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论学有三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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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王守仁的《送宗伯乔白岩序》(宗伯是礼部尚书的别称。乔白岩姓乔名宇,号白岩)这篇文章,是正德六年(1511年),乔宇将出任南京礼部尚书时,到作者家中辞行、交谈,然後由作者整理成文,送给乔宇,作为临别的赠言。

文中通过两个人的对话,由浅入深,说理透澈。治学固然要专、要精,但离开了道,不是流於溺,就是失於僻。所谓「道」,就是大道正路。古人讲:「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於至善。」治学如果不循大道正路,只能在技巧上卖弄小聪明而已。所谓「诚」,也就要求做学问的人,力戒虚浮轻率的习气。文末举卫武公九十岁犹诏国人的例子,尤其意味深长,一个真正做学问的人,永远不应受年龄的限制。学无止境,只要一息尚存,仍然应当向大道迈进。本文要言不繁,言简义深。熟读之,深思之,自当获益非浅。

先将原文今译如下,并敬请读者续後细看原文:

礼部尚书乔白岩先生,将往南都,到我处来论学。我说:「学贵专。」乔先生说:「对。我少年时喜欢下棋,於是食不知味,上床不想睡,眼睛不看别的,耳朵不听别的,由此而在一年内,棋技压倒全城的人,三年之中,国内没有可以和我对抗的,学果真是贵专的啊!」

我继续说:「学贵精。」乔先生说:「对。我长大後喜欢词章,於是字字推敲,句句搜求,研究各种史传,考核诸子百家,由此而始则追踪於唐宋,终又深入於汉魏,学果真是贵精的啊!」

我又接着说:「学贵正。」乔先生说;「对。我中年时喜欢圣贤之道,对下棋,我後悔了;对词章,我惭愧了。我对它们都不再在心了,您以为怎样?」我说:「行啦!学下棋也叫做学,学词章也叫做学,学道也叫做学,但是,结果却大不一样。『道』就像大路,此外便是荆棘丛生的小路,就难以到达大路了。所以专於道,才算得了专的妙窍;精於道,才算得了精的至奥。只是专於下棋,而不专於道,这种专,便成为沉湎。只是精於词章,而不精於道,这种精,便成为癖好。讲到道,可是又广又大呀。词章和技能,虽也从道中来,但若只以词章和技能卖弄,离开道就远了。所以非专便不能精,非精便不能明,非明便不能诚,所以《尚书•大禹谟》说:『唯精唯一。』精,精粹的意思,专,专一的意思。精然後明,明然後诚,所以明是精的体现,诚是一的基础。一,是天下最大的本源,精,是天下最大的功用。连天地万物生成发育的大道,都明白了,何况是词章、技能那些无关轻重的事情呢?」

乔先生钦敬的说:「对极了!我将终身记住您的这些话。只是可惜已经晚了。」

我说:「这岂是容易的啊?一般在高位上的人,不讲究学业也很久了。从前卫武公(西周时代人,老而好学不倦)九十岁时,还向全国戒谕说:『不要以我为老朽而丢掉我。』乔先生你的年纪,只有卫武公的一半,功业却可以成倍的建树。希望乔先生,能无所惭愧的面对卫武公啊!我也岂敢忘却你这位国士的交儆之诚(出於深交而倾吐肺腑的坦诚之言)呢?」

下面请看《送宗伯乔白岩序》的原文:

大宗伯白岩乔先生将之南都,过阳明子(王守仁曾驻阳明洞,故世称阳明先生,这里是他的自称)而论学。

阳明子曰:「学贵专。」先生(指乔宇)曰:「然。予少而好弈,食忘味,寝忘寐,目无改观,耳无改听,盖一年而诎乡之人,三年而国中莫有予当者,学贵专哉!」阳明子曰:「学贵精」。先生曰:「然。予长而好文词,字字而求焉,句句而鸠焉。研众史,核百氏,盖始而希迹於宋唐,终焉浸入於汉魏,学贵精哉!」阳明子 曰:「学贵正」。先生曰:「然。予中年而好圣贤之道,弈吾悔焉,文词吾愧焉,吾无所容心矣,子以为奚若?」阳明子曰:「可 哉!学弈则谓之学,学文则谓之学,学道则谓之学,然而其归远也。道,大路也,外是荆棘之蹊,鲜克达矣。是故专於道,斯谓之专;精於道,斯谓之精。专於弈而不专於道,其专溺也;精於文词,而不精於道,其精僻也。夫道广矣大矣,文词技能於是乎出,而以文词技能为者,去道远矣。是故非专则不能以精,非精则不能以明,非明则不能以诚,故曰『唯精唯一』。精,精也;专,一也。精则明矣,明则诚矣,是故明,精之为也;诚,一之基也。一,天下之大本也;精,天下之大用也。知天地之化育,而况於文词技能之末乎?」先生曰:「然哉,予将终身焉,而悔其晚也。」阳明子曰:「岂易哉?公卿之不讲学也久矣。昔者卫武公年九十而犹诏於国人曰:『毋以老耄而弃予。』先生之年半於武公,而功可倍之也,先生其不愧於武公哉!某也敢忘国士之交警?」

(选自《四部丛刊》本《王文成公(即王守仁)全书》)


吉光羽 2010-07-15 08:3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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