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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三书（古典文学博士）

禅意之莲

魏晋之后，几乎每一位古典诗人都咏过荷花。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溢清，亭亭净植。”宋代周敦颐《爱莲说》中的荷花是禅意的，它纯净、端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与众多水陆草木之花相比，荷花除了这份禅意之外，还有一种独特之美，即花与叶交相辉映。桃李菊梅海棠牡丹，花就是花，赏花人只见花不见叶。但试想一片荷塘，只有荷花而不见荷叶是何情景。

花叶同赏

花叶同赏，正是唐代李商隐对荷花美的特别感受。他有《赠荷花》一诗：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荷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世间花叶不相伦，说的正是叶与花不可同题并论，人们赏的是花，叶只是花看不见的陪衬。世间之花常常被采来，或簪于鬓边，或插于瓶中，而叶则自生自落，化作尘土。诸多花中，只有荷叶与荷花，卷舒开合于池塘水中，花是花，叶，也是花。只有开在一片田田的翠叶间，那红红白白的荷花，才更增风致。

正如朱自清先生在《荷塘月色》说的：“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

李商隐诗的最后一句说“此荷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荷花开后，花叶同美，凋零也是花叶同衰，那时荷塘一片翠减红衰的景象，真个愁杀人也。

香草美人是《楚辞》创下的诗歌传统，古典诗人很少为咏物而咏物，荷花常常被用来比兴美人。翠减红衰在南唐后主李煜之父李璟的词里，便成了美人迟暮，他的《山花子》曰“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幽泉碧荷

周敦颐的《爱莲说》赋予荷花君子人格，李商隐的《赠荷花》是赏荷之法，而李白咏荷花则为古诗的托物抒情。李白的《古风》（其二十六）曰：

“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

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

秀色空绝世，馨香谁为传？

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

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

这首诗里的荷花仿佛空谷幽兰，它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山涧，花开花落没有谁看。李白借幽荷抒发才士失志的不平。我们暂且放下这一沉重的主题，看看诗仙笔下的荷花是何姿态。

李白的诗除了飘逸洒脱的才气，还有非常强烈的色彩感。比如这首咏荷诗首句------“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荷叶的翠绿，泉水的清澈，朝阳的橙红，芙蓉的鲜艳，构成一幅色彩生动的画面，而且闻得见从色彩中溢出的香味。

采莲赋

荷花自然让人想起采莲的事来。采莲是江南的旧俗，汉乐府就有《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采莲的风俗在南朝曾盛极一时。关于采莲的场景写得最妩媚的就是梁元帝萧绎的《采莲赋》。

采莲者谁？“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都是美少女。

她们的美态如何呢？“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采莲的时节乃“夏始春余，叶嫩花初”。那时荷花开得怎样呢？“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

美少女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采莲的。唱的什么歌？在《采莲赋》，她们唱的是：“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萧绎曾为汝南王，他有个爱妾名叫碧玉。这首歌实则是他写给碧玉的。“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实在是传神之笔。《西京杂记》中对卓文君美貌的记载也是“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宋代欧阳修也有“照影摘花花似面”之句。

▲闫成贵《采莲图》

采莲曲

南朝乐府清商曲辞有《采莲曲》，始创于梁武帝萧衍父子。萧衍的《江南弄•采莲曲》曰：

“游戏五湖采莲归，花发田叶芳袭衣。为君艳歌世所希。

世所希，有如玉。江南弄，采莲曲。”

汉乐府《江南》中的采莲和《诗经》里的采葛一样，都是女子的劳动，采莲曲是她们所唱的民歌。到了南朝乐府，采莲已成为少女们的一种嬉戏。而再到唐代诗歌，采莲则更从嬉戏变成一种纯文学题材。

唐代诗人中《采莲曲》写得最旖旎绰约的就是李白。

“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

 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李白这首诗的艺术手法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采莲的场景依然是江南，人物也依然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只是少女已从南朝乐府中模糊的形象走了过来，变得有声有色有情有味。因为有了这样的情，莲与采莲人皆更显妩媚。

————新京报书评周刊————

新京报书评周刊 2015-08-23 08:3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