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g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讨伐武周的初唐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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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性灵的写作,灵感的火花在霎那间释放的能量,是创者自己也无法估量的。就像一个七岁的孩子,站在池塘边,面对一群戏水的白鹅,被长辈要求即兴吟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出“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句子来。这首临池而作的涂鸦小诗,易懂好记,琅琅爽口,千百年来一直成为儿童启蒙的阅读范例,总体上超过了十亿甚至更多的读者。 

  这个孩子叫骆宾王。因为一首小诗,并且被亲戚朋友们众口相传,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其中有没有父母家人的点拨、老师同学的帮助,不得而知,但这首诗确实被定格为一个七岁孩子的独立作品。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乃至到现今,许多望子成龙的家长总会在孩子面前称赞他的天赋文采,语重心长地对自己的孩子说,看看人家骆宾王,小时候就能作出这么好的文章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也要争取能够……。中国是个盛产神童的国度,神童也常常被作为标准,成为孩子们喘不过气来的一个精神压力。唐朝的小孩子,有条件的人家,常常会在很小的时候就安排孩子苦读前贤大作,经典文献,虽说囫囵吞枣,狂填猛塞,日久天长,有些慧根的,竟也可在几年之内,做出一两篇象模象样的文字来。三岁看到老,从小知八十,父母们从小孩子的举止里,往往能够看到的是他们不可限量的前好明天和鲜花着锦的辉煌未来。 

  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个名满天下的天才儿童,后来却成为身戴枷锁的阶下罪囚,再往后,成了一个全国通牒、严旨缉拿的“首恶分子”。 

  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少年神童成长为一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青年俊才。曾经进入道王李元庆(李渊第十六子)府幕工作,道王时任豫州刺史,三年之间,骆宾王凭借他的锦绣文章和诚朴忠义,赢得了赏识。李元庆十分喜爱他的才情,令之陈述才能,以备荐举。人生难得遇贤达,更难得的是上司的慧眼识人,量才起用,将一个人摆到更合适的层面上去发展。许多人不惜争取各种机会,引起上司的关注与瞩目,稍有些机心的人,多是闲闲用力,缓缓图之。可是,面对这样难得的升迁机遇,骆宾王也交了一篇《自叙状》,居然文不对题地大发感慨,声称不愿“说己之长,言身之善”,而是要通过建功立业以图进取,结尾是“不奉令,谨状”,很明显地,骆宾王不但不领上司的情,而且毫不客气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旁人眼里,这样的举动,简直是一个异端!简直是不识抬举! 

  好运擦肩而过,骆宾王仍然喜欢与书为伍。对一个纯粹的文人来说,谋职是解决生活之需,读书和写作才是生存之道。脱离表面,深入内心,追溯于古代贤哲,责问于当世人情,抒怀于笔墨纸砚,回归于纯正真实,这是历代书生们相继延期的价值标杆。只有笔下游走的文字,才是抚慰才子们孱弱心灵的鲜美鸡汤。就着寒夜青灯,手执十寸狼毫,胸中万种风情,骆宾王写下了一首首清丽别致的诗作,也写下了着名的《帝京篇》,“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宝盖雕鞍金络马,兰窗绣柱玉盘龙。绣柱璇题粉壁映,锵金鸣玉王侯盛……”万户千门、大道青楼的长安生活情状,尽收笔底,气势磅礴,文采飞扬,汩汩才情如海浪滔滔,一泻千里,“当时以为绝唱”。 

  骆宾王善咏风物,不仅咏过鹅,还吟过蝉。那是在他成年之后的事情了: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在狱咏蝉》 

  这首诗与咏鹅同样着名,只不过没有了当初的孩童天真稚气,也不是在池塘边所作,而是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之中。他在官场混迹十年,位居下僚,官职平平,突然被擢为侍御史,又突然被囚禁,失去自由,生死未卜。在武后临朝的时代,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有许多是酷吏与阴谋家。骆宾王屡屡上书,一定触动了权贵的敏感神经,于是厄运就不可避免地降临。“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枯坐暗牢之中,一声蝉唱,托物寄兴,含冤负屈,何尝不是他心中一曲悲愤沉痛的哀歌? 

  关于骆宾王这次写诗的背景,也就是入狱的原因,作者含糊其辞,但是从新旧唐书里,可以看出些许眉目,也很有趣:“落魄无行,好与博徒游。高宗末,为长安主簿。坐赃,左迁临海丞……敬业败,伏诛,文多散失。则天素重其文,遣使求之。”――《旧唐书・骆宾王传》“裴行俭为洮州总管,表掌书奏,不应,调长安主簿。武后时。数上疏言事。下除临海丞……敬业败,宾王亡命,不知所之。中宗时,诏求其文,得数百篇。”――《新唐书・骆宾王传》 
   
  仔细看一下,同是记述唐朝正史的两本集子,却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旧唐书》对骆宾王整个持否定态度,本身无行,又因为贪赃不洁,所以坐牢蹲大狱。而新《新唐书》对骆宾王的品德没有怀疑(与裴行俭之间的事情,也可以从骆的《上吏部裴侍郎书》中得到印证),只是由于上疏言事,指责酷吏,而招致牢狱之灾。写史文人的执笔,也的确厉害。可以致人于万丈悬崖,进退无路;也可还人于柳暗花明,清白林泉。同样的一群梁山汉子,施耐庵写了《水浒传》,俞万春写了《荡寇志》,文笔都好,结构都精,但主观意图不一样,一正一反,一真一假,令人扼腕长叹。不过,《水浒传》深入到了坊间,妇孺皆知,经久不衰,而《荡寇志》只有少数的研究者才会选择去读。正义忠奸,有时是要时间来证明、辨别的。 

  从小年神童到阶下囚,这条越走越窄的人生之路,是此前万万没有想到的,也带给了骆宾王无限的苦闷。他在咏蝉诗里关于“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的浩叹,一半是针对自己的无辜与不幸,一半是针对当时的非常局势。武后临朝,专横跋扈,任用酷吏,在扫除最头疼的障碍,制造最骇人的血案之后,开始实施她蓄谋已久的女皇梦。这是一个惊世骇俗的飞天梦,武则天坐皇帝了!整个大唐的人都被这个是梦不是梦的事实唬住了,惊呆了,尽管有许多人心里在咒骂,在呐喊,但在沉寂的大街上,在血腥的罗网中,没有多少人敢吼出声来。少数人开始写赞表,话心得。更多的人在醉酒,在躲避,在装病。武则天的飞天梦,成为天下苍生惊悸不已的一个恶梦,小民百姓可以想象皇宫内的储位之争,党派之争,但没有想到,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要挪一挪臀部,将儿子顺手推下,坐上那把龙椅。 
   
  国运坎坷,万民忧心。骆宾王个人在政治上的沉浮荣辱倒不足记,但他在身处逆境之际,仍然心系李唐宗室。仕途上的落寂、政治上的彷徨和胸中的愤懑,终于在一场民间的武装反抗中喷薄而出,化作熊熊烈焰。唐高宗尸骨未寒,武则天登基不久,李唐王朝祖孙三代积下的浩荡皇恩开始起作用了,大将徐世蓿蓿┑乃镒永罹匆德什吭谘镏萜鸨姹鐾踅艚糇匪妫蝗蚊瘴牧睿茏龅模浅浞址⒒釉谔觳哦奔淇蓟塾涤械奈难в镅灾腔郏涸鹌鸩菀黄址ハ模 

  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一g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称檄州郡,感使知闻。――《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 

  骆宾王突破了自我,站在了一个军事集团的高度,站在一个国家命运的高度,去审视一个女人的种种行为。他扯开了喉咙,放声呐喊,大声疾呼。这篇檄文尽显骆宾王的文笔、才情与抱负,铿锵如铁,气吞万里,将武则天“包藏祸心,窥窃神器”的种种不光彩的丑事写得入木三分,跃然纸上。当年的陈琳写了《讨曹操檄》,也是笔力雄劲,直指要害,曹操读后,悚然汗出,一跃而起。武则天听读檄文,先是哂笑,渐渐地,刀锋寒光,刀剑出鞘,一代女皇读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句子,极为震动,带着责备的口吻说,有如此之材不用,宰相之过也。 
   
  自古以来骂皇帝的人和文章,很少。骂又骂得好,而且骂得千载留文的,极少。骆宾王以才情和胆量完成了这一壮举。檄文写得很好,如长虹凌空,迅雷震宇,举兵起事的消息传出,一纸檄文天下动,“旬日间得兵十万”。部队出发了,将士们义无反顾,甚至沿途在吟唱着骆宾王创作的一首《在军登城楼》: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 
   
  但是李敬业的实力毕竟有限,不过三月,即战败被杀。而骆宾王的下落,却出现了三个版本,一说被杀,一说投水死,一说逃亡后削发为僧。一代诗杰,死因不明,成为千古之谜。但许多人宁愿相信他在杭州的灵隐寺里安享晚年,甚至把他与有人格缺陷、卖友求荣的诗人宋之问联系在一起,将宋诗里的“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两句妙语,移到了骆宾王的门下。后来复位的中宗曾下诏访求骆宾王的诗文,汇编成集。至于《旧唐书》中说武则天“素重其文,遣使求之”,令人怀疑。武则天有兴趣把那一篇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的檄文,也收进文集中去,放在床头案上日夜诵读吗? 
  
  “不汲汲于荣名,不戚戚于卑位”,骆宾王一生都在行吟高歌,他是一个诗歌号手,性格中乃至骨子里充满了正气,路见不平,立即化笔成枪,讨伐不义之举。他的两首诗《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就是为两个被遗弃的妇女鸣不平,“妾向双流窥石镜,君住三川守玉人”,“君心不记下山人,妾欲空期上林翼”,见异思迁、不负责任的爱情态度,即便是发生在好朋友卢照领身上,在骆宾王以为,也是不妥的、不可原谅的。 

  骆宾王的正直和节气是值得敬重的。从《咏鹅》到《在狱咏蝉》,再到《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从天才神童到阶下囚,再到义军文艺首领,他的一生,恰如一只洁白无瑕的天鹅,始终怀着理想与激情,为自由的生活,为人间的正义,曲项对天,放声歌唱。

网载 2013-09-10 21: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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