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蓬致父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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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讲起来,我还不知道有个父亲节,可能我们家都比较传统,从来没过过洋派的节日。因为你患了脑血栓,现在说话也费劲,所以现在给家里打电话跟你对话都是通过妈妈翻译,让你少抽烟。你可能并不知道,我曾经在南方的报纸上写过一篇关于你的文章,那篇文章里很多关于你的回忆你都是“强悍的工人”,“像所有工人阶级的爸爸一样,让全家人害怕他”。尽管你今年已经70岁了,坐在轮椅上,但在我心里,想到你或者梦到你,你都仍是20年前的那个样子,身体健康人也很强大。


父亲与儿子之间,可能骨子里有种对立的基因,像天敌一样,年轻的时候我与你有不少冲突和分歧,比如你觉得我不应该去念中文而是应该去学个按摩推拿,比如大学毕业后,你希望我回沈阳工作,对于我选择来北京漂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尤其是去北京,你很反对,你老说“去那儿干吗,唱歌能当饭吃吗?能上春晚吗?能上中央电视台吗?”,以至于到了北京很多年,每年会回老家还都会因为这个话题吵一吵,你一直打击我,你一直坚持让我回家乡,可是回到家乡能干什么啊?没什么工作可做。就是这样。


相比较我在北京做的事,出了几张唱片或者写了几本书,你好像不是很关心,我记得以前每年都问我怎么还不找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我也跟你慢慢解释过很多次,说北京人一般都不结婚或者结婚很晚,很多人也不要孩子生活得也很好,就算有了孩子你老了他也未必能照顾你。我知道代沟的问题,解释起来很麻烦,不过这些年因为平时也见不到,一年就见这么几天,这个问题也似乎不成问题了。尤其在你身体不好,得了脑血栓之后,这些问题也都消解掉了。我以前曾在专栏里写过,青春期时候对你有所不满,甚至还拿过菜刀嚷嚷着要杀了你。现在想起来,都是年轻时代的叛逆,不过唯一耿耿于怀的,就是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读书,你老说你买这么多书干什么。


2000年以后,我与你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少,我想这跟我自己在外面的生活收入多了一点有关系,因为实打实的生活还可以,比在家乡没有工作要强;而最重要的原因是,强弱关系也在变化,因为我越来越大了,你也老了,你没心情说了,我知道你身体不好,生活也苦闷,也开始需要我的安慰。


爸爸在我心中是那种老派的父亲,不爱表扬,即使心里挺高兴的,更爱挑点错。我从来没有听过你当面对我现在做的事儿有认可,不过好几年前我听妈妈转述,你会跟我们的亲戚说“哎呀我儿子现在是歌唱家”。听我妈妈讲话,我觉得我现在做的事在你心里估计就跟毛宁差不多,如果能像韩红就更好了。这些年我在家乡沈阳总共也就演出过两次,我妈很热情地去过一次,但前几年你没什么兴趣,现在年纪大了,耳朵也听不清楚,生活也需要我妈妈照顾。也许算遗憾,你从来没有看过我的演出。


有一件事情我挺感动的,有一年在外地,你给我写信说你有一个写作的好素材,说家里附近有一片很好的果树林最近被人砍了,问我这个素材能不能写到小说里头去,没有更多的细节,就是想跟我沟通文学和写作。你听说我写作,就想跟我交流,这件事我忽然觉得一向强悍的你,心忽然柔软起来了,我至今仍能感觉到一个男人、一个父亲内心柔软起来之后那种很动人的东西。


我的个性可能更像妈妈,不过生命力有些东西来自您,来自你给的与生俱来。你从20多岁就在铁西区当工人一直到退休,对我还是影响很大,尽管我也读过几本书,但始终不能文艺起来,或者洋气、欧美化起来,可能就是身上父辈工人的血液一直在流淌,最后总是被机器和工作服拉回到一种层面上去,这可能就是与生俱来的宿命。


可以说,随着我的年纪越来越中年,我越来越能理解你,当初的那种粗暴包括你打我骂我,或者我觉得不好的事情现在也都一点点去包容,当我跟你的生活以及年龄越来越重合的时候,如果说用一句话形容我们的关系,我觉得“多年父子成兄弟”应该最恰当不过了。


你的儿子 周云蓬


选自《南都娱乐周刊》采写/整理_本刊记者 蔡慧


楚尘文化 2015-08-23 08:5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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