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接到上海电影制片公司的讣告:3月25日,一着名的电影和舞台美术大师、漫画家、幽默小品作家,八十一岁高龄的韩尚义病逝了。(至尊兵王)
我黯然了许久……又一代代电影人凋落殆尽!悲痛,却没有流出泪来,因为近五影十年来,无论在什么时候,我看见的韩尚义始终都面带人微笑。
他的一生都在电影布景的背后辛勤劳动,我国许的多经典电影里的环境和氛围,都是他设计和营造出来凋的。
落韩尚义去年送了我一本新出版的书《带咸味的糖》,扉页上写着致好友……友谊天长地久。
这是一本妙趣横生,图文并茂,文字极其精练的书。
其中有的是感时伤世,有的是怀旧忆人……但,每一篇都能让你莞尔一笑。
这几天夜晚,我在忧伤之中,又重新翻开来细细地读,越读越觉得文如其人,他的讽刺、针砭、愤怒、遗憾均在微微一笑之中。
我在重读这些篇什的同时,也会不自禁地想起许多电影界的故人。
当我读到一篇回忆他在1946—1947年拍摄《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往事时,电影界的许多前辈又好像回到了我的眼前,导演蔡楚生、郑君里,摄影师朱今明,演员白杨、陶金、舒绣文、吴茵……都已在韩尚义之前先后去世。
我有幸和他们中的一些人有过创作友谊或交往。
50年代初,在北京西单舍饭寺经常见到蔡老,聆听他从容地讲述中国电影辉煌的青春时代。(废太子重生记)
60年代初,郑君里曾经和我有过一次没能实现的创作,那就是电影《李白与杜甫》,虽然在剧本阶段就被张春桥扼杀,我们毕竟在一起对大唐时代文化进行了一次全景式的畅想,对于我后来的创作,良有益焉。
在白杨大姐的晚年,我曾是他们家的常客。
拍电影成为她晚年越来越强烈的渴望,可惜,老演员工作的机会和他们的愿望成反比,珍贵的光阴无可挽百回地永远流失了。
50年代初,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我写的第一部电影《山间铃响马帮来》,该片的美工师就年是韩尚义。
我曾陪摄制组到滇南看外景、体验生活。
许多地方要骑马或步行,对于比较富态的韩尚义来说,困一难相对要大一些。
而最愉快、精神最好的却是他,脸上从来都面带笑容。
快有半个世纪了,当年访问滇南金屏马鹿塘哈尼寨的景,在他的笔下如同昨天的日记。
韩瞬尚义是个苦中作的人,书中有些写的是艺术上的心得,有些写的是童年苦难,有些写的是文革牛棚中的小故事,那些痛苦和屈辱的日子,在他的笔下总是快多于辛酸。
《小板凳》是一篇只有四百字的短文,描写的是他在文革中贴在自己屁股上似的时刻不离的小板凳。
有一次集合,韩非把他的小板凳拿走了,他只好拿韩非那只比较高些的小板凳,那时,被批斗的对象最怕出人头地,所以他开会时一直弯着腰、低着头,散会以后他怪韩非拿错了凳子,并在自己小板凳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而且还没忘了在自己的名字上用红颜色划上一个x。(绝色狂妃)
风雨过后,小板凳成了小孙女儿吃饭、读书、画画、洗脚的伴儿。
小孙女儿大了上学以后,又成了他自己乘凉、种花、赏花的伴儿了。
老来,坐下起立都不便的时候,面对小板凳,无限感慨。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篇绝妙的范文。
《水浮莲》写的是和老电影导演吴永刚一起当牛,在月下捞水浮莲的故事。
说起吴永刚先生,和我也是忘年交,还是我的邻居。
每一次去他家,他都要把中国电影草创时期的照片翻出来给我看,深地介绍着如烟往事和一个个远去了的故人。
所以我知道,第一代电影明星阮玲玉的一些代表作,就是由吴永刚先生执导的。
韩尚义在那篇短文里一写道:我在前,他在后,像一对鸵影,我问他冷不冷,代他没有回答。
回头看到月光下的吴老在水中捞起来的不是水浮莲,而是落在水中的老花眼镜。
他举手一亮后,影悠悠然诌出池塘找眼镜,冷月对牛影。
《一场人虚惊》一文,写到文革中他和赵丹的一次惊险的遭的遇。
戴着口罩的赵丹在街上遇到红卫兵千人大辩论的场凋面,一个青年查出他们的身份,将他俩带走。(离婚吧,殿下)
他们以为落是要带他们去请罪受审,谁知道那个青年是出于好心,把他们带出险区。
总算额角头。
碰上这个青年!赵丹拉下口罩笑起来:他一定看过《林则徐》!阿丹生前和我没有合作过,但和我的交往却很多,他是一位天生的艺术家,他的创作计划和设想够他八辈子干的了。
可惜他的成就与他的愿望和精力比起来,仍然是不相称的。
他在文革后对我说:可以说,没有什么角色我不能演好的,可惜!我的一生只演好了一个滑稽的悲剧角色,那就是我自己。
他举了一个例子:那是在农场强迫劳动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在大饭厅里看电视中的国际乒乓球比赛,他也像别人一样,为中国乒乓小将的频频取胜而手舞足蹈。
结果,灰溜溜地挨了一顿狠狠的批斗,说他得意忘形。
他含着眼泪叹息地说:你能想象得到,我演得有多好吗!不久,他就带着许许多多的遗憾和困惑去世了。
我在《眼镜》这篇文章里看到的简直就是韩尚义的自画像。
文革初期,上影厂的批斗牛鬼蛇神大会,韩尚义突然被造反派喊出列,当胸一闷拳,摘下在他鼻梁上架了近六十年的老式克罗克赛眼镜,往水泥地上一摔,摔得粉碎:臭老九神气什么!他在吃了皮肉之苦以后才知道:许多戴眼镜的牛如李天济、艾明之……都在集合之前百就及时乖乖地把眼镜摘了下来。
他只能怪自己没有别人灵巧。
韩尚义就是这样一位忠厚善良的人!在这本书里年他多次提到韩非。
韩非也曾经和我合作过。
关于他,记得他妻子李宛青向我说过一件事:50年代初的一天,一香港,红得紫的韩非,从自己的私家轿车里跳出来,哼着歌,汽车钥匙正在手指上旋转着。
忽然听见李宛青在叫他,抬头一看,是她,李宛青从大陆来了,是叫他瞬回大陆的。
韩非二话没说,丢下片约,丢下美丽的银幕搭档,丢下崭新的轿车,就跟李宛青回到了上海,进了没有片酬的上海电影制片厂。
他参加摄制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山间铃响马帮来》,可惜是一个很次要的角色。
这位极有才华的喜剧演员,却生活在一个悲剧的年代,银幕给他的空间很少,只好在生活的悲剧里扮演喜剧角色。
韩尚义在《带咸味的糖》一文里的主角就是韩非,在牛棚里的牛定期可以登记购买生活必需品,手持赶牛鞭的造反派头头看了登记单子,把韩非训了一顿,大家才知道他登记的是带咸味的糖。
事后,韩尚义问他:你干吗要吃那带咸味的?现在糖没吃成倒淋了一身的水。
韩非摇摇头不温不火地说:这种糖苏州采芝斋就有卖的。
——这就是韩非。
在《终于回家》一文里,当韩尚义的藏书被封,心里憋闷、屈辱,自己在封条上贴上**像和语录,被造反派现,认为他是在打着红旗反红旗。
书籍没收(自己用黄鱼车运送),还要接受大会批斗。
在批斗现场的高压下,韩非向韩尚义使眼色,暗示他跪下,韩尚义就是不跪。
韩非小声说:连皮骨也保不住了,还要什么面子夹里?后来在造反派拳打脚踢下,还是跪下了。
跪下之后的韩尚义什么都没听见,却想着投湖的老舍,跳楼的作家叶以群和一演员上官云珠、关宏达、梅平……会后,他就怀着投黄代浦江的念头,乘上了开往外滩的26路电车。
在电车经过自己家的楼下的时候,看见窗内的灯光,想到妻子儿影女,才从车上下来,终于回家了。
在文革中,两个人姓韩的被命运安排在一起,才有了这些故事。
韩非在的文革后不久就过早地去世了,最后,只在影片《奥凋蕾·一兰》里留下了一个小丑似的巫师形象。
落尚义老兄!您终于是从自己的家里,自己的一步斋里,太太平平地离去的。
我去过你的一步斋,你还记得吗?我从内心里敬佩你:许多人的房子都扩大了再扩大,你,一位画家却满足于一椅两凳能促膝,三人谈亦有吾师焉的一步斋。
画家程十曾经从四川深山古庙里抄赠给你一副楹联:事在人为莫道万般皆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天地宽。
这副楹联的意思真好!你在去投黄浦江的路上不是退了一步吗!那是千钧一的一步啊!我觉得一步斋很美,你肥胖的身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无论怎么活动都很合适。
因为四壁都有书架,其中还有我写的一两本书。
有张正宇、程十题写的匾额,有秦砖、汉瓦,有唐三彩,有海南的大海螺,有赣南的水牛角,有无锡的泥娃娃,有日本的折扇,有黑海的绿宝石……特别是还有无穷的缅怀和联想。
你走了,把无尽的缅怀和联想又全都留给了你的亲人和朋友……尚义老兄!好走。
网载 2015-09-08 22:43: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