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败,其实源自国人历史观落后】
1895年2月4日,严复在天津《直报》上发表《论世变之亟》一文,分析中国所面临的危机。文章认为,中国对日战争之所以失利,是因为不懂得“运会”的缘故。
所谓的“运会”,相当于今天所谓的“历史观”。严复不满足于仅仅从军舰、火炮等器物角度寻找甲午战争中国失利的原因,在他看来,这背后其实存在着深层次的文化根源:东方与西方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政治文化差异,具体表现在:“中国人好古而忽今,西方人力今以胜古;中国人以一治一乱、一盛一衰为天行人事之自然,西方人以日进无疆、既盛不可复衰、既治不可复乱为学术教化之极则。”——简而言之,则是:中国人在历史观方面追求复古,崇尚治乱交替,即历史循环论;西方人在历史观方面崇今,坚信由乱到治,不可复逆,即历史进步论。
严复说,中国的圣人们力图使历史的进化过程停滞在一个特定的社会阶段,因为圣人们追求的不是社会的进步,而是社会的平衡。所以,圣人们都好古,因为古中包含着宁静、和谐、平等的价值观念。这种历史观,“真圣人牢笼天下,平争泯乱之至术”——但前提必须是中国长期独处。一旦遭到外来文明的竞争,圣人们的这种历史观反会成为阻碍国家生存的祸害,甲午年的惨败,正是这一历史观所酿成的苦果。
据此,严复向国人重点介绍了达尔文和斯宾塞的进化论学说——中国已经被放置到社会进化优胜劣汰的残酷游戏当中,中国必须抛弃传统的历史循环论,转而信奉历史进步论。
【中国民智未开,没有直接学西方开议院求民主的土壤】
1895年3月4日至9日,严复又在《直报》发表《原强》一文,提出了一个标本兼治的变法图强方案:
“及今而图自强,非标本并治焉,固不可也。不为其标,则无以救目前之溃败;不为其本,则虽治其标,而不久亦将自废,标者何?收大权、练军实,如俄国所为是已。至于其本,则亦于民智、民力、民德三者加之意而已。果使民智日开,民力日奋,民德日和,则上虽不治其标,而标将自立。”——所谓“标”,即收权练兵;所谓“本”,即开启民智、丰裕民力、教化民德。
严复不主张把战争的胜败看得过于严重,“夫疆场之事,一彼一此,战败何足以悲”,近代欧洲和强国都曾经有过战败的历史,最重要的是民德、民智、民力状况是否足以确保国家有能力从战败中迅速恢复过来。在严复看来,中国最令人忧虑的并不是战败,而是“民德之已衰,与民气之已困耳。”即使有圣人出来主持大局,非有数十百年的经营教化,不足以改变颓势。然而岁月悠悠,四邻耽耽,恐怕尚未来得及有所作为,就已经步了印度、波兰被人瓜分的后尘。
严复论述说,中国的民智、民力、民德俱为圣人们的历史循环论所束缚,与西方国家不可同日而语。古代的夷狄可以被中原文化同化,但今日的西方国家与夷狄全然不同,他们“无法与法并用”,而且“皆有以胜我者”——其自由、平等观念深入人心,在“无法”方面超越中国很多;其官工商贾各领域立法、章程齐备,这是在“法”的方面远远超越了中国。
对本国民德、民智、民力的这种悲观的估计,使得严复对当时盛行的两种激进变法论调提出了严厉的批判。
第一种变法观点认为:中国之所以萎靡不振,并非“法”不完善,而是执行不力。祖宗之“法”俱在,只要认真督促执行,强盛指日可待。严复说,按照这派人士的做法去搞,十年以后,“中国之贫与弱犹自若也”。原因很简单,“天下之势,犹水之趋下,夫已浩浩然成江河矣,乃障而反之使之在山,此人力之所不胜也”——逆历史潮流而动,如同妄想把水留在山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第二种变法观点认为:“法”乃圣人之刍狗,已经陈旧不可复用,天下大势,各国日趋混为一体,中国欲求富强,应该借鉴西洋富强之政,具体而言,则是“其于朝也,则建民主,开议院;其于野也,则合公司,用公举;练通国之兵以御侮,加什二之赋以足用”,如此,中国很快就可以富强起来。
严复很欣赏西方的民主政体,但此时的他却不赞成这样搞变法,并且认为照上述搞法,十年之后,中国之贫与弱将会更甚。严复如此解释自己的理由:
“苏子瞻当年说过:‘天下之祸,莫大于上面倡导而下面无人响应。上面倡导而下面无人响应,则上层最终也将失去动力停止变革。’……如今民智落后,民德已衰,民力已困。有一两位人才,说改革旦夕之间可以完成,绝无这样的道理。为什么呢?有一、二人倡导而无群体附和!所以虽有善政,也推行不了。……王安石当年搞变法,青苗法,保马法,雇役法,这些法本身都是好,是善政,但最后却招致社会大乱,缘由正在于:当时的风俗人心不足以推行这些变法。愚昧之人不明白这一点,盲目地诋毁新法,又导致党争纷淆,终于搞到亡国的地步。”
故而,严复的意见是:与其急于开设议院,谋求民主,反不如废除科举,改革帝国陈旧的教育体制,先开启民智,培育民德,增长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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