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装:消费社会的身体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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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装是特定文化的最显着的标志之一。文化在不断地流动变迁,服装自然也随之花样 翻新,时装就这样诞生了。时装是一种很奇妙的社会文化晴雨表,在我们目前这个开始 关心宠物小狗的着装问题的时代,人却都很郑重地穿上安徒生童话中颇具讽刺意义的“ 皇帝的新装”,时装的表演明白无误地已经成为身体的炫示。因此,追新逐异的时装其 实质是一种身体政治,个性化的宣言其实是对个性的放逐。每个人都急于借助“个性” 的时尚口号为自己的社会身份定位,个性与审美一样已经成为平面化的社会人生的碎片 拼贴似的包装。美以“酷”(cool)的名义依然是人们对时装潜藏最深的期待,不过,美 之所以以“非美”的面目出场是隐含着颠覆的用心的,当然也有“审美的麻痹”的因素 。
        一、时装:服装与时尚的结合
    俗语说:“人是衣架,马是鞍架。”当人的身体出于种种原因被衣服层层包裹的时候 ,人已经逐渐空心化了,人被衣服对象化为一种社会象征。高冠博带的三闾大夫屈原就 是以衣饰明其志的,同样,以房屋为内裤以天地为衣裳的裸体刘伶也是在以服装对抗世 俗成见,这是两位具有强烈浪漫个性的文化人。但当我们换一个思考角度的时候,我们 可能会为他们感到一种无奈的悲哀。其实他们并没有逃脱衣饰的控制,他们的标新立异 足以说明他们对于服饰的在意。无论是异服还是裸服都是服装以自我人格想象的方式对 于穿着者的一种囚禁,最终使得这些豪放不羁的人们自觉就范于某种服装的形象,甚至 用其生命去维护。在服装上的自我界定,同样也是在总体上服从于社会界定的。人的文 化性格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环境造就的,衣服可以说是人最贴身的环境,衣服对人的型塑 与改造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了。
    在文明社会中,即使放浪形骸如刘伶也只是在自己家中屋内宽衣解带,并未敢在公众 场合裸体相示。衣服是文明人最坚硬的外壳,是一个终生相伴的套子。只是在文明的社 会环境中,衣服被命名意味着伦理的文明与审美的规范,而裸体则被视为是罪恶的、恶 心的。这一切近似律令的话语强暴都使得人们将穿着特定的衣服视为自然的事,习惯了 的“外壳”或“套子”就会自然舒适地成为身体的有机部分。无论是林语堂先生还是梁 实秋先生,这些文人雅士都曾经着文大谈服装问题,他们不谋而合地认为:“将一切重 量载与肩上令衣服自然下垂的中服是惟一的合理的人类的服装”,而对在当时由于“一 般人士震于西洋文物之名而好为效颦”并成为摩登的西服则大不以为然,认为穿西装是 极不自由的、有损健康的、不自然的,因此也是不人道的。林语堂、梁实秋之所以有此 宏论,那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可救药地被“变形虫”一样的中装同化了,穿着只觉舒服自 然,而西装套在身上则别扭得如同“戴枷系索”。但是,在现在的中国,中装与西装给 这一代人的感觉与上述两位先生正好大相径庭。无论是如同“戴枷系索”的领带,还是 “妨碍一切脏腑之循环运动”的裤腰带,现在都已经显得如此的自然轻松,而长袍中装 则只在舞台上得以保留。现在谁如果想让一个人不自在,一个绝对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 穿长袍马褂招摇过市。看来服装的优劣并非服装本身的事,而是这个时代的文化问题。 好的服装其实就是让人习惯了的服装,这种习惯背后当然是深层的文化认同。
    真正的时装(即狭义的时装),是服装史的近代形态,是服装在文化上共时化的表征, 是服装产业化的能源与产品。也就是说,时装既是被生产的对象,同时也是生产者。
    在服装产业化之前,服装的变化是总体上受制于政治的、道德的等其他文化因素的规 则的,一旦成型后即被近乎强制性地作为某种社会礼仪的符号化象征而被沿用。比如, 一个女人在这样的社会中,她在什么场合应该穿什么衣服,这是由特定的礼俗规定的, 她自己一般都没有选择的自由。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一个女人的穿着也必须是中规中 矩的。诚如张爱玲在《更衣记》一文中的感慨:“削肩,细腰,平胸,薄而小的标准美 女在这一层层衣衫的重压下失踪了。她本身是不存在的,不过是一个衣服架子罢了。中 国人不赞成太触目的女人。历史上记载的耸人听闻的美德——譬如说,一只胳膊被陌生 男子拉了一把,便将它砍掉——虽然博得普遍的赞叹,知识阶层对之总隐隐地觉得有点 遗憾,因为一个女人不该吸引过度的注意;任是铁铮铮的名字,挂在千万人的嘴唇上, 也在呼吸的水蒸气里生了锈。女人要想出众一点,连这样堂而皇之的途径都有人反对, 何况奇装异服,自然那更是伤风败俗了。”张爱玲的叙述令人伤感。人受衣服的摆布其 实并不是衣服的错,而且这种情形在今天也还是很普遍的现象。比如,有很多女人为了 能穿着符合当代审美标准的瘦削紧身的衣服,而不惜花血本改造自己的躯体;况且,在 张爱玲所描述的那个时代,衣服本身就是不自由的,衣服并不能为自己做主。只有到了 服装产业大规模出现以后,服装才开始在很大程度上摆脱被动依附的处境,逐渐成为真 正的时装,一种自为的表演文化。
    在今天,时装几乎就等同于时尚或流行,英文中“Fashion”一词即表明了这样一种统 一。或许应该把“时尚”(vogue)与“流行”(popularity,fashion)这两个词作一下必 要的区分,这种区分可以看做是历史性的。时尚是服装在产业化之前由上层人士的奢侈 性消费所引发的对这种生活方式的追逐与模仿的社会风尚。时尚是贵族性的,20世纪60 年代前的时装之都巴黎的高级时装所表达的正是这样一种时尚。高档时装被看成是由具 有高尚品味的精英时装设计师所创作出的服装艺术,加之手工制作、独一无二的艺术审 美价值以及昂贵的天价,使得当时的高档时装成为非常醒目的身份标志。“vogue”一 词即源于法语,它现在已成为一个很正式的用语,目前的时尚杂志采用的正是这个词, 以凸显其高贵的品味。但在今天的消费文化中,“时尚”一词在历史上所具有的这种高 贵色彩也已经被消费化为一个能够吸引消费者的卖点。“流行”一词可能对于现代时装 的大众化现象的描述更为贴切。流行是时装在商品经济时代的产业化结果。
    在西方,时装的这种历史性的转变大约是在上个世纪60年代发生的。当时随着后现代 消费时代的来临,此前向来以艺术自居自恋的高级时装日薄西山,顾影自怜,不少高级 时装店由于经营困难而不得不关闭。高级时装如同本雅明所说的富于“灵韵”(aura)的 传统艺术一样,在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时代注定要被大众化的复制艺术所取代。法国着 名的时装大师皮尔·卡丹,一位对于现代时装也有着重大影响的实业家,他一方面不无 伤感地看到:“高级时装是一种创造,是梦想的最后城堡”,另一方面,他慧眼如炬地 意识到了时装成衣,即产业化时代的到来。他及时地挑战并打破时装界的传统禁忌与藩 篱,领导时装业面向普通大众,促使时装成功地走上了产业化发展的道路。作为实业家 的皮尔·卡丹对时装艺术的态度与见识,与作为思想家的本雅明竟然是如此的相似。时 装的批量工业化复制造成流行。
    时装的流行是后现代消费文化的一种典型现象,是商品经济高度发展的产物,是时装 在审美上的民主化进程。在当代中国,随着市场经济的飞速发展,时装离我们也越来越 近。自从皮尔·卡丹1978年在上海举办了令世人瞩目的时装模特表演以来,国际时装纷 纷进驻中国这一潜力巨大的消费市场。与此同时,中国自己的时装业也蓬勃地发展起来 。改革开放以前单调的军装绿已经在我们的记忆中淡去了曾有的政治色彩,成了一道怀 旧的风景,在这样的背景映衬下,中国今天的时装尤其显得缤纷耀眼。时装正在使得原 本对身体不感兴趣的中国人空前地关注起身体形象来,与曾经的政治狂热相比,对时装 的热衷可以说是中国人的一次令人欢欣的本体回归。
        二、流行起来的皇帝新装:对身体的包装与解包装
    Dress Meets Body,这是某个时装展示会的主题,意思是服装和身体融合为一。“体 形造就服装,服装设计体形”,这是重新为人体轮廓下定义的一种企图,服装与人体的 相互包装达到了空前的和谐。
    对时装的关注是因为我们感觉到了身体的感性存在。与此同时,时装以媒介的形式让 我们更全面地理解着有些陌生的躯体,在这个意义上,服装的确是“人体的延伸”(麦 克卢汉语)。
    服装从其披上人类身体的那一天起就是对身体的包装,但最初只是一种纯粹技术性的 生理需要的包裹。到了今天,时装对人体的包装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时装的旗 帜已经插满了人体的每一寸肌肤。如果说身体与衣服曾经是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的话, 那么今天的时装对实体身体的包装的宣言是:“Dress Meets Body,or Dress merges Body,or Dress is in Body”,即服装没人身体,与身体融合为一。时装对身体的刻写 ,使得时装正在成为现代神话图腾的文身,其本身就已经成为具有文明标志的躯体的有 机组成部分。
    但时装对身体的刻写与古老的文身有着本质的区别。时装对人体是一种包装性的修饰 ,它凸显的是对身体的展示;而古老的文身则明显具有神秘的巫术色彩,文身所造成的 肉体苦痛是其意义实现的重要媒介。可以说,当代的时装是一种解除神异内涵的文身。 目前正在成为时尚的身体纹彩,正是时装的一个有机的点缀,也可以说是服装的象征性 替代。纹彩,顾名思义就是在身体上绘画,是用一种天然的颜料着色于皮肤表面,图案 也大多是带有祈祷和宗教色彩的吉祥图腾。它与传统文身的区别在于爱美的女性们不再 承受那挑战肉体的痛苦,可以让纹彩师用画笔在躯体上描画出属于自己的一抹梦幻、一 份心情和一种信念,由此来表达某种独特的审美意念。如同这种纯粹审美性的身体纹彩 一样,时装对身体的包装的最直接的意义已经不在于生理性的功能了,而主要是一种逐 渐由含蓄到坦然的身体炫示。当这种身体的炫示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心态的时候,符合 特定的趣味指标的身体就会被挑选或者生产出来,以便用于满足公众的转移性炫示焦渴 。
    最近看电视,发现一种新兴的也非常新奇的、据说是大有市场潜力的服装领域——宠 物时装。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以前我们说人之所以为人,与动物不同,其中很重 要的一点就是:人是穿衣服的。这一区分之所以能够成立,据说是因为由人的着装可以 看出人是社会性的,是有伦理道德感的,是有人性的。骂一个人没有人性,往往会使用 诸如“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等等习语。但是现在,在这个问题上,人们越来越迷 惑,一方面不仅T型舞台上的模特们穿的衣服越来越少,越来越暴露,恨不得一丝不挂 。与此风响应,大街上甚至校园里,女孩子的衣装也日渐凉快;另一方面,越来越被人 宠爱的小动物们不仅着装,而且还时有宠物时装展示的新闻。这种非常有趣也令人深思 的关于着装变化的社会现象,至少说明了一点:现代时装对身体(包括人的身体也包括 动物的身体)的包装的深层动机是要重新定义人或动物的概念。
    包装其实即意味着解包装。现在在时装界发生着的事情,让我们很容易联想到一个家 喻户晓的童话故事,即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装》。在童话中,皇帝“穿”着虚拟空无的 “高级时装”在大街上仪态十足地展示着,要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道破天机的话,几 乎所有的成年人都会将此视为真实的、庄重的“高级时装”的展览盛事。然而,在实际 的社会生活中,社会生活的规则和意义是由成年人制定实施的,权威更是不容公然嘲弄 ,小孩子的声音是无效的。况且在大众传媒高度发达的今天,儿童的早熟已成为了一种 普遍的现象,童真与世故所保持的观看距离因此正在消失。现在,“皇帝的新装”已经 不再是童话,而转化为具有浓重后现代意味的寓言。时装正在成为不断翻新的“皇帝的 新装”,它以时尚、艺术或者明星权威的名义制造着时尚、艺术与明星,使服装的传统 效用失效。
    时装是驰骋想象的游戏,通过时装的包装,新的人体轮廓得以打造出炉——长肢高挑 、曲线平滑、一步三摆。这种体型自然是以西方白种人的服装审美体型为蓝本的,因此 中国的模特们目前普遍的高度、三围等体型指标达不到国际水平,也就不足为怪了。时 装表演所要求的身体在概念上是对活泼新鲜的青春的展示与消费,而且在体形上的某些 要求只有青春期的少女才最有可能满足,一旦进入成年期符合表演需要的气质、体形等 就会走样,因而模特的职业年龄是非常有限的,用她(他)们的话说就是“吃青春饭”。 时装表演所表现出的身体趣味,很显然不是成熟的身体,而是未成熟的、非自然状态的 身体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畸形的。由于时装体现的是由巨大的炫耀消费所构筑 的时尚,时装表演成为一种“钱途”诱人的时髦职业,因此也就自然成为许多青少年, 尤其是少女们的热衷对象。这种热潮所及,使得模特从业人员的年龄越来越低龄化,已 经引起社会的较大关注。且不论模特低龄化可能带来的生理或伦理后果,这一现象本身 说明时装表演在当今社会所具有的强大的利益诱惑与审美渗透力,低龄的青少年频频参 加模特大赛并获奖,这种现象是包括青少年本人、家长以及评委和观众在内的所有有关 人员的利益期待和审美筛选的共同结果。
    看来,在当今社会,时装不仅选择、改造着人的身体,而且也在更深的文化心理层面 上改造着人们的意识观念。时装一方面包装和修饰着人的身体形象,使人们相信包装与 修饰躯体的时装同样也是他们个性与理念的释放与表达;但另一方面,这种包装或修饰 本身又具有对旧有的身体形象与意识观念的解除与拆毁。这是一种否定之否定的辩证法 。
    如果说宠物时装对动物的包装导致了文化上的解包装只是一种时装文化的边缘与从属 现象的话,那么,时装对人体的包装与解包装则是这一文化行为的主流。在灵与肉的对 抗史中,思想与灵魂在大部分时间里占据着绝对的文化优势;灵魂是不朽的,思想是永 恒的,而肉体则是一个易朽而短暂的“臭皮囊”,身体只是灵魂的暂居之所,甚至肉体 被看成是思想的坟墓。因为肉体的贪欲会使灵魂堕落,肉体的享乐会使思想迟钝甚至死 亡。对肉体的蔑视甚至仇恨自然也殃及包装形体的衣饰。“饱暖思淫欲”这句古训在告 诫人们:锦衣美食极有可能是思想堕落的源头!衣服是微不足道的身外之物,所以,很 多古代的圣贤名士的衣衫不整却往往成为洒落不羁的个性的象征而被传为佳话。现代时 装的兴起,固然是以服装产业的发达为其基础的,但在意识形态层面上,理性受到质疑 、身体情欲本能得到重视与肯定等种种思潮的影响,是时装得以张扬的另一个极为重要 的推动力。
    肉体摆脱长期以来思想灵魂的压制与规范,身体本身成为目的,用身体进行思考,肉 体开始与灵魂分庭抗礼。与此同时,服装也已经不再仅仅是对丑陋、不道德的肉体的遮 掩;时装是对肉体的炫耀性展示,是对本身即是目的的身体的修饰与美化。个性与理念 已经不再是对肉体的指令性约束,而变成了对身体与时装进行合法性解释与证明的工具 ,是时装业的随从与鼓吹者。在以商品拜物教为特征的后工业社会,商品物质自己生产 着意识形态。时装包装着身体,身体也反过来烘托包装着时装,作为身体一部分的大脑 及其产品成为包装的点缀。为了时装的需要,人们正在苛刻地挑选并改造着自己以及别 人的身体。人造的身体与工业化的美丽,已经成为当今社会令人触目惊心与赏心悦目相 兼的景观。
    歌星、影星、时装模特的身体“造假”早已不是新闻,通过化妆术与美容术的工业化 手段制造出的“美人”使我们生活的时代“美不胜收”,由精美或诡异的时装包装着的 这些大量复制的标准身体形象一起加入后工业的“仿像”部落。由于时装对肉体的包装 是一种凸显与展示的行为,而非传统的包裹与遮掩,其实也就是将身体呈现,因而这种 包装行为本身必然同时又是解包装的。时装使肉体淋漓尽致地表达自己,时装以及各种 各样的化妆术与美容术都是身体表达的必不可少的修辞手段。
    时装对身体既是一种炫耀性的遮掩(性感不是肉体的赤裸,而是欲掩弥彰的效果),同 时更是一种敞开,是对漠视深度的“空心人”的生命现实与生活方式的表白。内衣外穿 的时尚非常现实地说明了这一点。内衣在中国古代亦称之为“亵衣”,是绝对不得让外 人看到的贴身衣服,甚至在睡觉的时候都不轻易脱掉的。即使在现在,对于大多数的中 国女性来说,内衣依然属于隐私,一般不会公开谈论的,更别说仅仅穿着内衣或睡衣会 客或在公众场合露面。但有目共睹的是,内衣的时装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在方寸的内 衣上,设计师以及商家可以说是绞尽脑汁,不仅在穿着的舒适度上考虑得周到,而且在 外形的美感方面更是不遗余力,尽管在大多数情况下内衣是“深藏不露”的。在T型舞 台上,内衣展示已经成为服装表演或模特大赛的固定项目,同时各种内衣的外衣化设计 也随之大量出现,在不经意间大街上时尚的女孩子身上非常惹眼地穿上了吊带装、露脐 装等。另外还有,如将原本是系进腰带的衬衣垂在衣库外边,并配以短马甲造成内长外 短的效果,据说这也是一种内衣外穿的衣着方式,只不过较为含蓄罢了。内衣外穿这种 时尚不仅是时装自身发展演变的一种规律性产物,另外也反映了两个非常重要的时代精 神讯息,那就是身体本身受到重视以及私人空间与公众空间的融合,后者其实也可以看 做是个人身体的公然敞开与炫示。在极端强调隐私的时代,这种现象显得有些悖谬。是 不是可以这样来看这个表面上矛盾的现象:对隐私的突出强调是否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 隐私的不安全从而需要大力保护?其实在这个监控技术高度发达的时代,个人的隐私正 在变成一种幻觉,身处“玻璃城”境地的现代人身心均已透明,长期的隐私焦虑已经逐 渐习惯了被窥视并窥视别人的“视淫”乐趣。比如“隐私”炒作已经成为现代明星制造 的一种重要技术手段。服装是以审美的名义表征时代的这种焦虑与趣味的。
        三、给时装一个美的理由
    服装的审美风格与建筑总是那么惊人的相似。服装与建筑在很大程度上对于人体的意 义是一样的,它们都可以说是人体的居住环境,虽然有大小、质料等的悬殊之别,但在 审美要求上,二者是基本统一的。无论在中国传统的服饰中,还是在传统的建筑上,对 细节的迷恋以及抽象化的局部边缘纹饰的审美趣味,从更深层的民族文化精神来分析, 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中国人的保守自足的文化心态。对细节的讲究与重视是由于一种 在艺术上对技巧的迷恋所造成的心理积淀,是对审美“定式”的认可与传承。至于衣饰 边缘的“绣”与“滚”则非常近似于中国建筑中几乎必不可少的围墙,它们是衣服这个 自足的城堡的“围墙”,也是衣服之成为衣服的界线,更是传统服饰审美自律性的重要 体现。正是它们使衣服具有了独立的审美价值,使衣服成为可以世代相传的工艺品。这 种现象其实在西方的传统服饰文化中也同样存在,某些做工考究的服饰可以是家中宝贵 的财富与收藏,成为母女传承的家族见证。在传统服饰中,服装所表现出来的审美内涵 是历时性的,它们的美是具有相对稳定的时间特征的,是一种更具“自身合法化”的美 。
    然而,在现代的时装概念里,“美”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抛弃,非美的东西诸如“丑” 反而成为时尚的号召资源。当我们说“‘美’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抛弃”的时候,是基于 这样一个看似悖谬的现实背景之上的,即“审美的生活化”。在后现代语境下,“美” 早已经突破了它原来自恋性的贵族趣味藩篱,正在弥散渗入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一种 普遍的日常现象。在思想学术领域里,德国哲学家威尔什(又译为“韦尔施”)继“认识 论转向”、“语言学转向”、“批评理论转向”、“解释学转向”等众多的“转向”之 后提出了“美学的转向”。他认为,“美学的转向”可以归纳为生活和认识论的美学化 。“审美的生活化”不仅包括“表层的美学化”,也包括“深层的美学化”。“表层的 美学化”是最为直接的具体现象,从家居、服饰到建筑和日常器具,审美的外观和形态 无处不在,甚至可以极端地说,无论什么事物,如果缺乏美的外观,便很难引起当代人 的注意与欣赏。“闲暇和体验的社会所需要的是不断扩张的节庆和热闹,而这一文化最 为显着的审美价值就是没有后果的愉悦、乐趣和欢快”。威尔什认为“表层的审美化” 并不是与先锋派艺术实践相对应的,而是体现了希望以美学来改造和提升日常生活的古 老梦想。“深层的美学化”是指随着电子媒介社会的形成,以及虚拟空间的出现,使得 物质层面的美学化,同时也导致了非物质层面的美学化,也就是“我们意识的美学化和 我们对现实理解的美学化”。通过对生活审美化的分析和对康德以来的哲学和美学思想 的梳理,威尔什最后提出认识论的美学化的深刻思想。他指出:“真理、知识和现实在 过去的二百年已越来越具有美学的轮廓。”(注:沃尔夫冈·韦尔施:《重构美学》, 陆扬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版,第6、9、39页。周宪是较早在文章中介绍韦尔施 并将其思想运用于文化研究的中国学者,本文曾受到他的《崎岖的思路——文化研究论 集》(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一书的启发。)概括地说,生活审美化就是表层的愉悦 感性与深层的虚拟建构。在工具理性支配我们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的时代,生活的审美 化是当代人自我救赎的自觉或不自觉的努力。
    但在美成为我们的日常生活要素的今天,非美与反美的趣味却越来越普遍。究其原因 ,正如威尔什指出的那样,“总体的美学化导致了它自己的对立面。在无其不美之处, 也就不存在什么美;保持不断的刺激导向无动于衷。美学化进入了麻痹化(anaestheticization)。”造成审美麻痹症候的病理性原因,固然有美的过度刺激导致 感觉衰减的因素,但美的程式化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化妆与整容术的极大发展, 使得人的姿容的美丽不再仅仅是自然的造化神工,这本来是人尤其是女人对美的追求的 突破性成就。但当电视上、生活中的美人越来越多,而且几乎像是从同一个工业流水线 下来的标准产品一样“美丽”的时候,美如同新款汽车一样被程式化、被彻底地“物化 ”成为可测量之物的时候,本应是生动活泼的美的僵死自然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不过值 得庆幸的是,人们对美的热爱始终孕育着反叛的种子,非美或反美的当代时装审美趋向 就可以被视做一种对美的僵死的常态的抵制与再造。
    “酷”的确是一个不知所云的新词,它的涵义难以界定,是由于使用者本身所要表达 的心情就是冲动的、含混的。“酷”一词显然是英文“cool”的音译,本意是冷,从这 一层涵义上是不是可以这样来阐释此词的微妙内涵。与“冷”相对的是“热”,“热” 代表的是一种时尚的潮流,是一种群体性的“发烧”现象,而“冷”则传达的是一种卓 尔不群的超然与洒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冷静大气。所以,“酷”的男人在欢声 笑语的世界中是不苟言笑的;“酷”的女人在花红柳绿的众香国里是素面玄衣与众不同 的。“酷”是一种可能出于刻意地寻求独特的自我表现与塑造的内在冲动,它也是“怪 诞”的运作逻辑的一部分。“酷”是一种“陌生化”的效果。在这个意义上,“酷”毋 庸置疑地是属于审美范畴的。
    时装是一种有关身体的艺术,它所要求的身体在很大程度上却是非理性的。“她在衣 服上穿戴着身体”,“肉体如果同精神融合/就能光芒四射”,在这两句意义相关的诗 句中,如果说前一句的“身体”指的是后一句的“肉体”,那么,前一句中的“衣服” 就是后一句中的“精神”了。身体只是具有形而上价值的衣服的物质依托。模特的形体 自然要服从审美要求,而时装所要表达的美是奇异的甚至怪诞的,模特的身体因此也是 非同寻常的、非理性的。据《时装的面貌》一书介绍,美国模特的体重现在比一般的美 国妇女轻23%,而上一代的模特只比一般妇女轻8%;而且一般的模特或演艺明星的体重 比95%的妇女要轻。可是,“她们却是当代妇女的榜样。这种改造和积极控制体形的压 力来自当代西方女性观对外表的强调。因此尽量逼近理想体形成了西方妇女的突出愿望 。这种追求的出发点是一种混有自我眷恋和自我厌恶的复杂心情”(注:珍妮弗·克雷 克:《时装的面貌》,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版,第2、119页。)。现在的中国模特, 在身体的“畸形”强化方面与上述美国的情况应该是一样的。尽管目前没有发现准确的 资料,但模特领域对未成年少女身体的赏识本身就是这一趋势的有力说明。珍妮弗·克 雷克在这里没有注意到的是,女性的身体塑造的动力当然有直接来自身体本身的审美观 的因素,但时装对于其从业者的苛刻要求是模特身材条件的根本规范。为了维持短暂的 服装表演生涯,几乎所有的模特都要进行严格的节食与大量的身体训练,一旦体形变得 不再消瘦苗条,即使属于正常的体重,对于模特来说就可能意味着职业生涯的结束。模 特形体的美从普通形体的角度来看是非正常的,也就是畸形的。对这种非常态的美的认 定,体现了当代人在时装以及身体审美上的“陌生化”追求,这同样也可以看成是一种 “酷”。
    新奇怪诞的“酷”,这可能就是时装美的理由吧?
    
    
   天津社会科学西安99~104G0文化研究魏鹏举20042004时装的意义体现不在于服装本身,而在于肉体。在日常生活中,服装是对于身体的遮 蔽,这种遮蔽既可以说是对肉体舒适的保护,也可以说是对精神的敞开。然而在时装表 演的T型舞台上,时装成为了一种“去遮蔽”的道具,是欲掩弥彰的炫示,不仅是精神 的敞开也是肉体的敞开。时装真正的消费价值不是可能转变的日常服装的市场交换,而 是模特形体的符码剩余价值。时装/消费社会/包装/解包装基金项目:本文是河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研究2003年度项目(编号:200305019)之 部分成果。索飒
    索飒,学者,现居北京。主要着作有《丰饶的苦难:拉丁美洲笔记》等。
    
    
      FENG Shi-gang/JIA Jian-mei
  School of Management,Tianjin University,Tianjin 300072,China/The Party School of the Handan Municipal Party Committee,Handan 056000,China魏鹏举 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博士生 作者:天津社会科学西安99~104G0文化研究魏鹏举20042004时装的意义体现不在于服装本身,而在于肉体。在日常生活中,服装是对于身体的遮 蔽,这种遮蔽既可以说是对肉体舒适的保护,也可以说是对精神的敞开。然而在时装表 演的T型舞台上,时装成为了一种“去遮蔽”的道具,是欲掩弥彰的炫示,不仅是精神 的敞开也是肉体的敞开。时装真正的消费价值不是可能转变的日常服装的市场交换,而 是模特形体的符码剩余价值。时装/消费社会/包装/解包装基金项目:本文是河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研究2003年度项目(编号:200305019)之 部分成果。索飒
    索飒,学者,现居北京。主要着作有《丰饶的苦难:拉丁美洲笔记》等。
    
    
    

网载 2013-09-10 21:3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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