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朱理学与道家、道教关系研究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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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24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002—8862 (1999)09—0015—04
  近几年来,随着宋明理学研究的纵深发展,理学与道家、道教(以下统称道家)的关系问题越来越引起人们的注意。
  显然,探讨理学与道家的关系,涉及到两个方面的问题,一个是理学的渊源问题,一个是道家思想的地位和影响问题。这两个方面相互关联,只是侧重点不同。侧重于讲理学的就要从理学产生的根源上探讨理学与道家的关系,侧重于讲道家思想影响的,又必然地以其对理学的影响作为重要一站。这后一个方面以挖掘道家哲学的深层内蕴为核心,近年来已取得一些引人注目的成果,其中以张岱年、陈鼓应、林继平、冯达文、崔大华为代表,产生了很深的影响。从他们的研究中不仅可以看出理学形成的内在机制,也可以透视中国传统哲学中儒道交织互渗互补的特征。
      一
    (一)关于理学的渊源和特质
  对于理学的渊源,一般主张三教合一说,然三教轻重不同,影响到理学特质的总体定位。
  1、道为主、为内 明末清初潘平格以道、 禅来定位理学不同派别,对后世影响很大。戴震、近人胡适、蔡尚思、邱汉生也持同样的观点。陈鼓应在道家主干的视野下认为“理学有着以儒家伦理思想为核心,糅合佛、道思维方法而形成三教归一的特点,但究其实是外儒而内佛老”。理学“从理论系统的建构到哲学思想的内核,都未脱老庄的巢臼。”与这种看法相类,冯达文不以“新儒学”来定位理学,而称之为“儒道家”,认为理学从哲学本体论架构到精神境界及人性论都是道家式的(或假道于道教和佛教)。吴重庆则直谓理学为“新道家”,其理由是:在对人与万物及人性的看法上,理学是站在道家的立场而非站在儒家的立场;理学依照道家的天成秩序观,把礼义人伦自然化、无为化;理学采纳道家的明镜说,建立内圣外王的理论体系。
  2、以儒为主的三教合一 冯友兰肯定理学来源的三条路线中, 首先是儒家本身,其次才是道与佛。任继愈认为“理学”是以儒家的理论为中心,吸收的佛教、道教的一些宗教修行方法。张岱年也说“理学的中心思想确实来自先秦儒家,这是必须承认的。”张立文认为“理学以儒家伦理思想为核心,吸收道家有关宇宙生成、万物化生的观点和佛教的思辩哲学。”林继平也持这种观点,“理学摄取佛老的精华,以奠定形上学的结实基础,最后仍归本儒家治平事业之大用,所谓出入佛老,返诸六经,正是他们全部学程的最佳写照。”
  关于理学的渊源,也有不讲三教合一说的,如杨向奎认为理学是继承思孟一派的儒家思想并有所发挥而建立起来的。牟宗三在讲理学渊源时,以论、孟、易、庸为源头和大宗,是可以成立的,但是把理学单纯框定在儒学的视域之下,认定新儒学之“新”在对于儒家心性之学的阐扬,反对以杂佛老为新儒学之“新”之所在(如刘述先)。这样分析新儒学,不管体系多么博大精徽,仍然不能说清理学之为理学的内在动因。显然,看不到释道对儒学的影响,是不能真正厘清宋儒与先秦儒之分别的。
    (二)关于宇宙生成论和理气论
  对宇宙生成问题的探讨,是宋儒有别于先秦儒家的一个方面。理学中的这个问题,主要体现在周、邵、张、朱那里。一般认为,理学的生成论模式无一例外地源自道家。
  关于理气关系,侯外庐认为朱熹的“理在事先”说与老子“道先天地生”的观点一脉相通。张岱年提出“伊川的理之观念,本是道的观念之变化,而朱子所谓太极,比理更接近道了。”陈鼓应也说“程朱论天理,与老庄论道无大殊异”,并认为“宋明理气说多承庄子道气论而来。”冯达文则深入理学本体论内部,认为程朱理学在建构本体论时借取了老学途径,表现在1.理学家把形上本体意义之无极、太极、理,置于形气或器物之外之先,与老子道在物之外之先的观点相似。2.理学强调理的不可分的整全性和无对待的具足性及遍在性,与老子道论相似。他认为理学借助道家的基本概念与本体论架构,其意义就是使儒学的伦理——政治主张获得了某种客观普遍必然性的意义。比如程朱立足于理本论而能从宇宙生化处见仁,理学的生生之仁比孔孟的亲亲、孝悌之仁更具有客观普遍必然性。这种分析从另一个视角去看理学,不仅言之成理,且使人耳目一新。
    (三)关于心性论
  一般认为,理学家谈心说性,多源自佛教,关于理学的“阳儒阴释”说法明清时期均有人持这种观点。胡适也说理学“谈心说性,是佛教留下的问题。”这种观点,把理学中的心性问题全归于佛学,显然失之偏颇。第一,佛教本身亦深受道家影响;第二,先秦时期无论儒家还是道家都有心性理论,儒家以孟、荀、庸为代表,道家以庄子为代表。关于孟、荀、庸所受道家影响,也已有人提出有说服力的论证,这里不再列举。总之,理学的心性论固然受佛教影响,但与儒、道更是一脉相承。
  冯友兰曾援老子“道德”论释“天命之性”,“儒家所说天与性之关系,与道家所说道与德的关系相同。盖天为含有道德之宇宙的原理,而性则天所命于人,人所分于天者也。”张立文解释说:“张、程的天命之性,无疑直接沿袭《中庸》天命之谓性的说法。气质之性,则与张、程同时的着名道士张伯端(道教金丹派南宗的创始人)便已明确提出,并论证了气质之性与本元之性(天地之性)的关系。”李申详细地论证了张载的气质之性源于张伯端,又为程、朱消化吸收,发展为完善的理学人性论。吴重庆进一步探讨了老庄道家心性论与理学心性论的关系,认为道家主张天为无欲的人性论也是一种性善论,儒家的性善是指人心天生地是有仁义礼智的自觉意识,道家的性善则指人心天生地澄明无蔽,理学接受道家的看法,认为人本质上是无我无欲无为的,人心究其本然应是虚明的,理学把道家的心本虚明的人性论确立为更为根本的性善内容。孙以楷认为程朱为了克服传统儒学性善性恶的矛盾,吸收道家本体论思想,以静为太极之体,动为太极之用,由此推出了人性是以静为体,这样“存天理,灭人欲”的命题也得力于道家“归根曰静”的思想。
    (四)关于工夫论
  林继平主要从本体与工夫两方面研究理学与老庄道家的关系。他认为“理学受老庄影响最彰着者,乃在形上哲学方面,以理学家的术语说,在本体与工夫两方面。”并认为理学家之所以能精通老庄,就体现在“认识本体,证验工夫”两方面。他以程颢的“明觉自然”为例,认为明道《定性书》中的“明觉为自然”是形上的本体世界,“而明道的切戒用智,则遥承庄子的坐忘工夫而来”。林继平从三个方面说明理学的工夫受老庄影响,首先是主静,“主静工夫是理学中最基本的涵养工夫,是证会本体的捷径”。其次是主敬,认为无论静中或动中,只要精神专注一点,就是通向本体的工夫。再次是主一,主一即心无外驰,实即《庄子·逍遥游》的“其神凝”。总之,理学中的理、道、太极、无极都是本体,之所以如此,我们通过理学所经由的工夫就可得知,“而玄学之名理,摒弃老庄的工夫,仅貌似老庄,因此由玄学不能上通老庄”。理学的本体工夫思想才是上通老庄的途径。从本体与工夫的角度研究理学与道家之间的沟通渠道,应该说深得理学之旨。但林继平对理学本体与工夫的探究并不深入,论证的结果亦不圆通,如他认为程朱派之格物认物理为天理,陆王派之“心即理”认天理为物理,这都是走不通的死路一条,既然如此,又如何上通至老庄的本体。
  以“主静”为理学的基本工夫,确有道理。但就程朱派而言,其工夫论还是应该主要放在“诚”、“敬”、“格物”、“穷理”等工夫上。
  另外,理学的“理一分殊”命题与道家的关系也引起人们的注意。“理一分殊”在理学中历来都被理解为源自佛教的理论,实际上道家思维的影响亦是一个重要源头。崔大华说:“理一分殊的理论观念实际上也正是庄子道的思想观念,是庄子的‘道通为一’和‘道无所不在’两个思想观念的叠合。”也有人通过对老庄道论、玄学有无之辨及华严理事说的论述,疏理“道通为一”论向“理一分殊”的演变历程。
      二
  从北宋五子到集大成者朱熹,都有过大体相似的出入佛老的心路历程。这使他们的思想不可避免带着杂佛老的特征,同时也引发后世对其思想归属的无尽辩驳。
  对周敦颐的考辩最多,主要是围绕《太极图说》的渊源和周的理学开山地位而进行的。这一辩论自朱陆之争即已开始。
  二程与道家的关系人们更多地注意程颢,其中尤以程颢《定性书》和“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为议论重点。许多人认为:大程《定性书》强调无心、无性、内外两忘、物来顺应,反对用智,和道家思想完全一致。
  理学家大都追求“万物一体”的境界,而以程颢“一体之仁”为典型。对“一体之仁”有不同的理解。劳思光认为“浑然与物同体”是“解《论语》之言”,强调一体,以去人己之隔,表达的是“己立立人、己达达人”的精神。林继平则认为明道之仁不是孔子之仁,而是《庄子》书中的孔子境界,源于《庄子·齐物论》万物一体的思想。方东美认为“一体之仁”就是道家“府天地、备万物”的精神。陈钟凡还认为朱熹所说的“仁然后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由忘情物我而后了无是非,而后乃能与天地万物混同为一。
  朱熹无疑是个重头戏,朱熹不仅深受道教影响,而且对老庄多有议论和发挥。陈荣捷详细地总结了朱熹对老庄的评论及注释,从“朱熹与道士”、“儒道之比较”、“解老”、“评老子”、“老子亦有所见”、“朱子赞扬庄子”几个方面对有关资料进行了疏理,并探讨了理学“生生”观念与道家的关系。这些工作对这个问题的深化和进展提供了许多直接的、重要的线索。除此之外,人们大多关注的是朱熹与道教。刘述先认为朱熹早年好道,晚年注《参同契》;同时,论易又兼重义理象数,这都说明朱熹少年所学对他的影响。劳思光从两个方面讲朱子所受道教影响,一是解易重象数,二是尊《太极图说》。范寿康则从五个方面说明这个问题:对河图、洛书的推崇;对太极图及阴阳五行的重视;对先天图及象数之学的重视;注《参同契》,写成《周易参同契考异》;写成《阴符经考异》。刘仲宇、詹石窗则分别从道教对朱熹的影响和朱熹对道教的影响作了考察。
  总的看来,这个问题的研究已经涉及到理学体系的方方面面,但是很多问题还有待于进一步深化和澄清,尤其是这个问题的研究涉及到对理学的总体定位问题。只有深入理学体系内部,真正厘清理学重要观念的源头所在和整体结构的建构方式,才能看清理学中儒道的轻重以及它们之间交融互动的轨迹。我们认为以道家深入儒学内部,“更新它的观念和精神”来定位道家对理学的影响比较符合实际,但是怎样更新,道家究竟在哪些方面取了什么样的作用,都需要作进一步的深究。目前的研究,偏重于理学与道教的关系,而对理学与老庄道家的关系挖掘则远远不够。道家与道教固然有着密切关联,但也有重要区别,不能以道教与理学的关系涵盖道家之于理学;同时,对理学产生重要影响的佛教(尤其是华严和禅宗)也深受老庄道家的影响,因此先秦道家与理学的关系,才是更为根本的。朱熹作为程朱派理学的完成者和实现者,又怎样利用道家精神资源对传统儒学进行改造,以及对北宋五子的轻重取舍的倾向与用心,都是有待深入探讨的课题,也是这个问题的核心之所在。
哲学动态京15~18B5中国哲学张艳清19991999张艳清,南开大学哲学系 天津 300071 作者:哲学动态京15~18B5中国哲学张艳清19991999

网载 2013-09-10 20:4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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