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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杰出的苏联诗人曼德尔施塔姆从阿美尼亚旅行归来,回到列宁格勒。他被拒之门外——“我们决不给他一个房间”。他在这一年写下《列宁格勒》: 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 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北岛译) 现在,北岛又回到了他的城市,带着最近一次从欧洲携来的疲惫,也为了给孩子的诗与散文。我问他,北京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没有正面回答。 这是二零一五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在北京市西北角,圆明园边上的一零一中学。六十六岁的诗人北岛来到比他年长十岁的老朋友李陀的母校,讲一堂与自己有关的文学课。台下的学生是年轻的,十七岁上下,正是他当年离开学校去工厂的年纪。而他却说:“我不喜欢上学。” 很多人记住他的《回答》: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对我这样三十岁左右的诗人而言,北岛是当代诗歌史上神一般的人物,他更作为一种诗人的神像和诗歌的现代精神存在。我向他表达了这一层敬意,他否定了。他说不知道,他不认为自己有那样重要。说到个人崇拜,他和学生们说,“粉丝类似邪教”。我想,这或许也与他所经历的时代有关吧。时代过去了,有多少个人希望成为神。 然而,这并不阻碍诗歌读者对他的崇拜,他的诗集成为多年最受读者喜欢的诗歌作品。时间过去了,诗歌留了下来。在他最近与李陀合编的新书《给孩子的散文》目录中,按作者出生的年代,北岛的名字在张承志与史铁生之间。他的同伴们先后离开,而他依然存在。用他的话说,“我依然生活着,继续将自己展开”。 关于诗歌,他说,诗歌的音乐性先于意义,诗人在创作出一首诗后,这首诗便不再属于诗人,而属于所有人。 大概一个小时的演讲,过后,他开始请学生提问。 学生提问,他回答。也许是因为有了不止一个人说话,他的紧张才有所缓解,但语调依然缓慢。有学生提起他的旧文章,他说,不太记得了。有学生提的文章较长,或者不大清晰,他说不大明白,请再复述一遍问题。我在想,如果他是一位语文老师呢,大概台下的学生会不大满意他今天的讲课吧。他没有讲离奇的故事,没有风趣地开玩笑。他为自己打趣,“一个高一没毕业的人,怎么就当起了老师”? 我想起曾读过沈从文回忆自己第一次在大学课堂上教书的事,也是备了很久的课,结果呢,十来分钟就将备好的整堂课讲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当然,这是别人的故事,那个故事里的沈从文当时是个年轻人,而今天的北岛已是花甲之年,中过风,记忆和表达大概大不如前了。 我理解他。他今天的紧张是真实的,他简单的回答,甚至有些健忘,也是真实的。我们可能很难与四十年前那个写“我不相信”的年轻诗人联系起来,但这是真实的北岛。这不是一个伟大诗人的悲哀,也不是一个人的悲哀。恰恰相反,这是一个人的生命,正如他当天所讲课的主题:生活与诗歌。一个人的每一寸生活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不必给与过分的赞美和悲悯。 有学生问他“北岛”的来历,他回答:北方沉默的岛。 正如他在《时间的玫瑰》里介绍的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的诗句,“记忆看见我”中的特朗斯特罗姆,作为北京出生北京长大的诗人,他也回到、并且数次回到他的城市,这里有他的记忆—— 这座城市,这个孕育着“北方沉默的岛”的城市,还是他童年充满大白菜、灰尘和大白兔奶糖味道的城市吗?他还熟悉吗? 我没有问他。 他是沉默的。六十六岁时,他紧张的沉默依然如同少年。在一零一中学,面对比他晚出生半个世纪的孩子们,他独自坐在讲台上,对着电脑,一字一句,缓慢地,几乎是朗诵他写好的发言稿。他像一个教数学的老校长,那么多年,依然没有学会大声说话,没有我们已经习惯了的高谈阔论。他讲话,声音紧张却高度清澈,那么纯正的孤独! 他读他提前写下的古诗,不时停顿,有一次甚至停顿了大概十秒钟。我听到坐在身边的女学生小声地笑,悄悄议论,“他是不是已经说不标准普通话”。 然而,这是他的北京,他记忆中的城市。 我为他的孤独感到孤独。但他的孤独多么高贵,让我想起拜伦、雪莱那样古典的诗人——真正的诗人就是这样。 自一九八九年以后,北岛在世界各地漂泊旅居,有四年时间,甚至流连于六个国家。还好,那些国家不断接纳着他。也正因此,他与艾伦·金斯堡、奥克塔维奥·帕斯这样世界级的诗人成为朋友,他到过特朗斯特罗姆的蓝房子,并引他为诗歌世界里的“叔叔”。我想他是幸福的。 现在他回到出生时的北京,与几位老朋友相逢,使我再次想起曼德尔施塔姆的诗句,对他更是十二万分的尊敬: 我整夜等待可爱的客人, 门链像镣铐哐当作响。(北岛译) 与北岛先生合影。 北岛和一零一中学听他演讲的同学们。 (图文作者,严彬:诗人,凤凰网读书频道主编)
凤凰读书 严彬 2015-08-23 08:5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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