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民:政治局常委名单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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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炎黄春秋杂志2014年第9期  作者:李维民

最近翻阅2013年12月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6卷,看了毛泽东最后一年的谈话和活动的记载,想起2010年第3期《炎黄春秋》发表《一则历史传闻的真伪》后引起的争议。这篇文章引用了传闻中的张玉凤回忆,说毛泽东从1976年4月至7月中旬,忧虑政局会有剧变,多次就身后党政军领导班子圈划,先提出毛远新等5个人的名字,1976年7月15日又召见毛远新等人,提出毛后政治局常委班子名单,除5人外又加了两人,但未有定论。在传闻中张玉凤还说,打倒四人帮后,汪东兴曾以党中央的名义,命令张玉凤将此记录交出,并不准对外透露主席对中央领导的评价。张玉凤声称:该记录已毁掉了。

《一则历史传闻的真伪》文章说:毛远新认为张玉凤的上述回忆是“胡说八道,从1976年以后,除了‘你好’之类的简单话,主席说话谁也听不懂了,连张玉凤也听不懂”。2011年第10期《炎黄春秋》编者按说,此文发表后,引起了强烈反响,有人认为这篇文章道出了重要历史真相,也有人提出了新的质疑,故发表《毛远新再谈毛泽东1976年状况》一文,在这篇文章中,毛远新的说法修改为“主席进入1976年后,除了‘你好’之类的一些生活用语外,涉及人名、地名和一些专有名词,他讲的确实谁都听不懂了”。并说“都是主席用手写的”。此后,《炎黄春秋》未再发表有关这件事的文章,给读者的印象是,毛远新的话就是这件事的定论了。

笔者读过《毛泽东年谱》后,认为毛远新关于毛泽东1976年状况的说法,是不符合事实的。据年谱记载,进入1976年后,毛泽东先后6次接见外宾。第一次是2月23日“上午十一时五十分至下午一时三十分,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处会见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华国锋、乔冠华、黄镇在座。”会谈进行了1小时40分,对会谈内容年谱记载了500字。年谱还载有:3月17日“下午,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处会见老挝人民革命党中央总书记、政府总理凯山·丰威汉率领的访华代表团,华国锋、姚文元在座。”4月20日晚上,毛泽东“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处会见埃及副总统穆巴拉克,就中国向埃及提供援助问题进行交谈,华国锋在座。”4月30日,“晚七时三十五分至八时零五分,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处会见新西兰总理马尔登,华国锋在座。会见结束后,华国锋向毛泽东汇报工作,说:国内形势正在好转,国际上也有些事。我经验不多,有事多同政治局的同志商量,看主席有什么意见。毛泽东说:国际上的事,大局已定,问题不大。国内的事要注意。随即在纸上写道:‘慢慢来,不要招急。’‘照过去方针办。’‘你办事,我放心。’”5月12日“下午三时四十分至四时,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处会见新加坡总理李光耀,华国锋、乔冠华在座。”5月27日,“晚八时三十五分至八时四十五分,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处会见巴基斯坦总统布托,华国锋在座。这是毛泽东生前最后一次会见外宾。”

如果按毛远新的说法,“主席说话谁也听不懂了,连张玉凤也听不懂”,翻译更不可能听懂,那么,毛泽东与尼克松会见1小时40分钟,与穆巴拉克就中国援助埃及的问题进行交谈,怎样交谈?毛泽东与马尔登会见半个小时,与李光耀会见20分钟,又是怎样交谈的?特别是在熟悉中国语言的李光耀面前,翻译能信口开河吗?

据年谱记载,毛泽东在6月还同华国锋、王洪文、张春桥、汪东兴等谈话,说了他一生办了两件事那一大段话,难道是写成文字让大家传看吗?毛泽东在4月30日对华国锋说“国内的事要注意”,6月25日又给华国锋写道:“国内问题要注意。”接班人的问题是当时国内最重要的问题,也是毛泽东从来没有忽略过的头等大事。据年谱记载,1月31日“下午五时,阅毛远新关于传达对华国锋、陈锡联工作安排问题的请示报告。报告说:……经毛主席提议,政治局一致同意,国务院的工作,由华国锋同志主要负责……中央军委的工作,在叶剑英同志生病期间,由陈锡联同志主要负责。”政、军方面的主要负责人都定了,党中央的负责人不会不考虑。从年谱的记载可以看出,当时在毛泽东身边的毛远新,实际上在负责党中央的工作。3月3日中共中央印发的1976年4号文件,是根据毛泽东1975年10月至1976年1月的多次讲话整理而成的《毛主席重要指示》。毛远新在文章中说:“1976年四号文件是我整理的,不能说百分之百,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有主席手写的文字根据,我加的只不过是一些‘因此’、‘所以’之类的连接词而已,整理好后送主席审阅,他只改了一个字”。这份指示长达2300多字,难道都是毛泽东写成条子的?

在毛泽东去世前两天的9月7日,毛泽东还要看材料,工作人员听不清他要看什么人的材料,毛泽东“在纸上划了三横,又用手敲木质床头,工作人员明白是要看有关日本自民党总裁、日本首相三木武夫的材料”。8月26日,毛泽东还要看宋代的《容斋随笔》,不知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两三个月前毛泽东的精神和说话的情况,肯定比去世前几天的情况好,而且对毛泽东及其工作人员来说,那五个或七个人的名字,比三木武夫的名字更熟悉,更容易分清。因此,毛远新以“主席说话谁也听不懂”,来否定张玉凤的回忆,论据并不充分,难作定论。张玉凤的回忆和毛远新的否定,都是一面之词,都不能当定论。

按照传闻中的张玉凤说法,目前尚在世的当事人,除他们二人外,还有一位汪东兴。《一则历史传闻的真伪》文章,引用汪东兴女儿的话说,汪和张都说没有此事。据她说,张玉凤讲:“当时任中央办公厅主任的×××同志跟我谈话说,你在主席那里工作了几年,知道不少事,以后不要见记者,不要写东西,不要乱说话,对别人写的东西对与不对也不要评论,因为越评论,议论越厉害,假的也认为是真的了。我是不会透露中共内部机密的。”既然如此,就不应当强要张玉凤表态。

至于汪东兴的话可信度如何,我想起2005年阅读群众出版社出版的《公安战线五十年:一位副部长的自述》一书时,看到一段有关汪东兴的记载。在这本书中,有一篇孙宇亭写的题为《责任由我一人承担》的文章,说的是1967年10月,内务部有人写大字报,揭发内务部长一个问题。国务院内务办公室副主任严佑民,为了证明内务部长的清白,经谢富治和汪东兴批准,派孙宇亭二人到档案馆看有关档案,摘抄了毛泽东等圈阅过的电报。后被认为是盗窃中央档案馆的核心机密,由谢富治、吴法宪、汪东兴对孙进行三堂会审。孙宇亭申辩说,他去档案馆是谢富治和汪东兴批准了报告,严佑民派他去的。孙宇亭写道:汪东兴“说:把那个报告拿过来,我再看看。汪看了报告,对谢富治说:你看,这个报告是用宽边稿纸写的,我们批的字都靠在稿纸的右边的空白处,如果把我们的批字剪下来,对这个报告也不会有损伤。谢说,这倒是个办法。于是汪东兴让记录人员找来剪刀和火柴,把他们批的字剪下来,当场烧掉。证据就这样被毁灭了。”谢富治对孙宇亭说:“到中央档案馆查档案这件事,你应该承担责任。”孙宇亭还“没有想好措辞,没有想到坐在一旁的严佑民把话接了过去。他说:这件事没有什么不对。前前后后的情况我都知道。事情是他和赵雪瀛办的,是经过我批准的,责任由我一人承担。谢富治说:你承担得了吗?严佑民说:应该承担。”就这样,1968年3月12日,严佑民被关进秦城监狱。

当然,此一事非彼一事,只是供读者思考这一问题时参考而已。也许有人会说,既然在《毛泽东年谱》中没有记载此事,就说明没有此事。那也未必,因为年谱并不是事事都记载的。例如,从1976年7月11日到27日,就没有一条记载。在这17天中,不可能没有任何人去过毛泽东处。

总之,这一则传闻中的张玉凤回忆是否属实,还是个没有澄清的问题。笔者认为不应轻易肯定,也不应轻易否定,特别是个别人的谈话都不足为凭,最好是由权威机关正式辟谣,或者由读者自己去判断。

附参考阅读:

向张玉凤、汪东兴当面求证“常委名单”

2010年8月20日下午6时,山西省政协委员白志平请张玉凤同志吃饭,我应邀也参加了。6时半,有的客人还没到,我利用这个等人的机会,和张玉凤同志单独谈了一件事。

我对张玉凤说:玉凤同志,阎长贵和我看到从网上下载的一篇文章,标题是《张玉凤:毛泽东的临终遗命》,其中讲到,张玉凤提供:“主席在1976年7月15日,曾召见毛远新、华国锋、江青、汪东兴和她本人,提出毛后政治局常委班子名单,毛远新、汪东兴、张玉凤作记录。名单顺序为:毛远新、华国锋、江青、陈锡联、纪登奎、汪东兴及张玉凤。”

对于这则材料,阎长贵和我都不大相信,认为毛主席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核实,予以澄清。于是,我就打电话问了汪东兴同志的女儿汪延群(汪东兴当时身体欠佳),请她找个机会问问她爸爸。汪延群当即说:“我看过你说的这份材料,并问了我爸,我爸肯定地说:‘没有此事,是别有用心的人编造的,其目的是诋毁毛主席。’”

阎长贵同志为此事还特意打了长途电话给毛远新,毛远新说:“胡说八道…要说有这件事,请他拿出文字根据来!”

我们经过核实,确认没有那些事情以后,写了一篇证伪的文章,《一则历史传闻的真伪》,刊登在《炎黄春秋》2010年第3期上。

有读者在《同舟共进》2010年第8期发表《关于一则“传闻”的辨伪》文章,认为:“凡略有审干经验的人,包括汪东兴、毛远新在内,都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汪、毛二人的表态不构成充分的证伪的依据。除了汪东兴、毛远新二人的说法如上述外,要辨别真伪就不得不找张玉凤本人了。”

我说:“玉凤同志,今天就请你当着我的面亲口对我说说,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张玉凤非常耐心地听完我的话,平心静气地对我说:“银禄同志,你们都是当过秘书的,有一定的政治鉴别力,不相信有那件事是对的,以积极的态度进行核实并发表文章澄清也是对的,我向你们二位表示感谢!咱们可以冷静地想一想,怎么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那个时候主席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说话不清楚了,有时我也听不明白,相互交流经常用文字,但是,他的头脑一直都很清醒,他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想法…他怎么会叫他的两位亲属、两位身边的工作人员当中央政治局常委?如果是真的话,就不符合主席一贯的风格和政治原则。今天,我正式委托你们二位,对那件事进行再一次澄清,不要再以讹传讹了。网上流传我‘提供’什么云云的文章,我根本不知道。”

我俩这次谈话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谈话结束时,她斩钉截铁地对我说:“银禄同志,我负责任地说,绝对没有那回事。”

2012年1月18日春节之前,我和阎长贵同志一起去看望汪东兴老(已97岁了),顺便问了他几个问题,包括名单一事。汪老听了以后,断然说:“没有那么一回事,不可能有那样的事。”

网文所说三位“作记录”的人,均健在,他们都亲自对我们说:“没有那么一回事。”毛远新曾说:“对这件事情表明态度就可以了,不一定答复。”(《炎黄春秋》2011年第10期《毛远新再谈毛泽东1976年状况》)

我本着尊重对我们文章有疑问的读者求实存真的态度,再次对这件事情做些说明。

(作者系文史学者、中共中央办公厅老干部)

一则历史传闻的真伪

阎长贵 杨根禄

多年来通过网络流传着这样一则材料,其内容是:

张玉凤回忆:主席从(七六年)四月至七月中旬,思维还正常时,多次就身后党政军领导班子圈划,但未有定论,忧虑政局会有剧变。主席是圈了、提了五个人名:毛远新、华国锋、江青、陈锡联、纪登奎。对此,毛远新和张玉凤,都有记录资料。

张玉凤又提供:主席在七六年七月十五日,曾召见毛远新、华国锋、江青、汪东兴和她本人(张玉凤),提出毛后政治局常委班子名单,毛远新、汪东兴、张玉凤作记录。名单顺序为:毛远新、华国锋、江青、陈锡联、纪登奎、汪东兴及张玉凤。

江青听后,要主席再重复一次,并问:洪文、春桥呢?

主席当即指着江青说:“你好幼稚!”举手往左右方各斩一刀,说“老帅,王(洪文)、张(春桥)都不进!”张玉凤还交代:打倒四人帮后,汪东兴曾以党中央的名义,命令张玉凤将此记录交出,并不准对外透露主席对中央领导的评价。张玉凤声称:该记录己毁掉了。(摘自《张玉凤揭示若干重要历史事件的真相》)

对这则材料我们不大相信,认为是编造的,也核实过,但没有公开澄清。不过迄今不断有人问我们这件事情,前不久,《炎黄春秋》编辑部转来河南开封薛开震先生2009年11月18日的一封信,该信说:“……几年前,我看到此资讯(按:张玉凤披露的毛泽东身后常委名单),便判断是真的。后来,辛子陵先生在《文革黑匣子解密》一文中详细引用张玉凤的回忆,并认为确有其事。然而,这一个重要的历史事实尚需获得更多的证实,张玉凤的披露只是孤本。目前最佳的办法,就是请您(指阎长贵)于方便之时电话询问一下毛远新先生,甚至到南昌去面见一下也是必要的……我以为毛远新也应当坦诚直面这个事实的。”

诚如薛开震先生所说,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历史事实”,对研究“文化大革命”、还原“文化大革命”的本来面目,非常必要,务需辨明查清。读者的恳切心情,也强烈要求和促使我们尽自己能尽的一点责任。

前几年,关于这件事情,我们商量问问汪东兴同志。这份材料我们从网上下载后寄给了汪延群同志(汪东兴的女儿)。此后,杨银禄在2008年1月13日下午给汪延群打电话询问,汪延群说:“我看过你说的这份材料,并问了我爸,我爸肯定地说:‘没有那些事,是别有用心的人编造的,其目的是诋毁毛主席。’如果是真的,整理的材料也不会叫个人保管,要交中办秘书局保存。这是规矩和纪律。”汪延群还说:“问了我爸以后,我又问了张玉凤,她说:‘没有那些事,当时(按:“当时”,指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一一笔者)任中央办公厅主任的姚依林同志跟我谈话说,你在主席那里工作了几年,知道不少事,以后不要见记者,不要写东西,不要乱说话,对别人写的东西对与不对也不要评论,因为越评论,议论越厉害,假的也认为是真的了。我是不会透露中央内部机密的。’”

2010年1月31日下午,关于这件事,阎长贵又打电话询问了毛远新。毛远新明确、坚定地回答:“胡说八道,从1976年以后,除了‘你好'之类的简单话,主席说话谁也听不懂了,连张玉凤也听不懂,相互交流都是用笔写,谁要说有这件事,请他拿出文字根据来!”毛远新还说,我听到和看到这样的谣言多了,很多人这样说有什么办法。

核实表明,这完全是一篇编造的谎言。

(本文作者阎长贵、杨根禄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曾担任江青的秘书)



网载 2015-08-23 08:4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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