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暄:解说员都得是厚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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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西左路那个德国哥们儿,叫什么来着?”北京东三环外一家安静的面包房里,段暄扶着脑袋使劲回想。他一时忘记了许尔勒的名字,直到南方周末记者提醒。


“对对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脑子突然断了,解说的时候就经常遇到这种情况。”


解说员“脑子突然断了”,球迷们的吐槽盛宴上就有了新鲜的食材。


被吐槽这么多年,段暄一直觉得球迷对自己还行,原因很实诚:“我前面还有黄健翔、刘建宏,他们拿着冲锋枪冲完了,被人打得头破血流,我躲在后面,还算可以。”他幸灾乐祸地坏笑。


刘建宏辞职,段暄成了那个拿机关枪的。2014年9月,段暄接受南方周末记者专访,表示做好了长期拿机关枪的准备。“要在这行干到70岁,央视是最好的平台。”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但最早许下70岁宏愿的,正是刘建宏。


那次真把我惹急了


南方周末:刘建宏离职后,说他现在已经不在乎被吐槽了,可以引导吐槽了,你呢?


段暄:我觉得大家对我还可以。因为我不是冲在前面那个。当然他走了那可能就是我了。我穿短裤在节目里露腿那件事情,当时我还挺紧张的,后来大家把它变成了一个挺好玩的事,没有那么多人吐槽。


南方周末:2012年欧冠拜仁对皇马那场,是不是骂你比较厉害,说你倾向拜仁?


段暄:那次我在微博上有个回击,如果没回击,那个事就过了。但那次真把我惹急了。倾向性是一个挺有趣的事。每个观众都有自己的倾向。大家希望你能四平八稳的,纯客观的,你越小心越麻烦,最后你会变成一个特别无趣、特别中规中矩的评论员。当没有人去骂你的时候,你就完了。


南方周末:世界杯解说是不是压力格外大?


段暄:我自己的压力是挺大的。我们在世界杯期间,创作的空间是有的。你说完之后,说得好或者不好,没有人从技术层面跟你来分析。你自己也来不及,说完这场球,第二天飞到另一个城市说第二场球了。


比如我说德国队说的是半决赛,但我在半决赛之前,一场德国队都没看。你了解这支球队,但问题是,之前比赛的很多细节,没时间看,而且在国外,由于版权问题,你看不到重播的。这是我比较担心的。


南方周末:什么样的批评你是接受的?


段暄:在我喊“Goal”的时候,很多人可能不认同。这是我的创作,创作一定有成功有失败,褒贬不一,我是接受的。


人不是机器,一定会有口误。如果大家说你张冠李戴,技术上有硬伤,我会特别虚心接受。如果大家只是情绪上的发泄,发泄就发泄,你干这份活就跟球员似的,你挨骂,很正常。解说员都得是厚脸皮。


我一年前发了一条,我真是看不清楚德拉克斯特和贝尔有什么样的区别?贝尔现在已经成为巨星了,德拉克斯特踢了一年没踢出来。然后就有些人跟你较真,你自己打脸了吧?我觉得解说员不打脸才怪了,如果你每场都能预测对了,你早就发达了。


南方周末:今年世界杯,可能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视频网站的差异化解说,球迷对CCTV垄断版权意见格外大了些。


段暄:CCTV在政治上有一定的保护,这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国外这些大的体育赛事机构,比如国际足联、欧足联,还有国际奥委会,他们卖资源的时候,要考虑你的传播效果,不是谁出价高就把资源给谁。从现在来看的话,我觉得很难有其他平台能在这些大项目中,跟CCTV博弈。


大家都在说,你看你们CCTV垄断,现在形成的局面其实是一个历史的局面,但这个局面其实很难打破。


詹俊应该会大大地羡慕我


南方周末:CCTV的解说员,后面有什么团队帮助?


段暄:很多人在讨论,BBC解说背后都有团队做支持,CCTV解说都是单打独斗。


一个评论员在进行创作的90分钟里,确实需要帮助。你现场评述中,有时候会漏掉一些画面或信息,如果有人能给你一个补充或者提醒,是非常重要的。这种帮助不一定需要多大团队。


从信息整理上看,解说员想要的信息必须解说员自己整理,至少核心的信息得你自己来,你对一个球队不了解,怎么能够去说球呢?你只有对这支球队的背景、球员特点、风格打法,各方面都知根知底,才能轻松自如地运用这些信息。


现在是互联网时代,重要的是如何筛选信息,这件事,你弄十个助理也没用。


南方周末:央视解说员每年要说多少比赛?


段暄:没有解说员像我们似的,五大联赛,欧洲杯、亚运会、国家队,然后还有无数个“U”,U16、U19、U21,有时还有不着四六的比赛,全世界的比赛你都在说。


你想想吧,五大联赛,一个联赛二十个队。然后欧洲杯,还有那些从来没听说过的队。比如这次就出现了一个直布罗陀队。


什么直布罗陀队?我就知道直布罗陀海峡。可是你要说。那你就要做功课,光人名就这么复杂了,更不要说人名背后的东西。


评论员、解说嘉宾,他们不是CCTV的人,只是聘任制。只好有时候你跟张三搭档,有时候跟李四搭档,不可能有一个搭档能够长久磨合。


如果真能好好磨合,两人在聊天中进行再创作,加点佐料、加点梗,打情骂俏,互动聊天,其实挺有趣的。但其实我一直没法做到像当年健翔跟张路的那种境界,我还在尝试。


南方周末:像詹俊这种,只说英超和欧冠的,你会羡慕他吗?


段暄:我觉得应该是他会羡慕我吧,而且他会大大地羡慕我。他也说网球,他说李娜的比赛,跟说莎拉波娃的比赛一定是不一样的。他的很多情感是无法寄予在自己的球队中。詹俊不想说中国队吗?他不想说世界杯吗?他怎么可能不想说欧洲杯呢?


他一定是大大的羡慕我,他没有别的选择。ESS没了版权以后,他只能投身互联网。在新加坡的时候,我跟他聊过,他跟我一样热爱这个行业,但没有一个好的平台,你怎么办呢?


其实互联网的发展,也让更多评论员有了更多选择,这一点挺好的。如果没有的话,詹俊就很可惜。现在他在英超解说中积累了很多口碑,英超又很强势,他也干得很纯粹。


他一定有特别开心的地方,也一定有他极其苦闷的地方。


南方周末:你觉得自己说球足够专业吗?


段暄:这次世界杯,BBC在网上有个转播。我在解说的过程中,偶尔也看。我毕竟不是足球专业出身,有时候我担心在技战术方面出现硬伤。当然我看了这么年,我很自信。但我还是想听一听,亨利怎么说,古力特怎么说。但我看了BBC以后,没发现什么新鲜东西。


我不吹牛地说,他们好多方面都是胡说。他之前说这个谁踢得太臭了,一会儿人家进了俩球。为什么呢?其实没有人像中国球迷似的,全世界的球都看。他只看英超,他对厄瓜多尔队、对洪都拉斯队、对韩国队,几乎都不了解。


全世界的评论员都是这样的,总是被人说不专业。这跟你工作的特点有关系,你要有自己的观点,但你不可能保证你的观点全对。但你要缩回去,我让大家都满意,把我的观点藏起来,或者我说些更大众的、更四平八稳的,没人批评你,但谁还能记住你呢?


南方周末:很多解说员把马丁•泰勒当行业标杆,你呢?


段暄:我1994年实习的时候,就是在翻译马丁•泰勒那些东西。


西方有很多东西很规范,你只要把它琢磨透了,所有人都会朝着这个模子去说。他不会念诗,也不会从各种各样的角度,把你生活中的很多东西融进比赛去说,他不会有那么多的比喻,他们的解说风格简单。他们只要求他的嗓音很高,其次要求资历很高。


马丁•泰勒在世界杯上说球,澳大利亚那场,跟我说的一样,他也看着BBC,他们那个专家也在一边说一边看,大家其实干的是一样的活。


对于体育的解读来说,他们更单纯。马丁•泰勒,每一场比赛,你一点没有微词,大家都认为他是最好的。一个70岁的老头子,在那里一点点写,不停地问,不停地咨询,问教练、看采访,这套程序很简单,你就按这种程序做就行了,不会有什么大失误。就像裁判也一样,你回头看裁判。最牛的裁判,其实恰恰是失误最少的裁判。


《天下足球》不可能独善其身


南方周末:《足球之夜》、《天下足球》能像《MOTD》那样办50年吗?


段暄:《Match of the Day》做了半个世纪,人家就是几个评论员在那儿,把资源拿过来做集锦节目。你研究来研究去,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今年是阿兰•汉森,明年是莱因克尔。


他的观点、他的切分,就像我们请张路的道理是一样的。我们拿过来,张路一解读,孙葆洁一解读,陆俊一解读,完了。但你干了几年后,中国球迷是不满足的。


全世界没人像我们做《天下足球》这样。老外要么做专题,要么做访谈,没有像《天下足球》这样,拿好几百盘带子,为了编一个人物,找几个星期,从所有的镜头里找出一些亮点,写上特牛的语言,配上那种音乐,做30分钟的专题,没有人。


《天下足球》的收视率,我觉得已经非常可以了,大概在0.3到0.5之间。但它从十年前就开始做Top10,现在早就黔驴技穷了,然后哥几个还摁在那里干。


现在的问题在哪儿呢?比如《天下足球》的编导走了,出去创业,可能几十万、上百万的,在我们那里,就几千块钱的工资。


南方周末:《天下足球》重新崛起的困难在哪儿?


段暄:《天下足球》在频道当中,不可能独善其身。就像湖南卫视,你给大家整体的印象,是年轻人的电视台,那你一个个栏目自然会从中收益。不可能说,只有《天天向上》很好,其他节目都不行,你还能从中受益。


当年的《足球之夜》和当时的体育频道一样受欢迎。大家看《足球之夜》,看《世界体育报道》,看《中国体育报道》,还有《天下足球》,还有个访谈节目《体育沙龙》,那是一大串的节目。体育频道之外,央视一套还有《东方时空》,都是互相连带的。


现在很多频道都在“去栏目”。少儿频道现在养着好几十个主持人,但是没有主持人节目,天天都是《熊出没》,要不就是《喜羊羊与灰太狼》。


你做栏目拼不过动画片,你费半天劲做个栏目,人家动画片一播收视率是你的三倍。那领导一看,你费这劲干吗呢?放动画片吧。


我们也是这样的,栏目生存非常艰难,建宏的《足球之夜》,从礼拜四弄到礼拜六,现在是跟着比赛播了。我们《天下足球》现在周一黄金时段19:30,如果那时候转播一个女排比赛,转播一个田径比赛,转播一个斯诺克比赛,就是你收视率的一倍。


我们是要让创作人员不停创作,还是干脆就变成一个转播台?这是需要判断的事情。变成赛事转播频道,就不需要编导和记者。但体育新闻质量可能下降,世界大赛的报道质量会下降。


南方周末:传统媒体面对互联网的冲击,有什么办法吗?


段暄:你说《Match of the Day》,人家有我们这种焦虑吗?我没看到。互联网对英美电视的冲击那么大,但人家的节目还是很规范的。人家在坚持我这个资源,我的评论员是最好的,你互联网再好也做不过我,版权在我这儿,你说我有什么可焦虑的?


你知道现在有个足球app,叫“懂球帝”。据说在世界杯期间融了一亿的资。那是一帮“80后”小孩做的。最搞笑的是什么呢?前两天跟他们聊天,那帮孩子最早想去体坛网应聘,结果没聘上。


南方周末:你当时主持的《电子竞技》后来停了,还有重启的可能性吗?


段暄:体育媒体就是没有什么不可能,我认为它永远是站在所有媒体中最前线的,我们是最早搬进大裤衩的,是最早玩各种各样的虚拟技术的。


我们没有那么多约束。我在《天下足球》里穿什么衣服,没有人管。你穿裤衩上场,没人说你不能穿。你看现在米兰时装周,大家全是上身西装,下身裤衩,成潮流了。


雅凯举杯拍照的时候,你知道他嘴里念的是什么吗?


南方周末:你采访过很多足球明星,他们在镜头里真实吗?


段暄:亨利非常要强,我跟他玩实况,他非要赢我,我说那我就让着你,后来我们播了以后,人家说你们玩的是盗版游戏,因为实况在国内没有正版的。


梅西在演播室里跟一个乖孩子一样,往那儿一歪头,你让他干嘛就干嘛,让他拿橘子就拿橘子,让他拿香蕉就拿香蕉。


巴乔是我的偶像,也是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我问他,当时对智利队的手球是不是故意造的?他扑哧一乐。你问他一些佛教的事,问他当年跟萨迪的矛盾,他很坦诚,也许不会谈很多,但他一定不会说违心的话。


采访贝克汉姆才是最有趣的,他非常有技巧。你问完问题以后,他说一大堆,他不会像有些人一样不说了,或者说一两句以后给你搪塞回去了,他会说很多,但你一回想,其实他什么也没有说。你要从他的采访当中弄出梗、弄出料,非常难。


南方周末:穆里尼奥呢?


段暄:当时采访环境不是很好,他不停在看手机。不过他对全世界的记者都这样。


我不认为他是一个傲慢的人,他就是想明白了。你发现很多教练员,范加尔、斯科拉里、穆里尼奥,他们就认为你们这帮记者就是靠我吃饭的,你们没有是非观,胡写。但你回头看,他对自己的球员从来不会傲慢,他有他的管理之道。


就像佛格森跟BBC的关系,雅凯跟《队报》关系,最牛的教练跟最牛的记者之间,最后形成了很多年的宿怨,这是很正常的。


《队报》骂了雅凯好几年,结果雅凯拿了世界杯冠军,但是《队报》不道歉,你拿世界杯冠军,好,你牛。但是你牛并不代表我对你的质疑是错的。《队报》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我当时对你不停地质疑和批评,你今天能拿冠军吗?


雅凯在举杯的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他说的什么呢?他底下全部是媒体拍照的,他说你们这帮婊子养的,你们去死吧。媒体的关系跟球员、教练员的关系永远是这样的。


南方周末:现在国内的职业联赛越来越火,你怎么看中超的“不差钱”?


段暄:我们的职业足球不规范。赞助商和房地产商在从中起到的作用实在太大了。这一点也是德甲跟英超不同的地方。


英超就是你来吧赞助商,美国的、印度的、中国的赞助商来了之后,大把烧钱,大把买球员,再靠上市公司去大把融资,它其实是更加商业化的运作。


但是德国,实际上不允许任何一个赞助商的股份超过50%。拜仁是所有人都控股的,每个球迷都是会员,每个会员都持股。这样保证了纯洁性、地方性。俱乐部文化其实是一种社区文化,但中国都是老板说了算。


这两年房地产大亨的日子都越来越不好过了。如果他们投入的钱少了,后备人才匮乏,你说中超怎么可能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下去呢?链条随时有可能出现中断。



这里是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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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 2015-08-23 08: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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