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之一 驱破迷雾的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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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驱破迷雾的常识

  郑义

  这本《关于中国的100个常识》即将付梓,破空嘱我作序。作为写小说散文的人,写这种序并非最佳人选。破空错爱,只有勉力为之。

  这本集子,文章都很短,题目倒不是很小,写起来是需要一点勇气的。此间的学问,讲究小题目大文章,比如某位名不见经传的南宋诗人某一时期的作品在意境营造方面之创见,就能敷衍出一部洋洋数万言的博士论文。这倒不失为一种扎实的文化积累,只是对于今日之中国过于高远了。陈破空是一位热烈向往自由民主的中国知识分子。他最迫切的关怀,就是驱破后极权时代之迷雾,让真理的阳光照亮那些被谎言所奴役的心灵,从而使思想获得真正的解放。于是就有了这100篇关于中国的常识。

  常识并不等于简单,常识并不一定好写,对于中国人来说尤其如此。极权统治的两大支柱,一曰暴力,一曰谎言。在那种封闭的社会里,几乎一切政治经济常识都被颠倒了。把这种被颠倒的常识写进教科书,并一千次一万次霸占报纸头版和新闻联播。几十年如此这般整下来,人就废掉了,张口就是人家批量灌输的谎言。我很不愿意跟爱国愤青们辩论,太累。无论谈什么话题,他们一套套的都是那些被颠倒的常识。逻辑混乱还有救,常识打了个颠倒,话也就谈不下去了。比如一位愤青阐述中共统治的合法性,一是领导了拯救民族于危亡的抗日战争,一是搞了土改实现了中国农民的千年梦想,一是抗美援朝挫败了美帝妄图侵略中国的野心……听到此,你就明白遇上了一位被常识性谎言武装到脚趾头尖的对手。一般情况下只有回避,你不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在一次辩论中驳倒若干“常识”。

  常识之所以为常识,就是具有无可辩驳的公理性。共产意识形态之所以具有相当有效的欺骗性,正是因为知识帮凶们在常识上做了手脚。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陈破空的努力是很有意义的。他愿意耐心地、从头说起式地谈常识,把被极权统治宣传机器洗过的大脑再洗回来。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把一个人从精神奴役中解救出来,同样功德无量。

  写到此,恐怕要被人攻击为真理独占的傲慢了。客气一点,也会说你至少有那么一点真理独占之嫌疑。我们这些被驱逐的流亡者,有本事独占什么呢?无非是想在铺天盖地的谎言里,说几句真话罢了。要说“真理独占”,那是共产党的看家本事。成百万千万的人,不过一言相左,便充军流放,甚至杀头示众。我们如何能够呢?这些年共产意识形态崩溃,说不过你了,就玩这一套,说你抢占道德高地,说你真理独占,说没有真理只有利益。

  退回若干年,最早的说法是“真理都是相对的,无产阶级有无产阶级的真理,资产阶级有资产阶级的真理。”这套游戏,调换一些词句,至今仍然时髦。无产阶级资产阶级这一类词汇自然是不好再说了,但“真理”这类词汇也不好再说了。现如今,还有人敢讲“常识”、“真理”吗?看一看周围那些讪笑的脸子吧,你吃错了什么药!破空的勇气就在于,在常识和真理被践踏被嘲弄的时代,他敢于迎面抗击。

  略感不足的是,这些文章毕竟太短了。再长一些,道理可能讲得更充分。本来,破空的许多长文章也十分精彩。美国革命打响第一枪之后,一位来自英国的新移民在一本小册子中这样写道:

  “我……相信,自由是这片大陆的最好选择。任何自由以外的东西都不足称道。任何其它的协定都不是永久不变的。如果我们现在不战斗,战争便留给了我们的孩子们。如果我们现在迟疑,如果我们拒绝走向不远的未来,我们便会失去将这片大陆建成地球上最辉煌之地的机会……”

  六年之后,革命成功,一个新的国家诞生了。这个人叫托马斯·潘恩。他的那本小册子叫《Commen Sense》,中国人翻译为《常识》。潘恩下面这段话说的是美国革命,但如果用来说他的《常识》也很贴切:

  “太阳从来没有照耀过一个更足以称道的事业。这不是牵涉到一城、一州、一省或一个王国;而是牵涉到一个大陆——至少占地球上可以居住的地方的八分之一。这不是一日、一年或一个时代的事情;实际上子子孙孙都牵入这场斗争,并且甚至永久地或多或少受目前行动的影响。现在是北美大陆的团结一致、信义和荣誉的播种时期。今天的一点小小痕迹,将如用针尖在一棵小楝树的嫩皮上刻出的一个名字一样——这个痕迹将随着树木成长,在后代子孙看到的时候已经变成几个十分醒目的大字。”

  潘恩后来被追认为美国历史上伟大的理论家,那本小册子也被称誉为“美国革命的圣经”。时至今日,潘恩那些关于自由的常识仍然充满感人的活力,被后人所铭记。他用针尖刻在小树上的名字,如今确实长成了醒目的大字。但是,陈破空们的这类小册子多半会被遗忘。因为——与潘恩的时代有所不同——我们的此类写作大抵是作了无用功。

  一幅白布被染黑了,拿到河边去洗,七七四十九天,最多洗成块灰布,有多大的创造性呢?历史记载黄道婆发明织布机织出了品质优秀的布匹,历史会记载陈破空们把玷污了的布再洗干净吗?无用功,缺乏创见。这真是十分地无奈。我们这些追求民主自由的写作者,常常陷入这种尴尬处境。好在我们所在意的,不过是中国人的自由幸福,而并非论功行赏、青史留名。佛经中有个鹦鹉灭火的神话,讲山中大火,一群鹦鹉入水濡羽,飞而洒之。天神问鹦鹉为何做此无用功,答曰“常侨居是山,不忍见耳!”

  ——确实如此。驱使我们坚持这种常识性写作的,正是这种对祖国的虽九死而不悔的情感。

  2007年春 于美国首都华盛顿


郑义 2010-07-15 08:3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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