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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狐狸序曲》后记,短篇小说集《狐狸序曲》,入选“当代大陆新锐作家系列”,台湾人间出版社2014年12月出版。 三十岁生日那天,我在俄罗斯圣彼得堡。二十多岁的最后几天,我在圣彼得堡的文学版图里游荡,或者说,朝圣。看了很多,听了很多,去了普希金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家、阿赫玛托娃家、纳博科夫家……我穿着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家买的印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绘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头像的衬衫,度过三十岁生日。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之一。如此度过而立之年的生日,真是美好的缘分。 时光的流逝,在谁身上都不舍昼夜。 此时,人间出版社出版我在台湾的第一本书,也是美好的缘分。 人的一生,生老病死,各有缘分。写作是我此生碰到的极大缘分。 有时候,我会想:假如不写作,我现在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2003年,我考上复旦,离开云南保山,到上海上学。起初,对文学也就是喜欢,直到大三,才开始学写小说。起初,发表自然是很艰难,真是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大学毕业时,我发表的小说不过三四篇。那时候很困惑,心想着,如果工作,大概是很难把写作这事儿维系下去的吧?加之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工作。好一阵子,都焦虑得不行。就这时候,听说复旦开设了一个新的研究生专业:文学写作专业。我想,何不试试呢?真够幸运的,很顺利地被录取了。又过了一年,在研二的时候,我正式成为作家王安忆老师的学生。 研究生毕业后一年,也就是2011年底,我出版了第一本书,中短篇小说集《少年游》。这是幸运之神的又一次惠顾。去年五月,我又出了我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动物园》。 我为《动物园》写了一篇后记:《刺猬,还是狐狸?》。如今,人间出版社为我在台湾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书名取做“狐狸序曲”(这是学音乐的木子同学帮忙取的),实与《动物园》的后记有关。对短篇小说,我想说的话也没变多少,先引述如下吧: 很多年前,读敬泽老师主编的短篇小说集《一个人的排行榜》,序言里的一段话让我琢磨了很久:“以赛亚·柏林曾引用希腊佚名诗人的残句论述托尔斯泰,那句诗是‘狐狸多知,但刺猬有一大知’,本意或许是,狐狸诡计多端,灵敏善变,但刺猬不动,它只需张开它的锐刺;面对世界,刺猬掌握了一种终极的解决方案。” 刺猬和狐狸的区别,是否也可以用来理解长篇和短篇? 我固执地认为,长篇之所以成为长篇,不仅要‘长’,还要对世界有刺猬那样“终极的解决方案”。这“终极的解决方案”,就是作者用以考量世界的标尺,是对世界全盘性的思考。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无论在《罪与罚》里,还是《卡拉马佐夫兄弟》里,他都在思考:如果上帝死了,“罪与罚”如何可能。如果没有这样的立足点,那么,长篇只是长而已。短篇不同,因其“短”,它没那么大的负担,它无需对整个世界发言,看清一时一地的风景足矣。它尽可以单枪匹马,轻装上阵、行踪不定、声东击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曾经有记者采访我,说很多作家都会为自己的写作找一个“根据地”,福克纳有约克纳帕塔法,鲁迅有鲁镇,莫言有高密东北乡,苏童有枫杨树乡和香椿树街。现在的很多七零后八零后作家还在不断建构这样的“根据地”。我是不是也要给自己弄一块呢?我说,不,坚决不!这样的“根据地”已经太多太多了,我再增加一块,无非是鹦鹉学舌,多我这一块儿少我这一块儿区别也大不到哪儿去。 我宁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对身处的世界,我还远没有形成固定的、站的住脚的、且完全属于自己的考量标准。这世界实在太大太复杂,我只能一点一点地了解。在成为刺猬前,得先成为狐狸。--当然,对写作来说,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哪一个阶段都是美好的。也就是说,长篇并非天生的高于短篇。就像我们不能说人的一生中老年比壮年更有价值,也不能说壮年比青年更有价值。 但也不可否认,老年的生活时由壮年决定的,壮年的生活是由青年决定的。 我以后的写作能达到怎样的程度,也是由我现在的努力决定的。 所以,我不由得感慨: 说了这么多,好像自己的短篇多么变化多端似的。其实,在别人读来,可能它们都差不多。像动物园里有多种动物一样,在一个集子里容纳多种短篇,不过是我的美好期许。可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为认知世界做出的努力。前面说过,我还没能找到一个足够独特的观察世界的视角,现在,我就想三心二意、见异思迁、心有旁骛、多多益善。 这么写会不会太没风格呢?要知道,拥有可识别的风格往往是一个写作者成熟的标志。但我一点儿不担心这个。一者,我不愿意也不可能这么早就“成熟”,我宁愿怀着好奇,多走几条路,哪怕走的是冤枉路。二者,这些小说再怎么不同,都出自“我”。“我”是有限的,它们的变化必然也是有限的,有限的它们映射出有限的“我”。就像世间万物千差万别,却都出自上苍之手。上苍创造万物,也在创造自己。 这些是现在我对小说的一些看法,姑且存在这儿,算是留个见证。也许哪一天,我对小说的看法也会改变。那一天,我对世界的看法也肯定改变了。 佛家说‘六根’,眼耳鼻舌身意,这是我们感知世界的所有方式。但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每个人的看法不尽相同。每个写作者笔下的世界,也自各异。 世界只有一个,永远在此时此地,小说看似在写作者笔下,实则是个遥远的存在。 它是世界的倒影,却并不对世界亦步亦趋,它有着自己独立的法则。世界是让我容身其中的空间和时间,而小说呢,更像是沙漠里浮现的海市蜃楼。它悬浮半空,能够让我寄予所有的想象或者梦想。夸父追日,对我来说,日头就是小说吧。 假如不写作呢,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研究生毕业了找工作,我找了一二十家,有政府部门,也有国企外企。我可以去做公务员,也可以去做白领。如果我不写作,我肯定会去这些地方--当然,这并不是说做这些工作就不能写作。那样,我也会活得挺好吧? 因为写作,我现在就活得更好了?我也不知道。因为写作,我是不是真的活成我想成为的那个人了?我是不是能够让自己和这世界互不为敌了?我是不是能够让内心和身体和平相处了?……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写作是一条路,但我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 “要有光,就有了光。”这话真叫人感动,确实足以开启一个世界。但我不知道我的前方有没有光--其实谁又知道?有时候就会沮丧,会绝望,甚至深陷在难以自拔的虚妄里。这时候,写作是一个无力的影子,与我互相搀扶。 忽然想起青年学者黄平兄对我的一段评论:“甫跃辉需要克制内心的鬼气,他和顾零洲们一样,都要找到转化内心惊悚的道路,而不是直接把获救的途径抛到外部,变成不可知的灵异。怎么以文学的方式形式化地处理我们内心的获救之源,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故事,这大概是刺猬的工作了吧。甫跃辉在问自己:刺猬,还是狐狸?他一定知道这句名言来自古希腊诗人阿寄洛克思,原话是:‘狐狸知道很多的事,刺猬则知道一件大事’。” 我想知道很多事,也想知道那件大事。 能否知道,那就得看此生的缘分了。 2014年10月2日4:06:29 本作品由甫跃辉授权《文学青年》发表,转来请注明出处这世界,那小说(创作谈)
凤凰读书 2015-08-23 08:4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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