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再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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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日上午,北京的雨下得淅淅沥沥。到了十点多钟,雨停了,天空隐隐亮了起来,似乎还从云层中露出了缕缕阳光。雨后的杉园,似乎清爽了许多,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都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各种树木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的清香。

一个难得的天气。

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上午,曾在中国改革之初闻名遐迩的一些人,要聚会杉园。

早就想安排这次聚会。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刚刚从文革的阴霾中走出不久,百废待兴,党中央制定了改革开放的战略方针,此时,一批年轻人崭露头角。

其中知名度比较高的,是“改革四君子”。

对四君子的描绘,着名的是一句顺口溜:翁永曦的脑子黄江南的嘴,朱嘉明的文章王岐山的腿。顺口溜当然第一要义是顺口,至于内容,大致而已,捡每个人最突出的说。据我对前三个人的观察,脑子、嘴、文章都很了得。而对于已经成为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岐山,说腿,只是因为他在四人中,交通工具总是最先进的,早早就有了摩托车。

四君子这样的称呼,在中国历史上屡有出现,其实是一种标志性意义,有时各个版本也不完全一致,改革中的所谓四君子也是如此,因为除了这四个人,改革的“君子”们还很多,他们只是个标志而已。

现在想来,“改革四君子”之所以在当时就成名,有这样一些因素,例如,他们年龄相仿,都出生于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他们都集中于中央的政策研究部门,他们很齐心,按照当时的话说,是一台“康拜因”,他们很有激情又有互补性。等等。

四君子到了两个,朱嘉明和黄江南。本来是可以到三个的,翁永曦到医院打吊瓶,时间冲突了。前一天晚上,他还举着被针扎得伤痕累累的手向我表示,要尽量争取。至于四人中的那一位,也不太可能出席,这大家都懂得。

而四君子的故事流传很多。

翁永曦曾经从一般干部一下子提拔为副部级干部,后来又到安徽凤阳县当县委书记,后来又成为一般干部,再下海。黄江南在八十年代当了河南省的外经委副主任,朱嘉明当了河南省的体改委副主任,主任是省长兼的。两个人是因为被河南的省领导请去做咨询被省里留下的,当时不过三十岁左右的人能担大任,说明了当时用人的不拘一格。

说起这个话题,想起前几天翁永曦到杉园讲起的他的亲身经历。

八十年代初,他被分配到农民日报工作。一天领导让他到农研室给杜润生主任送一份文件。杜问:我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啊?翁答:我刚来上班。杜很有兴趣地和这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谈起了农村改革,翁说了一个观点,就是农村改革要给农民看得见的好处。也许,就是这个观点引起了杜润生的重视。

一个星期后,农民日报社接到了一份调令,调翁永曦到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工作。不久后,当时的总理赵紫阳和翁永曦就改革的问题谈了一个上午,直到该吃午饭了,赵说,没谈完,但是下午我有事,找个时间再谈。翁说,我们是一个康拜因(即联合收割机),还有王岐山、朱嘉明、黄江南,要一起谈。赵同意,几天后,在国务院会议室,总理副总理们和这几个年轻人又谈了半天。

赵紫阳有一句话,翁永曦至今记得,赵说,这个会议室,没有进过三十岁以下的人。

年轻人啊,那时赶上了好时候。

不过,那时的年轻人,现在大都年过花甲,年轻成了追忆。

这次聚会,也是追忆。

起因是送朱嘉明回维也纳,他在二十多年前去国之后,几经辗转,在维也纳大学已经多年了,这次回国探亲时间已到。当然,这也仅仅就是大家聚会的一个由头而已。

参加聚会的还有华生、王巍、荣剑、郝一生、周为民和王瑛夫妇以及朱嘉明的夫人柳红。

说起来,这几位名气也很大。

华生也是八十年代改革的风云人物,他是影响我国经济改革进程的三项重要变革即价格双轨制、资产经营责任制、股权分置改革的提出者、推动者;

王巍是着名的并购专家、全球并购研究中心秘书长,最近他在全国各地连续办了三家金融博物馆,颇令人瞩目;

郝一生在八十年代初时天津社科院的青年学者,参加了莫干山会议,现在定居日本,他的一本关于经济危机的专着即将由三联书店出版。

周为民和王瑛夫妇,前者八十年代初期当过北京之春的主编,以后去蛇口担任过袁庚的重要助手。王瑛八十年代供职于中国体改所,后来下海,办过“世纪中国”网站和《东方》杂志,现在是一家投资公司的老板;

荣剑八十年代初在人大读研究生,当时就写下了不少的文章,1988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专着《超越与趋同》;1989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政治学专着《民主论》,这是国内第一本系统论述民主理论的着作,被美国国家图书馆收藏。后来他淡出江湖,下海做起了生意。最近,他又带着更加锋利的剑重返江湖,共识网上,他的文章总是引人思索。

至于柳红,年轻一些,但是,她为吴敬琏先生做了九年的学术助理,近几年致力于研究八十年代那段历史,她写的《八十年代那些人和那些事》,既深刻,又生动。

如果说,三十年前,这些人大都在体制内,为中央领导层提供决策参考,那么,现在大都远离权力中心。然而,有这样一句话,真切地描述了他们: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不管是在茶室,还是在饭桌上,话题总是离不开国家,离不开改革,这些词语,仿佛已经融化在他们的血液里。

要全面记录这些充满睿智和具有历史感的话语是很困难的,我相信那是一篇大文章,荣剑会写,我这里只是我的感受。

归纳起来,是“三性”。

一是理性。

大家都看到了中国这三十多年来的巨大变化,也为自己能够参与其中而兴奋。当然也看到中国目前存在的问题,无论是经济还是政治以及社会治理和法制,问题显而易见,但是,大家没有抱怨,更没有攻击,共识是,中国是有希望的,新一代领导集体基本上是我们的同代人,经历也相仿,他们有经验,也有智慧,一定能够驾驶中国这艘大船驶向成功的彼岸。我们要努力,我们也要有等待的耐心。

有时候,耐心也是贡献。

二是建设性。

聚会的参加者基本上都在决策机关工作过,有些人现在还有把意见抵达最高层的渠道,所以,谈的很多的一个话题是应当怎么办?有些人专攻经济,当然是从经济着手提看法,有些人在体改上有心得,对体制改革,对党内民主的进程,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更为难得的是,他们不是纸上谈兵,而是有深入实际的调查。朱嘉明回国休假期间,跑了好多地方,甚至到收破烂的人群中做调查。王瑛做生意有了些钱,经常支持一些活动,最近,她就在组织一些优秀教师到北京来培训。她认为,中国教育水平的提高,有赖于教师水平的提高。

到了退休的年纪,仍然是建设者。席间有人笑言:恐怕让我们停也停不下来了!

三是前瞻性。

这个前瞻性,主要是围绕年轻人来说。年轻人是中国的未来。在座的人都年轻过,和许多人不同的是,他们在年轻时都得到了机遇,有机会在很高的层次上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所以,他们根据自己的经验,提出要重视年轻人,要重用年轻人。中国的改革面临瓶颈,也许,需要一股年轻活力来打破僵局。问题在于,现在的领导者有没有这个魄力和智慧来做这一点。

其实,现在的最高领导层也是在年轻时得到领导青睐而崭露头角的,他们一定记得住自己的成长史,也一定知道,有事业永续的前瞻,才能做到这一点。

饭是在杉园共识堂吃的,这里常常是高朋满座,谈笑风生,这次聚会也不例外。不过,在频频举杯之时,我倒是想起三国时煮酒论英雄的典故,环视这些略显沧桑的面孔,我想到,其实,他们都是英雄,三十多年前,他们叱咤风云,指点江山,如今,他们青春不再,霜衣染鬓,却仍然是英雄。

因为,虽然他们腰杆不那么挺拔,话语不那么机敏,甚至步伐不那么矫健,但是,我看到了他们的心。

他们心中,仍在唱着荡气回肠的英雄进行曲。


周志兴 2013-09-01 10:3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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