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风流之凌霄不屈己 王荆公

>>>  民初歷史變遷觀察  >>> 簡體     傳統

千古风流之凌霄不屈己(王荆公上)

鸿

北宋有两次变法,一在仁宗庆历年间以范仲淹为首,二在神宗熙宁年间以王安石为首。这两次变法的目的都是富国强兵,可是所遭到的议论却截然不同。庆历变法不过昙花一现,但后人对范仲淹皆敬重不已,而当时反对他变法的,都是世所谓小人。熙宁新政,自变法始直到神宗亡,前后有十七年之久,可是当时反对变法的,却都是世所谓君子,即便曾经支持仲淹的人,如韩琦、富弼、欧阳修,也都反对新政,而对王安石的评价,却是褒贬不一。大体而言,除去信口开河的,时人后人对王安石的人品才学皆持敬重态度,多道他受小人利用,可是对他的新政,批评者甚众,而赞同者却甚少。

自陈桥兵变,太祖皇袍加身,因恐旧事重演,宋朝一直抑武崇文,然而却不得法,开国不到百年,已经国事多艰,尤以冗吏、冗兵、冗费为最,急待改善。范仲淹的变法虽然失败,但有识之士,皆晓变法的必要。王安石年轻之时,就曾上仁宗《万言书》,陈天下病,力主革新,可惜未获重视。神宗登基,正是年富力强,对国事雄心勃勃,起用安石,再次变法。安石的新政,与仲淹相比,其最大区别在于,仲淹变法,以清吏治为首,而安石变法,以立法度为首。他在上仁宗的《万言书》中总结说,今日之患,在不知法度,虽欲更改法度,又嫌人材不足。所以后人评论,往往称仲淹为儒家,而称安石为法家。当时反对安石者,其实往往也以攻击此点为
上,而非攻击其新政本身。

经过汉唐到宋,一般读书人都比较瞧不起法家,动辄以商管相称,嫌他们舍本逐末,以严刑峻法苛刻百姓,不若怀仁收服方是圣者之道。这事实上是安石变法时争论最为激烈的一点。当世君子们,都以为人事方是第一要紧。司马光屡次向神宗进言,法虽重要,人却更为重要,只有选择贤良,方是立国之本。神宗却道,人虽重要,法却终不可废。安石变法,以立法度为主,认为天下应有正法,只要法之能成,谁来执行并无太大干系。这便也给了小人们一个机会。仲淹变法,第一要清人事,所以一定要反对到底;安石变法,于人事却不多加追究,所以不妨先来附和。批评安石者,道他为小人包围,也非空穴来风。安石其实也非绝对的法家。他对商鞅,虽然敬重,但是,“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他所取的,更是商鞅的诚信之处。安石不重清吏治,其实也是吸收了仲淹变法失败的教训。庆历新政,因官吏选汰太过而终止,安石便有意避免吏治,却不料成了最被攻击之处。

 

从新政本身而言,也有争论激烈处。安石变法的核心,在于理财。当时天下,北辽西夏,皆虎视眈眈,边境屡经战火,虽已和议,但土地已失了不少,岁岁还要予其钱财,国家负担极重。所以安石变法,第一要改善财政,以开源为主。传统儒家对财政的概念,认为天生财物总是一定,开源的唯一方法便是加重赋税,而天下百姓已不堪再苦,要增岁收,只能以节流为主。可是安石以为,善理财者,不需加赋,便可增岁入。新政中涉财政之法,如青苗、市易,皆争论极大。以青苗为例,安石主张,在农耕前先将钱贷与百姓,秋收后回收,并收二分利息,作为国家储蓄,备饥年之需。这二分利息,便被批评为聚敛。其实,平日里百姓不得已而借高利贷,苦状万分,安石此法,实是要杜绝高利贷,将钱收为国家所用。这样的措施,根本上是损害了地主的利益,所以反对者极众。平心而论,安石的见解,实有超迈俗流之处,所不足处,在实行的方式。任何新政的颁行,自然是要有失误的地方,很多法项,比如保甲等等,亦极繁琐,实行当中自然问题也多。安石其实也知此事,但他以为,凡事要计利害。虽然有小害,只要不妨大利,就要不辞辛苦为天下立法。

时人攻击安石,道他携申商之术干君,道他聚敛,其实隐隐的,也反应了王霸之争。王霸之别,是两宋儒士争论的一大焦点。王者以为霸者重功利而忽略了道德性命。王霸之争,在南宋朱熹、陈亮之间,演到最烈,那其中因为涉及恢复江北失地,所以针对性极强,而在安石的时候,尚还缓和。安石以为,王者、霸者,手段都是相同的,所不同者在用心。王者纯利天下,霸者则以利天下的手段图霸业。由此看来,安石虽谈功利,骨子里还是儒家。

安石变法的背后,其实包含了一套非常远大而崇高的理想,同时也暗示了北宋新学的兴起。神宗初召安石入对,问及国事之治,安石道,关键在于该取何法。神宗问,唐太宗如何?安石答,陛下取法,何取太宗?应取先圣尧舜之道方为最高。其实尧舜有何法?后人仰慕先贤,只是用尧舜代表自己心中最崇高的理想而已。安石又对神宗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有这样的气魄,也难怪神宗惟安石为任。安石一生,其实也甚重人材,在新政当中,也有对科举的改革。和仲淹一样,他认为以文辞取考生,致使读书人不懂治国之道,所以以经学代文学。而他比仲淹更进一步,以经学考试只是权宜之计,其最终目的,却是以学校代替贡举。这份培养选拔人材的眼光,实在不可谓不远大。

若论安石用人的不得法,确实有此一虑,但是其中也有不得已处。自景佑党祸之后,朋党之争,甚为激烈。那些反对安石的正人君子们,不但反对得激烈,而且不肯与之共事。安石无君子可用,其实才是原因。至于亲安石之人,真正的小人,不过十之一二,其中又有忠奸难定者,象吕惠卿这样的人,虽好弄权,总也非绝对小人。程氏遗书有道:新政之改,亦是吾党争之有太过,致天下涂炭,故须两分其罪也。这确是公论。

 

然而安石也非绝对无错。他的不足,一在失于偏执,二在过于激切。天下法度的更改,那是何等大事,总不能一日成之,而实行当中,总有偏差,实在不可不纠过错而一味向前。新政有益处本多,但推行得太急,益处反为害处所掩。当时人攻击新政,大多从推行手段方面议论,于新法本身,其实难讥。安石的人品才学,为世所敬,他的新经义,颇有超越前人处,但他不该尽非前贤,也不该令天下只以己书为尊。所以有人批评安石自负。而当时君子,比如欧阳修,对安石极为看重;司马光在新政之前,与安石实为好友;苏轼苏辙兄弟,也都为当时推重;洛阳程氏兄弟,原本支持安石变法,却不能与之相始终。倘若安石能徐缓图之,和这些人未必不能寻得共事之途,方是天下之福。不过,安石如此,司马光也同样的不够高广。倘若他能看到新政的好处,就算看不到,至不济也该谋求共事之道,而不该一味的激烈反对。北宋士大夫,最大不足在于不同学派因为学术思想有异、进而政见有异,而难容不同意见,不仅新学安石如此,洛派程氏、温公朔派诸人、蜀派苏氏,皆是如此,以致相互攻击,造成政治上的混乱。可叹。

熙宁新政,于百姓确有苦处,其中一部份是因为实行的不得法,给小人奸徒以谋求利润的机会,一部份也是因为神宗死后,高太后立时全面废止新法。神宗在颁行新政时过于急切而致天下埋怨,但新政毕竟已经实行了十几年,这突然的再度更改,如何不动国本?所以百姓之苦,不全因熙宁。后世对安石、仲淹的评价不同,其实也在其新政实施的时间不同。仁宗性软,反对者一多立时终止新法,所以后人说他仁厚;神宗性刚,虽反对者众也要进行下去,所以后人说他独断;这连带着也影响了对安石的评价。神宗死后,元佑党人当政,许多人对新政怨恨极多,不免累及安石,以致攻击他的人品,甚至在编写神宗朝实录时,语多偏颇甚至妄加更改,致使安石身后仍受非议,对他实为不公。而到蔡京得势,妄用熙宁之法,那就远非安石本意,若将北宋亡国之根溯到熙宁新政,不免太过。其实太祖立国,祸根便在,到真宗时已经危机暗起。熙宁之后,吵吵嚷嚷的元佑党事,就更是小人得势,与安石毫无关系了。

 

 

补充:回复一 <田田>

关于王安石变法的主张和制定的新法,其实基本上我是认同的。但我认为后世的改革者为了自己的政治需要,往往有过分抬高王的说法,什么“中国十一世纪的改革家”之类。无论如何,在政治上,他的变法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王安石在政治上最终是一个失败者。当然,我也无意否认王安石的才华和他制定的新法的部分先进。那么我们不得不将眼光投向变法失败的原因,看是什么原因导致一个有才干的变法者的失败。

历史课本大多说“各项新法或多或少地触犯了中、上级官员、皇室、豪强和高利贷者的利益,最终被罢废。 ”可我觉得这最多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而且根本不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我认为变法失败的原因重要有三点:

一是关于变法的局限性。新法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宋“积弱积贫”局面。赵匡胤自己兵变得来的皇位,将军权、政权、财权最大限度收归朝廷,造成官僚机构重叠,“相维相制”,“兵将分离”,所谓“积弱”。官员的俸禄等费用,加上兵费,使得国家财政连年亏空,所谓“积贫”。王安石变法根本并没有直指弊端的症结处。当时从表面上看,主要问题就是“三冗”(冗官、兵、费)。对于这种局面,从北宋初、中期开始,一些有识之士就不断呼吁改革,范仲淹、司马光、苏轼、苏辙等都提出改革“三冗”,宋祁说,“三冗不去,无以为国”。只有王安石认为国用不足非“三冗”之故。

二是王安石实施变法的手段不妥。要知道虽然目标是对的,但用什么手段怎么到达目标才是关键,特别在中国,良好的人事关系是办事情的基础。王安石个性上有先天缺陷,不能接受异见。对持不同意见者拒不接受,一概用白帖子斥退,失去了变法前的良好人事氛围。王安石上万言书时,得到很多士大夫的支持和赞扬,以为王安石执政,“太平可立,生民咸被其泽”。包括司马光也说:“光与介甫,趣向虽殊,大归则同。”可惜,这些人,在王安石的不善处理下,可调和的矛盾被激化,朋友一个个变成了敌人。改革只有批评者和反对者,而缺乏促进者。

第三点是对于改革实施后人民的反应的处理。王安石的一句“人言不足恤”也太偏颇了,太过头了。虽然商鞅变法时,人民也曾怨声载道,但商鞅强力推广,克服了旧有社会的惰性,久之,则法令通行。实际上任何改革的进程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而大规模改革的成效又有滞后性,人民的怨声不可避免。王安石抱定“当世人不知我,后世人当谢我”的思想,却不知新法之弊确实有之。他才干虽高,亦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罗罗嗦嗦说了些荆公的不足,但无论如何荆公人本身的才学和“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的勇气,我还是佩服的。

 

回复二 <鸿>

其实我对王安石的重新认识,来自<京本通俗小说>。那是民国时候发现的宋元小说的一部残抄本,于是重新发行。我多年前看的那本,是影印民国的版本的,连断句都不曾有。那里面有一个故事,极言王安石变法的错误,简直把他说成一个祸国殃民之人。在那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初中历史课本之外的说法,看到那个故事,心里大吃一惊,才知道于此事竟是人言殊异。这才开始注意熙宁变法,这才知道,古人的评论,其实非远大于是。正反两方面都了解了之后,到底还是觉得,安石新政,是远大于非。所谓“十一世纪的改革家”,虽然说的马列了些(顺便说一句,这话本就是列宁说的),但是仔细想想,他的确是。虽然变法失败,但是我向来以为,不可只以成败论英雄。

北宋立国,其实从太祖开始,就埋下祸根。因为害怕旧事重演,而首都又无险可守,自不可避免造成冗兵,政府设计的不合理,自然造成冗吏,那么冗费也就自然产生。如果要从根本上改变北宋的弱点,实在是需要改变根本的立国格局,这在朝廷的变法里面,当然是不可能做到完善的。变法所能做的,是从可能的角度尽量的改变这种状态。其实安石对时局的认识是相当清楚的,他的所谓保甲等法,其实就是要改变北宋的征军制,使国家不养闲兵。就是因为安石的做法,在极大的程度上动了弊政的根本,所以才会反对者众。新政的确触犯了富人的利益,这的确是它失败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北宋的政治,可以说是完全的士大夫的政治。安石的理想,包括调和社会矛盾,所以想将富人的钱一部份收归国有,这也是他所谓“善理财者不需加赋而可充国库”的一个方法。但是一般反对者却不做如此想。比如苏辙就说,天下安定的方法应该是富者安富,贫者安贫,你要劫富济贫,岂不是做乱天下吗?其实我觉得,新法中的青苗等法,设计是好的,安石的主张也有超越时人处,只可惜推行的太急,又被小人利用。

至于安石是否能够接受不同意见,我觉得,他并不是那么狭隘的。在他拟定新政条项的时候,其实也是广泛征求意见的。比如他定了青苗法后,拿给苏辙看,苏辙就说了许多反对意见,而安石并未动怒,反而说,既如此,我再好好想想,做一下修改。于是又回去修改。苏辙可是反对安石最激烈的人之一。其实安石待人,并不严苛。到了新政实行以后,反对的人大多因反对而反对,并不肯认真的想一想如何变法才是好的,只是看到实行过程中产生的失误,却不肯提出修改的方法以使新政良好实施,只一味的说是新政本身该废。说来说去,都是差不多的话,所以长久下来,安石也自不要再听。其实我尊重安石,亦尊重司马光,但是在这一件事上,他们实在需要各分一半的过错。只不过神宗死后,元佑党人当政,得意之时立时全面废止新政,对安石也多所诋毁,使得原本平常的事情在他们嘴里一说就显得安石多么多么不近人情。就连安石的儿子,本来英年早逝已经很惨了,还给他们说成神经病,真正可怜。杨慎说过,安石变法虽然人皆反对,但是如让苏轼来做,其实更不如安石。这话的确有理。其实苏轼虽然也反对安石,但是他还是能看到新政的好处的,就是因为他能看到,所
以又不见容于元佑党人,也可怜。

至于当时民间的反应,其实对百姓而言,新政本身并没有造成很大伤害。反对者所谓的扰民,其实都是小人利用新政的实行为自己谋益,如此而造成伤害。新政的实施,有不得法处,安石主张不以小弊废大利,这虽然对,但是有时候明明可以纠正的小过错,他却也没有尽力纠正,这就是他的不是了。神宗以后,天下也并不就安定了,可是当时人一说,就把问题推到熙宁新政的头上,也委实太过不公。

 


杂谈 2013-11-28 21:06:30

[新一篇] 蘇軾與王安石二人關系的記載

[舊一篇] 北宋的文學變革最高成就的代表蘇軾
回頂部
寫評論
相關閱讀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