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閱讀 |
>>> 讀書—連接古今充實信仰 >>> | 簡體 傳統 |
《没有个性的人》是穆齐尔未完成的遗作,一部“精神长篇小说”,在二十世纪现代派文学中具有重要地位。一九九九年,应德国贝塔斯曼文学家出版社和慕尼黑文学之家的要求,有作家、评论家和德语语言文学专家各三十三名组成的评委会评出了一份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德语长篇小说名单,位居榜首的就是《没有个性的人》。 罗伯特•穆齐尔(1880-1942),奥地利作家,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德语文学大师之一,与卡夫卡、普鲁斯特、乔伊斯并列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伟大作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没有个性的人》(未完成)、《学生托乐思的迷惘》,短篇小说集《三个女人》,散文集《在世遗作》等。 小说的背景是1914年前的奥匈帝国。在维也纳,人们成立了一个委员会,筹备1918年庆祝奥皇弗兰茨•约瑟夫在位70周年的活动;在这同一年,德国将庆祝德皇威廉二世在位30周年。所以,人们称奥地利的这个行动为“平行行动”(然而,1918年正好将是这两个王国覆灭的年份,这将一个滑稽荒唐的炸弹放进小说的基底)。 小说的主人公——平行行动委员会秘书乌尔里希——在故事开始时32岁,他认识到,对自己来说,可能性比中庸的、死板的现实性更重要;他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个性的人,因为他不再把人,而是把物质看作现代现实的中心:“今天……已经产生了一个无人的个性的世界,一个无经历者的经历的世界;他看到自己被迫面对时代的种种问题,面对理性和心灵、科学信仰和文化悲观主义之间的种种矛盾。另外,小说还描绘了主人公在平行行动的活动圈里接触到的行动负责人狄奥蒂玛、金融巨头和“大作家”阿恩海姆、年轻时代的朋友瓦尔特和克拉丽瑟、神经错乱的杀人犯莫斯布鲁格尔、同他一起经历乱伦的爱的胞妹阿加特等等。 长期修习国学的读者乍一接触西学,未免有强烈的水土不服之感。的确,西方思想的展开和论证竭尽条分缕析、繁称博说之能事,跟咱们传统思想里重意蕴、轻逻辑、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话语方式太不一样了。而且这种哲学的论说风格也潜移默化地移植进了不少文学名着之中,这给我们的阅读制造了无穷的麻烦和困扰。以20世纪的德语现代文学经典之作《没有个性的人》为例,这部厚度相当于《圣经》、《旧约》和《新约》叠加在一起的巨着,单是其两千页的篇幅就吓倒了无数读者,更遑论作者穆齐尔那种杂糅了科学阐发、文学描述和政论杂记的古怪文风,其行文冗长、晦涩、絮絮叨叨、云遮雾罩、话里有话,不用说中国读者望而生畏,就是在德语国家的知识界它也被公认为是一份难以消化的文化遗产。当代德国文化名人沃尔夫冈·柯朋(Wolfgang Koeppen)把这部小说比作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崇山峻岭,阅读此书无异于踏上“漫长而乏味的旅途”,战后着名作家齐格弗里德·棱茨(Siegfried Lenz)和霍斯特·毕内克(Horst Bienek)都承认自己读了不到一半就“心怀愧疚地举手投降”,通读此书非“职业的穆齐尔专家”(Berufs Musilianer)莫办。对于这部未完成巨着的阅读体会,德国“文学教皇”拉尼茨基给我们留下了一段生动形象的描述:“毋庸讳言,《没有个性的人》好比一座沙漠,沙漠中虽有几处景色优美的绿洲,但是从一处绿洲到下一处绿洲的跋涉往往令人痛苦不堪。如果你不是受虐狂,迟早都会放弃。” …… 穆齐尔作品里所表达的主题并不是很多,他最为关注的,也是他对那个时代最沉痛的批判对象就是他自己称之为“个性”的东西,这一重要思想他直接地用进了小说标题,所以,只有正确地和把握他的“个性”概念,才能领会他念兹在兹的做一个“没有个性的人”的理想追求。“个性”概念可以说是整部书的津梁。但是这个概念绝不可以用日常经验中的规定性去把握,它并非是指个体人物本身所具有的内在的、并且是稳固的性格、兴趣、嗜好等特性,其具体来源其实是马赫的“要素”学说。马赫是19、20世纪之交在欧陆红得发紫的物理学家,依照他的说法,自然物体无不是“颜色、声音、压力”等诸感觉要素的复合,甚至时间、空间、自我等主体感觉亦是如此。借助于当时最先进的物理实验方法和手段,马赫把自我的感觉分解成了最细小的、无法再拆分的要素,推翻了过去唯心主义哲学把主体看作是一切经验的源泉和条件的看法,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认为要素构成了自我,或者说自我是诸要素的产品。 毫无疑问,马赫的这一学说在今天是要受到严厉批判的,它最大的弊病莫过于抹杀世间一切实体,乃至存在方式的质的差别,我所知道的一位柏林大学德语文学教授就曾轻蔑地指斥马赫为“人类思想史上最大的白痴”。但在马赫、穆齐尔所处的理性主义、科学实证主义甚嚣尘上的历史时期,“要素说”却不乏其存在的合理性。穆齐尔以“要素”说为蓝本,发展出“个性”这一概念,“个性”就是为满足现代社会寸利必得的需求,对马赫意义上的诸“要素”的重新整合、配置所得到的产物。让我们说得再明白一点,穆齐尔所讲的“个性”是一种通过个人的有意识行为,主动去迎合资本运作体制下的功利目的所期待和需要的活动,因此“个性”不是个人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愿意不愿意迁就世俗要求的问题。 19、20世纪之交的欧洲普遍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的梦幻之中,世人都相信启蒙理性指导下的科学技术会给社会带来无比丰裕的物质财富,实践理性能有效地阻止战争,保障和平,无需宗教的诺亚方舟,也无需传统形而上学的说教,人类仅凭自己的理性就能在人间打造出一片欢乐无限的伊甸园。作为头脑清醒的思想精英之一,穆齐尔对时代的弊病洞若观火,在他看来,思想与精神、以及各种物质实体之间的差别是不容抹除的,人类的理想价值不应该一元化,激情和理性不能只消耗在单一的逐利和享受的活动上。人应当活出有丰富而精彩的可能性才有意义,如果不是这样的人生只能叫活着,不能叫生活。然而现时代无视人的内在精神需要,用人工智能对分割后的“要素”作组合搭配形成“个性”,一切文化和精神的话语和行为都必须接受人工智能的简化、选择和归类,以往传统社会里清晰可感的生活总体性被整个地剥离、打碎,本该丰富多彩的感性生活受到了简单而粗暴的条块分割,尤为糟糕的是,现代性对你成为什么品质的人无可无不可,但对你必须屈从于某个“个性”却是不容商量的。简言之,“个性”已经脱离了具体的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了一个抽象的符号人人可用,后来穆齐尔在纪念里尔克的集会上发言说,所谓的“个性”(Eigen Schaften)其实就是共性(Aller Schaften)。 在小说中,穆齐尔不无讽刺地说,现实世界被改造成了“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面对一个完整的世界,而是某种有人性的东西在一种普遍性的营养液里移动。”现代性为他设置好的现成“个性”的个性,在他看来,就像张开大口的巨蟒等着他往里跳,作为一位坚持扞卫人的尊严的思想者,穆齐尔当然不会往里跳。他的这一选择同样反映在了小说中,主人公乌尔里希虽然有出众的数学头脑、逻辑思维能力和良好的身体条件,最终却拒绝了当时社会上最受追捧的职业——数学家、工程师和军人。 行文至此,还要说明一下,用汉语的“个性”来翻译“Eigenschaften”实在是不得已的办法,国内学者一时还找不到更好的措词。即使在德语的亲属语言如英语、法语中,翻译“Eigenschaften”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英文简单地译作“Qualities”,法文最初译为“caractères”。当刚刚译成《没有个性的人》的法文译本送到穆齐尔手上的时候,他对“L’homme sans caractères”这个译法很不满意,倒是不通德文、艺术感觉超一流的诗人安德烈·纪德提出的译法“L’homme disponible”(可任意安置的人)令穆齐尔大喜过望。但“可任意安置”这一界定仍略显不足:它仅仅说明了主人公拥有了所有的技能,但却表达不出他对庸俗现实的激烈否定与抗拒,而后者在穆齐尔那里显然更为重要。毕竟,穆齐尔深恨他生活的时代,痛缅远遁的诸神和失落的崇高热烈的情感,他已经不能再像他的先人威廉·麦斯特那样从容地在自己选定的职业里丰富和完善自己的人生,所以他的批判锋芒必然要指向时代和历史,而不能满足于高调地夸示自己的多专多能。 节选自吴勇立《儒家的“君子不器”与穆齐尔的“没有个性”》 原载《文景》杂志2011年3月号
凤凰读书 2015-08-23 08:51:32
稱謂:
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