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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山下
窑洞是西北部贫瘠荒莽的原野之上最具有神秘主义色彩的建筑。沉默、木讷、古朴、安宁的黄土窑洞,在绿色的山脊上呢喃着,唱着歌。沿着黄土屋脊雄奇的山脉和黄河的古老河道,遥望吕梁山、六盘山以东的荒野,另一种神秘主义色彩的建筑沧桑的色彩流溢着,充满了晋西的金黄色,那是云冈石窟浮云流水一般的佛像石刻。这些石器、木质、砂石、茅草、瓷片、金箔、水墨构成的黄土长卷上,漫山的绿色从远古消逝,只留下粗糙的花纹和甲骨文字的哀愁,陕北的黄土窑洞和这流水般的云冈石窟雕刻下来的微笑。
我像一粒种子,被青鸟和云朵带到了武周山下。
在武周山麓之下,绿色的屋瓦,黛蓝的水痕,飞翔的青鸟在石刻上入梦。这些古老陈旧的瓦片和雨水都在缓缓地张开嘴巴,呼吸吐纳,伸展身体。从黄土高原的脊背上遥望这东方纯净的石刻,佛像的微笑有一种晶亮的光泽,繁体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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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洁的壁画,像是七彩的天空,白云朵朵。
武周山下,云冈石窟始凿于北魏兴安二年(公元453年),大
部分完成于北魏迁都洛阳之前(公元494年)。在云冈石窟的浮云
下,青色的河谷,冷黑色的佛龛,这些石刻丰满圆润,双耳垂肩双目有神,两肩宽厚,它们安稳地栖居在石崖上。这些石刻的线
条朴秀、清丽、媚艳,与甲骨文、金文、青铜篆文的笔触不同,它是
缥缈的、虚空的,石像的本质只是游人的一种欲念,它像青山下
的流水,不停地清洗着云冈石窟沉寂的记忆。
石窟依山而凿,东西绵亘,气势恢弘,但它内心的柔软、细
腻、婉媚都与古代建筑的气质不同,远望这绵延在山地间的石
刻,透过绿色葱郁的树木,你看到的是一片绿色。黄土,古木,石
器,这些元素构成了黄土高原的灵魂。水墨和古文字、山脊构成
了云冈石窟形而上的寓意,白云悠然地漂浮在微笑的石窟佛像之上,流水穿过黄土河道,直奔东南,陡峭的崖壁曲折盘旋的山谷蜿蜒着、吟唱着,随着呼吸起伏。
在这些古代遗留的建筑物和金粉迷失的云冈石刻中,我可以读到佛经故事与经文。花冠精细、衣纹流畅的石刻,线条优美,浮雕生动,这一切都与我梦中的那个绿色的花园如此相似,或者是它是一个启示或假象,但着石器中却是藏着汉字的真身。那是云冈石窟之上的云朵。
当你在如此神秘的建筑和微笑之前产生疑惑的时候,你只能在古代的建筑师的作品中去寻找这些菩萨、力士、飞天的存在意义。它们两颊腴润,体态丰满,形态自然,衣纹流畅。它包括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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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的意义以及人如何面对时间的流逝时保存高贵灵魂的方法。乐伎、舞伎在石刻中沉思着,舞蹈着,它们的身躯已经融化成这武周山的一部分,它们所有的烦恼和哀愁都在天地间消逝了。
武周山下,天似穹庐,四野茫茫,古人看到的是云冈的黄昏落日。在黄河流域没有文字记载的时代,建筑的意义首先是一种
启示,建筑活动本身是一种苦
行。这些木石建筑栖居着古人沧
[明]丁立鹏 佛像图 桑的灵魂和疲惫的身体。流水冲
刷着菩提,如今云冈石窟的石刻
只剩下浮雕的微笑。微笑不会腐朽衰败,只会如流水一样深人人
心,渗透到现代人的梦境中。
这个寓言的本质意义是指向建筑内部的一种暗示,它与
1968年建筑师罗伯特·舒乐(Robert Schuller)的预言和结论是一
致的。尽管罗伯特·舒乐所说的伊甸园只属于基督。
1968年的春天,罗伯特·舒乐告诉设计师菲利普·约翰逊
(PhilipJohnson)关于他对建筑的理解与构想-“我要的不是一
座普通的教堂,我要在人间建筑一座伊甸园菲利普·约翰逊在
他的设计理念里否定了这种设想,因为他的设计是在一个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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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真空里用线条、力学曲线、数据、审美意向做出的实验,没有人知道他怎么理解和解释的第三世界的那些“上帝之城”的街角里的帐篷、汽油桶、茅舍和沙漠里的泥土建筑。约翰逊不会针对城市里的棚屋、疑惑的残障者、双语使用者的哀伤做出判断,只有舒乐会认真地用玻璃和几何线条建造悲悯的伊甸园。然而云冈石窟的建筑,佛的微笑,不是1968年的达达和朋克将愤怒、同情
与虚无用金属和知识的利刃混合在一起,用涂鸦的形式宣告这
种理论的消亡这么简单。神父的话依然在起着寓言的作用,科学
的知识、数字化的建筑和文学世界的诗意依然统治着建筑的身
体,艺术家和贫困的诗人得到的只是灵魂的躯壳。罗伯特·舒乐
的建筑理念与北魏兴安二年(公元453年)的君主之间并不存在
本质的区别,它们都是人类心灵中萌发的一粒种子。
时间就是一粒种子,需要雨水、节气、温度、养分它才能结出
果实。我在更多的时候像是从汉语言的母体里成长起来的一粒
草籽,让我对这武周山下的云冈石窟有着更为感性的理解。这粒
种子要离开盛产民谣和疾病的城市的汽油桶、沙漠里的帐篷、贫
民窟,重返伊甸园。
伊甸园,the Garden of Eden。
站在武周山下,你会对这纯净之地产生一种错觉。本质上它与这云冈石窟石刻的琉璃净土都只是一种现实之外的乐园,但是繁密的汉字似乎记载的却是纯净的土地,它的确存在于云冈石窟,或者更遥远黄土高原的山谷、窑洞、山梁。黄土是纯净的,这壁画也是清洁的,云冈石窟留下的不是时间的躯壳,风云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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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能改变建筑的本质。我从一个遥远的城市来到这里,看到的是它的肉体与灵魂。你在凝视中可以看到它的眼睛,那深邃如河流的目光,慈悲地凝视着山脚下的游人和流云、树木、沙石、落叶。贫困的、骄傲的、暴戾的、悲悯的、轻薄的性格,心灵都是这些肉体的折射,是一种生命展现,在这个痛苦的过程中,人类建造起直达窟顶的方形塔柱,雕刻出构图繁杂、玲珑精巧的佛像。
黄昏的时候,站在武周山下,我抬头看到的是手执弦管、打击乐器的石刻乐伎,雕饰精美,姿态飘逸。没有烦恼与苦痛的鸠摩罗天和这云冈的流云一样姿态轻盈,美妙。佛的慈悲与微笑如
琉璃的光辉,晶莹剔透,清澈明媚。
当你的视野里出现的不再是黄土高原的火焰绿,而是沙漠里的帐篷、草原上的敖包、工业城市郊区的汽油桶、乌黑而原始的狩猎工具,那么建筑的意义就彻底紊乱了。云冈石窟的佛像
菩提的微笑给予我的这是关于建筑的启示,茫茫的黄河文明之外,我像一个虚伪的艺术家一样,在戈壁滩上喘息。
在岩画和彩陶的对立面,是懂得政治权利的知识分子和勤
恳的传教士。流水、月光、桂花,这些古典的影子已经从乐园消失了。失意者、流浪人、乞讨者,他们的只能在废弃的汽油桶里烂醉,陷入愤怒、嫉妒与悲伤。
这一切与罪恶、道德无关,它只是一粒种子的迷失。在混乱喧杂的街头和现代主义的夹缝中,它褪色了。绿色的光已经涣散。
视野逐渐展开,你就能看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与文明绿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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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谢荪 荷花图
橄榄树。在云冈石窟的意象之外,我寻找着建筑师罗伯特·舒乐
所设计的水晶教堂。清澈的花纹,明亮的光线,它代表的是一种
无邪而纯净的艺术。因为无论在设计师还是畅销书作家的观念
里,童话依然存在,苦涩的橄榄枝依然具有经济价值。
中世纪的祭祀抚摸着经文在讨论基督的身体与圣母的时
候,他们担忧自由与权力的辩论会导致人们对信仰的质疑。而那
些漫步云端建筑高层商业大楼的芝加哥学派设计师则直接将新
的材料和技术填充到建筑物的内部,创造出新的身体。在伪现代艺术的观念体系里,流浪汉、窃贼、道德败坏的瘾君子、同性恋只能居住在汽油桶和棚屋里,这是神圣而自然的法则。在这个混沌的空间里滋生着暴力、犯罪与毒品,也包括新的街头音乐和说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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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
在庞大的城市里我寻找着云冈石窟山谷里的那种绿色。当火车穿过华北平原、黄土高原,起伏的土浪与远山下的麦田,那种绿色使我嗅到涩涩的芬芳。这些绿色凝固在山色里,我从南国的水稻一直向北方追溯,直到这云冈石窟之下的松木。火车窗外清凉的绿色平静地流淌着,像是风筝和鸥鸟那摇曳的线路。飘过那些居住在贫民窟里的孩子疲惫的眼睛,飘过天空,没有时间和方位的概念。
逃离那个逼人说谎的城市,我在武周山下的云冈寻找我的绿色精灵。
我的菩提树,深绿色,有光泽。不沾灰尘的菩提树,枝叶扶疏,浓荫覆地。我在云冈石窟的山崖上静静地看着流水和浮云从我的眼前飘过,仿佛时间不曾逝去,绿色的精灵就在我的衣袖中沉睡。大地如此安宁,山色明媚。我的菩提树像婴儿一样纯净,白如霜雪,有着明亮的眼睛。
快节奏的舞曲和杂乱的语言都指向一个语义中心,“妈妈,我想在黑暗中找到回家的路”,这句话可以用另一个德国诗人的诗歌来替换,“在柔媚的湛蓝中,教堂钟楼盛开金属尖顶。燕语低回,蔚蓝萦怀”。这是荷尔德林的混沌空间,它甚至允许读者在这教堂里涂鸦,它是混沌,也属于涅盘,属于陈旧而落寞的云冈石窟悲观的微笑。是的,法官是公正的,神是仁慈的,但我们无家可归。
是的,每一个人都无家可归,政治家和经济学家不断地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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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进行大规模的改造与拆迁,诗人已经不懂得像古埃及劳动者使用棕榈木、芦苇、纸草、粘土和土坯建造房屋,那些绿色已经枯竭了。是的,我所寻找的只是七彩云朵之下的一颗绿色的小树,绿色的精灵,它生长在云冈石窟的流水和浮云深处。那是纯净的泥土和新鲜的琉璃瓦映照的童话世界。
武周山下,云冈石窟佛雕的微笑令人悲伤,剥落的色彩、腐蚀的石块被流水带走了。原始粗糙的佛像,它的微笑是苦涩的,而我们怎能如此悲伤地走回家?
伊甸园,我的菩提精灵,云冈的云朵,请带我去远方。
2022-12-08 18:5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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