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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叶亮 《东方历史评论》微信公号:ohistory 编者按:1938年,在新四军与日军的一次战斗中,日军步兵五十一联队第一中队伍长中村义夫被新四军击毙。他随身携带的日记被新四军搜到。不久之后,这部由一个普通日本士兵所撰写的日记被集纳出版社翻译出版,原书由邓子恢和J. Bruce各作序一篇,并有原日记影印件8页。现收藏于国家图书馆。 这部日记仅仅记录了短短两个月,但是内容却十分的丰富。从八月一日他被告知准备出发赴华开始,记录了他自己的一些厌战心理,日军内部存在的一些军纪问题,去“慰安所”的一些记忆,对被占领的上海、南京的印象,以及和新四军的一些周旋作战等。 从这部日记中,我们可以从一个普通日本士兵的视角,观察历史大潮与小人物命运之间的关系。 不过,这一次总不能生还了! 八月一日 (月)雨 出发终于紧迫着到来了额,今天是准备的第一天,从早晨起来就准备,没有什么头目,但不凑巧的是从早上就下雨,已决定先头出发者,伊藤少尉以下的人名,对长岛伍长拜托了一些好事情,这是极秘密的。 晚上知道本部会有电话来,昨天的“快明信片”来不及寄到,父亲却跑来了,忙的很,真不得了呢!不过这一次总不能生还了,能见一面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吧! 和初次离别不同,三日后就要出发了,一点也不觉得非见面不可!哦,准备的第一天算是悠哉悠哉的过去了。 想着明天和父亲见面的快乐,去睡觉吧! 八月二日 (火)雨 今天从早就下雨,在出发前,这样每天的下雨,是不能准备的,真倒霉透了。 午后零时三十分,父亲来晤面了,特意到老远地方来的父亲的厚情,真感谢得很。他对于我问他要零用钱很是关心。不管活到多大,在父亲看来,总是小孩子哪! 由四时起的军装检查在“掩盖操场”举行,意外而简单得很,但注意到这事,就已经不错了。 想到在福知山这个地方睡觉有两晚了……真是感慨无量,我是一生再也不回来了,困感的福知山!痛苦的福知山!在这三个月间尝到真正的军队生活了。 那里盛气凌人的三年兵,在这佳日也静静的隐忍着了,想到我们的事情,就忍耐下来,对于大家的这种情意,真只有低下头去,把在国内所受的闷气到彼地去伸吐个痛快罢!一上陆就干个痛快。 八月三曰 (火)阴后雨 住在福知山也终于只有今天了,想到这里就是再如何讨厌的地方,也有点寂寞之感。 从早上起是面会日,热闹得很,对于我们,是太没缘分的面会日。可是那些手腕高明的家伙,却在福知山弄出好东西,而在喧哗着,绪崎的姐儿,咖啡店的女招待……三年兵的会面人是定规了的。 那儿的角落,这儿的角落,都抱最后的别离…… 在这样时候,仍还是独身的好。 并非不甘拜下风,实在…… 在出发的前日连聚餐也没有,那里也有这样的中队吗?听说三中队二中队,都有欢盛的聚餐。 像这样真正的强固团结是可能的吗?我以为结局心和心的结合,如不成为真正信仰上头的心,那是毫无用处的,现在的中队的状态,究竟怎样呢?上归上,下归下,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像这样……到了那边,如果不很快的改正这个缺憾是不行的。 晚饭后聊作一点慰藉,只有下士官们来喝一喝酒,自暴自弃的喝得一塌糊涂,大家都大闹特闹。虽说是最后的一夜,连一回聚餐也没有,对于装着老实的兵士,应该是不好的吧! 不管怎样想过去的事,是没有办法的了,但总应当考虑一下。 八月四曰 (木)雨 晴 终于出发了。 午前九时左右堂堂地走出营门。 雨依然湿淫淫地下着,是泪雨呢?还是怄人的雨呢? 此后一身再不会钻进钻出的,二十联队的营门在“万岁万岁”声中被送出来了。受着福知山市民热烈的欢送,继续向车站进行。 碰到凄然来送别的桶谷和小西。 也许是最后的别离了吧! 十时五十分,在“万岁”声中,由福知山站出发,所有一切都不能再看见第二回了。 那末,再见吧,福知山!祝你好! 午后三时四十八分,到大坂浪花站,行入市内约三日里,在东区宿营地的初以为民家,却是旅店中宿住。 和广岛不同,这是待遇很好的愉快的地方,有个可爱的小姑娘。明朗愉快的侍女,尽管只是一夜的宿营,可是很有趣的。 松岛的心情,哈哈……这是什么都不好写的啊。…… 八月五曰 (金)晴 午前五时被推起床,有使唤。 啊!啊!新兵是干不得的,父亲特意来访都无法见面。 午前八时,带了一行十八名,进船舱,午饭也没吃,知道下午八时,肚子都饿扁了。 二点以后,全体人员上船,午后四时,在欢呼的送别声中,航出大阪港。哦!又和内地隔别了。 也许是第二回了,一点感想也没浮起。 这回归来时,…… 是白木箱?(编者注:日本人用来盛死者的骨灰)松叶秋?(编者注:日本伤兵用的手杖) 还是像现在这样姿态归来呢? 总之,尽量干去好吧! 心里这样想着,走下船室。 轮船在平静的濑户内海上面滑着驶去,皓月上升了。唔,明天也是个好日子吧! 这是拼着一条生命来出征的我们的寝室吗? 八月八曰 (月)晴 大家好像习惯于船的摇簸了,都有精神。从午前十时起,海的颜色就变化了。 已经接近了上海,扬子江的泥水流着,成为红色。 午后二时入扬子江,真也广阔,像海一样,一点也不觉得是河。 看见各国的船。特别可惊的是英国的船只之多。 不久,船行进黄浦江,河水更变成泥水了,这周围在表示着激战,战迹已现出来了。 在巨大的烟囱上,开着炮弹的痕迹。好像在表示着精锐炮兵的手腕。…… 家家户户因为受着炮击和轰炸,都一塌糊涂了,也真算得会干了!到处可以使人想起当时激战的情形,不久船横靠虬江码头,这附近好像是军队的上陆处,尽是些军需品仓库。 好像是饭田部队奋战的地点,留下了饭田码头的名字。 忽然改变了明朝上陆的预定。 命令——马上登陆,闹翻了。 又给抓来干船仓的工作,一旦被看中了,便是送命的尽头,没有法子了。 十一时事务完毕,坐汽车去宿舍,十一时半到杨树浦宿舍。 不出所料,是肮脏的地方,是在工厂地上铺席而睡的。这是皇军的宿泊所么?这是拚着一条生命来出征的我们的寝室吗? 因为疲倦得很,什么也没想,一倒身就作大陆第一夜的睡眠。时间是午后十二时。 八月十日 (水)晴 昨夜的暴风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是静止的清晨。 登上屋顶一看,遥见法租界并列着大建筑物。似乎是上海的中心地。 午前十时,作轻射击预行演习,一般的是体操,由午后一时半起,引率外出。 由“老鸦”的引率,游览战迹,到处都炸毁了,好似委实是准确的轰击,那被破坏的痕迹,就是最好的说明。 在日本人的街上休息三十分钟,只有三十分钟就用最大的速度跑走了。 法租界禁止入内,进不去。 国际都市的上海,也因为是战后,并不像想像中那样有趣,庞大的印度人巡捕,引起我的注意,绿眼睛的娼妓,频送着秋波,跟“老鸦”在一起,什么也干不成,流着满头大汗,午后六时回来。 八月十一日 (木)晴 午后,昨日没有出外的人,由花生米引率外出,我们则于午后二时去洗澡,澡堂的隔壁有“皇军慰安所”这个东西。 这是旁边兵站部的窑子。 真不愧是第一线的土地,所谓军经营的窑子,到底…… 那“规则书”真惊人: 一、做完的赶快退出房外。 二、紊乱军纪的使其退场。 三、…… 有这等等不胜惶恐之至。 跃入眼帘的是“价钱”,下士官兵一元五角正。 洗澡只是名目,好像隔壁才是好地方,大家都不知去“洗”过多少回“澡”,我也去了两回。嘻!嘻! 八月十二日 (金)晴 上陆以来,已经是第五天了,这种生活,也讨厌起来了。每天都是离离拉拉的生活,身体都完全变生硬了,因为去兵站部酒保处,钱包也寂寞起来了,讨厌啦!就在下面流着的黄浦江中,巨大的外国船舶,频繁地出入着,外国船的数目,真使人想起国际都市上海的往时啊! 夜里睡不下的人,都涌上屋顶乘凉。终于在午后十一时半,一个机关枪的兵,坠落死了。尽管上司给过注意,好像仍还是不顾一切地睡着。……不知道怎样通报他家里,可是双亲一定会吃惊吧! 平常对兵士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的干部们,也多少有点吃惊的样子,像金鱼的长屎一样,常常地走来巡视。像陷入泥里的苍蝇一样已经太迟了! 八月十四日 (日)晴 明天终于我们也要和上海分别,……满X而别了。 照例午后先“洗澡”,碰到田中,也遇到了富田登泷濑等人。遇见池田良平时,委实吃了一惊,那里想到在上海这种地方碰见他了,真想不到,那家伙也吃了一惊呢! “洗澡”归来,在兵站酒保处买了上海的图书明信片,寄给家里和岛子。 因为是在上海最后之日,大家都去“洗”了不知几回的“澡”! 那一处的部队有这样拆烂污的……? 八月十五日 (月)晴 午前四时起床,收拾完毕,六时向上海北站出发,背囊沉重,受不了,不认识路,不知已往返过多少回了,真是傻瓜。驮着沉重的背囊,左湾右拐地兜圈子,那一处的部队有这样拆烂污的大队行军呢? 每天有工夫喝酒,嫖婊子,也应该拿一点空时间去把路调查调查才对,我真不愿意了。 午后十二时三十分由上海开向南京。上海南京间全为湖沼地带,进攻南京的部队大约吃过苦头的吧!各个车站都有日本军硬驻在那里,开车的和车长都是士兵充当,车头和客车都是由国内运来的车辆,到底是什么时候从那里运来的呢? 约行九个钟头,午后九时半到南京下关站,站附近的建筑物已完全破坏得一塌糊涂了,.这里好似也驻着重兵,军用汽车频繁地左来右往。走进离站的一公里靠城墙边的临时兵营中,并排住着百一师团的骑一与辎重一,无论走到那里尽是兵士,真是骇人。 八月十六日 (火)晴 乘汽车到码头,途中驶行于南京街上,真不愧为首都的旧迹, 触目的是大的衙门的建筑物,然而在城陷的今日,都变成日本兵的宿舍了,切切实实地使人看到了战败国的悲哀。 总之,战败了就什么都完了。为子孙计不能不使劲地硬着头皮,像中队说,我们是为战争生下来的,一定要拚命干啊! 可怜,又是一个牺牲者! 八月二十三日 (火)晴 晨学习劈刺术,在中队长的指导下是一件苦事。为着欢送第一小队,八时半完毕,全体都很有精神地出发,都兴高采烈似的。二中队的淸水上等兵于昨天出发了。 MG (轻机连)的士兵堕入河里,所以来迎接医生去,安川医官马上去,但已死了,“可怜又是一个牺牲者!”真是倒霉已极的啊!听说连人带马堕入河里,只是自己死了,而且听说是三年兵,辛辛苦苦的两次来出征,而堕河死了,他到底是何等不幸的人啊!真是难为他,想起来说不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有危险都很难保呢? 八月二十四日 (水)晴 今天陪老雅到南京去,上次跑得要死的路,用三轮车只一小时就到了。 买了各种物品,完毕时是午后一时,今天不知何故,请起我吃午饭来了? 买物后坐车去作慰安所巡视,不论那一家都是满座,为之吃了一惊。曹长以下六名各自玩了一阵,已是午后四时,由南京出发,向旧路走。 南京到那儿一看也不怎么样,好货物昂贵,真没办法,对于士兵颇为无礼。 不晓得干嘛用的,竟至于把钱包弄空了。 但南京偶尔以来也是好的吧! 八月廿八日 (日)晴 午前四时半出门巡查步哨线,一个钟头还转不完,真骇人,起床后,练习劈刺术大家都苦了,可怜! 午后召集秣陵关的绅士,由中君致词,下士官全体武装与会,演剑术给他们看,连值日的我都拉出去了,对于这些血气未定的青年,真也没有办法啊! 午后十时半,在慰安所遇见中君伊藤少尉无法躲避真难为情。 托福,饱听了中君的讨厌的事情。 啊!可怕……可怕…… 九月四日 (日)晴 午后一时,据情报说由南京来此的汽车被袭去。四时半上田准尉以下两个分队出发了,卫兵马上作夜的配备,变哨,大家在班内武装待机。 真了不起,一点点情报就这样准备,如果是在夜里发生,也许连睡觉也不能够呢?到出事地点的一列人,午后九时半无事归队,下了命令,连袜子打绑腿睡觉啊,可怕……可怕…… 九月五日 (月)晴 昨夜被残败兵所切断的电话线,电信队去修理,派伊藤少尉以下十九名为护卫,到东善桥附近去,午前十时到出事地点,马上警戒起来,出现了七十名左右的可疑的家伙,把他们捉住,电信队的那些人拳足交加的殴打他们,初上战场的中队的士兵们吃了一惊,只是默默地看着,觉得无聊,谁也不想去打。唔,紧张的只是初时,尽力打好啦! 小驹在南京老不回来,因此为警戒起见又是前进四里去警备,午后六时过才回来了,连人心也不知道。混帐王八蛋托福给他,累得要死,回来已是午后十时。 本来是早就可以回来的,弄到这样晚,可恨的东西。 九月十日 (土)晴 午前十时半,电信队的中村少尉等人由南京来队,借他们的汽车马上出动讨伐,入院患者及练兵请假的十九人留下,全体出动(午后零时)到陶XX镇。太阳旗在前头是飒飒荡荡的触动的姿势,但大家都大笑说,像这样敌人一定都逃光了,果如所料,到那里一看,什么东西也没有,搜索家宅,也找不到什么。结果拉回土民二十七名,时为午后六时三十分,行军的三小时回来时,是午后八时。 相乐少尉等二十六人,由溧水来队,晚饭后用工兵队的车出发,到南京去。 据说昨天花了一日修好的桥,今晚三时又有四十名的新四军游击队来把他破坏了,真把我们当作笨伯,这桥是我跳进溪里才修好的,可是一点也没有作用。 九月十一日 (日)晴 修理那条挢,十二时上田准尉等出动警备桥梁,午前一时,在那些家伙似乎是来过了的时间到达该处,但已逃之夭夭了。 跑来跑去,追逐着有趣的花姑娘 九月十二日 (月)晴 午前休养,午后四时全体到绿口镇收拾,包围村落,搜索家宅,追逐着有趣的花姑娘,跑来跑去,跑了二个钟头,然而可怜不能够XX(编者注:原文如此)。 三浦的荣哥儿枪击死了一个。 因为是初次,颜色不好看,被大家打诮着。 午后十一时被叫起,去警备以前那条桥梁,午前时到该地, 但是迟了,已经给破坏了,懊恼之至,打算一网打尽,留五人埋伏着,午前三时,机会到来了,正想开枪战斗的刹那,可惜三轮车来接去了,到底打胜还是打败,还不知道,但总想打他一仗啊! 九月十三曰 (火)晴 午前准备桥梁的特别休养。 午后二时到绿口镇扫荡。 使人吃惊的是因为昨天的收拾,住民都着惊逃空了,热闹的市街完全只有空房子了,像这样还有什么治安工作等东西呢?把昨天抓到的家伙打死了三个,这些血气未定的年轻人也实在没有办法,渐渐发出狂暴性了。伊藤少尉也颇带上残忍性了。 午后九时,今田中队全体出动警备桥梁,留下的也武装待机。 九月十七日 (土)云 雨 今大当夜间卫兵,午后九时三十分,北卫兵所突然发出枪声, 轻机关枪也开始射击。 东方面是无甚变动,但是马上把岗兵改为双岗。庄司曹长脸孔都变色地来巡查,中队派来了增援队,终于变成真的敌袭了,东部防卫地区以伊藤少尉等一三分队守备。 雨真正地下起来了,步哨们还是初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要听见脚步声看见灯光。就拍拍谤谤的射击。一夜射了四十发,结局什么也没有抓到,像这样的步哨是靠不住的啊! 又有紧急的集合,混帐王八蛋! 九月二十二日 (木)云 说是大队长和联队长来了,班内清洁整顿,中队长检查内务。 因为大人物来了,所有病人都送病室,进入没有军医的病室,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夜步哨那家伙慌慊张张地开了枪,又有紧急的集合,混账王八蛋! 九月二十五日 (日)晴 刚病好没有勤务。 好久没洗澡,洗一下浑身爽快。体力也颇回复了。为着练习脚,到街上去散步。 下了班,还是觉得医务所可恋,到那里玩,瞎吹了一天牛皮,得啦!从明天起,认真的干起来,坚定决心!…… 竟想起到慰安所去了,已经不要紧了,还要硬干啊! 九月二十八日 (水)晴 猛练习有劈刺术,午后四时,足立少尉等第一小队,第三中队一轻机的兵士五十名由溧水来本队,被委派为值日,分配宿舍弄苦了。六时半全体人员在营里的天井聚餐,由酒保买了酒来喝, 这样的事情,在一生中,是最初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吧!还 有什么值日不值日,拚命地喝啊! “老鸦”用奇怪的脸孔看着,三年兵也慢慢的舌头转不过来了,真有趣,真有趣,请练兵假的也拚命喝着。 慰安所献礼,叫了三位姑娘来,骚动满座,这是转属以来,最初的聚餐,高兴之至了。 每月来这末一回就好啦,……与金谷军曹关于酒的事情弄得不圆满,混帐王八蛋! (上述史料摘自中村义夫着,陈辛仁译《一个日本士兵的阵中日记》,集纳出版社民国二十八年出版,现收藏于国家图书馆)
东方历史评论 2015-08-23 08:4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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