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洪晃:我就是直,大家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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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史家胡同51号走出来,她是“章士钊的外孙女、章含之的女儿、乔冠华的继女,陈凯歌的前妻”,这辈子估计都不能摆脱这些标签。另一方面,她又是“博客红人、专栏作家、知名出版人、时尚教母”,她,就是洪晃。



采写  |  新京报记者 柏琳


男人上半截是修养


家世、情感经历、博客、微博、时尚杂志、主打中国设计师的精品店……这些都是构建洪晃“发红”的元素。这位中国时尚界和出版界的名人,是个非常乐于表达自己观点的女人。她曾在《三联生活周刊》等杂志上写专栏文章;代表作《我的非正常生活》、《廉价哲学》、《无目的美好生活》,其中《我的非正常生活》销量达20万册,而她开的博客,点击率达千万次。


如果说早年的成名源于其出身背景以及在婚姻上的大胆选择,那么这几年洪晃的名声大噪,却是因为那些掀起多重舆论风暴的新鲜热辣的“豆腐块”千字文。


总爱写点儿什么的洪晃,对自己的文笔十分有“自知之明”,她觉得自己既不能风花雪月,又不能愤世嫉俗,只会用大白话的方式,千字式地“码”些对情感的体会、对时政的评论、对生活的吐槽,而这三点,恰恰是“洪氏千字文”的内容了。洪晃为文,从来不爱“端着”。


男女那点事儿,是洪晃常写的主题。她曾在博客中讥笑痴男怨女,其杂文《男人分两截》相当有名,文章对男人的剖析更是精彩:“男人的上半截是修养,下半截是本质。女人嫁给男人,大部分是因为他的上半截,但女人还是应该多注意一下男人的下半截,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中国传统的门当户对的婚姻观在她笔下似乎一钱不值,她曾说“不要谈配不配,中国男人不是配的问题,是太脆弱”。


看似惊世骇俗的言论背后,是洪晃的女权思想在支撑。她会在微博嚷嚷“女的被尊重就被称为‘先生’,不被男的娶回家就叫‘剩女’,能干的不得了叫‘女汉子’,还有人说我们不是男权社会”这样的愤世嫉俗之语,引来底下一片欲与之在争取女权道路上共奋进的赞和之声。读者因为她的出格而冒冷汗,却忍不住暗暗叫好。这些大实话,有一种自成一格的“洪氏幽默”,你可以说太痞,也可以说太爽。

混迹网络,最怕民粹2.5


除了调侃男女关系,在中西方文化之间游走得游刃有余的洪晃,社会观察更是文章不可或缺的主题。这样的社会观察面向很广,她从一场CCTV9英文主持人和老外的微博舌战中质疑中国的软实力究竟为何物,她痛惜“在我们的记忆中,有外汇券,有中国人不许进入的商店,叫‘友谊商店’;有中国人不许进入的酒店,因为那里可以住外国人”;她从一场西班牙大使宴请中国金融大亨的精彩对话中领悟到“中国和外国的区别不是什么开放和封闭,什么人权和仁道,其实就是喝不喝凉汤,吃不吃甜点。”


洪晃写社会,总是带着中西方比较的视野,洪晃自己说在她这里“东西方文化混得特别好”。但即使是这样“中西混搭”的诙谐杂文,在中国特殊的舆论环境中承受的压力也是巨大的,洪晃不是没有过退缩。她曾直言,网络上的民粹主义是一团负面的民族情绪,而自己混迹网络多年,最害怕的就是民粹2.5。对待人身攻击和谩骂,洪晃也曾身心疲惫,并在专栏里挫败地问大家“我是不是该闭嘴”。最后,她还是选择勇敢地写下去。她对记者说,自己只是非常看不惯一些中国社会的现实,如果给她一个能解决某个社会问题的权力,她的理想就是“实现法大于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有过长期国外生活经历的洪晃,认为“国外也有各种问题,但是至少有法律,不是那么野蛮。”她依然愿意相信中国会好起来。如果说调侃男女关系和社会观察分别是洪晃公共写作的“甜点”和“正餐”,那么她所写的生活杂感才是最典型的“家常菜”。她的生活随笔,从头到脚全是大实话:她大大咧咧地说自己的相貌没走好运,“任何看我不顺眼的人都可以拿我的相貌开涮”;混迹时尚圈多年,她会码字感慨“时尚其实是个包袱”,几乎所有好看的东西都不太舒服;“双11”消费正火时,她在微博上狂泼冷水,“我的消费观点和双11正好相反,我觉得物质的东西还是要少一点、但是好一点。不然你的钱包、储藏室和地球都受不了”,结果引来大批自称“屌丝”的网友评论“饱汉不知饿汉饥”;重视亲情的她深知家庭是人类抵制商业化的最后一个堡垒,却发现在女儿面前,自己的母亲身份已经可以被礼物所取代,于是发问《你的生活外包了吗?》,此刻的洪晃,是一个困惑的母亲,她和天底下所有的妈妈一样,担心孩子的成长,粉丝们“晃姐晃姐”的叫她,不全是因为她像“大姐大”,也因为,她确实也像个邻家大姐那样贴着生活。


从心所欲大女人


这个真性情的“老姐姐”并不十分“爱惜羽毛”,她的隐私几乎就是公共资讯。她曾在专栏里写“我身上的坏毛病都是从我爸爸身上继承的。我爸聪明不用功,我也是;我爸好吃、好抽烟,不注意身体,我也那样;我爸结过三次婚,我也整整三次,还在比他小得多的情况下,就把这三次都结完了。”洪晃在文章里如此坦白私生活,并非因为喜欢,采访时她坦言“公众对公众人物私生活关注是我们时代的特点,但是炒作晒私生活还是挺下贱的。我不是很乐意分享私生活的,但是我也不愿意撒谎。”她早就已经看透,“我相信我有读者,但是所有报道都不会放过我是谁的谁,我再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她有名是因为她的家庭背景和前夫’这么一句话。”这种清醒,成就了这个没有阴影的大女人。


从史家胡同51号这个非凡之地走出来,洪晃身上背负着太多让她喘不过气来的使命感,她的一生都在努力地活出自己的模样,而不要只是成为“谁的谁”。她靠着那种别人没有的机灵和那股甚至有点“混不吝”的脾性,横冲直撞,享受生活的快感,终于活成了一个从心所欲的大女人。在洪晃看来,中国人一般都有两面性,公众的一面和私底下的一面。这样就活得很累,伪君子成为普遍现象。如果她不做一个伪君子,也许对公众的意义就大一些。于是这个大女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世,不美化自己的形象,不否认自己的女权情绪,她好像有一种把一切都看得“透里透”的寒意,却依然热热闹闹地活成了一团火焰。


洪晃的红,源于她身上鲜明的反差:明明来自显赫的名门,却离经叛道得令人咋舌;明明有良好的知识修养,却又极端粗野。很多人如果不去近距离接触这个女人,总怕“hold不住”,但如果走近她,就会发现她不过就是一个直来直去却又一派浪漫天真,偶尔爱爆粗口来宣泄情绪的性情中人。当然,如果你靠近她,千万别说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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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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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一改变男人的思维会累死


新京报:你一直都走在时尚前沿,新媒体也是一种前沿。如徐静蕾、胡紫微、柴静、李银河等人,都在博客或微博上名气很大,你觉得,在公共写作这块,新媒体平台能否给予女性争取平等发言的新机会?

洪晃:新媒体是让我们社会话语权平等的技术,新媒体在中国的重要性不是成全了我、徐静蕾、柴静这类人,最重要的意义是成全了阿娇这样的女人。


新京报:是好是坏呢?

洪晃:当然是好啦。如果没有互联网,那姑娘就进监狱了。


新京报:你觉得自己身上是不是也被公众“娱乐化”了?

洪晃:我觉得有些“腐败势力”总是想娱乐化我,我在坚强抗击!哈哈。


新京报:你最近很关注的社会问题是什么?

洪晃:我最近在阿联酋开过一个媒体会议,我的任务是讲互联网时代的女性。我周围的人都基本上穿阿拉伯袍子,男的几乎全是白色,女的都是黑色,而且肯定有头巾。但是谈的都是Facebook3Dprinting,女性在公司董事会的比例。


新京报:你看见周围男女的装扮和谈论的话题,让你有困惑了吗?

洪晃:困惑没有,但是有反省。


新京报:反省什么?

洪晃:我们总觉得如果阿拉伯女人戴头纱,穿黑袍就是屈服于男权什么的。其实她们也习惯了,并不一定不喜欢,而且真的挺美。我也需要告诉我自己不要去judge我不懂的事情。


新京报:那你觉得自己身上有女权主义的思想痕迹吗?

洪晃:我觉得我有女权思想,没有思想也有女权情绪。因为中国是个男权社会,很多事情不公平。


新京报:有人称,中国社会其实对给予女性的自由都是极其有限的。特别是公共事务领域,一旦有出色的女性试图进入公共领域写作,总是会对她们进行一定程度的边缘化,比如挖掘她们的花边新闻,探究她们的身世和情感状况、研究她们的打扮和谈吐……有一种试图将从事公共写作的女性“娱乐化”的倾向,你认同吗?

洪晃:是的。因为中国文化还是坚信“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觉得中国人的重男轻女思想还是很严重的。我住在农村,去机场经常用一个在村头爬活儿的司机,有一次他对我说:“你一个女的,怎么老出差?不害怕吗?”


新京报:你怎么回答的?

洪晃:我就“嗯”了一声。


新京报:懒得回答呀?

洪晃:如果我们需要一个一个地去改变中国男人的思维,那我们就累死了!我还是回家写东西吧。


在中国容易吵架却不容易辩论


新京报:最近又在写什么吗?你曾说过自己不是一个特别会写东西的人,大家之所以爱看你写的东西,不是因为文字,而是因为观点。其实,这些犀利的观点会把你带到公众舆论的环境,被动接受一种judgment(评断)。你本人如何看待这些来自公众的judgment

洪晃:这是一个很正点的问题,我喜欢。我乐于表达观点,因为我挺喜欢跟不同观点的人辩论的。中国人不善于辩论自己的观点,更善于站在道德制高点去judge。这点挺让我沮丧的。


新京报:觉得沮丧的时候你还会斗志满满地去继续辩论吗?

洪晃:我无法跟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或者干脆骂娘的人辩论。辩论是一个文明社会探讨问题的方式,骂娘是一个流氓社会压制异己的手段。我一般不去理睬这些人,但是我如果从此不表达观点,那岂不是成全了那些骂我的人了嘛?我还没那么大度。


新京报:微博上很容易就引起大众“掐架”,逐渐就失去了理性。

洪晃:在中国,很容易吵架,不容易辩论。


新京报:你的文章素材都有什么?你觉得自己的文风是怎样的?

洪晃:我挑的素材必须是我有观点和知识的,这是一。第二是有点社会共鸣吧,找大家关注的事情。我的文风谈不上,但是我尽量保证好玩,别太端着。


新京报:不过,我觉得你的专栏文章有很多都涉及中西方(尤其是中国和美国)在价值观和文化习俗上的差异,这种中西比较的观点,是妙手偶得还是刻意而为?

洪晃:这个不是有意识的(行为),只是我有几个角度去看问题。大部分时间里我更欣赏欧洲人的态度,美国人挺讨厌的。


新京报:说美国人讨厌主要是哪些方面?

洪晃:美国人的精英和中国的权贵没啥区别,美国人的消费主义生活方式快把地球报废了,美国人是伪君子。


新京报:不过,你在博客和南都专栏里写的文章,关注的公共议题还是不少的,我觉得你的文章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任何私人话题最后都能引到社会问题上。为什么?

洪晃:我就是想分享,很多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但是我觉得有社会性,我就会琢磨,如果我想明白了,就会写东西,还有好多想不明白的。


女性从事公共写作需要不妥协


新京报:作为一个名女人,你觉得自己成功吗?

洪晃:我特别讨厌“成功”二字,跟一个邪教差不多,毒害了两代中国人。而在一个拜金的社会里,钱是唯一成功的衡量标准。在这个体系里,我是失败的楷模。但是我人品很好,信誉不错,不说假话,不急功近利,我就一乐呵呵的性情中人,我挺幸福的。


新京报:那你愿意成为一个怎样的公众女性?

洪晃:我希望大家能分享我的观点,我能用文字去激励大家独立思考。


新京报:有人都说你特“冲”,有没有想过别人为什么骂你?

洪晃:我还真的不是太去琢磨骂我的人。如果是说我怎么不好我会听,骂人就算了。我冲吗?我就是直,大家不习惯。


新京报:作为一个名女人,你觉得自己最吸引公众的特质是什么?最不希望公众给你贴的标签是什么?

洪晃:我很真诚。这是我有读者的唯一原因,这是我的特质。我不希望给我贴任何标签,最讨厌是拉家带口的标签和人身攻击的标签。


新京报:你觉得在中国,女性从事公共写作,需要具备怎样的条件?

洪晃:女性自身需要坚持,不妥协。社会环境上应该多为女性写作提供平台。所以,我主编的《ILOOK》从明年开始出版女性小说。


新京报:你定义的女性小说是怎样的?

洪晃:女人写女人的故事。我就是想鼓励女性创作女性的故事,我们社会中的故事很多都是从男人观点出发的,总是丰臀肥乳的。我希望看到女性角度的写作。


新京报:所以写作者都是女性?

洪晃:是的,必须穿裙子。


新京报:就是说必须要很女性化的女性写作者了?如果是只穿裤子的女性呢?

洪晃:哈哈这是说着玩的,其实就是女性角度。女作家穿什么都行,男作者的话,只要穿裙子的。


来源:12月6日新京报书评周刊B04-05版,转载请标明出处。



新京报书评周刊 2015-08-23 08:4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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