语解释中所起的作用。为此,许多学者认为等级含义是语用推理的范例,也是验证不同语用理论的试金石。因此,人们在Grice理论基础上对等级含义提出了不同的解释(理论)(Horn 1972; Harnish 1976; Gazdar 1979; Hirschberg 1991[1985]; Carston 1995 [1990]; Sperber and Wilson 1995[1986]; Levinson 2000)。
  总体而言,等级含义可分为狭义和广义两种。狭义等级含义是指人们通过使用构成荷恩等级 (Horn scale)(注:根据Horn(1972),要使构成荷恩等级关系(S指强项,W指弱项),则:1)在一个任意的句子框架A内必须实现A (S)蕴含A(W);2)S,W词汇性质相同;3)S,W涉及的是相同的语义关系或来自相同的语义场。构成荷恩等级关系的常见等级词有:不定代词,如等;数词,如<…three, two, one>等;情态词,如, 等;连接词,如等;频度副词,如等;程度形容词,如等;动词,如等。)关系的典型等级词项,借助于等级推理的方法而推导出来的含义。这种等级推理就是强项蕴含弱项,弱项否定强项。广义等级含义则是指人们通过构建临时语境等级关系或某种临时概念 (ad hoc concept)为参照点,利用世界知识推导出来的含义(Coulson 2001; Fauconnier 1975; Hirschberg 1991[1985]; Israel 1998; Papafragou and Musolinp 2003)。
  国内学者对等级含义关注和研究不多,主要有蒋勇(2004a, b),蒋勇、侯国金(2004),止良、蒋勇 (2003),朱永生、蒋勇(2003)(注:Scalar implicature目前国内有两种译法。一者是“梯级含意”(蒋勇2004等);一者是“等级含义”(何兆熊等2000;姜望琪 2003等)。这里考虑其普及性,故取后者。)。但他们感兴趣的主要是广义等级含义,主要是从认知的视角探讨等级含义的推理机制以及等级推理在言语交际中所起的作用。
  本文拟从语用学的视角对等级含义的研究进行一次梳理,试图探讨信息量和关联性对等级含义推导所起的作用,比较一些解释理论的得失,对一些争议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以期对等级含义的特性有比较全面、正确的了解。
  2.关于等级含义的特征
  由于等级含义是一种典型的会话含义,它除了具备会话含义的基本特征(可取消性、不可分离性、可推导性、非规约性和不确定性)外,还具有自己的特征。这里因篇幅所限,我们只谈等级含义的另外两大特征。第一,所有等级词项都应该具有同质性(homogeneity),属于同一范畴。但是根据最近研究 (Carston 1998; Horn 1992, 1996),数词与其他等级词项在等级含义方面表现出来的特征反差很大,并不具有同质性。比如,She can have 2000 calories a day without putting on weight中的数词可以作“at most 2000”解,而其他等级词项则不可作如此解释。同样,数词通常作“exactly n”解,如数学运算2+2=4。但如果按格赖斯(1975)或Horn(1972)的观点,数词作“at least n”解,就无法说得通。另外,数词在复合词里通常是作“exactly n”解,如三边形就不能解释为“至少三边”。因此,Carston(1998)认为,数词的上限由于受等级含义的限制所以不能只作“at least n”解,最好解释为不确定因素,视具体情况可作“at least n”“exactly n”或“at most n”解。如果这种思路成立的话,那么数词的等级含义就不能看作是会话含义了,而应该看作是对数词的不确定语义内容进行语用扩充的推理方法(Carston 1998: 179-236, 2002; Levinson 2000; Sadock 1984: 139-49)。
  第二,等级推理要取决于交际的需要。话语如果没有具体的说明或限制就会产生过多的等级含义。所以,并非所有的弱势表达就意味着对强势表达的否定,因为话语是否能产生等级含义还受关联性限制,这里主要是考虑能否取得预期的认知效果(Carston 1995: 213-44; Sperber and Wilson 1995[1986]: 697-754)。如果弱势表达与受话者的期望或目的相吻合,就不会产生等级含义。所以,有时候“有些人喜欢热咖啡”这句话并不蕴含“并非所有的人都喜欢热咖啡”的含义,因为前者与受话者的期望正好吻合(即产生足够的认知效果)。但如果说话者的话语没有达到受话者的期望(即信息量不足),那么受话者就有权推理该话语的“强势表达不成立”的结论。
  3.有关信息量的早期研究
  现代语用学理论的出发点是假定话语必须满足一定的信息量(informativeness)标准。Grice(1961: 132)认为有一条总原则支配人们的言语使用,那就是在交际中“人们应该使用强势表达,而不应该使用弱势表达,除非有充分理由。”他认为选言式(disjunctive)话语P or Q的会话含义就是基于上面这条总原则。根据这条原则,使用[P or Q]就意味着说话者既不知道P是不是真,也不知道Q是不是真,因为[P and Q]蕴含[P or Q](注:根据Horm(1972),逻辑词or和and可以构成一个等级关系,即。由于A and B是A or B的子集所以逻辑算子 and和or构成蕴含关系,即andH1R417.JPGor。同理,其他等级词也构成蕴含关系,如(肯定)数量词(everyH1R417.JPGmostH1R417.JPGmanyH1R417.JPGsome),数词(… threeH1R417.JPGtwoH1R417.JPG…)等。),[P or Q]就意味着[not[P and Q]]。Strawson(1952:179)在讨论逻辑算子和自然语言的差异时指出:“能够忠实、经济地使用强势表达时,就不要使用(逻辑)弱势表达。”这条语用规则与Grice的合作原则里的数量准则(也称信息量准则)内容基本相同,即:1)使自己的话语达到(交谈的当前目的)所要求的详尽程度;2)不能使自己的话语比要求的更详尽。信息量准则后来成为新格赖斯理论的主要内容之一,尤其是Horn和Levinson理论,主要是围绕格赖斯合作原则的数量准则和关系准则来做文章。这一点我们将在下一节详细讨论。
  4.等级含义与信息量
  新格赖斯学派(neo-Griceans)(注:一般来说,人们把Grice的合作原则及其四准则称之为古典格来斯含义理论,而把对Grice会话理论所作的种种修正的理论,包括Horn的两原则和Levinson的三原则,以及Sperber和Wilson的关联理论,统称为新格赖斯含义理论(何兆熊等 2000:168)。这里我们采纳黄衍(Huang 2004)的观点,新格赖斯学派是指“那些认可并发展格赖斯理论框架的理论学派,不包括那些反对的理论”。故关联理论学派不在其中,而称之为“后格来斯学派”(Post-Griceans)。关联理论学派本身也往往将自己称之为后格赖斯学派(Garston 1998),以示区别。)认为等级含义是依靠信息量准则推导出来的。等级含义自Horn于 1972年提出来后一直成为语用学研究的焦点之一,随后受到新格赖斯学派其他学者的广泛关注,这可能是由于等级含义比其他会话含义更容易在形式化以及验算方面模式化的原因(Cazdar 1979; Hirschberg 1991[1985]; Iwanska 1996; Wainer and Maida 1990; Welker 1994)。
  Horn在构建自己的理论时主要借鉴了Zipf(1949)的“省力原则”,包含“说话人经济原则”和“受话人经济原则”。在Horn看来,Grice的合作原则以及根据它们推导出来的会话含义主要依据这两条原则。Grice的量准则的第一次则要求说话人表达要充分,其目的就是让受话人容易理解。在这个意义上,它与Zipf的“受话人经济原则”相当。其他准则大多属于“说话人经济原则”。因此,Horn(1984)提出将Grice的四个准则改造为Q原则和R原则。内容大致如下:
  Q原则(注:由于Grice, Horn, Levinson他们使用的术语有时相同,但含义不完全相同,所以,这里为了区别,将Horn的Q[uantity] Principle, R[elation]Principle,分别译为“量原则(简称‘Q原则’)”和“关系原则(简称‘R原则’)”;将Levinson的三原则:Q[uan tity]-Principle, I[nformativeness]-Principle, M[anner]-Principle,分别译为:数量原则(简称“Q-原则”),信息原则(简称“I-原则”)和方式原则(简称“M-原则”)。注意,我们这里所说的信息量原则相当于Grice的数量准则,包含Horn的两原则和 Levinson的Q-原则、I-原则。):提供足够信息量;说得尽可能多(以R原则为条件)
  R原则:说必需说的话;不说不必要的话(以Q原则为条件)
  显然,这两条原则似乎相互“冲突”。为了说明这一点,Horn(1984:19)引用下面例子来论证这两条原则可以产生相反的会话含义:
  (1)I slept on a boat yesterday. 含义:The boat was not mine.
  (2)I lost a book yesterday. 含义:The book was mine.
  例(1)根据Q原则产生的含义是典型的等级含义,因为my boat比a boat等级高,同时也蕴含后者;例(2)的含义是根据R原则产生的,是个“说得少而意味多”的例子,“书”和说话人之间存在一种“常规关系”(注:我们这里谈的I lost a book yesterday的等级含义只是该句在一种常规语境的一种常规含义。对于类似a book的an X表达式含义的理解一直是语用学的一个难题,既涉及到该表达式的本身,又涉及一定的语境,所以非常复杂,可参见姜望琪 (2003:204-7)。侯国金和我讨论时对此发表了不同的看法,认为“句子的其他成分(尤其是动词的选择)对a book的理解很有影响。例如:I read a book yesterday. /I was given a book yesterday. /I bought a book yesterday. /I dropped a book into the river yesterday./I wrote a book yesterday. /I finished(writing)a book yesterday.等等”。)。
  这里Horn的两原则引发不少批评意见,诸如在什么时候、什么因素决定哪一个原则在起作用;涉及Q原则时等级词项又是如何被恰当地确定;涉及R原则时说话人又是如何知道扩充多少信息才能完成,等等。这些问题在接下来探讨的Levinson理论中也同样存在。
  值得一提的是,正如Green(1995:89)所指出,Horn两原则里的两次则表述并不对等,比如,“提供足够信息量”并不一定要求说话人走极端,“说得尽可能多”。Green认为,Horn的Q原则中的第二条次则(说得尽可能多)强于且蕴含第一条(提供足够信息量),而且第二条(他称之为“健谈原则”),是对 Grice第一数量准则的误解。因为“使自己的话语达到(交谈的当前目的)所要求的详尽程度”并不等于“说得尽可能多”,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如果混为一谈,势必会导致错误的推导。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第6节举例说明。
  在Levinson(1987)的三原则理论体系中,其中两大原则,即Q-原则和I-原则,与Horn的两原则非常相似,只是详细程度不同而已。Levinson的Q-原则和Horn的Q原则大致相同,但Levinson认为他的I-原则(其实是信息量扩充原则)与Horn的R原则虽然相似,但不能涵盖格赖斯的方式准则和关联准则。他虽然还增加了M-原则,但从关联原则来看并没有说明什么问题。与Grice的数量准则不同的是,Levinson着重构建受话人是如何运用I-原则来推导会话含义的:“扩充说话人话语的信息内容,通过寻找更加具体的解释,直到认为是说话人的意图为止”(Levinson 1987:68)。
  Levinson的理论和Horn的理论在信息量研究方面的主要共同之处是:两者都包含两个相互对立的信息量原则,一个要求信息量最大化,另一个要求信息量最小化;产生的含义也是相互对立的,一个是通过否定较强的信息来推导会话含义,一个是从弱势信息推导出较强信息的会话含义。
  5.等级含义与语境关联
  Hirschberg(1991[1985])对等级含义的研究在形式化和验算方面取得长足的进展。其特点(这里不谈他的形式化特点)主要表现如下:
  第一,以线性排列的具有蕴含关系的荷恩等级词项,能根据Grice的第一数量准则推导出含义的,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一些其他的线性等级关系也能推导出等级含义。这些包括实体、状态和属性的等级关系;整体和部分关系;种属关系;例解关系;抽象与具体关系;实体与属性关系等等。下面列举两例 (Hirschberg 1991[1985]:58-9)以说明:
  (3)a. Did you manage to read that chapter I gave you? b. I read the first couple of pages.
  含义:B did not read the chapter.(整体与部分关系)
  (4)a. Do you have any juice? b.I have grape, orange and tomato.
  含义:B doesn't have any lemon/apple/etc.(例解关系)
  第二,在非线性排列中可以依靠备选(alternate)价值而不是依靠等级高低来进行推理。例如:
  (5)a.你弄到姚明的签名了吗? b.我弄到了巴特尔的签名。
  含义:b没有弄到姚明的签名。
  这里,姚明和巴特尔构成临时等级关系。巴特尔是作为“备选价值”出现,尽管其身价在人们心目中列在姚明之后,但B的含义仍可以通过其中的非线性排列关系推导出来。再例如,将上面例(4)改成:
  (6)a. Do you have apple juice? b. I have grape or tomato or orange.
  含义:b doesn't have any apple juice.
  这里的不同果汁是在同一级别,含义是通过非线性排列而不是通过等级高低来推导的。
  第三,不仅可以根据说话人肯定某种价值进行推理,而且也可以根据否定或承认对某种价值的无知来进行推理,因为否定某种价值意味着对其他某些价值的肯定。
  (7)a. Have you made fondue in this pot yet? b. Not chocolate fondue.(Carston 1998)
  含义:b has made some kind of fondue in the pot.
  上面例子表明,承认对某种价值的无知就意味着对等级较低价值的肯定和对较高价值的否定或无知。
  (8)a1: Do you have information on[Kathy for maternity]…?
  b1: I don't think she has delivered yet.
  a2: Then she HAS been admitted.
  b2: Yes.(同上)
  b1的否定隐含着她相信Kathy已住院生产(住院生产(admission)在分娩活动中要比分娩(delively)等级低),所以a2就证实了这个含义。这个例子表明,可以通过对等级较高对象的否定达到对等级较低对象的肯定或隐含。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含义的等级性与具体语境相关。Hirschberg对等级含义的解释显然较之以前形式化的努力更加注重语境因素,而且,对等级含义在具体语境中的推导作了具体说明。值得一提的是,她在将Grice的第一数量准则和质量准则结合考虑时认为,“在某些特殊语境中,关联性对含义等级以及具体影响因素的确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这种作用在(Grice的)‘关联性’概念里未曾明确表明”(1975:65)。下面我们接着讨论等级含义与关联性的关系。
  6.等级含义与关联性
  那么怎样才能确定话语是否产生等级含义呢?似乎还是要考虑关联性。如果说在运用信息量原则时不同的等级项或不同的表达是否合适也是取决于是否关联,那么可以说关联性统筹其他原则或次则的运用。这一点Harnish早就明确表示过。他在评价格赖斯理论体系时说:“这条准则(这里指‘关联准则’)事实上在会话含义中如此至关重要,以至于很难说它与其他准则同等重要。我认为这些准则至少要按照等级来排序,而关联准则是在最上层,统筹其他准则”(1976:341)。不过,Harnish关心的是例(9a)不蕴含例(9b),但例(9a)的会话含义通常是例(9b):
  (9)a. The flag is red. b. The flag is only/all red. 这里推理的关键部分涉及到这么一个假定:从信息量来看,“旗子是红色加其他颜色”要比“旗子只是红色的”大,因为[P and Q]蕴含P。根据数量原则,P是说话者提供的最大信息量,所以说话者的含义是“旗子的颜色只是红的,而不是其他颜色和红色”。为此,Harnish提出量—质准则(Maxim of Quantity-Quality),即“使用H1R418.JPG的强势表达要有充分的理由”(1976:362,着重号为笔者所加)。这条准则将真实性(truthfulness)、信息量和关联性准则有机结合起来,并突出关联性的中心地位。其优点就是能够解释在某些特殊语境中为什么不产生only含义。上面的例(9)产生only/all red的含义,但在下面例(10)里就不产生only/all red的含义。比如,有一箱旗子,所有旗子都是一半蓝色,一半白色,但在一半白色中还有一小块其他颜色(红、黄、绿),由此得到区分。X按一定次序递给Y旗子,但当X应该递给Y带有绿色块的旗子时却递给了带有红色块的旗子,Y于是说:
  (10)This flag is red.
  Y完全可以有理由说This flag is blue, white and red,而且信息量更大,但显然不关联。这里有两点需要说明:第一,这句话的含义并不是“旗子的颜色只是红色(因为旗子的颜色总数并不相关)”;第二,它的含义是“旗子的颜色不是所要的绿色,而是其他的颜色(因为这里唯一相关的是绿色和其他颜色的对比)”。
  Welker(1994:31)对Grice的第一数量准则括号里的话(…as informative as is required(/for the current purposes of the exchange))(〈为了交谈的当前目的〉尽量提供需要的信息)的评价很有意思。她认为括号里的内容表明第一数量准则的运用依赖于关联性,因而关联性准则要比第一数量准则更重要。比如:
  (11)a. I'm having & dinner party and I need four more chairs.
  b1. John has two chairs.
  b2. John has four chairs.
  例(11b1)中two chairs的等级含义是at most two,而例(11b2)中的four chairs却不能理解为at most four。Welker(1994)认为,上面两例的区别在于a句已经确定了数词等级的上限是4,因为高于这个上限就与例(11a)没有关联。由于例(11b2)中b句已经提供这个等级的最大信息,所以就不产生等级含义。关联性优先于第一数量准则,是因为关联性在运用第一数量准则来确定等级类别和极限上起着根本的作用。Roberts(1996)也强调了这一点。
  至于健谈原则(见第4节Green对Horn两原则的讨论),如果不考虑到关联性,也会推导出错误的结论。比如:
  (12)a. What did you buy for your mother? b. I bought her flowers.
  可能会推导出:I didn't buy her roses.而
  (13)Billy got a dog for Christmas.
  可能会推导出:Billy didn't get a spaniel.
  这些错误的推论可能是根据Horn等级(例如:)或Hirschberg所推崇的“例解关系”推理的结果。现在的问题是:是什么原因阻止这些数量等级含义的产生呢?这里有许多心理因素在起作用。比如在生物种类的划分中,往往有一种无标记的指称,即“基本层次范畴”(basic level category),flower和dog就是这种“基本层次范畴”。Hirschberg(1991[1985]:160)认为,在没有特殊情况下,使用基本层次范畴词而不产生等级含义,通常是由于基本层次范畴词限制了相关等级的上限。这种解释在以“健谈”为基础的理论框架里是非常自然的,尽管解释力还不够。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可以这么说,是某种语用原则在起作用,而并非是Horn, Harnish, Levinson或Hirschberg等提出的那种原则。尽管说话者可以使用强势表达,如明确表明什么种类的花和狗,但信息量相对较弱的表达在这里足够关联(即产生足够的认知效果),足以引起听话者注意,所以不产生任何所谓“弱势即是强势的否定”的等级含义。这一点Matsumoto(1995:29)和Scharten(1997:37)也曾谈过。
  Matsumoto非常赞同新格赖斯学派对等级含义的解释,并发展了这一理论,指出了运用第一数量准则的限制因素。他根据Horn和Hirschberg的理论,将第一数量准则表述为“健谈原则”,而不是格赖斯的“足量”(informative adequacy)准则。他认为,构成Horn等级(这里W为强项,S为弱项)可以产生数量等级含义,但必需满足下面条件:
  会话条件:选择W而不选择S,一定不是遵守第一数量准则、关系准则、或避免晦涩(即第一方式准则)的结果。
  换句话说,遵守第二数量准则、关联准则和非晦涩准则优先于第一数量准则(这里解释为“健谈原则”)。正如前面提到,第二数量准则可以包含在关联原则里。Sperber和Wilson对关联性特征的具体描述也包含这一点,而且非常巧妙地说明了避免晦涩表达的要求;指出晦涩表达如果导致不必要的认知努力(也就是说,这种努力不能和额外的认知效果相抵消)就必须避免。所以,这里似乎再次表明关联性是关键的制约因素。
  7.等级含义与关联理论
  许多学者注意到关联理论很少涉及等级含义,所以,有些人就断定关联理论根本不能解释等级含义推导这一问题(Levinson 1989:466; Welker 1994:80)。事实并非如此,Sperber和Wilson(1987:748, 1995), Carston(1990[1995],1998)对这一问题早已讨论过。下面我们以some为例来看看关联理论的解释,并与格赖斯的充分性原则和新格赖斯派(如Harnish; Hirschberg; Horn; Levinson; Matsumoto等)所推崇的“健谈原则”的解释进行比较。Sperber和Wilson(1995:276-8)讨论了下面两例:
  (14)a. If you or some of your neighbors have pets, you shouldn't use this pesticide in your garden.
  b. Thanks. We don't have pets, but some of our neighbors certainly do.
  (15)a. Do all, or at least some, of your neighbors have pets?
  b. Some of them do.
  凭直觉我们一般会同意例(14b)不含not all of B's neighbors have pets这样的等级含义,而例(15b)却有。按照Sperber和Wilson的观点,修正前的最佳关联假设可以推导出例(14b)不存在这种等级含义,但是不能推导出例(15b)存在这种含义。原因是,At least some of B's neighbors have pets这个命题在两例中都足够关联,具有足够的认知效果(注:Welker(1994:77-9)在讨论关联理论能否推导出现与不出现等级含义时发现,关联理论能够正确推导在下面情况不出现等级含义:
  (i)语境:If all the cookies are gone, then A must bake more.
  B(to A):? John ate some of the cookies.
  (ii)语境:If John ate some of the cookies, then A will punish him.
  B(to A): John ate some of the cookies.
  在例(i)中,关联理论可以正确推导B的话语在这种语境里是不关联的;在例(ii)中,B的话语可以说是最佳关联(具有足够的语效),但并不产生John didn't eat all of the cookies这种等级含义。不过,Walker对关联理论(这里是指1986年版)是否能够正确推导确实出现等级含义的情形表示怀疑。这个观点和Sperber和Wilson对例(15)的思考基本一致。)。所不同的是,在例(15)中,例(15a)的问话清楚地表明,尽管这个命题对例(15a)已足够关联,但如果知道他的邻居都有宠物,则对他就会更关联。修正版的最佳关联假设却清楚地表明,一个健谈且合作的说话者(指个人的知识面和关心点与提供受话者想要的信息并不冲突)所提供的信息事实上往往超出足够效果的下限,受话者对此完全可以理解,只要付出的认知努力不削减总体关联性。
  当然,Horn和Levinson的理论可以正确地推导出例(15b)等级含义,因为使用some就自动激活 Horn等级,通过常态推理(default inference)得出not all的含义,除非明显行不通。但例(14b)这样不存在等级含义的例子,对Horn和Levinson来说却是个难题。Green(1995:96-7)在讨论下面的例子时就着重强调了这一点:
  (16)a. Are some of your friends Buddhist?
  b. Yes, some of them are.
  正如Green所说,这里没有理由认为例(16a)暗含着Not all of A's friends are Buddhist,因为例 (16a)向例(16b)提供的信息既是例(16b)的问话里明确需要的,又是与他关联的。
  至于选言命题(disjunction)所产生的等级含义,下面我们来讨论一下Grice提到的“寻宝”例子:
  (17)The prize is either in the garden or[in]the attic. (Grice 1975:116)
  这里说话人是寻宝游戏的裁判。这种例子是Grice曾明确考虑过的“终止合作”(opting out)现象。其实,这里说话者的偏好,由于受游戏规则的限制,是不能泄漏他所知道的情况。他说这句话并不产生等级含义,也不是隐含他不了解情况,或不愿吐露情况,因为了解情况但不泄漏是情景决定的。这正好“与说话者的偏好相匹配”(其实是特殊语境下说话者的偏好)。所以,根据修订版的最佳关联假设(注:修订版最佳关联假设:(1)转递的明示性刺激信号具有足够的关联,使受话者值得努力去处理。(2)该明示性刺激信号所体现的最大关联性是与说话者的能力和偏好相匹配(Sperber and Wilson 1995:270)。)来解释这里为什么不出现这些含义就非常容易。
  8.存在的问题:关于等级含义的性质和推理机制
  关于等级含义的性质和推理机制,目前还存在两个主要争端:
  第一,Carston(1990[1995])和Hirschberg(1991[1985])认为等级含义是属于特殊会话含义,具有语境依赖性;而Levinson(2000)则认为等级含义是属于一般会话含义,可以采取常规推理的手段推理出来,几乎不依赖于语境,但要使用合适的触发语(trigger)。
  第二,Horn(1972)和Levinson(2000)认为等级推理主要是依赖格赖斯的信息量原则,而Carston(1998)和Sperber和Wilson(1995)则认为是依赖于后格赖斯(见注释④)的关联推理机制。
  我们认为,第一,等级含义的复杂性和特殊性决定了我们不能采取“一刀切”的态度来审视这一现象,不然我们就不可能正确全面地把握和认识它。等级含义是语义学和语用学相互作用的结果 (Chierchia, et al.2001),也是常规语境和非常规语境相互作用的结果。第二,从以上回顾和分析看,我们认为,等级含义的性质和推理可从常规语境和非常规语境两种情况综合考虑。在常规语境中,等级含义(主要是狭义等级含义)可以不依赖于语境,主要根据信息量原则,采取常规推理的方式推导出等级含义,所以应该属于一般会话含义;而在非常规语境中,等级含义,主要是指广义等级含义,就必须依靠语境,根据关联性原则,以构建的临时概念为参照点,采用等级推理的方式,推导出话语的等级含义,所以这种等级含义应该属于特殊会话含义。第三,信息量原则(注:在新格赖斯理论中,信息量原则(即数量原则)可以产生两种相互对立的含义(见第4节),一个是通过语义扩充的方法,即通过弱式表达推导出强式表达的不成立的含义,等级含义就是这一类;另一个是通过语义收缩的方法,即对说话者的弱式表达进行具体化和精确解释,以推导出说话者的含义。例如:
  (1)If you mow the lawn, I'll give you five dollars.(含义:I'll give you five dollars if and only if you mow the lawn.)
  (2)Mart turned the switch and the motor started.(含义:Mart's turning the switch directly caused the motor's starting.)
  本文讨论的信息量原则主要是与等级含义有关的语义扩充的推理方法,关于语义收缩的推理方法,见Levinson (1987,2000)。)是新格赖斯学派(这里主要是指 Horn和Levinson理论)的中心原则,也是等级含义产生和推导的主要依据。但这种原则会推导出两种相互对立的含义,即对话语的字面意义或是进行语义扩充,或是进行语义收缩。如何才能得到话语含义准确且无争议的解读呢?这就需要用关联原则来加以限制,限制信息量原则推导的方向和程度,并保证话语含义的解读朝着没有争议的方向发展。正如前文提到,话语是否产生等级含义主要考虑是否取得预期的认知效果。如果与受话者的期望相吻合,就不产生等级含义;如果没有达到受话者的期望 (即信息量不足),受话者就有权推理话语的等级含义。
  当然,仅从理论上探讨等级含义的性质是不够的,似乎还需要从心理实验上得到验证(Chierchia, et al. 2001; Noveck and Sperber 2004; Papafragou and Musolino 2003)。至于等级含义的推理机制,由于涉及的因素很多,诸如句法形式、语义、语用、认知、心理等因素,非常复杂,非本文篇幅所能阐述清楚。本文只是从语用学的视角对等级含义研究进行一次梳理,对相关的解释理论进行简要的评述,以期抛砖引玉,希望能引起国内同行对这一现象更多的关注和讨论。
当代语言学京334~344H1语言文字学项成东20072007
等级含义/信息量/关联性/推理机制
等级含义作为语用推理的范例和检验不同语用理论的试金石,一直受到语用学界的广泛注意。为此,人们在格赖斯(Grice)理论基础上对等级含义提出了许多不同的解释(理论)。本文试图对等级含义的语用研究进行一次梳理,比较一些理论解释的得失,探讨信息量和关联性对等级含义的作用,对一些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以期比较全面、正确地了解等级含义的特征。
作者:当代语言学京334~344H1语言文字学项成东20072007
等级含义/信息量/关联性/推理机制

网载 2013-09-10 21:4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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