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早期全真道心性论的理论指归  ——从人的本真的生命存在中去追求生命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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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亦平 南京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南京210093))
  摘 要:全真道之所以能从一个活动于一隅的小道团,很快发展为在中国道教史上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大道派,并流传至今,与它从创立之初就顺应时代发展的需要,在融合儒佛道三教的基础上,从人的心性上来探讨生命超越的可能性密切相关。关注人的生命存在。从人的本真的生命存在中去追求生命的超越,成为全真道心性论的重要特色和理论指归。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传统道教“得道成仙”的内涵,从而对道教的进一步发展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
  关键词:全真道 真性 性命双修 生命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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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辽金元时期是道教发展的兴盛时期。兴盛的主要标志就是众多的新道派在大江南北相继出现。其中就有王重阳在金世宗大定七年(1167)于山东半岛创立的全真道。随着历史的发展,许多新道派犹如昙花一现,很快消失了,而全真道却因得到了北方广大群众较为普遍的信仰而延续了下来。到元代时,全真道的发展臻于鼎盛,从而与主要活动于南方的正一道并立成为中国后期道教的两大道派。全真道之所以能从一个活动于一隅的小道团,很快发展为在中国道教史上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大道派,并流传至今,除了因为得到统治者的支持等原因之外,与它从创立之初就顺应时代发展的需要,在融合儒佛道三教的基础上,从人的心性上来探讨生命超越的可能性密切相关。关注人的生命存在,从人的本真的生命存在中去追求生命的超越,成为全真道心性论的重要特色和理论指归。本文将主要就早期全真道的心性论作些探讨和说明。
   一、时代课题——对人的生命的关注
  特定的社会现实生活状况对宗教的存在与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在宋辽金元时期,中国社会中民族矛盾与社会矛盾纷繁交织,引发了社会动乱、南北分裂。生机勃勃的女真人用铁蹄毫不留情地踏灭了腐朽的北宋王朝。1127年,宋高宗赵构做了皇帝,后定都临安(今浙江杭州),建立了偏安江南的小朝廷,史称南宋。金人在统治了北方社会之后,还希望凭借着兵强马壮,南下灭宋。而一些宋人则希望早日收复中原失地,统一中国。宋金交兵,生灵涂炭。社会的苦难是宗教产生的温床。生活在战争动乱中的人,常有朝不保夕之感,从而对人的生命存在的意义与价值给予特别的关注。懦弱的南宋立国后不久,即与金人议和。在金人统治下的北方汉人,眼见复国无望,更需要借宗教来抚慰自己备受创伤的心灵。如何使人短暂的生命过得有意义?如何有效地保全生命乃至延长生命?这成为人们普遍关注的时代课题,也成为全真道创立者王@①zhé@①创教的原始动机。
  王zhé@①,号重阳(1112—1170),原名中孚,字允卿,出身于陕西咸阳的豪门望族。据说他长相不凡,且才学超群,年轻时就精通儒家经史,曾希望通过科举入仕做官,求得功名富贵,并辅佐君王,以实现拯世救俗的宏伟抱负。然而,事与愿违,金人不重用汉人,他奉事金朝多年,只当了一个收酒税的小官,郁郁不得志。同时,他生活在社会下层,深切体会到了金人对汉人的欺凌以及百姓生活的艰难。面对人生的困境和社会的不合理,他常思考生命的意义与价值等问题。在现实生活中,他感到心灰意懒,无能为力,因而心情十分苦闷,迅速流逝的生命又常使他心理上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有一段时间,他“豪气冲天恣意情,朝朝日日长波醉”〔1〕,以沉醉于酒中来逃避现实, 自我麻醉,表达了他对现实生活的无奈与厌倦。正是带着对社会现实的失望,带着对人生无常和死亡的畏惧,他最终走向了宗教,希望到宗教中去寻找生存的意义,求得生命的超越之道。德国哲学家费尔巴哈说过:“宗教的前提,是意志与能力之间、愿望与获得之间、目的与结果之间、想象与实际之间、思想与存在之间的对立或矛盾。”〔2 〕王重阳“始于业儒,其卒成道”〔3〕的经历正是说明了这一点。
  相传,王重阳四十八岁时,在甘河镇遇到两个神仙,得到了内丹修炼的密诀,并饮了神水。此后,他假托疯病,抛妻离子,出家修道,“尽断诸缘,同尘万有,即养浩于刘蒋、南时等处者三年”〔4〕。 自我修炼了一段时间后,据说他生理和心理上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彻悟了人生的真谛,并萌发了向社会传道的念头。大定七年(1167),王重阳从陕西出发经潼关来到山东半岛,以诗词歌曲等形式来随机施教,化导众人,聚众讲道,并创立了一系列以“三教”命名的群众性教团,“其修持大略以识心见性,除情去欲,忍耻含垢,苦己利人为之宗”〔5 〕,并以“全真”为旗号,吸收了一批弟子,从此,独具特色的全真道便登上了中国历史的舞台。在王重阳门下,最着名的有七大弟子,他们各开全真一派,史称“北七真人”。
  全真道十分强调王重阳创教的独创性,以与其他的教派相分立。《甘水仙源录》卷二载《广宁通玄太古真人郝宗师道行碑》中说:“重阳真君,不阶师友,一悟绝人,殆若天授,起于终南,达于昆仑,招其同类而开导之,锻炼之,仞立一家之教曰全真。”卷一载《终南山神仙重阳真人全真教祖碑》中又说,王重阳在传教时,常“劝人诵《般若心经》、《道德清静经》及《孝经》,云可以修证”。这表明,王重阳是在融合儒佛道三教文化的基础上创立其一家之教的。那么,他的独创性表现在哪里呢?元代李鼎的《大元重修古楼观宗圣宫记》中说:
  金大定初,重阳祖师出焉,以道德性命之学,唱为全真,洗百家之流弊,绍千载之绝学,天下靡然从之。
  从实际情况看,王重阳正是“以道德性命之学”作为自己理论和实践的基础,一方面“洗百家之流弊”,重新阐释道教的宗教实践与理想;另一方面,“绍千载之绝学”,重扬中国文化中重视人的内在超越的传统,从心性论的角度探讨了人的生命能否超越、如何超越等问题,力图在传统道教“肉体成仙”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为实现道教得道成仙的理想开出一条新路。从人的本真的生命存在中去追求生命的超越成为王重阳创立的全真道的重要特色。
  道教作为中国土生土长的传统宗教,从其创立之初,就把延长人的生命作为自己追求的目标。早期道教从老子道家的“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6〕出发,多主张以“保精神不离肉体”为养生之要, 希望通过修“德行”和务“方术”而实现对自然规律的超越,追求“自我”与“人生”都得以永恒的神仙生活,由此而导致了魏晋时期肉体长生成仙说的盛行。炼丹家们精心炼制各种丹药,希望能够创造出生命的奇迹——人服食了仙丹而长生不死,羽化成仙。然而,这种美好的理想被无情的现实所粉碎。许多人服食丹药后,不仅没有延长生命,反而中毒身亡。不争的事实与惨痛的教训导致了人们对肉体成仙说的普遍怀疑,从而动摇了对道教的信仰。面对道教发展的困境,唐代时,在儒家心性论和佛教生命哲学的影响下,道教重玄学派和一些丹鼎派的道士们对得道成仙的宗教理想与实践进行了重新阐释,他们调整了对长生不死的看法,积极从人自身内部去发掘得道成仙的可能性,从而将修炼的重点从追求肉体长生逐渐转移到人的心性上来,在人的内在“心性”的层面上将道与修道者统合为一,这就为全真道修正传统的肉体成仙说而开出“真性”不朽说提供了思路。王重阳正是在这样的时代文化氛围中,以“心中端正莫生邪,三教搜来作一家”〔7〕的基本态度, 进一步推动了道教的发展。
   二、性因爱而生,命因欲而有
  全真道以“全真而仙”作为自己的宗教理想目标,它强调的“得道成仙”不是魏晋道教倡导的肉体长生,而是真性永存,精神超越。这种理想目标的提出与全真道在吸取佛教教义的基础上而形成的对人的生命的看法是联系在一起的。
  在生命观上,全真道走出了传统道教的道生万物的神创说的范围,它在借鉴佛教理论的基础上,从心性的角度探讨了生命的起源,为生命确立了心性的本体,从而为人从本真的生命存在中去实现人生的理想、通过修炼性命而追求生命的超越提供了理论依据。全真道认为,“胎生卵湿化生人,迷惑安知四假因,正是泥团为土块,聚为身体散为尘”〔8〕。他们借用佛教的“四生说”,把有生命之物分为胎生、卵生、 湿生和化生四类,强调人是由肉体和精神等因缘和合而成的,缘合则生,缘散则灭,其根本依持则是人所固有的“真性”。“从真性所生,为人者”〔9〕。真性也称真心、元神、元性等,是人得以成人的本体, 借用禅宗的话,就是“父母未生时”〔10〕、“本初真面目”〔11〕。全真道认为,这个真性存在于人心之中,“乃不生不灭、无朽无坏之真灵”〔12〕,因而也是修炼长生不死的根本:“是这真性不乱,万缘不挂,不去不来,此是长生不死也。”〔13〕但现实之人的真性是常被爱欲扰乱遮蔽而不显的。真性在人表现为性和命,从生命的形成来看,“性因爱而生,命因欲而有。皆因爱欲而起逆顺,生嫉妒,从此轮回,绵绵不断”〔14〕。现实之人的性和命都是与爱欲结合在一起的,并因爱欲而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因此,王重阳强调,修道就是要努力去除爱欲而返归真性,“做修持须搜索真清真静真心”〔15〕,通过回归生命的本真而超越肉体的生死。这一观点成为全真道生命观和修行观的基点。
  全真道的生命观和修行观既吸取了佛教的思想,也与老庄道家的理论密切相关。老庄的理论基点“道”的含义之一就是生命的根本和源泉。老子《道德经》五千言,虽然没有直接谈论生命问题,但它肯定了人的性与命都由道而来,“道”是生命的起点和生命的最高境界。从“道法自然”出发,老子强调了“反朴归真”,认为“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将对人的本真之性——“道”的复归作为理想境界,因而才有“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16〕等说法。“复归于婴儿”仅是一个形象的比喻,老子借用婴儿作为生命本真状态的象征——自然天真,无知无欲,表示着一种有着无限发展潜能的精神状态。因此,复归从表面上看是复归到“道”的原始自然状态去,实际上,并非简单的回复,而是指人超越种种外在的束缚而达到心灵的本真之境。
  庄子对无形的道如何化生有形的生命有更具体而细致的解释,《庄子·天地》中说: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
  道→德→命→形→性,这是道从无到有、从形而上到形而下、生化万物乃至人的过程。虽然人在未形到有形的过程中一步步地获得了性与命,但人在形而下之境中,因欲望的无限膨胀而常会失掉自然本真的赤子之心。庄子从德重于形的观点出发,认为人的肉体生命总是有限度的,有生必有死,这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但人可以顺乎自然,通过修性养生而“终其天年”〔17〕。因此,庄子虽也注重“保身”、“全生”,但并不追求肉体生命的无限延长,而是向往复归于“德至同于初”的境界。“德至同于初”也就是反归自然之道,达到心灵的自由与解脱。用庄子的话说,就是通过“心斋”、“坐忘”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18〕之境界。
  老庄思想对道教的修道成仙说影响很大。由于生命由精神和肉体构成,因而是执着于肉体的长生,还是追求精神的超越,形成了道教得道成仙说不同的发展倾向。如果说,以魏晋时期为代表的道教比较注重追求肉体的永存,那么,全真道则更强调精神的超越。这种超越的基点并没有离开老庄之道,因为全真道的“真性”其实就是老庄之道的心性化。王重阳在回答马珏“何名是道”时曾明确地说:“性命本宗,元无得失,巍不可测,妙不可言,乃为之道”〔19〕。因此,全真道的反归真性得解脱,实际上也就是老庄的“与道合一”。但全真道在老庄自然之道的基础上,又吸收了佛教肉体与精神二元对立的观点,强调精神的高尚与纯洁,肉体的易逝与卑下,更突出地将心性作为生命存在的根本依持。“有个逍遥自在人,昏昏默默独知因,存神养浩全真性,骨体凡躯且浑尘”〔20〕。在全真道看来,肉身是幻,心性是真,“人能割爱去贪,守雌抱一,游心于恬淡,合气于虚无,亦可以高举远致”〔21〕。“如其未明本性,则犹滞于幻形”〔22〕,那就不可能达到生命的超越。因此,“离凡世者,非身离也,言心地也。……欲永不死而离凡世者,大愚不达道理也”〔23〕,认为应该看破肉体的虚幻,追求生命的本真。由此,全真道强调的“得道成仙”也就不再是传统道教的肉体长生,而是超越生死,真性永存,精神解脱。丘处机说:“吾宗所以不言长生者,非不长生,超之也。此无上大道,非区区延年小术也。”〔24〕马珏也说:“但能澄心遣欲,便是神仙。”〔25〕全真道追求超越生死的精神解脱,实际上是融合了佛教思想而对老庄道家超越精神的复归。
  全真道认为现实的生命是依真性而伴随爱欲而生,修道的过程就是去除爱欲返归真性的过程,这就为人从本真的生命存在中去实现人生理想,通过修道而追求生命的超越提供了本体论的依据,使回归生命的本真以超越肉体的生死成为可能,同时也使后天的努力,特别是性命双修、神气合炼的内丹术有了充分的意义。马珏所说的“性命不由天,斡旋阴阳全在我”〔26〕,正是强调了人可以通过自我的修炼而达到生命的超越。
   三、性命双修,神气合炼
  由于爱欲遮蔽真性,真性又表现在性和命两个方面,因而全真道提倡出家修道,以期更好地励志苦行,去除爱欲,并不言肉体不死,不尚符录,不事黄白,而是在融合吸收儒家“复性”、佛家“明心见性”和传统道教养生修命术的基础上,沿着钟吕金丹道的思路,大力提倡“性命双修”,认为“修仙之道,性命之事”〔27〕,“人了达性命者,便是真修行之法也”〔28〕。由于“性者神也,命者气也”〔29〕,“气神相结,谓之神仙”〔30〕,因而性命双修又必须神气合炼。性命双修、神气合炼成为全真道修道成仙的主要方法与途径。
  全真道所倡的“性命双修”,是“明心见性”的性功与炼精化气等命功的结合。“明心见性”本为佛教禅宗的用语,指以自心本有之“般若智慧”去觉知“自心真性”的一种内省修行方法。全真道将它吸收过来,又结合儒家的“反身而诚”、“去情复性”等,对传统道教的养生修命术作了新的诠释。全真道认为,“诸贤先求明心,心本是道,道即是心,心外无道,道外无心也。”〔31〕心性作为本真的生命状态是恒常而清净的,“心本妙明,无染无着,清净之体”〔32〕,但常住妙明的心性会被情欲和妄念所蒙蔽,从而对人的生命产生直接的影响。修道就是要“十二时中,念念清静,不被一切虚幻旧爱境界朦胧真源”〔33〕。一旦去除妄念的蒙蔽,达到“心不起杂念”、“诸尘不染着”〔34〕的内外清静,生命的真源,即真性,就会自然呈现,这就叫“见性”。“只要无心无念,不着一切物,澄澄湛湛,内外无事,乃是见性。”〔35〕见性即可“常处如虚空,逍遥自在”〔36〕,实现精神的超越。因此,王重阳说:“离凡世者,非身离也,言心地也。身如藕根,心似莲花,根在泥而花在虚空矣。得道之人,身在凡而心在圣境矣。”〔37〕但由于全真道将真性视为人身中的金丹,炼丹须以肉体为鼎器,“本来真性唤金丹,四假为炉炼作团”〔38〕,因而在追求生命超越的过程中,炼精炼气的“保命修行”〔39〕也是必要的,“识心见性全真觉,知汞通铅结善芽”〔40〕。这样,全真道就把复归于真性的观念贯彻到了性命双修的过程中去。
  强调通过心性的修炼来获得精神的超越或解脱,这本是儒佛道三教共同的特点。但儒、佛比较偏重于修性,而全真道却认为,对于要获得生命超越的人来说,光在心性上下功夫,定心寂念,或存心养性,这还是不够的。因为,“命无性不灵,性无命不立”〔41〕,对于每一个现实的活生生的人来说,性者,命之性也,命者,性之命也,性与命是相联系而存在的,是人之为人所必不可少的。因此,“只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反过来,传统道教偏重于修命而迷失了自己的真性,这也是不行的,“达命宗,迷祖性,恰似鉴容无宝镜”,即使“寿同天地”,也仍不过是“一愚夫”而已〔42〕。据此,全真道强调性命双修,要求通过对身心两大要素的修炼,固体强精健智,在精神与肉体的完满结合中寻求生命的超越。全真道倡导的性命双修,不仅是一种理论,更是一种具体的修身实践。由于全真道视生命为一个由身心、神气有机结合的系统,“性者是元神,命者是元气”〔43〕,“性命者,神气之根源也”〔44〕,性命与神气往往是联系在一起的:“精血者,是肉身之根本;真气者,是性命之根本。故曰有血者能生真气也。真气壮实者自然长久聚精血成形也。”〔45〕
  由于性命、神气不相离,故性功与命功不可分,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否则,修仙难成,即使有成,亦不免毁于一旦。只有性命双修、气神相结,才能反归真性,全真而仙。这样,性命双修、神气合炼以去欲明心、保全真性的“全真”也就成了神仙的代名词。而在性命双修中,更重修性,所谓“三分命功,七分性学”〔46〕,则成为早期全真道北宗的重要特色。
   四、全真而仙——对道教发展的影响
  王重阳从人的本真的生命存在中去追求生命的超越,确立了“全真而仙”的宗教理想。虽然王重阳传教两年后就病逝了,但他播下的“全真”种子却因其弟子们的辛勤耕耘而得以生根开花。再加丘处机应召西行见成吉思汗,使全真道得到了元王朝的支持而得以迅速发展。全真道不仅在北方有了众多的信徒,而且在南方也不断地扩大势力,并对道教的其他教派产生影响。由于以内丹心性学为特色的全真道势力日盛,南方一些以修炼内丹为特征的小道派也就干脆打出全真道的大旗来,从而导致全真道内部有了南北宗之分。
  全真道北宗以王重阳为祖师,南宗则奉天台山张伯端为祖师,并形成了这样一个南宗的传道系统:张伯端→石泰→薛道光→陈楠→白玉蟾。也有人认为,南宗的实际创始人是宋宁宗(1195—1224)时的着名道士白玉蟾。南北宗相合,使全真道形成了庞大的阵容,并皆以性命双修为特征。虽然南北宗在性命修炼的步骤上有着不同的看法,北宗主张先修性后修命,南宗则主张先修命后修性,但它们基于心性论而建立起来的修行目标与方法则都融合吸收了儒、佛、道的思想内容,从而形成了一种不同于传统道教的特色,对道教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其主要表现在:
  其一,全真道以不生不灭的“真性”作为成仙的主体,从而将心性的修养突现出来,成为人能否达到“全真而仙”理想境界的起点和关键。从生命的本真中寻求超越之途,本是老庄道家的特色,后来道教发展为养性保命的仙术,以肉体为生命之本,希望借助种种道术以保持肉体的永存。而全真道则将“真性”作为生命之本,强调“修行之士,必先明心见性”〔47〕,认为只有向内体悟自己的本心,使妄念不生,才能得道成仙。“一念不生,则脱生死”〔48〕。心性修炼的根本就是要断绝世俗的种种欲望,以“保全性命之真”〔49〕。在全真道看来,世欲很多,但主要是酒色财气,而酒色财气又常常是与人的家庭生活联系在一起的。为了割断世俗的牵累,以清静修行,全真道一改传统道教的在家修行方式,模仿佛教而提倡离家居观的修行,要求修道者不娶妻生子,不吃荤腥,不饮酒,不杀生,不偷盗,过禁欲主义的生活,认为“凡人出家,绝名弃利,忘情去欲则心虚,心虚则气住,气住则神清,神清则德合道矣”〔50〕。全真道从心性论出发,倡导性命双修,以保持生命的本真为目的,宣扬力戒世俗,励志苦行,保全真性,形成了以修炼内丹为根本宗旨的道团,改变了传统道教的一些基本特征。
  其二,全真道吸取佛教的人生皆苦和儒家的心性修养论等来改造道教的肉体长生说,促使了内丹学在道教中的兴盛。全真道认为,“人间声色衣食,人见以为乐,此非真乐,本为苦耳”〔51〕。既然人生是苦,那还要追求肉体长生干什么?更何况肉体是由地水火风四大和合而成的,“火风地水合为肌,只是愚迷走骨尸”,“白为骸骨红为肌,红白妆成假合尸”〔52〕,因而肉体长生也是不可能的,“有始必有终,有生必有死,此自然之常理也”〔53〕。只有真性是不生又不死的,“万形至其百年则身死,其性不死也”〔54〕。正是从“唯一灵是真,肉身四大是假”〔55〕出发,全真道力破传统道教的肉体长生说,引导人们看破肉体的虚幻,致力于心性的修炼以追求超越生死的精神解脱。这种理论,显然比以前道教所宣扬的粗俗的长生不死说在逻辑上更加精致。全真道吸收儒佛的思想以改造发展道教,使道教的修行理论在质上产生了一个飞跃,由对形而下之术的探求转到了对形而上之心性的修养,推动了道教内丹学的兴盛和中国传统心性哲学的发展。
  其三,全真道在对人的本真生命存在的体悟中,吸收了儒家的修齐治平和大乘佛教的自利利他精神,大力提倡“真功真行”,从而改变了传统道教偏重个体的成仙而忽视拯救众生的状况。全真道圆融儒家以仁爱为本和大乘佛教普渡众生的精神而提出的“真功真行”,强调仅修对己有利的“真功”是不够的,还需行救度他人的“真行”。虽然传统道教所设想的神仙也帮助人,但还没有达到以众生的解脱为自己解脱之前提的程度。而全真道提出的神仙,则不仅能自我完善,而且能像佛菩萨那样救度众生,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以帮助他人。故《重阳全真集》卷十中说:
  若要真功者,须是澄心定意,打叠神情,无动无作,真清真净,抱元守一,存神固气,乃是真功也。若要真行者,须是修仁蕴德,济贫拔苦,见人患难常行拯救之心,或化诱善人,入道修行,所行之事,先人后己,与万物无私,乃真行也。
  认为只有功行两全的人才能称之为神仙。功行俱全,全真而仙,这既是全真道所树立的修行目标,也是“全真”的含义之一。早期全真道提倡的苦己利人精神,也与墨家摩顶放踵以为他人的精神有相通之处,这特别为下层的老百姓所欣赏。全真道确立了一种功行俱全的典范,既改变了传统道教的精神风貌,也使全真道在社会上树立了较好的形象,为道教的传播发展创造了条件。
  最后,王重阳从人的本真的生命存在中去追求生命的超越,确立了“全真而仙”的宗教理想,改变了传统道教“神仙”的内涵,减少了神仙的神性,增加了神仙的人性。由此出发,全真道强调人人皆可成仙,并用通俗的语言让老百姓懂得,得道成仙并不困难,只要信奉全真道,通过性命双修,炼气炼神,使功行两全,就可达到“神仙”的境界。这样就为争取更多的道徒打开了方便之门。从某种意义上说,王重阳如果还拘泥于过去那种“肉体不死”才可成仙的修行目标,他创立的新道派也就难以得到长足的发展了。
  注释:
  〔1〕《重阳全真集》卷九。
  〔2〕《费尔巴哈哲学着作选集》下卷,第462页。
  〔3〕《甘水仙源录》卷一《终南山重阳祖师仙迹记》。
  〔4〕《甘水仙源录》序。
  〔5〕《甘水仙源录》卷二《广宁通玄太古真人郝宗师道行碑》。
  〔6〕《老子》第五十九章。
  〔7〕〔40〕《重阳全真集》卷一。
  〔8〕〔11〕〔20〕〔38〕《重阳全真集》卷二。
  〔9〕〔28〕〔45〕〔55〕《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
  〔10〕《重阳全真集》卷四。
  〔12〕〔41〕〔44〕《五篇灵文》。
  〔13〕〔19〕〔31〕〔34〕〔43〕〔50〕《重阳真人授丹阳二十四诀》。
  〔14〕《丹阳真人语录》。
  〔15〕《重阳全真集》卷五。
  〔16〕《老子》第二十八章。
  〔17〕《庄子·人间世》。
  〔18〕《庄子·齐物论》。
  〔21〕〔53〕《重阳全真集》序。
  〔22〕《悟真篇·序》。
  〔23〕〔29〕〔37〕《重阳立教十五论》。
  〔24〕〔46〕《长春祖师语录》。
  〔25〕《丹阳真人直言》。
  〔26〕《金玉集》。
  〔27〕〔30〕《重阳全真集》卷十。
  〔32〕《五篇灵文》注。
  〔33〕〔36〕〔48〕谭处端《水云集》卷上《示门人语录》。
  〔35〕〔39〕《晋真人语录》。
  〔42〕吕洞宾《敲爻歌》。
  〔47〕元·牛道淳《析疑指迷论》。
  〔49〕《重阳教化集》序。
  〔51〕《玄风庆会录》。
  〔52〕《重阳教化集》卷二。
  〔54〕刘处玄《至真语录》。
   (责任编辑 阎韬)
  * 本文为国家九五社科基金项目《禅宗与全真道心性论之比较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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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字为吉右吉。
  
  
  
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科版35-41B5中国哲学孙亦平19971997 作者: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科版35-41B5中国哲学孙亦平19971997

网载 2013-09-10 20:4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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